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二十七回 贡促织成名遭大祸 救良民杨溥施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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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的家在村子东头,他忍着疼痛瘸拐着走到了家里,妻子蔡氏同儿子成原正在等他回来吃饭。

见成名回来,蔡氏端上饭菜,心疼地说道:“看你整天茶饭不思,人瘦成了猴子,快来吃饭吧。”

“咳,哪还吃得下饭。”成名苦着脸忧愁地说道,“那才焕又来催了,说知县大人明日等着要促织,你叫我到哪里去弄那虫子?”

“这些官老爷真不是人!”说起促织,蔡氏不由得怨恨起来,“为了一只虫子,竟把人打成这样,这人还不如促织么?”

“咳,明日又会挨打了。”成名忧郁地叹息道,“与其次次挨打受折磨,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一听成名愁得说起断头话来,蔡氏不以为然。她想了想,说道:“死有何益?不如我们再去找找。天无绝人之路,万一被我们捕了几只,那不是就活了么?”

成名勉强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吃过饭,我们俩去找找吧。”

吃过午饭,成原在家玩耍,成名和蔡氏提着竹筒铜丝笼前往村子里那些残垣断壁荒野草丛中寻找促织。二人翻起破砖断瓦,挖开石窟土穴,一处一处地仔细寻来。眼看太阳偏西,弄得满身泥土灰尘,上下衣服湿透,二人仍然毫无所获,成名和蔡氏真是快急死了!

太阳西下的时候,成名和蔡氏来到了村东头的大佛阁。大佛阁它依山傍水,建在华山脚下一处山坳里,殿阁重重,香堂叠叠,环境幽静,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成名和蔡氏沿着大佛阁的墙根仔细拨弄寻找,不觉来到了大佛阁的后山下,只见这里怪石乱卧,荆棘丛生,有座古墓耸起在草莽之中。成名和蔡氏循着古墓,拨开蒿草,侧听徐行,仔细寻觅着,寻了多时,绝无踪迹,成名和蔡氏不由得大失所望。

正在成名绝望的时候,忽见一只癞蛤蟆突然跳了起来向前跃去。成名十分惊愕。他听人说过,癞蛤蟆喜吃促织,难道癞蛤蟆是去捕捉促织的么?想到这里成名心下一喜,跟着那癞蛤蟆向前寻去。忽然,那癞蛤蟆骤然一跃,跳入草丛中不见了。成名慌了,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草丛仔细寻找癞蛤蟆。好一会了,癞蛤蟆仍然没有发现,他不禁颓丧极了。他正要转身离去,忽见前面一丛荆棘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促织促织”的叫声,成名心里“怦怦怦”跳了起来,这是那虫子!他急忙弓腰蹑足靠了上去,将那丛荆棘轻轻一拨,只见棘根上伏着一只促织!

成名狂喜起来,他抬起双手,看准虫子,突然扑了下去,不料那促织灵巧地轻轻一跃,蹿入了一个石穴之中。

“别慌,别慌。”成名正要用石块砸洞,蔡氏连忙拦住了。她掐断一根马尾草,猫着腰,直着眼,用草尖伸进洞中掏了掏。可是掏了一阵,急得满头大汗,那虫子就是死活不出来。

“用水灌!”成名灵机一动,想出了个主意,“我看着别让虫子跑了,你去打水来。”说罢,成名把竹筒递给蔡氏,蔡氏飞快地打水去了。

不一会,蔡氏提了水来,成名接过来,徐徐地向石洞中灌了下去。刚灌了一些水,那虫子便倏地从洞中蹿了出来,它一出洞便突然一跃向别处逃去。见势不妙,成名丢掉竹筒,猛地合掌向那虫子扑去,只觉手心一动,促织被捉住了!

“捕住了,捕住了!”成名狂喜地大声叫了起来。蔡氏也惊喜不已,连忙递过竹筒铜丝笼,让成名将促织放进了笼中。

那促织一进笼中,立刻蹿跳起来。只见它体大尾长,青项金翅,“促织促织”叫起来,声音洪亮,极其俊健。看罢促织,成名和蔡氏不由大喜,提着竹筒铜丝笼欢欢喜喜地回到家中。成名端过养虫的盆子,将促织放进盆中,加了些新鲜泥土,喂上些螃蟹肉、板栗粉,再盖上铜丝网盖,精心地饲养起来。

弄罢促织盆,成名直起腰来,高兴地对蔡氏吩咐道:“孩子他娘,今儿晚间你弄些菜肴,再打一壶酒,我们全家庆贺庆贺!”

“好咧。”蔡氏愉快地答应一声,说道,“还要给儿子成原煮几个鸡蛋,让他也高兴高兴!”

“要得,要得。”成名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把手一挥道,“孩子他娘,你在家好好照看这救命虫,我去和那才焕好好谈谈,求他看在这活命虫的面子上,把我里长职务免了,免得以后再受罪。”

说罢,成名迈开步子喜气洋洋地向地头那大槐树走去,似乎他的双股也不疼了。

看着丈夫走了,蔡氏喜滋滋地拾掇菜蔬去了,准备全家晚上好好地欢喜一场。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天大的祸事正悄悄地向她袭来。

成名的儿子成原今年刚刚九岁,正是一个要懂事不懂事的时候。他刚刚在外面玩耍了回来,见阿娘正在厨房里拾弄菜蔬,便挨挨擦擦地走了进来。

“怎么,嘴又馋了?”蔡氏见儿子想吃东西,顺手拿起一条脆嫩嫩的黄瓜递了过去,说道,“拿去洗一洗了吃,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到外面玩耍去!”

“是。”接过黄瓜,成原欢欢喜喜地蹦跳着到外面瓜棚下玩耍去了。

成原来到瓜棚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津津有味地吃起黄瓜来。不一会,一条鲜嫩的黄瓜吃光了,成原抹了抹嘴巴,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抬起头来。这一看不打紧,忽见那瓜棚里多了一个瓦盆,上面网着个铜丝盖。这不是父亲养虫子的盆儿么?怎么弄出来了?他好奇地爬上前去,瞄了一眼,只见那盆中泥土里趴着个促织。是父亲抓着虫子了,这可是个宝贝!他睁大眼睛伸着颈项仔细端详起来,只见促织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怎么不动?成原找来一根竹签往盆子里拨了拨,那虫子还是纹丝不动。只怕是死了,弄它都不动!成原越发好奇了,用竹签用力将那虫子翻过来,翻过去,拨了几遍,那虫子既不动,也不叫,随他怎么玩弄,跟死了一般。坏了,这虫子肯定死了!成原丢下竹签,揭开盆上的铜丝网盖,他想把虫子捉出来看个究竟。

铜丝网盖刚揭开,只见那虫子突然一个翻身,倏地跃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吓得成原“哎呀”一声惊叫,“哐啷”一声铜丝网盖掉在了地上。受了惊吓,那虫子又猛地一跃向远处逃去。

成原吓慌了,急忙趴在地上捕捉。他瞄准虫子,双手猛然一扑,可是那虫子突然一跃,逃掉了。成原蹑手蹑脚爬上前去又一扑,那虫子猛一跃又逃走了。成原急慌了,拼死向前一扑,双手向那虫子一拍,只听“哧”的一声,抓住了!

