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二十一回 定国都杨溥持正议 用火攻王骥平麓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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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的时候,已是四月尽了,杨溥进宫向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谢了恩,特意将带来的一包东西献给了张太皇后。

“这是臣石首的土特产品,远近闻名,称为‘石首三宝’。”杨溥解开包袱,一件件地指着介绍,“这一包黄色的美味佳肴叫笔架鱼肚;这一包粉红色的鸡蛋叫桃花鸡蛋;这一包红艳艳、一个椒蒂上并结着七个辣椒全部向上的叫七姊妹朝天椒。”

看见这些东西,张太皇太后很是高兴,她笑眯眯地问道:“这些东西可有来历么?”

“有,有。”杨溥连忙笑答道:“笔架鱼肚是一种名贵淡水鱼类鱼腹中的鱼鳔。这鱼在长江下游均有生长,但唯独栖息于长江石首笔架山九曲回肠江段的鱼鱼鳔独具一格,鳔大肉厚,纯白鲜嫩,外观似佩玉,体形似笔架,且内呈笔架阴影,故称‘笔架鱼肚’,这东西只有石首的才特别名贵,而且鱼鳔极少,得之不易,正所谓‘此物唯独石首有,走遍天下无二家’,那笔架鱼肚可是天下稀有的佳肴珍馐呢。本邑东境有座绵延四十五里的桃花山,那里山清水秀,地灵物宝,就连鸡子也是特别。这些鸡子散养于山林之中清泉之旁,它们以山虫野果矿砂为食,下的鸡蛋独具异状,除了粉红壳、清亮白之外,蛋心最是红艳艳,称为红心鸡蛋。这蛋特别爽口,特别养人,还特别提神呢。七姊妹朝天椒也很特别,它们七个并着簇生一个蒂把上,并且都朝天长着从不下垂,相传是天宫七个仙女下凡落在一株仙树上,她们舍不得分开,便化成这一簇红亮亮的辣椒,日日夜夜仰望天宫呢。这七姊妹朝天椒可是个好东西,它祛寒除湿,生津助阳,是温补的上品呢。”

听罢杨溥的介绍,张太皇太后十分兴奋,拿起三样东西看了又看,连连称赞道:“果真是石首三宝,名不虚传!”

说罢,张太皇太后对身旁的中官张环说道:“你去知会御用监,叫他们将石首三宝列为珍品,作为常贡吧!”

“是。”张环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谢过恩,杨溥又到杨士奇府中看望了患病的杨士奇,并与他商量了关于预备仓、陂塘之事,再到内阁听马愉、曹鼐关于最近三个月的政务情况汇报,得知麓川前线王骥报告,征讨大军要待雨季过后再进,目前正在练兵备战,尚无大的变化,杨溥这才放心。当听到马愉、曹鼐说擢拔王佑为工部右侍郎之事后,杨溥半天没有作声,他知道此事已无法挽回,只好作罢。擢拔一名庸才倒不足道,值得忧虑的是选人不公、用人不当之风一开,那朝纲可就乱了,尤其是那王振公然站到台前指手画脚干预朝政,而皇上却任其胡为似乎倚为依靠,那可是大事。想到这里,杨溥不禁紧锁双眉,一片忧虑涌上心头。

不过,省亲途中马顺、毛丛、王谋三人夜探馆驿发现“青玉”,准备揭发杨溥受贿一事却销声匿迹了。原来自护送内侍张环回京,王振便千方百计打听虚实,得知那块所谓“青玉”是一块刻着“廉贞”二字的青石后,王振颓丧地不作声了。

第三天早朝时,杨溥启奏道:“陛下,老臣这次归省,在江南所见府州县预备仓和陂塘建设情况不大理想,亟待改正呢。”

正统皇帝听罢,眨了眨眼,说道:“是怎么个情况,南杨阁老说说吧。”

“是,陛下。”杨溥应了一声,便将归省期间走访调查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末了杨溥说道,“陛下,臣觉得这几年来,与民休息,四海晏然,黎民安居乐业,百业兴旺发达,天下蒸然有治平之象,所以有些地方官吏以为民气渐舒可以高枕无忧了,以致预备仓不及时还库,山野陂塘淤而不浚,一遇水旱灾害便束手无策。臣以为此事应引起足够重视,不可大意,是以臣写了一本奏上,请陛下恩准。”

说罢,杨溥从袖中掏出奏本递了上去。司礼监太监王振接着,呈给了正统皇帝。正统皇帝看了看,对站在丹陛之下的内阁大臣马愉说道:“马爱卿,你读给大家听听吧。”

“是,陛下。”马愉应了一声,接过杨溥奏本,朗朗地读了起来。

马愉读罢,正统皇帝说道:“南杨阁老预备仓疏说得明白,诸位爱卿议一议吧。”

“备荒之政早就该施行了。”今日要议预备仓和陂塘之事,杨士奇抱病都来上朝。他咳嗽了一阵,说道,“陛下,前年臣和东杨大人、南杨大人在内阁就曾多次议过备荒之政和修筑陂塘圩岸之事,后来因天下丰稔,臣等一时大意,此事就搁下了。这次南杨大人归省期间所见所闻,深感此二事事关民生大计,今日提出此疏,臣以为切中时弊,亟待施行,臣请陛下恩准。”

见杨士奇说了,内阁大臣马愉、曹鼐紧跟着说道:“臣等附议,南杨阁老此议极当。”

