陈良的工程完成了。
陈默回到楚西市的时候,看着巍峨漂亮的市委宿舍大楼,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怎么也不能把这栋楼与当年那个身材瘦高,一脸青春痘的乡下男孩子陈良联系起来。陈默想,看来无论是乡下人城里人,只要给予一定的条件,都能够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的。现在已经是代市长的蔡鹏对陈良也是赞不绝口,说,陈默,你家陈良了不得,别看他文化没有你高,办起事来是一点也不含糊。陈默只是笑,看来蔡鹏是真高兴,市委宿舍大楼顺利竣工,是在蔡鹏的指挥下完成的,他这个总指挥功不可没。
张圆的设计费付了五万元,算不得高,但也不低。张圆来领取设计费的那天,陈默请她在华天宾馆喝了一会儿茶,临走时张圆给了留下了一万元,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陈默就笑,说,孩子还没有出生呢,就见面礼了?张圆的神情有些落寞,说,陈默,收下吧,我来楚西就这次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不管怎么样,我都祝你和舒芳幸福。陈默说,怎么以后就不能来了?张圆说,对我来说,楚西是个伤心之地,在这里,我失去了我爱的人。
陈默就不说话了,张圆接着幽幽地说,其实,我知道夺去你的,不是舒芳,是官场,是男人不会泯灭的仕途欲望,陈默,要是你不入这个名利场,我们像所有的平凡夫妻一样生活,清贫而满足,那该多好啊,当你还在杂志社的时候,我就一直做着这样的小女人的梦。这个梦好长啊,现在,现实已经告诉我,我的梦应该醒了,可是,我还是不愿去醒。
张圆流下了泪。陈默愧疚地听着她的倾述,心情非常复杂。眼前这个女孩,原来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故着前卫,衣着时尚,跳舞,蹦极。现在,却变得多愁善感,完全像一个平凡的女孩了。
张圆走后,陈默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手机电话,接通了,传来一声轻轻的喂,陈默就听出来是素芬。自从把素芬送上高三后,陈默就一直再没有和她联系过,只是按期给她的卡上打生活费。接到了素芬的电话,陈默才突然想起,已经是五月了,高考马上就要开始,素芬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才打的他的电话。
素芬在电话说,哥,要高考了,我好怕。
陈默笑着说,高考有什么可怕的,放下一切包袱,争取考好就是。
素芬却说,我想见你。
陈默推说自己太忙,素芬却不肯放过,说,你不让我见你,我就不考试。
陈默说,那你找个地方吧,我来付账。
半个小时后,素芬的电话打过来了,素芬说自己在故园宾馆308号房里等他。陈默心里一怔,心里的那股欲望立即冲上头顶,几乎要淹没了自己。素芬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不在茶馆也不在其他地方约他,而是在宾馆,用意不言自明。
陈默立即交待司机童小春往故园宾馆开,在宾馆前面,他叫童小春开车回自己的宾馆休息,然后走上楼去。在308号房间的前面,已经是心跳如鼓了。
他举起手来,轻轻地扣了扣门,门却无声地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房里昏暗的灯光下,素芬已经躺在洁白的**了,酡红的脸庞用被子拉到下巴上,一双眼睛在灯光下盈盈如水。
陈默故作镇静地走了过去,说,怎么了,生病了吗?
素芬一下子从**探起身来,想要抱住了他。陈默摆一摆手,仿佛是制止她,又仿佛是要挥去自己的欲望,说,好好躺着。
陈默在离她几米的地方坐了下来,像一个大哥哥一样问询了她的成绩。素芬说,虽然丢手一年多了,但自己的底子还在,通过一个多学期的努力,她还是能够赶上班,主要是英语差了一点。自己有信心考上大学,虽然考不上名牌大学,但普通高校还是可以考取的。
陈默欣慰地笑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你是一块读书的料子,你努力吧,你考上哪所大学,哥盘你上哪所大学。
素芬的眼眶红了,说,哥,你是好人,小妹对不起你。
陈默说,不要这样说,是我对不起你。
素芬沉默下来,好久,才鼓起勇气说,哥,老七找到我了。
陈默一震。
老七要我请求你,拉他一把,他说,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能够帮他。素芬说。
我是老七的人,哥,是老七要我主动接近你,他说,要让你付出真感情,还说你有潜力,有利用价值。他说,我如果成了你的情人,他给我二十万,后来也确实给我了。哥,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陈默默默地听着,心里分外平静。对于素芬的身份,他此前就已经有所怀疑了,当他成为酉县代县长后,他主动斩断了与素芬的肉体关系。但他没有想到,素芬今天要见他,却是专门为老七求情的。
老七说过,他要我怎么帮他吗?陈默问。
他没有说,他只是说,你知道该怎么帮他的。素芬说。
陈默笑了起来,老七是一个精明人,当然不会说出其中的原由,如果说了出来,不就是授人以柄了吗?只是,老七究竟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而且那么急迫?