成原“哎哟”一声惊叫和“咣当”一声响惊动了厨房里的蔡氏。她心知有异,慌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只见成原趴在地上,双手抓着什么。一看这情景,显然是成原玩耍放走了促织,蔡氏惊慌地问道:“快说,那促织呢?”

“在……在……在这里呢!”一见阿娘惊慌的样子,成原更是吓坏了。他慌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合着的双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小心放走了它,又……又把它捕住了。”

“快放到盆里看看!”蔡氏捡起铜丝网盖上瓦盆急忙说道,“轻点,别伤着它!”

成原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瓦盆里,手一放那虫子落在了盆里,蔡氏急忙把铜丝网盖合上。可是,母子俩再伸颈仔细一看,只见那虫子已经腿断肚裂头破翅折,死了!

一见那促织死了,吓得成原哇的一声哭啼起来,那蔡氏惊得面如死灰!缓过神来,蔡氏指着成原大骂道:“你这个孽根!你的死期到了!等会你老子回来,再与你算账!”

成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浑身哆嗦,抱着头,哭哭啼啼地向外跑去。

没过多久,成名一边走一边哼着秦腔回来了。刚到门前便听见妻子蔡氏在瓜棚下号啕大哭,他急忙紧赶几步扯着蔡氏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坏了,坏了!促织被原娃子弄死了!”蔡氏一边痛哭,一边把成原如何放跑了促织,如何又逮住了虫子,又如何把促织拍死了的事说了一遍。

蔡氏的话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成名呆若木鸡,又如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全身僵住。那刚刚得到的活命的希望,竟然被那浑浑噩噩的小娃子弄灭了!缓过神来,成名不禁怒不可遏,他愤怒地喝问道:“那该死的小东西在哪里?看我不打死他!”

蔡氏哽咽着回道:“那东西吓得跑出去了!”

“快去把他找来!”成名抄过竹扫帚拔下两根竹条,怒骂道,“这回老子叫你记得,看你下次还顽不顽皮!”

说罢,成名怒气冲冲地同蔡氏一道,屋里屋外前院后园到处找了一遍,只是不见成原踪影。

“天哪,在这儿啊!”忽然蔡氏在屋旁的那口井边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儿啊,你怎么投井啊!儿啊,你还只有九岁,怎么这短命啊……”

一听蔡氏号啕,成名慌忙跑到井边一看,只见井里浮着一个孩子,原来成原害怕父亲回来责打,竟投井自杀了!

看见儿子尸体,成名一时惊呆了,不由化怒为悲,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成名儿子不小心拍死了促织投井夭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人们连蝗虫都不捕了,从四面八方赶到了成家。正在地头观察农夫们捕蝗的杨溥、杨沐、司马青和杨晟,也随着人们一道赶来了。

一到成家门前,只见几个先到的乡亲,刚刚把成原从井里捞上来,成名和蔡氏瘫坐在井旁地上一哭一拜地哀号着。

“快把小娃子衣服解开。”有一个年老的乡亲急促地说道,“快去拿口铁锅来回水!”

有人答应一声急速去了,有人把小娃子身上湿衣服脱了下来。一个年老的乡亲掰开成原的嘴巴,伸出手指在他口内搅了搅,觉得没有什么污泥和渣滓,便把那孩子伏着放在铁锅顶上,在他背部轻轻地这么一压,“哇”的一声,一股浊水从成原口中流了出来。

看着这好端端的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一会儿工夫变成了生死两界的苦娃,杨溥内心痛楚极了,想不到这小小的一只促织,不仅弄得百姓们不得安宁,还害得他们家破人亡,这算是哪回事啊?

这边的乡亲们在千方百计地抢救成原,那边的左邻右舍在苦苦劝慰着成名和蔡氏,任你怎么劝解,夫妇二人痛不欲生,号啕不止。

过了一会儿,溺水的成原水回得差不多了,肚皮也瘪了下来,可是那位乡亲还是把成名放在铁锅底上,并没有继续处置的意思。不能耽误抢救时间。杨溥走上前去对那年老的乡亲说道:“老人家,这孩子呛进肚里的水回得差不多了,不能老这么纡着,把他放平吧。”

“对,对,老哥说得是。”那年老的乡亲慢慢把孩子抱起来,旁边的乡亲连忙找来一床稿荐铺在地上,大家帮着把孩子平放在稿荐上。杨溥走上前去,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摸了摸孩子的身上,那孩子一丝儿气息都没有,不过躯体倒还是温的。他仔细看了看孩子的口鼻,见没有什么堵塞,又用手在那孩子的胸部揉压了一会儿,对周围的乡亲们说道:“大家别动他,让这孩子躺一会再看看吧。”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日暮时分了,成名和蔡氏已经哭得声嘶力竭,那成原还是声息全无,静静地躺在地上,满院子的乡亲们谁也不愿离开,看着成名家中突遭惨祸,大家的心都碎了。

可是,眼看着夜幕降临,得赶快把那死去的孩子埋掉,眼不见心不痛,也许成名和蔡氏会慢慢平静下来。那年长的乡亲开始吩咐妇女们去找衣服,帮成原把身子擦净衣服穿好,交代几个中年人找一床干净的稿荐来,准备把小孩子葬了。

“别忙。”杨溥伸手拦住大家道,“待我再看看。”

杨溥走上前去把孩子体温摸了摸,忽觉那体温似乎比先前还高了一些,他不禁心下大喜,连忙从地上捡起一根鸡毛,放在那孩子的鼻前,只见那鸡毛忽地飘了一下。杨溥不禁又是一喜,再把那鸡毛索性放在成原的鼻下,只见那鸡毛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飘了起来。

“孩子还有气。”有人惊喜地叫了一声,“孩子有救了!孩子有救了!”

“快,把孩子抬到榻上去。”杨溥立即对大家说道,“给孩子盖上件衣巾保保温吧。”

一听孩子还有救,成名和蔡氏立刻止哭,倏地爬了起来扑向孩子。大家七手八脚把孩子抬进屋内放在榻上,盖上一件布巾,大家眼巴巴地望着孩子,希望他快些活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孩子手指头忽地动了一下,人们不禁惊喜地叫道:“孩子醒了,孩子醒了!”