接着,殿上的文武大臣纷纷表态,都说事关民生、宜早颁行。

见大家都一致赞同,正统皇帝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认为可行,那这事就这么议定,待朕禀告太皇太后下达谕旨吧。”

当日早朝后,正统皇帝同内阁大臣杨士奇、杨溥一同去禀告张太皇太后。张太皇太后身体欠安,听说内阁二杨前来奏事,连忙抱病起来听取禀报,当即允奏,并对二杨关注民生,培植根本,弘扬祖宗良法美意大加赞赏。

第二天,由内阁大臣杨溥票拟的关于预备仓还库和修浚陂塘的一道诏令发向全国,天下百姓无不称颂。

颁罢谕旨的那天傍晚,杨溥刚刚回到东安门外的府第,只见门子进来报道:“老爷,湖广岳州府华容县东山的刘仁宅御史老爷和严夫人带着儿子来了,现在门外候着呢。”

那华容与石首山水相连,是紧邻的两个县,御史刘仁宅的家与杨溥的家相距也不过五六十里路,杨溥的父亲杨文宪与刘仁宅的祖父刘公是要好的朋友,杨溥年轻未出仕的时候,与刘仁宅的父亲也时常聚在一起,谈诗论文,交谊不薄,杨、刘二家可谓世交了。刘仁宅字松岩,是华容县有名的贤良方正之人。宣德的时候,刘仁宅由乡里举荐,朝廷任命为江西九江府瑞昌县令。他在任期间,力排众议,单骑招抚流民,政绩卓著,九年考满,治行第一,擢拔为都察院浙江道御史。今日来访,真是稀客。杨溥连忙命丫鬟快请彭夫人,又对杨成吩咐道:“世交来访,快请,快请!”

少顷,刘仁宅同严夫人带着儿子进来了,彭夫人迎着严夫人,拉着刘家小公子一齐走进了客厅。

茶罢,杨溥亲热地问道:“刘大人几时到京的,住处都安顿好了么?”

“您真是折杀晚侄了!”刘仁宅连忙摆手说道,“接到召拜浙江道御史的敕令,晚辈就从瑞昌赴京,已经到北京好几日,住处都察院也安排妥当,住在宣武门外,那里离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很近,挺方便的,您放心吧。一到北京,我们就准备来看望您,不想您归省未回,这两天您又忙着处理政务,侄儿不便打搅,一直挨到这时候才来看望您老,请您二老原谅,侄儿这里请罪了。”

“一家人别说见外的话。”杨溥笑道,“你们一家人都来了,那是重情重义,老夫是领受不起呢。”

说到一家人,杨溥从彭夫人身边把刘家小公子拉了过来,慈爱地问道:“小公子,今年几岁了?”

严夫人正要叫儿子回杨爷爷的话,只见那小公子大大方方地拱手回道:“孙儿是正统元年出生,今年六岁了。”

“不错,不错!”一见那小孩子举止不凡,杨溥连连夸奖道,“叫什么名字,说给爷爷听听?”

“大人们都叫我小东。”小公子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孙儿还没起大名呢!”

严夫人一旁笑道:“不瞒爷爷说,这孩子是华容东山生的,他父亲不在家,当时我们也就随口叫叫,不料叫到了现在,这孩子是该取个大名了。”

一旁的刘仁宅忽然灵机一动,请这位名满天下的内阁大臣、又是世交前辈,为孩子取个大名不是很有意义的么?想到这里,刘仁宅连忙拱手说道:“伯父大人,犬子无名,就请您给他定个名字吧。”

“好,好。”听刘仁宅请求命名,杨溥想了想,含笑说道,“这孩子如此聪慧灵敏,他日肯定胜过老夫,为朝廷柱臣,定能为国家奏夏禹之乐,保百姓安乐天下太平,那就名大夏,字时雍吧!”

“名大夏,字时雍?”这名字含义深远,好!刘仁宅不禁大喜,连忙拱手说道,“侄儿谢伯父为孩子命名,但愿此子将来不负爷爷所望!”

杨溥慧眼识珠,果然没有看错,十四年后,这个刘大夏年方二十,便高中湖广乡榜,夺了解元第一,天顺八年中了进士,又改庶吉士,三年后做到了兵部职方主事,几年工夫升为兵部郎中,五十三岁时擢拔为广东右布政使,六十六岁时晋升兵部尚书,一直做到七十五岁致仕,成为有明中期的著名大臣。

北京的奉天、华盖、谨身三殿重建工程和乾清、坤宁二官的维修工程,从去年三月动工以来进展很快,到正统六年的十月底全部竣工了。

杨士奇自上半年染疾以来,不断咳嗽,胸部时时发疼,虽经太医院胡太医们百般调治,也未见好,只好多半居家疗养,有重要事项才上朝或到内阁办理。其实,从正统六年上半年起,内阁管事的就是杨溥了。

三殿二宫成,到底定都哪里应该有个定议了。这是朝廷大事,杨溥为此亲到杨士奇府上造访,二人商议了一番,达成了共识。随后杨溥又进宫向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奏明了原委。根据杨士奇和杨溥的提议,张太皇太后决定亲临早朝,与群臣商议定都大计。

十一月初一卯时,早朝在奉天门举行。张太皇太后端坐在正中座位上,正统皇帝坐在太皇太后东侧临时设座上,以内阁为首的文武百官按照文左武右的规矩,依序侍立在大殿东西两旁。

三严鼓罢,中和乐作,百官行礼朝拜。鸣鞭止乐,大殿肃静。望了望满殿的文武大臣,又望了望旁座的正统皇帝,张太皇太后脸上泛起了欣慰的笑容。不过,张太皇太后这一年来一直不大康健,时时心悸怔忡,满身泛肿,困倦萎靡,精神大不如前。

“诸位爱卿。”张太皇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鼓着劲儿说道,“今儿哀家和皇上要与各位商议一件大事,希望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具体事情请皇上说吧。”

“是,祖母。”正统皇帝躬身应了一声,转向百官说道,“众位爱卿,北京三殿二宫都竣工了,紫禁城宫殿已经完备,看来是不是定都北京应该决定了。今日朝会,请大家把这事议议吧,哪位爱卿先说?”

