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轮船招商局
李鸿章要办轮运
上海沙船帮当家人朱其昂,坐了数天轮船,在天津三岔口码头登岸,直奔北洋通商大臣衙门,前来拜见近年迅速蹿红的直隶总督李鸿章。
直隶总督署在保定,而由三口通商大臣改设的北洋通商大臣驻地在天津,所以朝廷规定,每年十月封冻后,洋务事少,李鸿章就回驻保定直隶总督衙门;来春开冻后,海运畅通,洋务渐多,身兼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鸿章则离开保定,到天津来办洋务。既然他是直隶总督,到天津后自然不能只管洋务,所以天津的北洋通商大臣衙门又成了直隶总督行馆。
直隶总督行馆在天津城西北角外,往北不远就是南运河,往东不足一里便是海河。这里原是长芦巡盐御史署,后来长芦盐政归直隶总督兼理,便改建为通商大臣衙门,李鸿章接任北洋通商大臣后,又将衙署扩建,三路数进院子,总共有四百余间房屋,规模并不比保定直隶总督署逊色多少。
朱其昂是浙江海运委员,捐有候补知府的头衔,袍服顶戴来见李鸿章,被下人领到西花厅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茶都喝淡了,还没等到主人。西花厅里还有数人在等待,他想今天上午也许见不到了。正在琢磨,下人来请,李傅相传见。数年前,捻军败在李鸿章手下,朝廷论功行赏,李鸿章晋为协办大学士,被人尊为傅相。
朱其昂跟着下人到了李鸿章签押房外的小客厅,身材高大、一脸清癯的李鸿章正颔首微笑。朱其昂兜头便拜,行下属参见上宪的大礼,李鸿章虚扶一下说:“朱太守不必多礼。”
等朱其昂行完礼站起来,李鸿章并不让座,微笑着打量眼前这个个头偏矮的年轻人。朱其昂时年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又加多年历练,虽然个头矮小,缺少轩昂之气,却透露出精明强干。李鸿章这是从老师曾国藩那里学来的习惯,见人先相面。这番相面的结果,他颇为满意,指了指椅子说:“朱太守请坐。”
朱其昂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说:“卑职不敢劳傅相称太守,卑职贱名朱其昂,字云甫。傅相叫卑职来,不知有何吩咐?”
“谈不上有什么吩咐。”李鸿章问,“漕粮都交卸清楚了?”
“是,都交卸清楚了。”
“这次你带了多少沙船?”
“三百多条,上海的沙船已经是倾巢出动了。”朱其昂说,“另外还雇了几条洋轮,跑了四趟,这才运完。”
“上海的沙船只有三百多条了?”李鸿章说,“当年我在上海,好像还有千把条。”
“是,上海沙船最多的时候有七八千条。这几年亏折实在厉害,全被洋轮给挤死了。明年,三百条能不能保得住都没法说。”
“我知道中国船户受到洋轮排挤,生计艰难,但没想到是这么严重。这样下去,天庾正供,全要假手洋轮,岂不是开天大玩笑?”
大清定鼎北京,皇室、权贵再加旗绿各营,每年需粮甚巨,而北方产粮有限,因此每年都要从鲁豫苏浙皖赣两湖八省征调粮食,由水路运往京师,称为漕粮。从前漕粮是由运河北上,可是咸丰二年后运河梗阻,就改由沙船海运,沙船业因之繁荣。没想到如今沙船凋敝,竟然到了无可依靠的地步。
“洋轮运量大,又跑得快,中国木船无法与之竞争,沙船眼睁睁看着被挤垮,真是让人痛心,却又无可奈何。”朱其昂说,“卑职和众船户,基本是在引颈等死。”
“这可是件大事!云甫,如何保障漕运,你这海运委员,可想过对策?”
“对策很简单,只要保住沙船,便保住了漕运。”朱其昂说,“要保住沙船,只需傅相一句话。”
李鸿章“哦”一声,问:“天下还能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只需我一句话?”