“别吵,别吵!”那年长的乡亲连忙向大家摆手说道,“大家出去,让他静静地躺一会吧。”

眼见得孩子有救了,大家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都准备各自回家。成名感激不尽,把大家送出院外。

正在大家准备离去的时候,忽见那院门外站着县里的几个衙役。只见那才焕走上前来,阴笑着对成名说道:“成里长,你别拿小孩子玩障眼法,明日上供促织的期限可是到了。”

“我求求您了,才爷。”成名刚刚有了些笑容的脸,立刻阴沉起来,他哭丧着脸说道,“您看小的家里弄成了这样,小儿生死未卜,您还忍心逼我么?”

“别装模作样了!”才焕发起怒来,“你别以为老爷我不知道,你故意叫小孩子装成这样,好搪塞我们。明日到期不上交促织,那可是四十大板呢!”

“你们还叫人活不活?”那才焕话音一落,只听人群中一声吼叫,“为你那一只小虫子,把人都弄成半死不活了,人命还不如虫子!你们是想把百姓往死里整么?”

杨溥仔细一看,原来那大声吼叫的是先前树底下乘凉的老四。只见他拨开人群,挺身冲了出来,攥紧双拳,两眼喷火,怒视着才焕。

“这班不长人心的家伙,不想让我们活了!”只见老三也冲了出来,捏紧拳头怒喝道,“你们滚不滚?不滚让你们好受!”

“滚,快滚!”“不滚就打断他们的腿!”乡亲们一齐吼叫起来。

“怎么,想抗命不遵么?”见百姓们敢于对抗自己,才焕不由大怒起来。他指着老四等人骂道:“上供促织那可是皇差,你这小子贱命值几个钱?十条命还抵不上一只好虫呢!”

“打死这班把我们不当人的狗东西!”老四又大吼了一声,“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们活!”

“反了!反了!”才焕暴跳起来。他转过身来,对身后的那四个衙役喊道:“老蓝、老呼、老鲍、老苟,抄家伙!”

一听才焕下了命令,那蓝、呼、鲍、苟四个衙役“刷”的一声拔出刀来,虎视眈眈地横在乡亲们的面前。见衙役们动了真格,老二、老三、大柱、二柱他们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了几步,只有那老四握紧拳头倔强地站在那里怒目横视,一动也不动。

见老四顽抗,才焕更加愤怒!他走上前去,照着老四的脸扬手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老四被打得头一甩,脸上登时现出了五个血红的指印。

“老爷打死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才焕一边打一边骂道,“你有几个脑袋,敢和官府作对么?老爷今儿叫你长点记性!”

才焕话音未落,只听“啪、啪”两声,他抡起巴掌左右开弓又打了老四两个耳光,打得老四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两晃,身后的老二、老三赶紧冲上来将他扶住。

见几巴掌镇住了老四,那才焕更加威风起来。他挽起袖子,扬起右手一巴掌又向老四脸上打来。就在这一瞬间,忽见暮色苍茫中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一晃,只听“啪”的一声,只见那才焕滴溜溜地原地打了一个旋旋,他“哎哟、哎哟”杀猪般地叫喊起来!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还没等才焕反应过来,“啪”的一声,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紧接着,随着一个人影的晃动,那才焕的脸上又“啪啪”挨了几下,打得那才焕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摔倒了,他“哎哟!痛死我也”地拼命叫喊起来。

“打得好!”眼见得才焕被人左右开弓接连打了几个巴掌,杨溥不由得十分解气,他暗暗忖道,“这群狐假虎威的家伙,今日遇见高人了!”

忖罢,杨溥正要回身招呼杨沐他们保护乡亲们,却不见司马青的踪影,杨溥似有所悟,微微一笑。

“打得好,打得好!”看见才焕被打得瘫倒在地上,周围的百姓们一齐喝起彩来。大家手指着才焕一伙,边吐唾沫边愤怒地骂道:“打死这群天杀的,叫他们长长记性!”

一见才焕被人打了,那身手快得连人影都未看清,这是何等高超的功夫?老蓝、老呼、老鲍和老苟四人吓得魂都掉了,慌忙上前扶起才焕一溜烟走了。临走,那才焕恨恨地说道:“成名,今日这账爷暂且给你记着,明日若是交不出促织,本老爷一并与你算总账!”

“痛快!痛快!”见才焕等人逃之夭夭,在场的乡亲们一阵欢呼。只听成名向四周拱手谢道,“不知是哪位乡亲出手相救,在下谢了!”

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的茫然。

见大家都不知道,成名只好拱手向天说道:“这是上苍可怜我成名,天人相助,成名谢谢苍天,谢谢乡亲们!”

乡亲们见事情已经过去,便安慰了成名几句,各自回家了。

待乡亲们走后,成名和妻子蔡氏守着尚未苏醒的儿子长吁短叹悲苦不已。

到了半夜,成原忽然睁开了眼睛,成名和蔡氏一阵惊喜。但那孩子眨了眨眼睛又闭上了,嘴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出话来,显然他因窒息时间较长,一时还难以恢复。看来那孩子已无大碍,成名夫妇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但是,成名回过头来,看见那蟋蟀笼中空虚,想到明日期限已到无虫上缴,不禁又忧心如焚,如坐针毡,哪里还睡得着?夫妻二人相对而视,默然无语,一夜未眠。

忽然,“促织促织”“促织促织”门外传来了几声虫鸣。成名和蔡氏不由十分惊异,立刻开门一看,只见门前地上伏着一只促织,同昨天大佛阁所捉虫子几乎一模一样,成名不禁大喜!他躬下身伸手轻轻地扑了下去,不料那虫子“促织”叫了一声,纵身一跃跳开了。成名又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促织,猛然双手一扑,捂上了,成名心下狂喜不已。他轻轻地把手露了一条缝,想看个究竟。不料,就在他刚刚把手松动的那一瞬间,那虫子突然一跃,从成名手缝中又跳了出去。

眼见得刚刚出现的促织又不见了,成名和蔡氏十分丧气。正在夫妻二人徘徊四顾的时候,忽见那促织竟然伏在墙上。成名心里一喜,慢慢地靠近仔细审视,只见那虫子又短又小,黑赤色,并非先前追捕的促织。一见那虫子瘦小,肯定是个劣物,成名不禁大失所望,丢下壁上的虫子不管,彷徨瞻顾,继续寻找先前追赶的那只促织。他衣袖一拂正待转身的时候,忽见那壁上的促织突然一跃,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他仔细一看,只见那促织形似土狗,梅花双翅,四方大头,四腿细长,似乎是一只有用的蟋蟀。管它有用无用,有总比没有好,说不定还能敷衍塞责免去一顿毒打呢。想罢,成名将那虫子捉住,放进了蔡氏提着的竹筒铜丝笼里。

有了这不中意的促织,成名夫妇心里稍稍平稳了一些。吃罢早饭,成名准备到县衙献虫交差。不想“成名又捕了一只促织”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村,乡亲们不约而同前来看视成原,询问捕虫情况,杨溥等人也随着人们来到了成名门前。

一见成名蟋蟀笼中那只又瘦又小的促织,邻村一个游手好闲叫斯生的青年不禁掩口笑道:“成里长,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只病秧子?它能斗么?你把这现世宝献上去,那是找打,你这是急昏头了!”