“老臣先说。”杨士奇一反往日矜持自重的常态,咳嗽了几声,首先说话了,“本朝太祖皇帝肇基,洪武元年八月以应天府为南京,洪武十一年正月定南京为京师。太宗皇帝以南京偏居江南,且潮湿多雨,永乐元年以北平为北京,冠称‘行在’,改称京师为南京。永乐十八年十一月,以迁都北京诏告天下。仁宗皇帝登基,以北京地近蒙古三部安全堪虞,且三殿被毁,二宫遭损,欲还都南京,复称北京为‘行在’。从洪熙元年至今已有十七年,京师一直未定。而今三殿二宫已成,六部九卿衙署早就,臣以为应该定都北京了。”

“臣附议。”杨士奇话音一落,只见站在武臣班队第一位的英国公张辅立即站出来说道,“太皇太后、陛下,北京从幽州到蓟州到燕京到北京,上下三千余年,燕、辽、金、元四代,地理形胜,无与伦比,堪为京师,不必犹豫了。”

张辅说完,殿上纷纷附和起来,看来许多人都赞成杨士奇和张辅的主张。正在这时,只听文班队伍中一人大声叫道:“太皇太后、陛下,千万不可定都北京!”

话音未了,只见都察院监察御史扁执大步站了出来,高声说道:“北京地近鞑靼,距塞不过数百里,一旦胡虏兴风作浪,一日可至城下,京师无藩篱之固,君臣将何以堪?臣以为定都北京是误国之论,切不可从,还是还都南京的好!”

指斥定都北京是误国之论,那扁执也确实胆大,让大殿上文武大臣吃了一惊。众人正在惊愕之际,只见翰林院学士余拓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摇头晃脑说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建都南京,乃太祖皇帝之命,太宗之时虽迁都北京,然仁宗皇帝改北京为‘行在’,欲还都南京之志明矣,是以宣宗皇帝临御十年始终未议定都北京,是谓孝矣!今日有人倡议定都北京,是想陷吾皇于不孝乎?太皇太后、陛下,万不可定都北京,还是称‘行在’的好,不可让世人讥刺陛下不孝也!”

这余拓之乎者也说了一通,似乎太过激动,连眼泪都涌了出来。这人迂阔至极,大臣中有人偷偷地笑了起来。

“臣附议!”文臣班队中又有一人站出来说话了。众人一看,那人是老翰林舒代。只见他情绪激愤地说道:“祖制不可违,仍称‘行在’的好!”

“还是定都北京的好!”文臣中的工部尚书吴中站出来了,大声说道,“太皇太后、陛下,北京自永乐四年四川采木、五年兴工以来已经营建三十余年,其规制悉如南京,壮丽过之,非南京可比,至今城阙宫殿已经大备,正宜京都,岂可舍成就残,再到南京去大兴土木么?臣以为腐儒误国,不可犹豫,早定北京为都的好!”

“不可,不可!”文臣中的礼部右侍郎劳礼言站出来文绉绉地说道,“都者,国之首也。古今天下大都会有四,曰长安,曰洛阳,曰汴京,曰燕。四者皆自昔帝王建都之地也。然论时宜地势,尽善全美者,则皆不如洛阳。何也?夫建都之要,一形势险固,二漕运便利,三居中而应四方,必三者备而后可以言都也。长安虽形胜而漕运艰难;汴京虽居四方之中,而平夷无险,四面受敌。唯有洛阳三善皆备。故宋范仲淹深欲营都,而时惮兴作,识者恨焉。我大明国初,懿文太子受命,历相都邑,亦以洛阳为上。是以臣主张建都洛阳,最为善策。”

这下事情可就复杂了,一下出现了建都北京、还都南京、维持现状和建都洛阳四种主张,到底采纳哪一种意见,张太皇太后犯难了。她望了望殿上的文武大臣,只见礼部尚书胡滢站在前列,这建都之事涉及礼仪,他胡滢有何看法?先听听他的意见再说。想罢,张太皇太后点着名问道:“胡爱卿,你说说看,到底定都哪里好?”