“是,只要傅相奏明朝廷,禁止洋商载运东北豆石,沙船就可死而复生,漕运难题就可迎刃而解。”
所谓豆石运输,即每年把东北牛庄、营口和山东登州、烟台的大豆、豆饼,由沙船运至上海,再转销东南各省。这是除漕米运输之外,最大宗的水运生意。道咸年间,往来华北沿海各区的帆船,达一万四千至两万条之多,主要就是靠豆石和漕粮养活。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的《天津条约》,向洋商开放了豆禁,这条航线上就只有漕粮一项归沙船专营,原来是北上运漕,南下运豆,两不空载,利润丰厚,如今仅靠漕粮,养家糊口都难。
“豆石开禁前,北洋航线上能到牛庄的洋轮微乎其微,如今每年有四百余艘,运量十四五万吨;到烟台的洋轮,豆石开禁前每年不过十几艘,如今也达到四五百艘,运量十七八万吨。而木船正好调了个,如今经常跑北洋航线的木船,不到百艘,只有运漕的时候才热闹一阵。更要命的是,因为洋轮运量大,北地货价因之腾贵,闽浙粤等南省销路又为洋轮侵占,所以沙船商人利润更薄,甚至跑一趟北洋连本也保不住。要论罪魁祸首,就是豆石开禁,导致洋轮蝗虫般北上。”朱其昂拍着胸脯说,“我向傅相保证,只要重禁豆石南运,沙船一定起死回生,漕粮海运便保万无一失。”
“我可不能向你保证朝廷能答应重启豆禁。”李鸿章连连摇头。
禁运豆石的法子不是没想过,当年李鸿章任江苏巡抚,就曾极力主张重启豆禁,给沙船一条生路。可是英法等国极力反对,表示如果中国违约禁豆,他们也将不再遵守帮助朝廷对付太平军的约定,从前帮助收复的地方,也将重新交给太平军。朝廷只好不了了之。
“那时候指着洋人帮忙对付长毛,当然不能开罪他们。如今形势不同,长毛捻子早都平定,何必看洋人脸色?”朱其昂不以为然。
“如今不必洋人帮忙对付长毛、捻子是不假,可是仍然不能违约。两年前的天津教案说明,洋人只要逮住一点儿理,就要扒咱们一层皮。豆石开禁载入条约,洋人又是视商利为生命,所以,朝廷决然不会重启豆禁,去惹洋人。”李鸿章说,“而且,沙船没落固然与豆石开禁关系极重,但这只是直接原因,不是根本原因。”
朱其昂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李鸿章。
“沙船没落的根本原因,是中国的木船无法与洋轮竞争。论航速、论运量,都与人家天壤之别,怎么和人家竞争?”李鸿章说,“就是重启豆禁,把你的沙船帮破木船保护下来,又能维持几年?面对强大的竞争对手,是设法保护我们落后的东西,还是赶紧效法对手?我认为,效法对手才有根本的出路。”
对这番话,朱其昂听得一半糊涂一半明白。
“我打个简单的比方——咱们的军队从前用刀用矛,洋人是洋枪洋炮。与洋人军队交兵开战,设法把刀磨得更快,把箭练得更准,有没有用?几乎没用!只有效法洋人,改用洋枪洋炮才有出路!”
朱其昂一拍脑袋说:“傅相的意思,是让沙船都换成轮船!可是,船户没那么多钱!”
李鸿章说:“都换成轮船,当然不现实。但不妨先换几艘,慢慢来,只有办起自己的洋轮公司,才有可能与洋人的公司一争高下。”
“办洋轮公司的想法,几年前就想过,光上海的商人就不止一次给上面递禀帖,可都是不了了之,一拖都十来年了。”朱其昂说,“莫非,现在朝廷改了主意?”
中国商人要求办轮船公司,十几年来不曾断过。但开始的时候,担心商人轮船会帮着太平军运物资,或者被改造为兵轮,所以曾国藩和朝廷都没有答应;后来战事结束,曾国藩仍然犹豫不决,是担心办起轮船公司,会让中国木船商人雪上加霜,引发动**。中国商人实力强的,买了轮船托庇于洋人轮船公司,挂洋人旗帜,或者入股洋轮公司,这样反而增加了洋轮公司的实力。
“是,朝廷是改主意了,因为不准中国人办轮船公司,并没有挽救沙船,反而白白把江海大利拱手让给洋人。”李鸿章说,“我想在上海试办轮船公司,到底行不行得通,你是沙船帮的当家人,又久办漕运,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当然能够行得通,太行得通了!”朱其昂说,“自办轮船公司,商人们盼了多少年,如今朝廷准了,岂有行不通的道理。”
李鸿章说:“云甫,你不要视事太易。一艘轮船动辄需要数万两银子,筹集资本没那么容易。而且,上海已经有好几家洋人轮船公司,他们必然会合起手来压制,中国轮船公司真办起来,想盈利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所以,你还是想好了再回答我。”
李鸿章说的一点不假,朱其昂心里明镜似的,但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定牢牢抓在手上,所以拍着胸脯向李鸿章保证,轮船公司一定能办得起来:“为什么这么说?无论浙商还是粤商,但凡有点实力的,这几年都附股洋人公司,从航运中分一杯羹。他们或者自购轮船,加入洋轮公司,或者在洋人轮船公司中入股。美国的旗昌轮船公司,英国人的怡和轮船公司,十之六七的股份是中国商人的。居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受洋人的气,被洋人盘剥,那是家常便饭。如果朝廷允准办自己的轮船公司,一样是赚钱,商人们当然会转而支持自家,或把托庇于洋人的轮船带过来,或者入股购买轮船,只要打出北洋的旗号,筹个百儿八十万两,那都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李鸿章想想朱其昂的话不无道理,说:“云甫,下午我还要会见日本人,没有时间仔细听你说。你去找海关道陈子敬,与他详议一个章程,尽快呈上来,如果可行,就托你回上海办理。”
朱其昂欢天喜地“嗻”了一声,在“李傅相请客人喝茶”的一连吆喝声中,出了直督行馆,直奔海关道署。
李鸿章兼任北洋通商大臣后,感觉天天亲自与各国领事打交道,有失他大学士的身份,因此奏请添设天津海关道,一方面监督海关,一方面帮他处理洋务。现任津海关道陈钦,当年跟随曾国藩处理教案,得了善办洋务的名声,李鸿章便奏请他首任天津海关道。
朱其昂负责浙江漕运,每年都要数次往返天津,与天津地面官员都很熟悉,与海关道陈钦关系尤密,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他进门就连连诉苦:“子敬,子敬,你太不够朋友,明明知道傅相找我是为办轮运的事,你事先一字不向我透露,让我险些酿成大错!”