说罢,斯生不屑地摇摇头,提着自己的笼子准备离去。

“慢着!”斯生的一句话倒提醒了成名,他正在思量这刚捉的促织不知中不中上官的意呢,这斯生提着自家的促织来了,不正好借他的虫子比试比试么?成名指着斯生的笼子说道:“斯兄弟,你是瞧不起我这只促织么?那就比比看!”

“比就比!”斯生本是一个好事之徒,他驯养一虫,名叫“蟹壳青”,终日找同伴所养虫子角斗,无往不胜。他不禁大喜过望,精心饲养,蓄之借以谋利,开口要价两千贯,但价高难遇买主,所以一直未曾售出。今日见成名主动邀战,斯生自思那成名的小虫哪里是蟹壳青的对手,这不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来么?斯生爽快地答应道:“我可把话说在头里,蟹壳青把你虫子咬死了可不能怪我!”

说罢,斯生把自家蟋蟀促织笼子递了过来。成名接过一看,顿时心里发起怵来,只见斯生那只蟹壳青,庞然修伟,又大又长;再看自己那只却瘦骨嶙峋,又小又短,不禁自惭形秽,不敢比较,心里失起悔来。他嗫嚅着说道:“算你这只虫子强,别斗了吧。”

“怎么,胆怯了?”斯生哈哈大笑道,“既然话说出口了,怎么好反悔?不斗也得斗了!”说罢,斯生把自家的笼子与成名的笼子都提了起来,走向那个专门供促织搏斗的斗盆。

到这时候,真的是不斗也得斗了,反正自家那虫子也不是什么好货,死了也不足惜,还不如让它斗一斗,博得大家一笑。想到这里,成名决然道:“好,让它给大家凑个高兴吧!”

说完,成名和斯生各自从笼中捉出促织放入斗盆。蟹壳青伸长身子跃了一跃,发出一声“促织促织”,装势对着成名那小虫。小虫紧紧地伏着,蠢如木鸡,动也不动。

看见成名小虫那副熊样,斯生不禁大笑起来。他拿出一根猪鬃,撩拨小虫长须,那小虫仍然一动不动,斯生不禁又大笑起来。

笑罢,斯生又拿起猪鬃撩拨小虫。撩拨多次,小虫仍然不动,而蟹壳青似乎骄傲起来,“促织促织”叫了几声,跃了几跃,那头上的两根长须得意地在空中摇转起来。

“懒虫!胆小鬼!”看见自家蟹壳青那骄狂劲儿,斯生更加得意起来。他拿起猪鬃狠狠地向小虫头部戳了几下,嘴里骂道,“戳死你这没用的东西!”

突然,那小虫暴怒了!它嘴里“促织促织”响亮地鸣叫起来,两根长须挺得笔直,双翅振奋作声,“呜呜呜”直响,长腿一伸猛地向蟹壳青扑去,那蟹壳青慌忙迎战,两只促织在斗盆里搏斗起来。

两只促织斗了没有几个回合,忽见那小虫突然跃起,张尾伸须,死死地咬住了蟹壳青的颈项,蟹壳青拼命挣扎,使劲摆动,却怎么也无法把小虫甩掉,它不由得“促织促织”连声哀叫起来。

这一幕来得十分突然,围观的一下呆住了。人们看清情势,醒悟过来,不禁纷纷叫好,个个拍起掌来。可是那斯生却大吃一惊,目瞪口呆,慌忙拎起蟹壳青,只见那蟹壳青奄奄一息,已经死了。

“促织——促织——”那小虫却在斗盆中昂首伸须,得意鸣叫!

一见这情景,成名不禁大喜!他蹲下身来,拈起小虫放在地上,准备仔细看看,好好欣赏欣赏,不料虫子刚放地上,忽然旁边钻出了一只雄鸡,它扑上去朝那小虫一嘴啄去,成名立时吓得惊叫起来:“哎哟,不好!”

不过,雄鸡一嘴没有啄中,那小虫突然一跃,跳开了一尺多远。雄鸡也不赖,紧紧跟上前去一爪踏了下去。成名仓促之间,不禁顿足失色,“哎呀”一声,急得泪如雨下。

突然,只见雄鸡伸长脖颈,左右摆扑,嘴里发出“咯咯咯咯”痛楚的叫声,两只爪子在地上慌乱地腾挪,原地打起转来。

这雄鸡是怎么了?成名惊异不已,走近仔细一看,只见那小虫伏在鸡冠上,死死地叮着不放。成名越发惊喜,连忙轻轻地从鸡冠上捉下虫子放入竹筒铜丝笼中,顺手挂在丝瓜棚柱上让大家欣赏。

“恭喜!恭喜!”乡亲们纷纷向成名祝贺,“这次可以交差免役了!”

此事全过程杨溥同杨沐等人都看见了,也是惊异不已。不过,他们也都为成名高兴,这上交促织的差事,总算有个交代了。

正在大家为成名高兴的时候,只听官道上锣声响处,许多衙役簇拥着两顶官轿向成名家来了。

“让开,让开!”只见那衙役班头才焕身穿公服腰佩钢刀,带着衙役老蓝等人气势汹汹地嚷开了,“成名,县衙秦大人和中官巫公公来了,还不参见么?”

一听是知县秦大人和皇宫的巫公公来了,人们惶恐地往后缩了缩,让开了一条路。那华阴知县秦浼常慢慢地从轿里钻了出来。秦知县一出轿门,便走到另一顶轿前撩起轿帘,躬身赔笑说道:“巫公公,成家村到了,请下轿吧!”

“到了成家村么?”只听那轿中公鸭嗓子说了一声,慢腾腾地走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官。皇宫中太监内侍有一千多名,谁也无法完全弄清,杨溥仔细看了一下,并不认识此人。

“公公请!”秦知县躬身做了个让先的手势,随着巫贵向成名家门前丝瓜棚走来。

一见巫贵和秦知县走来,慌得成名上前一跪,说道:“小的成名参见公公、大人!”

巫贵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秦浼常板着脸问道:“成名,你上供的促织准备好了么?”

“小的准备好了。”成名连忙爬起来从丝瓜架上摘下竹筒铜丝笼,灵机一动想了个名字,双手捧着献上道,“这虫子名叫‘鸡见怕’,是上好品色。”

“鸡见怕?”一听这名字,秦浼常冷笑道,“你在蒙哄本大人吧?这虫子又瘦又小恐怕连斗都不会斗,能让鸡见怕?完全是敷衍塞责!来人,将他拿下!”