那胡滢惯于察言观色,像定都这样重大之事,还没揣透太皇太后和陛下的心事,不能随便说话。现在见张太皇太后点了名,他只好嗫嚅着说道:“这事臣……臣还没想好,容臣待后奏禀吧。”

老滑头!见胡滢不肯轻易表态,张太皇太后心里暗笑。这定都之事不能这么无休无止地争议了,必须请德高望重之人来一锤定音。想到这里,张太皇太后微笑着对站在前列的内阁大臣杨溥说道:“南杨阁老,您说说吧。”

“是,太皇太后。”杨溥躬身应了一声,站出来朗朗说道,“刚才几位大人所言,归纳起来无非是说北京作为京师有三不便:一是违背祖制,不合礼数;二是北京地理偏北,不是居中;三是北京地近鞑靼,藩篱不固。臣以为此三者,皆不足论。”

说到这里,杨溥顿了一下,见张太皇太后、正统皇帝和满殿的文武大臣都注视着自己,殿上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太祖皇帝洪武元年以应天府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这是因为当时北方大多地区尚在元人手中,未曾平定,欲都北方,尚不可能,而一国无都,朝无中心,只好以应天府为南京,同时又以开封为北京,这表明太祖皇帝以南京为京师只是暂时举措,并不想建都南京,偏安一隅。洪武二十五年,遣懿文太子巡抚陕西,意在考察建都之城便是明证。可见不在南京建都,并不违背祖制。同时,永乐十八年,太宗皇帝诏告天下以北京为京师,那是人人尽知,要说不建都北京那才是违背祖制,不尽孝道,不合礼仪呢!”

那余拓“祖制不可违”的观点,本来就是腐儒之见,不值一驳。现在经杨溥这么一说,那人群中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余拓羞得脸上发红,慢慢低下头来。

“北京不是居中之说乃迂阔之论。”杨溥继续说道,“京师居中以应四方固然是好,但而今所谓居中之城洛阳,城阙宫殿早已破败,如建都该地,则需大兴土木重建宫城,没有十年、二十年难以竣工,放弃现成的宫城不用而耗财费时去重建皇苑衙署,那是上策么?再说,一国都城也并不要完全居中,周、秦、汉、唐均都长安,没有人说它位置不中,不能应四方。不言而喻,此论可笑之至!”

劳礼言的“定都洛阳”之说,实在可笑,众人嗤之以鼻。杨溥的话一说完,劳礼言便垂头不语了。

“北京地近胡虏,倒是真的。”杨溥对御史扁执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们必须重视。但明知北京地近鞑靼,太宗皇帝当年为何力排众议,断然诏告北京为京师?臣以为有三大原因:一是北京地理形胜,自昔称雄,乃历代古都,帝王之气聚焉。北京以燕山为屏障,南控中原,北指大漠,东临大海,西达昆仑,纵横捭阖,进退自如,足以掌控天下。而南京偏居江南,远离中原,掌江南易,控中原难,做半壁之京尚可,为一国之都不行,此所以太祖皇帝天下大定之后还派懿文太子选立都之址,太宗皇帝决然迁都北京的最为重要的原因,天下军民不可不深思而意会也。二是北京会通漕运,道路交会,商贾云集,物阜民丰,已成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居北京,可以号令天下,已具王都之盛;三是北京城池完备,宫殿巍峨,且气候干燥,无堤决水患之忧,具有南京、洛阳、开封无与比拟的优势,舍此无他。是以太宗皇帝断然迁都北京,此乃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深谋远虑之举,天下军民不可不知。至于北京不是居中之地,有失偏颇。从北京往西北距鞑靼的确不过数百里,似乎偏北,但鞑靼所部与陕西、宁夏、甘肃交接之处并非国界,鞑靼三部也并非外国,他们只是我大明朝尚未平定之部落,尚未收复之国土,岂能说北京不是居中?况且,北京距东北奴儿干都司的北山兀的河那是多远?那是一万二千余里,比北京至广东的琼州府还多二千余里,你能说北京不是居中么?我们不能因鞑靼三部至今冥顽不化,而自动放弃疆域,把他们认为是外国;更不能因鞑靼经常骚扰而避让南京,那岂不是拱手让地于鞑靼么?至于地近鞑靼北京藩篱不固,倒值得重视。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由此而动还都南京之议。当年太宗皇帝明知北京地近鞑靼,仍然决定迁都北京,意在镇定中原,震慑胡虏,收复漠北,完我疆土。太宗遗志,天下军民不可或忘!我等后来臣民,理应常思遗训,励精图治,强兵固边,平定大漠,岂可因胡虏肆虐而退避三舍也?”

杨溥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铮铮有声,全殿为之肃然。顿了顿,他继续说道:“经过太宗皇帝、仁宗皇帝、宣宗皇帝和当今陛下的治理,而今四海晏然,天下承平,国运昌盛,北京繁荣,宫城完备,众望所归,天时、地利、人和均已具备,不建国都,更待何时?是以臣主张值此三殿二宫告竣之际,诏告臣民,定都北京,以安天下,请太皇太后、陛下圣裁!”

“臣附议!”杨溥话音刚落,内阁大臣马愉立即说道,“南杨阁老所言极是,应当定都北京!”

“定都北京好!”内阁大臣曹鼐也随即发言,“幽燕形胜,堪为帝都!”

内阁两名大臣都表态支持杨溥定都北京的主张,大殿上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吏部尚书郭琎、户部尚书刘中敷、刑部尚书魏源、礼部左侍郎王直、户部右侍郎王佐、大理卿王文、翰林学士陈循、侍读高谷、侍讲苗衷、成国公朱勇等人纷纷奏道:“南杨阁老主张极当,请太皇太后、陛下不必犹疑,定都北京吧!”

大殿上意见一边倒了,张太皇太后脸上现出了笑容,那礼部尚书胡滢见状,连忙出班奏道:“太皇太后、陛下,臣以为南杨阁老定都北京言之有理,臣附议!”