陈钦说:“云甫,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傅相有意办轮运,让海关拿章程,是我全力向傅相推荐,这才有傅相召见一节。傅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最恨被人糊弄,因此不让我向你透露一字,以免你有所准备,届时不能说实话。借我个胆子,我也不能不遵傅相谕令。”
“好,好,我知道是你举荐的功劳,你放心,我必有一番人心。傅相让我与你商议章程,你什么时候有空,最好是今天或者明天,咱们好好议议,尽早拿出章程来。”
陈钦连连摇手:“你可别指望我,我天天忙得脚后跟踢到后脑勺,今天下午日本使臣要见傅相,我还要作陪。再说,我也不懂轮运,你赶紧弄个章程,我看一眼,帮你递上去,我的使命就算完成。”
朱其昂说:“关键是傅相心里是何打算,我得心里有数,才能投他心思。”
陈钦说:“你不能一味投傅相心思,而是要妥筹可行办法。”
“当然,当然。可是,两全其美岂不更好?你还是说说傅相的心思。”
陈钦说:“傅相的心思,概括为两保一争。一要保漕粮运输,不能任由沙船衰朽,到时候连运漕的船都没有;二要保造船不停,给闽沪两厂造船筹措经费。所谓一争,就是与洋轮公司争江海运输之利。傅相初步的打算,是把闽沪两厂造的船领过来,或租,或买,这样,继续造船经费有着,运漕又有了保障。”
“哦,原来是这样打算。那事情简单多了,章程也好说,我成竹在胸。关键是我不能两手空空办轮运,北洋得拿笔银子出来,做开办费。”
陈钦说:“去年直隶刚闹了水灾,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最缺的就是银子。皇上今年大婚,摊给直隶办绸缎一百余万两外,又有其他摊派,傅相都愁坏了。”
“子敬,你可不要害我!让我接这么件大事,却一分银子也不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你懂不懂?办轮运不是有了轮船就了事,还要租货栈、设分局,开销大得很。”
陈钦不愿与朱其昂费口舌,说:“你赶紧吃午饭,我没空陪你了。至于开办费,我会帮你想办法,我心里已经有谱。但你别抱奢望,十万八万点缀而已。”
朱其昂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至少得二十万两,否则拉不开弓。”
陈钦说:“云甫,不要心存奢望,实话告诉你,制定章程的可不止你一个。傅相不会被你一棵树吊死。”
去年,李鸿章与日本大藏卿伊达宗城达成中日两国修好条约,议定今年换约。可是约还未换,日本又派外务大丞柳原前光为使臣前来修改条约,一到天津就要求面见李鸿章。李鸿章对日本人言而无信很反感,有意晾着他们,让陈钦与他们缠磨。日本人提出的修改意见,并非无可通融,不过李鸿章有意让他们费些周折,以免他们视之太易,得陇望蜀。这样磨了二十多天,今天下午李鸿章才肯会见。
陪同柳原前光的是日本外务书记官郑永宁,两人都穿着西式燕尾服,头戴西式高顶礼帽。西洋人个头普遍高,戴宽边高顶礼帽别有一番风度,个头矮小的日本人如此穿戴,在李鸿章看来,简直是沐猴而冠。柳原前光和郑永宁见到李鸿章,一前一后,行鞠躬礼。高出他们一头的李鸿章,居高临下地扫他们一眼,说:“坐。”
郑永宁从随身带的西式文件包中取出一份文件,交给柳原,柳原弯腰呈给李鸿章:“这是鄙国外务卿给大人的照会,说明本使所负使命。”
李鸿章把照会放到几上,说:“照会我就不必看了,你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柳原你是去年议约的帮办,前后过程你再清楚不过。约已议定,只待换约,何可遽改?”