“大人且慢。”成名连忙哀求道,“小的说这蟋蟀是鸡见怕不是凭空捏造,刚才大家都看见来着。不信,老爷可以试试。”

秦浼常哼了一声,说道:“谅你也不敢欺哄本大人,还有别的虫子没有,拿来比试比试!”

“只有这个。”成名连忙捡起那只蟹壳青,说道,“老爷,别的促织倒没有,这是刚才鸡见怕咬死的一只,请老爷过目。”

秦浼常接过一看,皱眉道:“这促织死都死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咬死的?你不是说这虫子叫鸡见怕么,那就捉只鸡来试试!”

见秦知县执意要试虫子的优劣,成名只好叫蔡氏去捉只鸡来。少顷,蔡氏抱着一只大公鸡来了。一见大公鸡,秦浼常顺手打开竹筒铜丝笼盖,把那鸡见怕倒在了地上。

大公鸡一见虫子,便扑上去一嘴,那虫子一跳躲开了。大公鸡又是一啄,那虫子一蹦又避过了。大公鸡怒了,猛地跳起来一爪踏下去,只见那虫子倏地一跃,飞起来叮着了鸡冠,大公鸡立刻摆头刨爪,原地打转,疼得“咯咯咯”地大叫起来!

一见这大公鸡被斗败的情景,站在一旁的中官巫贵不禁喜笑颜开,连声赞道:“好虫,好虫!果然是鸡见怕,名不虚传,收下吧!”

见巫贵点了头,秦浼常连忙将虫子捉下放入随身带来的金丝笼中。那大公鸡一见金丝笼中的促织,吓得掉转头扑腾扑腾着翅膀逃了。

“老爷,这促织您收下了,您答应过的事也该兑现了。”看见巫贵和秦浼常十分高兴,成名抓住时机上前拱手说道,“您就把我这里长的职务免了吧,小的实在无能为力了。”

一听成名要免除里长的职务,秦浼常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成名,今儿这事你办得好,本大人答应你,免除里长职务。你这虫子本官献上去,如果上官嘉奖本官,自然还有你的好处呢。不过,现在还有一事你必须办好。”

免除里长职务,脱了个祸害,成名喜之不胜,连忙拱手应道:“老爷有事,尽管吩咐,小民自当尽力为之。”

“好!”秦浼常突然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指着周围的人群说道,“昨天是谁打了县衙班头才焕,你把他给我交出来!”

祸事来了!周围的人们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秦浼常和巫贵今日带了许多衙役,鸣锣开道前来成家村,不仅是要催要促织,还要兴师问罪捉拿人犯,为才焕被打出气来了!成名更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别说他不知道昨日那高人是谁,即使知道那也不能把人交出去。成名慌忙上前说道:“老爷,昨儿傍晚没有人敢打才爷,只有才爷打了乡人呀?”

“胡说!”不等成名说完,才焕冲了上来捂着脸颊说道,“怎么没人打我?你看我两边脸颊今儿还是肿的,你想包庇么?是谁打的,快把人交出来!老爷,打狗欺主,您可要为小的们做主!”

“把人交出来!”秦浼常发起怒来,“县衙衙役下乡办事,你们竟敢殴打公差,这不是犯上作乱么?成名你若不立马交出,本大人唯你是问!”

“我的青天大老爷!”成名不禁叫了起来,“那时我儿子成原生死未卜,不说没人打才爷,就是有人打了才爷,我哪里还有心事去辨人?大人,那人长什么模样,才爷说出来,叫才爷当场辨认不就得了?”

“对,让老才说说那人长什么模样!”“谁打了老才?是老才打了!”“血口喷人,说冤枉话的不得好死!”周围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一军可把秦浼常和才焕给将住了。思忖了一下,秦浼常对才焕说道:“你去把打你的人抓出来吧!”

“是!”才焕答应一声走上前去。可是他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自己,怎么办?他一眼认出了挤在人群中的老四,就拿他出气!才焕拨开人群,劈手把老四从人群中揪了出来,对秦浼常说道:“大人,打我的就是他!”

“来人,把他拿下!”秦浼常不由分说,对身旁的老蓝他们说道,“本官今日要看看这家伙有多大的本领,竟敢殴打上差!”

话音未了,老蓝、老呼、老鲍、老苟一拥上前将老四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秦大人,您明镜高悬!”一见老四被绑,老二、老三气得就要出头,却被那年长的农夫老大拦住了,他怕衙役众多,弟兄们吃亏。老大走上前去向秦浼常拱手说道,“大人,您别听老才信口胡说,是他打了老四,哪里是老四打了他?您问乡亲们,是不是老才打了老四?”

“对,是老才打了老四!”“老四没有打老才!”“老才诬陷老四!”周围的人们一齐叫了起来。

“肃静!肃静!”秦浼常更加生气了,他满面怒容地说道,“吵什么?想造反么?老才脸上打得鼻青脸肿,不是老四打的,是谁打的?还想抵赖?”

秦浼常对周围的人们说道:“你们都是本村人,谁不向着老四说话?本官不能采信!”说罢,秦浼常回头向老蓝他们问道:“你们看见的,是不是老四打了老才?”

“是老四打了老才!”“我们亲眼看见的!”老蓝他们几个一齐嚷了起来。

“好,有你们做证,那就是老四打了老才!”秦浼常武断地下了结论,“这不守本分的刁民,竟敢辱打县差,目无王法!本官今日要教训教训你,打上差一巴掌,要你偿还十巴掌,打三掌,偿还三十。老蓝,打这刁民三十巴掌!”

“是!”老蓝扬起手臂,一巴掌向老四脸上扇来。不料,一耳光尚未扇到老四脸上,却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

原来年轻人是杨晟,他实在忍不下秦浼常强词夺理欺负百姓这口气,一见老蓝要打老四,便挺身出手了。

“你这昏官还讲不讲礼?”杨晟怒喝道,“这数十人证明是才焕打了老四,你不信,却偏偏相信只有三个人的证词,这是哪家的道理?”

一见是个毛孩子,还出口便是“昏官”,秦浼常不禁大怒,他指着杨晟骂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在本官面前撒野?来呀,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老呼带着十几个衙役冲了上来要锁拿杨晟,只见杨晟手一扬,腿一扫,三四个衙役便倒地了!这下更加激怒了秦浼常,他大声怒骂道:“你们这班没用的东西,十几人还奈何不了一个毛孩子么?还不给我把那野小子绑了!”

只见那十几个衙役手执钢刀一拥上前将杨晟团团围住,杨晟手无寸铁,眼见得会要吃亏,不禁慌了!

这时杨溥附在杨沐耳旁耳语了几句,杨沐纵身一跃,越过衙役们的头顶,飞进了包围圈中。只见他把手一扬,高声喊道:“住手!我有话说!”

“你是什么人?敢来妨碍本县公务?”一见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秦浼常吃了一惊,他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快讲!”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才焕的确打了老四,老四并未打才焕。”杨沐说道,“秦大人,你说这周围的乡亲都是成家村的人,都向着老四,不能作证,那我不是成家村的人,我亲眼看见才焕打了老四三耳光,老四并未还手,我这证词你能采信么?”