你告诉他,只要能帮到的,我会帮的。只是,有些事,我是无法去帮的,也帮不到。陈默说,准备走了。素芬突然坐了起来,冷不防抓住他。
别走,哥。
陈默站了下来,素芬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把它贴在自己丰满的胸前,眼睛水汪汪的,含情带俏地仰视着他。我要你,哥,我是自愿的,以前是老七要我这样做,现在,我是自愿的,你不会嫌弃我吧?
陈默一阵炫晕,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了。火一样的欲望在体内燃烧,蒸腾,窜动。素芬把他拉向自己,热辣辣的脸贴向他的腹部,感觉到那里的火热和坚硬。她用牙齿轻轻地咬着那里,不顾一切地说。我爱你,默哥,开始我只是为钱,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你,不可救药,不可自拔,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拥有你,可是我愿意,愿意做你的情人,做你的奴隶……
陈默闭上眼睛,慢慢然而却是坚决地用力挣脱素芬的拥抱。
我要走了。
让我们好好做一对兄妹吧,素芬,什么都不要想了,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了,应该结束过去,开始新的生活。陈默爱怜地看着一脸失意的素芬,又说。
素芬绝望地看着他,突然掩面啜泣起来。
陈默转身离去,为了掩饰自己的犹豫,他走得非常坚决。当房门在他身后咚的一声重重关上后,他长吁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虽然难于割舍,他终于完成了自己最艰难的一次情感割舍。他想起一句简单然而富于哲理的话来,舍得,唯有舍弃,才能得到。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要有舍弃的勇气。虽然素芬确实是爱他的,而且为了他,不惜暴露了自己是老七的人的秘密,但是,陈默却深深地知道,他决不能再和素芬继续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了。
回到酉县的第一天,陈默立即约见了县纪委书记刘家清,把老七送给自己的存款余额为一百元的存折给了他,并作了必要的说明。刘家清接过存折,翻了一下,看见只有一百元的余额,不禁笑了起来,说,陈县长,我很佩服你的自律,但我也要说句实在话,你也太过谨慎了,区区一百元,买一包烟的钱,其实算不上行贿受贿的。陈默就笑,他觉得刘家清的笑容很古怪,这也难怪,说不定刘家清心里想的是另外的一套呢,现在,一些领导人大笔行贿收腰包,小额行贿交纪委的事不是没有,刘家清是老纪委了,心里明镜似的,只怕也把他陈默当作那样的人了。陈默只当做不知道,说,汇鑫公司是我们县里的一家实力比较雄厚的私营企业,作为企业家,为了自己的发展环境,免不了要有事求求县长,寻求保护。我们不是也有县级领导联系保护企业这项制度嘛,企业为了寻求支持和保护,给领导送礼还是比较普遍的,但这也说明,我们的体制本身还存在着问题,还是人治,存在着给了钱就保护就支持,不给钱就不保护不支持或者保护少支持少的现象。
刘家清说,陈县长说得很对,要理顺企业发展的环境,首先是要实行法制,要敢于和舍得破除行政部门的特权。不过,这也是全国都存在的问题,一个县,甚至一个地区,一个省一下子要改革,还是有困难的。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纪检的事,刘家清说,当前县纪委正在查处的正科级干部违纪案有几个,也有牵涉到陶恢的汇金公司行贿的,比如县安监局,正局长已经被双规了,副局长也有受贿的嫌疑,只是收受的金额小一些。公安的情况也比较复杂,一些干警拿了矿老板的钱,就给矿老板当保护伞。刘家清说,我们县纪委是在县委的领导下开展反腐工作,对这些违纪领导干部,李一光书记已经有了指示,说是查从严,处从宽,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因此,只有两个受贿金额较大、情节比较严重的案子移交检察院,其他的都是给予党纪、政纪方面的处分。
陈默说,我赞成一光书记的意见,对问题要彻查到底,至于处理,可以从宽,主要是挽救干部,教育干部。
说了一会,刘家清告辞走了。龙国用走了进来,说,陈县长,刚才接到县委办的通知,晚上八点在县委常委会议室召开常委会,听取和研究县人大、县政协关于两会的安排。
陈默说,知道了。
龙国用笑了笑,转过身出去了,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陈默叫住了他,说,国用,伍中平的那个疯老娘,现在怎么样了?