柳原前光解释说:“本国岩仓使团从去年开始考察欧美各国,所到之处深受启发,发现去年所议条约,确有违背万国惯例之处,为了便于将来与各国通例相符,因此提出修改数处。”
李鸿章说:“去年伊达宗城是以全权使臣的身份与我议约,既然是全权使臣,就表示所议约条均可自主,如果他不能做主,上年就不应定议;既经定议,就不该朝令夕改。而且,原约章程内一再声明,彼此信守、用昭凭信、一体信守无渝。交邻最重信守,失信为万国公法所忌,贵国不应冒天下之大不韪,贻笑西人。”
李鸿章不好对付,柳原前光最清楚,他连连鞠躬,表示所言极是正理,自知惶愧。但为两国长久友好计,原议不妥之处,还是在正式换约前酌改为是。
李鸿章说:“你们这件照会,如果照理直复,会让你们的外务卿脸上很难看,也有伤两国睦谊。这样,你这份照会带回去好了,就当我没见过。”
连一件照会也交不下,这对一个外交官来说是极丢面子的事情。柳原急得满头大汗,连忙鞠躬说:“大人所言极有道理,只是这样本使回国就不能销差,还请大人无论如何将照会暂存。”
李鸿章断然拒绝说:“一国照会,或受或拒,何来暂存之说!你带回去好了,具体事情,或议或驳,我对陈大人已经有交代,你们回去商议好了,他是专门办洋务的官员,具体细节,本大臣不必过问。我今天见你,是略尽地主之谊,请阁下吃一顿便饭。”
抛开议约的事情,李鸿章就随意多了,热情地请柳原喝茶,问候他的父母妻儿,然后话题一转问道:“听说你们派出了数十人使团,前往欧美,所为何事,如此兴师动众!”
柳原前光说:“明治维新之始,我天皇陛下发布五条誓文,其中一条就是求知识于世界,振兴皇国。欧洲各国工厂、贸易、立宪、法令以及教育、军事,无不优于亚洲,因此于去年派出规模空前的使团,跨越太平洋,前往美利坚,再跨越大西洋,访问欧洲。”
据柳原介绍,使团由右大臣岩仓具视为特命全权使臣,参议木户孝允、大藏卿大久保利通、工部大辅伊藤博文、外务少辅山口尚芳四人为特命全权副使,由各部选派四十八名官吏、随员,此外,还在华族和士族中选派五十九名留学生随行。目前,使团已经结束美国考察,前往欧洲,第一站将考察英国。英国与日本一样,以区区岛国成就全球霸主,最值得日本效法学习。
李鸿章赞叹说:“贵国派出如此大规模使团去欧洲考察学习,在本国是不可能的。”
柳原前光说:“贵国数千年文明之邦,贵国人民皆以此为骄傲,不愿学习欧美可以理解。鄙国则不同,鄙国不敢自傲,哪国先进,我们便向哪国学习,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李鸿章说:“前年因为法国丰领事向天津地方官开枪,百姓与法国教会发生冲突,还打死了人。大清教案时有发生,自从开埠以来,已经不下数百起,不知贵国有无这样的事件。”
柳原前光回应道:“鄙国以欧洲文明为师,从天皇到普通臣民都以学习欧洲为荣,鄙国百姓对传教士很友好,天皇陛下也不允许国民伤害传教士,偶有教案发生,受处分的首先是本国国民,因此教案少之又少。像贵国百姓都说教堂挖眼剖心,这样的谣言在鄙国绝对没有,也没人相信。”
李鸿章点头赞道:“这样最好,少了不少麻烦。听说贵国大办铁路、开发矿山,有没有人反对?”
“这是于国有利的事情,为什么要反对?在鄙国是非常鼓励学习欧洲开办公司的,两年前鄙国专门成立了工部省,其职责就是‘开明工学,褒奖百工’。为了倡导百工,鄙国以国家财力,购进欧洲的机器,建立工厂,以资示范。对开办工厂者,鄙国优惠贷给资金。”
“目前贵国都办了哪些工商企业?”李鸿章又问道。
“鄙国最重视的是铁路建造,两年前从美国人手中收回东京到横滨的筑路权,借英吉利国一百万英镑,聘请英国工程师帮助修筑,大约今年八九月份就可通车。求富求强,首先要修铁路。鄙国将陆续在大阪、神户以及京都之间修筑铁路,还打算鼓励民间投资建造铁路。第二则是开发矿山。鄙国刚刚制定了《日本矿法》,禁止外国人采掘,全部收归官方经营。目前规划开采的矿山有佐渡金矿、生野银矿、釜石铁矿等。为了扩大丝绸出口,鄙国今年刚刚聘请法国技师建立富冈机器缫丝厂。这个缫丝厂吸收女工前来免费学习,等她们学会后可以从法国购进缫丝机器,建立自己的机器缫丝厂。”
“要建机器缫丝厂花费自然不少,哪来那么多银子?”