一听杨沐这话,秦浼常冷笑道:“不是成家村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快快讲来!不然本官连你一并办了!”

杨沐一看秦浼常如此蛮横,冷笑道:“秦大人果真要知道我是谁么?”

秦浼常喝道:“快讲!”

“那好,我就告诉你。”杨沐一扬头,高声说道:“我叫杨沐,是当今皇帝钦命陕西、河南、山东三布政使司、二十四府、四十八州、二百八十县的巡按杨溥大人的护行官差。秦大人,我能作证么?”

一听是巡按杨溥大人的护行官差,秦浼常吓坏了。杨溥巡按陕西,朝廷早有邸报告之,但几时到达陕西却不得而知。他想这杨沐既是护行官差,那巡按大人杨溥也肯定到了华阴,说不定就在这人群中呢!这便如何是好?他慌得没了主意,连忙回过身来向站在身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巫贵说道:“巫公公,您看这……”

“慌什么!”那巫贵毕竟是皇宫中的内侍,大人物见得多了,胆量也大。他瞪了一眼秦浼常,走上前向杨沐看了看,大声喝道:“你是杨溥的护行官差?本公公怎么不认识?骗子!伪装的骗子!”

一听巫贵说杨沐是骗子,秦浼常立即气壮如牛,他把手一挥,大声吼道:“衙役们,给我将这骗子拿下!”

“是!”众衙役答应一声,二十多人如狼似虎般扑向杨沐和杨晟,冲在前头的两三个衙役抖开铁索向杨沐套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杨沐手一抬,三个衙役“扑通扑通”几声扑倒了,像扔萝卜一样掼了开去!这一下把其他的衙役吓坏了,他们不敢贸然前冲,只是紧紧地把杨沐和杨晟父子围在核心,虎视眈眈地盯着二人。

看见这班衙役不是杨沐的对手,巫贵不由心下大怒,他正要叫秦浼常命令身后的衙役们冲上去,忽见一位身躯高大、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人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只见他把手一扬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断喝,使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些衙役们一见这人的气势便怔住了,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不动。那巫贵暗暗吃了一惊,这不是杨溥么?他果真来到了华阴,看来今儿这事闹大了!

杨溥走上前向秦浼常问道:“你是华阴县令秦浼常么?”

秦浼常虽说是永乐十九年辛丑科曾鹤龄榜的三甲进士,又在工部观政三年,永乐二十二年才放任华阴知县,但他在北京的那几年杨溥还在锦衣卫诏狱中坐牢,两人从未谋面,秦浼常并不认识杨溥。今日一见面前这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下不由大怒,他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直呼本县名讳?”

“这么说你就是秦浼常了。”杨溥淡淡地笑道,“我是奉皇命巡按陕西的钦差大臣杨溥。你赶快叫你的衙役撤下,放了这三人,再回我的话!”

一听面前这人就是钦差大臣杨溥,秦浼常吓得浑身颤抖,眼冒金星,两腿一软瘫了下来,幸好身后有人扶住了他,才没有跪到地上。他哆嗦着嗓子,向巫贵问道:“巫公公,他……他真是巡按杨……杨大人么?”

到了这个分上,哪容人犹犹豫豫?到底是见过场面的皇宫内侍,他飞快地盘算起来。这杨溥从永乐初年起就一直与内宫太监们过不去,先后与太监黄俨、马琪、侯楼、杨庆作对,把几个人置于死地,特别是从前年冬开始又与太监袁琦作对,袁琦不是背后恨得咬牙切齿,叫我们都注意着一有机会就除掉此人么?今日这里除了我一人认识杨溥外,再无人认得,这不是除掉杨溥的绝好机会么?想到这里,巫贵也把牙一咬,高声叫道:“大家不要听信这人胡言!朝廷大臣杨溥,本公公身在皇宫还不认识?但这人不是杨溥,是个冒牌货,是个江湖骗子!秦知县,替我将此人杀了!”

一听巫贵说眼前这人不是杨溥,秦浼常立时胆壮了。他跳起来指着杨溥对衙役们大声叫道:“全冲上去,把这江湖骗子给我拿下!”

“刷”的一声,数十名衙役抽出了钢刀,蜂拥着向杨溥奔来。见势不妙,杨沐、司马青也亮出刀剑护住杨溥。那站在身后的围观人群见杨溥等人为他们说话,也纷纷拿起棍棒保护杨溥。眼看着双方近百人手执武器要发生械斗了,无辜百姓会遭祸害,杨溥也不禁发起急来。

“冲上去,将此人给我杀了!”巫贵见双方对峙着,又在衙役后面咆哮起来,“有杀得此人者,本公公悬赏一万贯!”

“快,把这骗子拿下!”秦浼常也气急败坏地吼着。不过,他不敢说“杀了此人”,他知道这事非同小可,他可不敢随便杀人。

见衙役们还是不敢上前,巫贵抬起腿来照准一个衙役的屁股就是一脚,嘴里怒骂道:“你们这班没用的东西,给老子杀上去!”

那衙役屁股挨了一脚,立时像疯了一样,举起钢刀,嘴里狂叫着“杀啊——”一头向杨溥奔去!

这个衙役带了头,那老焕、老蓝等几十个衙役一齐呐喊着冲向杨溥。杨沐、杨晟等舞动刀剑,奋勇迎战,几十个群众也冲上前去助阵。一刹那,双方近百人短兵相接,乒乒乓乓地打斗起来!

正在这双方混斗千钧一发的时候,只听西边官道上蹄声嘚嘚,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向成家村驰来,跑在前面的一人高声叫道:“秦大人,知府罗大人来了!”

正在打斗的衙役们一看来人,认得是华阴县县丞,连忙收回兵器跳出阵来,退到了后边;这里杨沐等人和助阵的乡亲们见衙役们住了手,也就后退一步停手了。

“秦大人,快来参见上官!”西安府同知指着马上的那位官员说道,“这是刚刚到任的新任西安府知府罗以礼大人!”

一听顶头上司到了,秦浼常慌忙掸衣整冠,上前一步跪在马前叩首道:“卑职华阴县令秦浼常拜见罗大人!”

坐在马上的罗以礼,对秦浼常的叩见似乎没有看见,他在人群中搜索着。忽然,他一骨碌从马上溜下来直奔人群,走到杨溥面前深深一揖,说道:“下官罗以礼,拜见钦差大臣杨大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来面前的这人果真是钦差大臣杨大人,乡亲们兴奋不已,衙役们目瞪口呆,秦浼常吓得“扑通”一声晕倒在地,巫贵见势不妙,准备偷偷溜走,不料他一抬头,却见杨沐挡在他的面前,把他堵了回来。

“罗大人免礼!”杨溥连忙还礼,指着巫贵和秦浼常说道,“这两个家伙狼狈为奸,鱼肉百姓,先把他们拿下!”