连老滑头胡滢都赞成杨溥主张,张太皇太后不禁笑了起来。她抬手向大殿上摆了摆,文武大臣立刻安静下来。她笑吟吟地向大臣们说道:“南杨阁老说得对,太宗皇帝迁都北京那是深谋远虑,为子孙万代之计,后来仁宗皇帝改北京为‘行在’,欲还都南京,那是因为北京三殿遭雷火焚毁,二宫受损严重,又不欲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而北京作为京师、行在已经三十余年,早已成为天下军民心目中的都城了。现在三殿二宫重建修缮告竣,作为京师的城池宫殿已经大备,岂可再次犹豫不决?这事就这么定了,皇上宣旨吧!”

说罢,张太皇太后侧过身来对正统皇帝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正统皇帝站了起来,高声宣示道:“奉太皇太后懿旨,经内阁提议,文武大臣廷商,朕决定自即日起定都北京,除诸司‘行在’,明日诏告天下!”

正统皇帝宣罢,殿上的文武大臣欣喜不已,一齐跪下祝贺道:“国都北京,社稷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这样,大明朝终于定都北京了。

早朝散了,大臣们喜气洋洋地下朝去了。不过,端坐在大殿宝座上的张太皇太后由于兴奋过度,心里一阵狂跳,刚刚迈步走进后殿便突然栽倒了!幸好清宁宫太监安泰眼疾手快,抢前一步扶住了张太皇太后。众内侍连忙托的托,抬的抬,将张太皇太后安置在车辂之中,急忙忙送回清宁宫。正统皇帝吓坏了,慌忙同杨士奇、杨溥、张辅、胡滢四人随往清宁宫,急召太医院胡太医等人前来诊治。幸好救治及时,张太皇太后尚无大碍,但从此便一病不起了。

云南麓川的雨季一过,兵部尚书王骥和定西伯蒋贵率领的十五万大军便向思任发叛军发起了攻击。此时的思任发,也想凭借地形熟悉和官军立足未稳先打个措手不及,他纠集士众三万,从麓川东部的木邦司境内出击,向北夺取了大侯州,欲攻景东、威远,直指楚雄。王骥和蒋贵便遣兵部郎中侯琎、都指挥马让和卢钺率兵奔袭,击败了思任发。思任发见官军势众,慌忙退回麓川。王骥与蒋贵乘胜挥军,收复了金齿。见官军势不可当,思任发叛军驻守镇康的守将陶孟、刁门俸开门投降,王骥令参将冉保以五千人进驻,接着向南推进,攻破叛军昔剌寨,移兵进攻孟通。至此,金齿以东地区十多个州县,官军全部收复。

十一月上旬的一天,王骥在金齿大营召开军事会议,调兵遣将。王骥坐在中军帐上,左边坐着定西伯蒋贵,右边坐着监军曹吉祥、右都督沐昂、副将都督同知李安、都督佥事刘聚、参谋太仆寺少卿李贲、兵部郎中侯琎、兵部郎中杨宁、兵部主事蒋琳、兵部侍郎徐晞,都指挥马让、方瑛、柳英,参将冉保、蒋雄等人列于大帐两旁。

待大家坐定,王骥开言道:“征讨麓川思任发,自今年正月出发至今已经十一个月了。虽然雨季过后这几个月来,我军取得了东部战役的重大胜利,收复了十多个州县,但叛贼思任发退走上江寨负隅顽抗。这麓川之地气候炎热多雨,全年分为雨、旱两季。雨季连日大雨,不利行军打仗,唯有旱季是剿灭思任发叛贼的最佳时机。而今距离明年四月雨季来临也不过四五个月了,我等务必抓紧时机,奋勇作战,一举平定麓川。下面,请定西伯、平蛮将军发令吧。”

“好!”征讨麓川的三军统帅蒋贵,豪迈地应了一声,高声叫道,“参将冉保、都指挥马让、太仆寺少卿李贲听令!”

冉保和马让以及李贲立即出列拱手道:“末将在!”

蒋贵命令道:“命冉保为将,马让为副,李贲为参谋,吴诚公公为监军,率军三万为东路军,自缅甸向孟定进发,会木邦、车里二司土兵,向西进攻麓川,务将叛军逼于麓川老巢,聚而歼之。”

“得令!”冉保、马让、李贲三人应了一声,退回班队。

蒋贵又大声叫道:“副将刘聚、都指挥柳英、郎中侯琎听令!”

刘聚、柳英、侯琎出列拱手答道:“末将在!”

蒋贵高声命令道:“命你三人同监军曹吉祥公公一道率军三万,为西路军,自下江寨、夹象石向西北合攻,务必将叛军压至上江寨附近,待中路军到后围歼。”

刘聚、柳英、侯琎三人领命,退回原位。

“副将李安、参将都指挥方瑛、参将宫聚、郎中杨宁听令!”蒋贵高声命令道,“李安、宫聚、方瑛三人各率兵两万,宫聚为左翼,方瑛为右翼,李安为殿后,杨宁参谋,随本将军和王尚书、监军肖保一道率军二万为中路军,自金齿向腾冲攻进,在上江寨会合西路军,与思任发决战,务期一举歼灭。”

李安、宫聚、方瑛、杨宁一齐出队拱手应道:“末将得令!”

三路大军分派已定,蒋贵又向云南总兵沐昂、兵部侍郎徐晞和兵部主事蒋琳命令道:“沐昂率军五千,总督军饷,徐晞、蒋琳协助,即刻分发军粮,不得有误!”