龙国用回答说,在市医院精神病专科住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好了,不疯了。只是,她家里实在太困难,黄龙乡是一个穷乡,财政也拿不出钱来解决。
陈默说,农村实行底保的事,这些年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都提出多次了,中央也很重视,估计近几年就会解决的。这样吧,你给县民政局打个电话,就说是我说的,要把这家人作为重点的对象来救济。另外,伍中平死亡后,不是有二十万元的死亡补偿吗?这一次彻底处理319特大矿难,没收了矿老板的部分资产用于赔偿死难者,本市的四名死难者在原来已经赔偿的二十万元的基础上加补了十万元。我听说前面那个二十万被疯太婆的媳妇全部拿走了,这个事要政法部门理一下,媳妇走了,是要按遗弃罪论处的,因为家庭遗弃属于不告不理的范围,她遗弃老人的事可以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但老人的赡养费和孩子的抚养费要留下来。这样,疯太婆的生活,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也就基本可以保障了。
龙国用点点头,说,县长,你想得太周到了。
人都是父母所生所养,古时候当官的人还把抚育一方百姓为已任,把百姓称为子民,其实就是对百姓的尊重和爱护。陈默沉吟起来,说。
可是现在人们都反对把百姓称为子民,把官员称为父母官,说这是对人民的不尊重。龙国用说。
这是一种曲解,国用。陈默沉吟地说,当今文人,倾力于雕虫小技,醉心于辩论一些芥末道理,钻牛角尖,对古人的用意是不求甚解的。其实,官员如果真正从心里把自己当人民的父母,就是最高境界。自古以来,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是发自肺腑的爱,父母抚育子女的,是自觉而倾注了全力的。子女对于父母的爱,固然也是人间最真诚的爱,可是要论起子女对父母的赡养,却无论如何也是比不上父母对子女的抚育啊。所以孔子说孝,曰色难。所以古人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也正因为子女赡养父母不如父母之抚育子女,古人才提倡百善孝为先,制定种种规范来保障孝的实行。唯其难能,所以提倡,这才是我国古代贤人明智的地方。如果官员们真正从内心把自己当成人民的父母,把爱人民,抚育人民作为一种本能,一种自觉,从而倾注自己毕生的精力,我以为是要比那些把人民当作父母有着更高的境界的。
龙国用不禁点头说,县长,你的分析真是精辟,父母对子女的爱,确实是子女无所报答的。
说了一会,龙国用突然问,县长,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再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陈默说,什么事?
你的秘书一直都是翟俊副主任,丁可调到县政府办后,翟俊跟你的时间少了,大家都有议论,说以后跟你的秘书可能是丁可。翟俊的情绪也有些低落,我觉得,县长秘书还是尽早明确一点为好。
陈默看着龙国用,显然,龙国用对这事是考虑很久了才提出来的。
国用同志,你的意见呢?
我的意见,丁可才来,还是先煅炼一段时间再说,翟俊副主任虽然有时摆摆架子,但文章写得好,协调能力也很强,还是要用起来。
陈默笑了起来,说,就这样吧,办公室开会时你再明确一下,我的秘书还是翟俊。等下我就叫他跟我下乡去。
龙国用笑着走了,陈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暗暗想,龙国用这人,看起来是个粗人,其实心还很细,而且对下属很是爱护,这个人要是在军,只怕也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军官了。联想到龙国用为下属背处分的事,陈默不禁笑了起来,对龙国用的印象更加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