“是,大人!”罗以礼答应一声,回身对随行的衙役们吩咐道,“将巫贵和秦浼常拿下!”几个衙役一拥上前,铁索一抖,将巫贵和秦浼常锁了。

“还有这几个。”杨溥又指着才焕等人说道,“他们助纣为虐,欺压百姓,把他们一并拿下!”话音刚落,几个衙役上前将才焕他们锁了起来。

这真是大快人心,人群中发出一声欢呼,乡亲们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说道:“小民拜见青天大老爷!”

“乡亲们请起,乡亲们请起!”杨溥连忙拱手还礼,走上前拉起里长成名和老大,说道,“让你们大家受苦了!”

成名和老大连忙说道:“谢大人关怀!”

杨溥把秦浼常弄虚作假,劳民伤财欺压百姓的事给罗以礼讲了一番;再把罗以礼带进成家,当场查看了躺在榻上至今尚未清醒的成原。末了,杨溥痛心地对罗以礼说道:“皇上下诏捕蝗本为关怀百姓,是件好事,不想一到下边,竟被那些昏官庸吏办成了坏事!还有那斗促织,本是民间无聊子弟的一种游戏,不想一进皇宫,竟然风行天下,成为时髦,害了多少少年子弟!再说那皇宫斗促织,皇上也是偶尔为之,不过是博一时之乐而已,不料此事竟被宫中邀宠图幸之人利用,四出捕捉,以媚皇上,捕捉不足竟责成地方岁供,小小虫子忽而身价百倍,每责一只,造成数户倾家**产,你说可怕不可怕?尤其是岁供促织,皇上未必知道,定是那些宦寺假借御用之名,想方设法中饱私囊,媚上希进,你说这些宦竖可恨不可恨?”

“大人说得是!”罗以礼叹息道,“这些地方上的事情,不下来哪里能知道这些弯弯曲曲?真是令人扼腕!眼前这些事,大人您说怎么处理,下官照办就是!”

“好!”杨溥说道,“一、立即派人到各府州县督办捕蝗,不准搞路边花,不准下达捕捉任务,不准借机罚款敛财,要不拘一法,务求实效;二、立即取消岁供促织的规定,从今往后无论何人,不准上献促织;三、将巫贵暂押西安府牢,待本官查明原因,奏明皇上再行发落;四、将华阴知县秦浼常革职查办,收监候审,依律严惩;五、华阴县衙役才焕等五人为虎作伥欺压百姓,本应严惩,念其尚无大恶,才焕责打五十大板,其他各责打四十,赶出衙门,永不录用!”

“是,大人!”罗以礼应了一声,回身吩咐随来的同知道,“立即照杨大人之命办吧!”

那同知答应一声,指挥随来衙役三下五除二,便把才焕等五人狠狠打了一顿,赶出了人群,把巫贵和秦浼常带走了。

处理完了这一切,杨溥指着那挂在丝瓜架上的竹筒铜丝笼对杨晟说道:“晟儿去把那害人虫放了,免得它再被人用来害人!”

杨晟应了一声,一步跨上前摘下笼子,打开笼盖,捉出虫子,在手心里这么一捻,那促织立时肚开肠破,杨晟把它丢在地上,一脚踏了上去,那促织转眼间便成了虫片!

看见这一切,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呼。成名走上前拜倒在地,说道:“杨大人,小民代表乡亲们谢您了!”

杨溥把成名拉了起来,叮嘱他和妻子好生照看儿子,然后向大家告辞,同罗以礼一道向西去了。

杨溥进屋尚未坐下,只见驿丞进来禀道:“杨大人,外面有一白发苍苍老妪拄着拐杖、带着一对五十多岁夫妇求见,您见还是不见?”

听说是一老妪求见,杨溥问道:“你没问她是什么人,有什么事么?”

“小的问了。”驿丞回答道,“那老妪说是您的故人,有家事相告。”

故人?杨溥心里犯疑了。他的亲戚朋友都在石首,怎么西安会有故人?不可能!不过,既是白发苍苍的老妪求见,不论是否故人,那也得见见才是。想罢,他对驿丞说道:“请他们进来吧!”

不一会,驿丞领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和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走了进来。驿丞指着杨溥向老妪说道:“老人家,这就是您要求见的钦差大臣杨大人。”

听说座上的那位大人就是杨溥,老妪仔细端详了一会,连连点头自语道:“像,太像当年的恩公了!”

“大人在上,老妇人尉迟秀带着儿子秦大河和媳妇仝氏拜见大人!”说罢,老妪颤巍巍地一边要行大礼,一边说道。

杨溥连忙起身拦住了老妪,把她扶到椅上坐下说道:“老人家年高不必多礼,你们二位也请坐下说话吧!”

老妪和儿子秦大河、媳妇仝氏谢了一声都坐下了。

杨溥吩咐驿丞上了茶,问道:“老人家,您夤夜前来,有什么事么?”

见杨溥发问,老妪没有回答。她抖动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件已经陈旧的包袱,双手递给杨溥,说道:“杨大人,您还认识这件旧物么?”

杨溥接过包袱,见只是一个普通包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老人家为何要问还认不认得呢?他疑惑地展开包袱,只见上面用丝线绣着“杨文宪用”四个大字,殷红殷红的好像是新绣的一样。杨溥一见这俊逸清秀的四个大字,认得是老母亲詹太夫人的笔迹,这肯定是当年老母亲为老父所绣的物件了!

看见父母的遗物,杨溥一阵激动,似乎又看见了他孩提时期的父母一样,两位大人音容笑貌宛然如昨,他忍不住双眼闪出了泪花。

过了一会,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杨溥和颜悦色地对老妇人问道:“老人家,这是下官先父母的遗物,不知怎么会在您的手中?”

一见杨溥确认这件包袱是父母遗物,老妪以及儿媳不由心下大喜。老妪欠身道:“如此说来,杨大人果真是恩公杨文宪的后人了!”

说罢,老妪对儿子儿媳说道:“大河,你们还不拜见世兄杨大人么?”

一旁的秦大河和仝氏连忙起身拜倒在地,嘴里说道:“世弟秦大河夫妇拜见世兄杨大人!”

杨溥不明就里,连忙把秦大河夫妇拉了起来,说道:“二位不必多礼。恕下官愚钝,这其中的原委请道其详。”

“大人当时还年幼,不曾留意。”老妪慢慢地说道,“大人想想看,还记得洪武十四年春,令尊大人、我们恩公杨文宪关中还金的事么?”

一提到关中还金,杨溥立刻想起了那段佳话,尽管当时杨溥只有八岁,但乡里传为美谈的父亲千里迢迢关中还金的故事,他仍然记忆犹新。他惊喜地问道:“您是咸阳秦家尉迟大婶?他是秦家大河兄弟么?”