沐昂、徐晞、蒋琳拱手应道:“末将得令!”

一切安排就绪,蒋贵挺了挺身子,对帐上高声叫道:“蒋雄听令!”

只见一位二十多岁战将,威风凛凛应声而出:“末将在!”

蒋贵命令道:“命你率兵五千为前锋,指挥江洪协助,即刻出发探路,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蒋雄领命,大踏步地向帐外去了。

见蒋贵部署已毕,王骥站了起来,命人给在座的每人斟了一杯酒,王骥举杯高声说道:“诸位,我等王命在身,大战在即,望我三军将士同心协力,奋勇向前,平定麓川,早复圣命。在此临行之际,本官与诸位共誓:不灭叛贼,生不回朝!”

王骥说得慷慨激昂,蒋贵等大臣将领也热血沸腾,大家一齐高声宣誓道:“不灭叛贼,生不回朝!”

说罢,大家举杯一饮而尽,豪情满怀,意气昂扬地分头去了。

军事会议之后的当晚,蒋雄带着前锋兵卒连夜进发了。第二天,三路大军按照统一部署分兵三路浩浩****向思任发的叛军扑去。

十一月八日中午,因三殿二宫成、定都北京,正统皇帝在午门外广场上摆上酒席一百桌,大宴群臣。广场上文武大臣近千人均已入席,只待开宴。张太皇太后因病未能驾临,只有正统皇帝高坐在正中御席上,旁边紧傍着的是内阁几位大臣和英国公张辅、六部九卿的座席。吉时已到,正统皇帝下旨举乐开席,不料锦衣卫指挥马顺匆匆走来,附在正统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他脸色陡地变了。

沉默片刻,正统皇帝向马顺问道:“王振怎么说?”

“王公公大怒不已!”只听马顺回答道,“他说‘皇上从出生那天起,就是我王振侍奉,直至今日,古代周公辅成王也不过如此。今日大宴百官,难道就没有我王振的一座么?’陛下,王公公实在是气不过呢!”

“这便如何是好?”一听王振发气,正统皇帝急了,他想了想对马顺说道,“你去把东华中门打开,让王振来赴宴吧!”

马顺正要应声,不料这话被坐在附近内阁大臣席上的马愉听到了。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拦住了马顺,说道:“陛下,我朝有明文规定,‘宦者虽宠,不得预王庭宴。’今命王振赴宴,不合礼仪,请陛下三思!”

见马愉出言规劝,正统皇帝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不远处翰林席上的侍讲刘球站起来大声说道:“陛下,宦者出席外庭之宴,有违祖制,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刘球一时激愤,说话十分强硬,正统皇帝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见内阁大臣席上的杨士奇、杨溥两位阁老正想说话,正统皇帝抬手对二杨说道:“二位阁老,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王振身为司礼监太监,每日上朝都陪侍着朕,何以独独这时不能陪侍在侧呢?况且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朕要一个日日时时侍奉的内侍来赴一次宴,就有什么不对么?”

说到这里,正统皇帝似乎动了感情,他带着央求的口吻对杨士奇和杨溥说道:“二位阁老,你们就通融通融吧!”

话说到这个分上,杨士奇、杨溥也不便再说什么了,二人只好拱手说道:“陛下圣意已定,臣等无话可说,唯望下不为例!”

“好。”一听杨士奇、杨溥不再劝谏阻拦了,正统皇帝不由大喜,连忙对马顺说道,“去,去把王振请来!”

“是,陛下!”马顺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向午门内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王振出了中华中门,得意扬扬地向午门前宴会广场大踏步地走来。

杨溥隐隐地感觉到,只要张太皇太后不在,那王振便更趾高气扬了!

王骥和蒋贵率领的中路军与副总兵刘聚率领的西路军,几天后拔取了下江寨、夹象石,在上江寨会合了。那上江寨是思任发叛军的重要据点,地势险要,栅栏坚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那叛军守将刁放戛、刁招汉、刁门项等人拼命死守,铳弩飞石,交下如雨。官军连攻五日不下,王骥和蒋贵焦急万分。

十一月九日的傍晚时分,王骥和蒋贵站在高处观察上江寨敌情。虽然时令已近小雪节气,但气候并不寒冷,再加上进入旱季以来,干旱少雨,此时的上江寨地区不但不凉反倒有些闷热,王骥耐不住心烦,下意识地解开了战袍,一股东南风从山谷吹来,王骥一阵清凉,心境渐渐镇静下来。

那上江寨建在一座山头上,只有东南和西北两条通道可以上下,东北是悬崖绝壁,西南连着大山。寨上木栅林立,高大粗壮,满山的树木包裹着木寨,形势十分险要。看罢地形,王骥和蒋贵觉得这上江寨工事坚固,飞石厉害,强攻难以近寨,真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心情不禁沉重起来。

一阵东南风刮来,卷起了山谷中的枯叶,顺着山间通道,翻滚着向山上木寨飞去。看见这一情景,王骥陡然心里一动,一条妙计忽然涌了出来。他思索片刻,向站在身后的兵部主事蒋琳问道:“军中还有多少食油?”

“食油充足,中军营中至少还有数千斤。”蒋琳回答道,“如果需要,金齿营中还有数万斤呢。”

“那就好了!”一听军中食油充足,王骥不禁大喜,他指着上江寨对蒋贵说道,“蒋伯爷,下官有破敌之计了!”