“可以学习欧洲的办法兴办股份公司,就是大家凑钱来办厂。当然,鄙国还通过银行贷款来扶持他们。”
“贵国的办法很好,都是富裕民生的举措。听说贵国对兵舰、枪炮制造也极重视?”
柳原前光目光坚定道:“那当然。如今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形势,鄙国多年积弱,要想不被强国欺凌,首先要建设欧洲那样的海陆军。所以,鄙国对枪炮、兵舰制造作为最优先的工厂来发展。当然,鄙国无法与贵国相比,大人已经建设了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又在扩建天津机器局,还有福州的船政局。目前鄙国正在建设东京、大阪炮兵工厂和横须贺、筑地海军工厂,还没有一家建成,与贵国相比,我们是望尘莫及。”
李鸿章暗自心惊,日本果然野心不小,他们求富求强的行动虽然起步晚,但势头却十分强劲,不出几年完全可能超越大清。而大清国还在视欧洲为蛮夷之国,视日本为不值一提的蕞尔小邦!
李鸿章又问日本是否自办轮船公司。柳原前光说:“很惭愧,鄙国试办过,但洋人轮船公司实力太大,无法与之竞争。轮运与铁路,是当前世界各国争相发展的交通设施,各国都不能等闲视之,等考察团回国,将采取新的办法大力发展。”
等送走柳原前光,李鸿章对陈钦说:“子敬,日本人处处走在咱们前头了,这将是我们将来最大的敌手。幸亏轮运他们还没下手,你回去立即与云甫商议,尽快拿出章程。这件事,刻不空容缓!”
海关道陈钦,天天忙得天昏地暗,根本不可能坐下来与朱其昂商议轮船招商的事情,而且他的确也不懂。那就只有朱其昂自己拿主意了,好在他的弟弟朱其诏也随他一同押漕前来,兄弟两人闭门谢客,密议章程。
朱其诏一开始并不赞同办轮船公司,洋人轮船已经把沙船帮逼到绝路上去了,官家再办一个轮运公司,沙船帮岂不败得更快?便说道:“咱们经手办轮船公司,朱家还不让沙船帮的弟兄戳断脊梁骨!兔子逼急了会咬人,大家拿洋人没办法,找咱们的麻烦,却是小菜一碟。”
朱其昂却另有见解:“李傅相是铁了心要办轮运,咱们兄弟不挑头,自会有人出头。咱们挑头,还能好好为沙船帮的兄弟打算,别人就没那份心思了。而且傅相说得对,木船落后于轮船,拿木船与轮船竞争,早晚死路一条。只有以轮船对轮船,才能一争高下。”
接下来兄弟两人就商议如何为沙船帮的兄弟打算。一条轮船少说也要数万两,沙船帮的兄弟,大都没这个财力。他们想出的办法,是把从江南制造总局和福州船政局领到的轮船折股,一百两一股,那样沙船帮的兄弟都可以分杯羹了,家底厚的多买,差一点的少买几股。要说服沙船帮的兄弟,旧有的沙船,能卖的趁早卖掉,不能卖的到内河里去揽点活计,总之,不能把银子再投到沙船上了,投到轮船上等着分红,还不用自己操心,何乐而不为?原来沙船运漕的好处自然要继续保留,水脚费仍按原来沙船标准计,放空回来,仍然可以免税载货。还有洋轮在海关纳税后概不不纳厘捐,这一条无论如何要争取到同样的待遇。
接下来商议,轮船公司该怎么办,是完全按商人套路来,还是官家来办,或者官商合办。在这一点上,兄弟两人很容易达成了一致:官商合办。朱其昂说:“如果完全是商人来办,官家凭什么把漕运交给我们,又凭什么给我们与洋轮一样的待遇?官商合办,李傅相从朝廷那里给我们争取好处,也方便说话。”
朱其诏更看重官家的身份:“如果大哥来主办,李傅相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道台的头衔,或者将来与道台平起平坐,就像江南制造总局,冯总办就是遇缺即补道。”
既然是官商合办,官家自然应出部分款子。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陈道台已经答应,他会想办法,听他的语气,筹二十万两官款问题不大。有这二十万官款,不愁头三脚难踢,在上海租房办公,在天津、福州、广州码头开分局,足够了。”
朱其诏对官款的用途,却别有心思:“洋轮只是在水上见过,如何驾驶,成本如何,咱们一概都是门外汉。只能是先试办,看事不好要能抽得出身。咱们自己不能往里赔钱,而且也不能让沙船帮的兄弟往里赔钱。要赔,先赔官家这二十万。”
“你以为李傅相是吃素的?那么好糊弄?”朱其昂默许老弟的这番心思,但说出的却是另一番道理,“事情还没做,就先铺退路,这样能干成什么大事?我们兄弟下半辈子,要靠轮运弄出点名堂才是!”