“正是老身。”尉迟大婶点了点头,她指着儿子说道,“他就是大人所说的秦大河!”

“哎呀,故人来访,失敬失敬!”一听是当年父亲要好朋友秦川的遗属,杨溥也兴奋不已。他指着秦大河笑道,“当年听杨忠回家说了你们的情况后,父亲决定前往关中还金,我还吵着要父亲把秦大河、秦小凤兄妹接到石首去玩呢。想不到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直到今日才与大河兄弟见面。还有个秦小凤妹妹,她现在何处,何不一同前来会会?”

“说来话长。”秦大河见杨溥眷念故旧,很受感动,他接话道,“当年杨大伯关中还金,给我们送来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还倾囊相助给了我们三千贯,母亲考虑到咸阳做生意担心我那狼心狗肺伯父秦平的算计,便带我和小凤妹妹前往太原投靠二舅尉迟恭,在那买下一些产业做起了生意。后来家业也渐渐富实起来,我也成了家,有了儿女,小凤妹妹也嫁在太原一户殷实人家,日子也还宽裕呢,有劳世兄挂念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眼近五十年了!”说起往事,老妪感慨不已。

“那时我们家业被秦平鲸吞,我们母子三人无从谋生,幸亏杨文宪大哥义薄云天,解囊相助,我们才有今日。杨公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不,杨恩公当年包银子的包袱,老身珍藏了四十多年,今日才见故主!也怪老身是个妇道人家,本该等大河长大后派他前往石首看望恩公,不想事情一拖终究未能成行。刚才听大人说这是遗物,难道恩公二老谢世了么?”

“先父早已于永乐七年病故。”说起父母,杨溥不胜伤感,“老母也于去年仙逝,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呢!”

“真是惭愧!”听说杨溥父母早已亡故,尉迟大婶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大人考妣于我秦家有再造之恩,我等未曾报恩于万一,不想恩公竟阴阳两隔,实在令人痛心!”

“大婶不必悲伤。”杨溥安慰了一番,问道,“听说你们搬到了山西太原,怎么又到西安来了呢?”

“说来真是无脸见人!”老妪长叹了一声,说道,“我们在太原落籍后,大河长大成了家有了儿子,当年恩公叮嘱要我送大河好好读书,日后努力博取功名,可惜那日子艰难,要谋营生,大河无法好好读书,只好辍学去做生意,后来有了孙子,老身立意送他读书,前几年终于金榜题名考中了进士,观政三年后放了个知县。他也还有孝心,上任后把我和他父母都接到了任上。”

听说她孙子读书有成做了个知县,杨溥由衷高兴,连忙拱手作贺道:“世侄不负重望为门楣争光,可喜可贺!不知世侄现在何处上任?”

“在……在……”问到她孙子现在何处上任,尉迟大婶突然迟疑起来。嗫嚅了片刻,她一咬牙果断地说道:“大人,不瞒您说,我那孙子就是您昨日锁拿的华阴县令秦浼常!”

杨溥怔住了,想不到昨日锁拿的真是亡父生前最要好的朋友秦川的孙子!他立时明白了,这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妇人为何还要夤夜造访,她带着儿媳是来为孙子求情了!

见杨溥怔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尉迟大婶难过地说道:“大人,老身知道这下把您为难了。我们秦家世代无人为官,都是平民百姓,好不容易到这一代才出了这么一个知县,不料他昏庸无能犯了王法,今日身陷囹圄,官职不说,还性命难保,老身无计可施,只好厚着脸皮来见您,求您念在故人的分上网开一面,放了我那不争气的孙儿秦浼常吧!”

“大人,我们秦家只有浼常这么一根独苗。”一旁的秦大河夫妇也一边流泪一边哀求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老奶奶和我们都活不成了,求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放了他吧!”

面对尉迟大婶和秦大河夫妇,杨溥难住了。思虑再三他望着眼前的三位故人,缓缓地说道:“尉迟大婶、大河兄弟,你们要我放了秦浼常,我可办不到。”

一听杨溥说不肯放了秦浼常,尉迟大婶和秦大河夫妇立时慌了。尉迟大婶“扑通”一声跪在了杨溥面前,秦大河夫妇也跟着跪倒在地,三人泣不成声。尉迟大婶一边哭着一边说道:“大人,请您看在当年恩公杨文宪曾说过关照我们母子的分上,也请您看在老身只有这么一个孙子的分上,饶了秦浼常吧。您要是不答应,老身就不起来了!”

“别这样,别这样!”一见白发苍苍的尉迟大婶在自己面前下跪,杨溥慌了,连忙起身去拉她。可是那老妪却怎么也不肯起来,急得杨溥无法,只好“扑通”一声也跪下了,说道,“大婶要是不起来,那侄儿也不起来,在这里给您老赔罪了!”

当朝内阁大臣兼钦差大臣给一个老妇人下跪,那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儿,站在一旁的驿丞十分感动。他走上前拉着尉迟大婶劝道:“老奶奶,您不起来杨大人也不起来,您别这样了,快起来说话吧!”

一见杨溥跪下了,尉迟大婶也十分后悔,看来这事真是把杨大人为难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拉着杨溥说道:“杨大人,老身一时急糊涂了,对不住啊!”

待尉迟大婶和秦大河夫妇重新坐定,杨溥深情地说道:“尉迟大婶、大河兄弟,你们知道当年先父在你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千里还金么?”

尉迟大婶和儿媳没有作声,他们在静静地听着。

“当年先父关中还金讲的是个义字。”杨溥缓缓说道,“这义字的上面是个忠字,没有忠就没有义,所以先父经常教导侄儿的就是先忠后义,也就是大忠大义。何以叫大忠大义?先父说忠于国家,忠于百姓才是大忠,扶危济困、舍生忘死才是大义,那徇情枉法、因私废公的只不过是江湖义气罢了,不足为德,亦不可取。先父当年教诲,言犹在耳,侄儿不敢忘记。今日秦浼常弄虚作假欺蒙朝廷,媚上邀宠希图擢进,鱼肉百姓巧取豪夺,百姓痛恨王法不容,侄儿能放纵不管么?再说,大忠大义的父命难违,如炉的国法更难违!大婶,您说侄儿该如何是好啊!”

杨溥这一问,倒把尉迟秀和秦大河夫妇给问住了。他们知道,他们为这事本来就不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谁都知道,放了秦浼常秦家是好了,但公正却没了,国法就坏了,杨溥能做么?

想到这里,尉迟大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杨溥说道:“大人,老身佩服您的为人,杨恩公的大忠大义让人警醒,有您这番婉言相诫,老身知足了!秦浼常为官不忠不义,依法惩处也是自作自受,老身也无话可说。大人,老身就此告辞,大河我们回去吧!”说罢,老妇人带着儿媳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