说罢,王骥将他的妙计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蒋贵禁不住击掌称赞道:“妙计,妙计,那叛军定然插翅难逃!”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王骥和蒋贵兴冲冲回到营中,立即调兵遣将,部署攻寨:李安领兵守住上江寨西北方向,严防叛军逃窜;宫聚率军趁夜摸上西南方向山岭,严阵以待,防止叛军逃进深山老林;杨宁统兵守在东北绝壁之下,捉拿脱逃叛军;方瑛带领弓箭手潜伏东南山道两旁,只等号箭响起,发射火箭;蒋雄一军担任主攻,鼓声一响,便向山寨发起猛冲;蒋贵亲自率领官军接应,王骥坐镇大营。分派已定,众人悄悄地依计行事,趁着月色,各自带兵走了。

王骥果然算准了!十一月十日的凌晨,东南风忽然刮大了。狂风卷着落叶呼呼地向山寨扑去,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那守寨的叛军什么也看不清了。时机到了,只听“哧”的一声,一支带着火光的鸣镝,尖叫着冲上了天空,方瑛带着的几百名弓箭手,立即点燃浸着油渍的火箭,向上江寨中射去。那数不清的火箭像无数条火蛇飞向木寨,顷刻之间,上江寨腾起了熊熊大火,房屋烧着了木栅,木栅燃着了树林,火借风势,风助火势,不一会上江寨便成了一片火海!

那上江寨里的叛军首领刁放戛、刁招汉、刁门项满以为凭借天险可以阻挡官军进攻,没想到官军却突然火攻山寨,顿时慌了。眼看栅寨变成火海,刁放戛等人慌忙带领叛军向西北突围,不料李安率领的官军早已等候在那里,逃下山去的全被李安歼灭了。刁放戛只好率领叛军向西南方向逃窜,谁想到宫聚的伏兵突然杀出,叛军又损失了大半。正在刁放戛走投无路的时候,忽听山下战鼓震响,蒋雄和江洪带领官军呐喊着杀上山来。眼见得大势已去,叛军哪里还有心事作战,一个个鬼哭狼嚎,纷纷夺路而逃,不少人走投无路,情急之下跳下了东北方的悬岩,不想杨宁率军早已等在那里,跳下去的叛军不是摔死,便是杀死,一个也没有逃脱。

蒋雄带着官军冲上山寨,一个个如猛虎扑食,见人就砍,逢人便杀,把那叛军杀得魂飞魄散,不少人哭爹喊娘,只好跪地投降了。辰时时分,官军大破叛军,夺取了叛军重要据点上江寨。王骥和蒋贵进驻寨中,命人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发现叛军首领刁放戛父子被杀,刁招汉合家被焚,刁门项被官军生擒,此战先后斩杀、俘虏叛军五万余人!

王骥和蒋贵不禁大喜,果断决定,乘胜挥师向南,很快打通了高黎贡山道路,收复了腾冲。收复腾冲后,王骥留副总兵李安领五千兵卒驻守,自己和蒋贵率领大军取道南甸,至大盈江边罗卜思庄,令指挥江洪领八千兵卒攻取了木笼山。思任发乘险以二万人布列七营相救,副总兵刘聚、参将宫聚分攻,不下。王骥、蒋贵同监军肖保领军自中路进攻,左右夹攻,思任发大败,向南逃窜。王骥、蒋贵率军乘胜追至马鞍山。不等思任发喘息,王骥、蒋贵催动官军发起攻击,叛军无力抵挡,纷纷溃逃。叛军自相践踏死者无算,这一仗叛军死伤十余万,麓川大震!

上江寨大捷、收复腾冲的捷报传到京师的时候,已是十一月上旬了。接到捷报,内阁大臣杨溥连忙向居家养病的杨士奇通报了情况,邀他同英国公张辅一道进宫去向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报告。杨士奇一向不主张用兵麓川,如今麓川告捷去见驾,难免尴尬,加之身患疾病,咳嗽不止,也不便见驾,于是便推说身体不适,请他代劳。杨溥只好邀了张辅,带着在家署理部事的兵部右侍郎邝埜进宫去见正统皇帝。正统皇帝一听上江寨大捷喜之不胜,连忙同杨溥、张辅、邝埜一道到清宁宫去向张太皇太后报喜。

张太皇太后自十月一日定都北京朝会上发病以来,病情一直未见好转,终日躺在病榻上休养。见杨溥等人进来,张太皇太后连忙命内侍安泰和宫女珺儿把她扶了起来。

“恭喜太皇太后,王骥的捷报来了!”杨溥行过礼,拱手说道,“上江寨大捷,腾冲收复,叛军死伤十余万,官军打了个大胜仗呢!”

说罢,杨溥把王骥和蒋贵如何调兵遣将,分兵三路进攻叛军,如何施巧计,用火攻,大败叛军,拔下上江寨,又如何乘胜追击,取木笼山,破马鞍山,所向披靡,思任发逃回麓川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王骥旗开得胜,张太皇太后不禁大喜。她脸上泛起了红光,连忙对正统皇帝说道:“似这等大胜,朝廷应该嘉奖,皇上可发一道谕旨速送云南前线,嘉奖有功将士,鼓舞士气!”

“是,祖母!”正统皇帝喜滋滋地应道,“除了谕旨勉励,还要派人前往劳军呢!”