兄弟两人趁热打铁,次日就拿出了二十条章程。先把章程呈到海关衙门,请陈钦审阅。一直搁了三天,陈钦也没来得及仔细推敲,粗粗看了一遍说:“我觉得你们兄弟俩弄的章程可行,我是提不出异议。干脆,去见见傅相再说,行不行,全凭傅相一句话。”
朱其昂说:“子敬观察,见傅相没问题。不过,既然是官商合办,官款无论如何要有着落,不然都是白忙活。”
陈钦说:“你放心好了,那得等傅相发话,我再给你想办法。如果你这个章程傅相一挥手给你否了,还谈什么官款私款。不急,不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做。”
隔一天,陈钦陪同朱其昂见到了李鸿章,李鸿章说:“云甫,你的二十条章程我看了,单从章程上看,当然是官商两利的事情。对官家来说,官造轮船有了出路,造船经费有了着落,顺便也解决了漕粮海运的问题。对商人来说,有漕粮专运,又有免捐优惠,就有利可图。”
朱其昂说:“我和陈观察商议的时候,也是从官商两便来考虑的。”
李鸿章说:“章程是一回事,具体办起来又是一回事。虽然是官商合办,但主要还是靠商股。官家轮船,或租或买,是要靠商股来筹的。我听说外洋轮船公司,动辄股本上百万两,将来你在上海招股不知商人是否踊跃?”
“肯定没问题。现在沙船帮的大户有不少人已经附股洋轮公司,洋行的买办附股洋轮的更多。北洋的旗号一打,不难把附股洋人的商股引过来。就是沙船帮的一般船户,多了不敢说,拿出几百两买几股总是可以的。”朱其昂拍着胸脯说,“只要傅想打算办,没有办不成的道理。要知道,自从傅相坐镇北洋后,北洋的声誉如日中天,有北洋官本在里面,就像药引子,不在多少,关键所起的作用。在大清最有信誉的还是官府,商家最相信的也是官府而不是商号。特别是洋行的那些买办,对洋商的实力和信用毫不怀疑,对大清商家却怀疑得很。所以必须打出北洋的旗号,要让商家知道北洋有官股在里面,让他们吃颗定心丸,等轮船在海上、江上跑起来,赚到银子的时候,不用去劝,他们自然就把股子附过来。那时候,官本是继续留在里面,或者抽回来,概由傅相做主。”
朱其昂的这顶高帽,让李鸿章颇为受用。天下最令人瞩目的督抚有两个,直隶和两江总督。两江富,而直隶贵。李鸿章当了直隶总督,立志要富贵兼而有之。等轮船招商局办起来,虽在南洋地盘,却受北洋控制,那是何等痛快的事情。当年曾国藩主政两江,李鸿章不敢造次,自从他的恩师去世后,天下督抚谁还能与他这直隶总督相提并论?他坐镇北洋,自己的势力必须直达南洋,轮船招商局便是一步极好的棋子。
不过李鸿章还没糊涂到一顿迷魂汤就能灌晕的程度,他一脸郑重地说:“云甫,我是把极重要的差使交给你,它的重要性现在一般人还看不明白,下去十几年回头看,这件事当不亚于大清打开国门,引入洋枪洋炮。”
听李鸿章的话,这件事是要托给朱氏兄弟来办了!朱其昂又慷慨激昂地说:“傅相将这样一件堪称开天辟地的差使交给卑职,卑职一定百倍用心,慎之又慎,绝不辜负傅相所托。”
李鸿章说:“还没到开天辟地的程度,但这件事的确非同一般。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富强相因,要想国强,必须以国富为基础。自从国门被打开,谁不想国家强起来?我自到上海起,哪一天不想强起来?从总理衙门到沿海督抚,想着法子推广洋务,就是想强起来。可是总觉得推不动,力不从心。除了朝野顽固派反对外,没有银子是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所以,洋务事业必须向求富上做文章。等国家富了,有钱办事自然容易。那时候,富与强就像人的两条腿,互相依靠,越跑越快。”
众人闻言,都很兴奋。接下来商议官款,朱其昂说:“轮船装运量大,不但要有码头、货栈,在常跑的地方还要开办分局,为的是招揽货物方便,比如我要去营口运豆饼,不能船开过去了还没有货,必须有人先把货购齐,船一到装货后就往回走,将来天津首先要把分局建起来。轮船可以从沪局和闽局认领,有傅相的面子,船价缓个一年半载问题不大,不过办公、货栈、分局是要现开销的。这些算下来,总要有二十万两银子,才能开得了局。”
李鸿章说:“八字还没一撇,谈不到官款。你先回上海,按这个章程筹办,既然是官商合办,北洋当然会出官款。但正如你所说,官款只起药引的作用,主要还是靠招股。云甫,都知道你是沙船帮的财神,你先拿出几万入股,做个榜样,该不成问题吧?”
“傅相发话了,当然是没有问题。”朱其昂说,“傅相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卑职,卑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
李鸿章点头赞许,告诉朱其昂明天晚上要设宴为他饯行,让他尽快回上海筹备。
第二天下午,常驻上海专办军备供应的淮军营务处会办盛宣怀回来了。一回到天津,先来见李鸿章。盛宣怀的父亲盛康与李鸿章是结拜兄弟,因此盛宣怀在私下场合称李鸿章“世叔”,李鸿章也拿他当晚辈家人相待,所以很容易就被召见。
“杏荪,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李鸿章吩咐说,“还有一大堆人等着我见,你长话短说。”
“为轮船公司的事情。”盛宣怀说,“陈观察写信给愚侄,说世叔想建轮船公司,让愚侄拿个章程。愚侄仔细考察,拿出了十六条章程……”
李鸿章说:“办轮运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交给朱氏兄弟筹办。”
盛宣怀一脸的踌躇满志,呱嗒一声落了下来。李鸿章不忍世侄如此失落,说:“不妨简要说说你的想法。”
“筹国计必先顾商情。西洋各国重商,是其立国根本。办轮运,在我国是首创,必须先为商人设身处地,确保实有把握,不至半途而废……”
李鸿章打断盛宣怀的话说:“杏荪,你的意思是把轮运交给商人来办?”
“是,愚侄以为,中国官商久不联络,在官莫顾商情……”盛宣怀一路上为怎么劝通李鸿章,颇费了一番脑筋。
不过,李鸿章对这些凭空议论并不感兴趣,摆摆手道:“轮运完全交给商人来办,不合适。商人逐利,到时候如何肯听官府招呼?去年直隶水灾,从江南运棉衣便是教训,你是感触最深的。”
去年直隶闹水灾,十余州县成了泽国,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如何越冬成了难题。好在江浙一带绅商捐赈,购买了数十万件棉衣,却没有轮船愿意载运。因为轮船按货物重量算水脚费,棉衣蓬松,不合算,洋轮不肯承载;江南巨商也有自己的轮船,无非挂着洋人旗号,但他们担心运赈灾物资,朝廷一定会强压水脚,如果讨价还价,又难免会被人骂没良心,所以百般推托。在上海办事的盛宣怀费尽了口舌,由胡雪岩、唐廷枢等富商又凑了一万两,这才有北清轮船公司答应承载,总算在封冻前运到天津。
“杏荪,如果当时有一家官办或者官商合力的轮船公司,一声令下,他们何敢讨价还价?”李鸿章说,“朱氏兄弟提了一个官商合办的章程,既能筹国计,也能顾商情,比纯商办要好。这件事情,你不必再耿耿,明天朱氏兄弟就回上海,今晚我给他们饯行,正好,你也参加,算是给你接风。”
当天晚上,饯行宴设在聚升成饭庄,出直督行馆往西不远,侯家后的归贾胡同南头就是。聚升成是有名的“八大成”饭庄之一,是一家庭院式饭庄,门前悬挂着“满汉全席”“南北大菜”“山珍海馐”等金字牌匾。这里位于南运河畔,早在乾隆年间就极为热闹,自从李鸿章常驻天津后益加繁荣。院内有花圃假山,客厅内设红木家具、古玩字画,酒菜价格自然不菲,不是一般待客之地,据说不接散席,非预约不可。
晚上的客人,朱其昂、朱其诏两兄弟外,还有李鸿章幕府的杨宗濂,受李鸿章推荐出任湖北荆宜施道台,近日要起程赴任。作陪的有营务处总办兼总文案周馥,天津海关道陈钦。
众人一落座,李鸿章说:“我幕府中又出了一个道台,可喜可贺。曾老师曾经教导我,当官要把提携人才作为第一等要务。我牢记老师的话,只要有机会就把幕府中的人才推荐出去。我在江苏巡抚任上,送走了丁雨生(日昌),早就当上了巡抚;送走了刘仲良(秉璋),如今已是江西布政使;还有郭远堂(伯荫),如今做到了湖北巡抚;王补帆(凯泰),同治四年就到浙江任道台,如今是福建巡抚;还有一个我的同年郭筠仙(嵩焘),我不敢把他当作幕府中人,可也是在我江苏任上出任了广东巡抚。平捻之后,钱调甫(鼎铭)随老师出任直隶按察使,去年已经当上了河南巡抚;陈作梅(陈鼎)在直隶也当上了道台,至于其他府县官员就更多了,不必一一细说。如今艺芳又出任道台,说句实在话,比我自己升迁还高兴。”