“那是,那是!”张太皇太后连连点头道,“这一阶段是大获全胜了,不知王骥、蒋贵下一阶段如何部署?”

“据王骥捷报上讲,他们下一阶段已经报来了征讨计划。”杨溥说道,“他们拟将东、西、中三路分进,以中路为主,直捣思任发老巢,务期年底平定麓川。”

听了杨溥的介绍,张太皇太后想了想,不放心地问道:“王骥这样计划,妥当么?”

“把舆图拿来!”站在一旁的英国公张辅对邝埜说道,“待臣按图指给太皇太后看。”

邝埜答应一声,从袖中掏出舆图,展开来用手持着。张辅指着地图对张太皇太后和正统皇帝说道:“王骥奏报所说下阶段兵分三路,是说由右参将冉保率军从东路合木邦、车里、大侯之兵,向西、向北进麓川;由参将刘聚领兵从西路合孟养蛮莫、江头城土兵向东攻麓川;王骥、蒋贵自将中路大军由腾冲向南推进,正面进攻麓川。这样以中路为主,两翼迂回包抄,在麓川形成合围,征讨方略大致可行。”

“那南边只有木邦司的土兵怎么行?”听罢张辅的解说,正统皇帝焦急地说道,“那麓川南边只有木邦司么?思任发逃出了木邦司怎么办?”

“木邦司的南边是缅甸军民宣慰使司。”张辅说道,“南边的兵力的确薄弱了一些,不能形成铁壁合围,这点王骥和蒋贵似乎有些疏忽。”

“臣以为稍作调整即可。”杨溥想了想,说道,“大军压境,思任发抵挡不住必然向西南逃窜,因为西南是缅甸司。陛下可命王骥、蒋贵一方面加强东路军的兵力,派一名得力大将率木邦司土兵从南往北包围麓川,另一方面请陛下速下一道谕旨,命缅甸司宣慰使卜剌当起兵围攻麓川。这样,思任发就无路可逃了。”

“如此甚好。”听杨溥这么一说,张太皇太后点头道,“皇上,就照南杨阁老所说快快下旨吧。”

“是,祖母。”正统皇帝笑吟吟地应了一声,转对杨溥、张辅和邝埜说道,“那就请南杨阁老从速拟旨,明日交兵部六百里加急送往王骥军中,还请英国公密切关注麓川之役,有何建议,及时奏闻吧。”

杨溥、张辅、邝埜一齐回道:“臣遵旨。”

正统皇帝的谕旨传到军中,已经是十二月上旬了。接到谕旨,王骥和蒋贵一面下令向麓川叛军进军,一面遣人将皇上命缅甸起兵合围思任发的谕旨传送缅甸司。

十二月八日,王骥、蒋贵大军直抵麓川思任发老巢,东路冉保、西路刘聚,东南木邦、西南缅甸,二十万大军将思任发老巢围得水泄不通。

十二月十日,总攻开始了。王骥、蒋贵挥师从四面八方向思任发老巢发起了攻击。思任发黔驴技穷,慌忙使出了最为厉害的一着:大象阵。只见一二百头大象随着几头领队大象,摇头晃脑,甩鼻低吼,扑腾扑腾向官军阵地大踏步走来。大象阵的后面是大队的叛兵蜂拥着向前冲来,气势着实吓人。

思任发满以为这下定能打败官军,谁知王骥早有准备。待群象走近了,王骥一声令下,蒋雄带领的弓箭手点燃火箭,一齐向领头的大象眼睛射去。顿时,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蛇,雨点似的飞向大象。那领头的大象躲也无法躲,避也无法避,一个忽闪,几支火箭射中了大象眼睛。大象痛嚎一声,掉头就跑,后面的象群也跟着回头乱跑,一霎时,象群大乱了。

站在高处观战的王骥见时机已到,又是一声令下,只见江洪率领的火铳队,一齐开火,一团团火球带着巨响,呼啸着射向象群。那象群突遭火铳袭击,惊得四散狂奔。那紧随象阵进攻的叛军哪里躲避得及,被大象碰撞踩踏,成排成排地倒下了。

看见叛军大乱,王骥又是一声令下,蒋贵率领大队官军呐喊着冲向敌阵。一时间,呐喊声、吼叫声、弓箭声、火铳声、哭叫声、刀枪撞击声,交织在一起,惊天动地,叛军阵脚乱了。

王骥见状,第四声令下了。宫聚和杨宁带着人马冲进老巢,四下放起火来。顷刻之间思任发老巢房屋、木栅燃起了大火,熊熊烈焰,裹着浓烟冲向天空。叛军们看见老巢被焚,哪里还有心思交战,纷纷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叛军彻底瓦解了!

这一仗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了。思任发最后的五万叛军全军覆没,只有思任发和他的妻子、儿子思机、招赛等数人慌慌忙忙从小道逃向高黎贡山西边、远在麓川西北方向一千余里的孟养。

官军大获全胜,王骥平定了麓川。十二月十五日,王骥一面安排宫聚率兵一万驻守麓川,一面写本向朝廷报捷,请旨班师。这一切安排就绪,王骥和蒋贵回师金齿,等候朝廷旨意。

麓川一役,虽然未能擒获叛军贼首思任发,但彻底歼灭了叛军武装,思任发从此一蹶不振,王骥粉碎了思任发侵占金齿、孟定、木邦、车里,孟良、缅甸、孟养等地的图谋,保证了二三十个州县的疆域,为绥靖大明王朝西南边陲立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