杨宗濂站起来给李鸿章敬酒,感谢提携之恩。李鸿章当仁不让,坦然受之。放下酒杯后,他又说道:“一个人在仕途上是否有长进,一是要看有没有人提携;二则是要看你有没有本领。你没有本领,我就是想提携也是枉然。”
“这话应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傅相提携,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枉然。”杨宗濂这样奉承,一桌人都同声应和。
“当然,你们这么说也不算错。要我说,第三点也很重要,就是有没有机会,有没有显示你能耐的舞台。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个遛遛的机会就很重要。从前平长毛、剿捻匪,靠军功就可以保荐。如今无仗可打了,大家的机会在哪里?到哪里遛遛去?我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办洋务,这既是为国家计,也是为诸位谋出路。”
周馥插话道:“从前文正公在,他是疆吏的楷模,也是洋务的旗帜。如今文正公故去,傅相便是当仁不让的洋务首领。”
“洋务首领谈不上,在清议口中,洋务首领更不是什么好东西,骂汉奸、骂洋奴的都有。我不管,笑骂由人笑骂。最近我有一个心得,洋务大业,富、强两字最为重要,而且缺一不可。从前所办的金陵机器局、江南制造总局和正在扩建的天津机器局主要是生产洋枪洋炮,江南制造总局还能制造兵舰,这些都是求强的事业,不能废。可是,这些局厂每年开支都十分浩繁,银子从哪里来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银子的问题解决不了,求强就是一句空话。所以,还必须求富。办轮船公司是求富的第一步,你们朱氏兄弟,要帮我迈好这第一步。”
朱氏两兄弟连连向李鸿章拍胸脯担保。
李鸿章说求富的路子多得很,要办的事情很多,开矿山、修铁路、办电报,将来都要次第兴办。朱其昂则表示办好了轮运,将来还要追随傅相开矿山修铁路,傅相指到哪里,他朱氏兄弟就追随到哪里。
席间朱氏兄弟占尽了风头,盛宣怀颇为不甘,趁朱其昂筷子掉落的机会,抓过话头说:“沪上有个粤商叫郑观应,他有商战的说法。他说,西洋列强在战场上打胜仗,是因为在商场上先打了胜仗,商战获胜,才能财源滚滚,然后能船坚炮利。”
李鸿章赞许说:“杏荪在上海总算没有白待,有这番见识我很欣慰。如今,我就是要带着大家,在商场上开辟战场,让大家在商战上立功出头。”他雄视一圈,问,“你们有没有胆子,有没有这个眼光?”
这番话说下来,在座的各位无不心潮澎湃。周馥举杯赞道:“傅相的高瞻远瞩,总是让我们心潮澎湃。跟着傅相,我们都觉得年轻了十几岁。我敬傅相一杯,以表敬意。”
“你们谁敬酒我都喝,谁让我今天高兴啊。”李鸿章饮罢周馥的敬酒,放下杯子说,“不过,既然是战场,那就难免有伤亡,甚至片甲无归!所以,跟着我办洋务,也要有吃苦受屈的准备。我们是往好处尽力,也要往坏处打算,将来可不要怨天尤人。”
席终人散,盛宣怀送杨宗濂回住处。路上,杨宗濂拍着他的肩膀说:“杏荪老弟,傅相很赏识你啊。好好把握,前途无量。”
盛宣怀谦虚道:“大哥才是前途无量,如今是主政一方的真道台了。我本来为轮运的事情颇费了一番脑筋,没想到不对中堂的心思。”
杨宗濂对此事还真不清楚,听盛宣怀简单一讲,说:“让朱氏兄弟捷足先登了。不过,塞翁失马,焉之非福?你不要泄气。漕运和轮运毕竟是两码事,让朱氏兄弟头前试试,如果办不顺,你便有机会接手。如果办成了,也没什么,反正傅相要办的事情多得很,不愁没有机会。你只要记住一点,跟着傅相走,准没错。”
“大哥说得没错,我这个人不是走科场的料,将来要想弄出点名堂,非搞洋务不可。搞洋务,非跟着傅相不可。”
杨宗濂说:“我这些年主要忙营务处那一套,洋务都是新鲜玩意,我这老脑筋跟不上趟。你是怎么打算,要开矿山,还是办厂子,还是办铁路?你前年好像在湖北调查过煤矿。”
“当年家父任湖北盐法道,我就便考察过煤矿。不过要开矿山麻烦得很,得有专门的人去探矿,而且很危险,弄不好要冒顶,或者爆炸,都是要人命的事。至于办厂子,生产什么产品要考察,生产出来还要有专人去售卖,也不容易。办铁路呢,那是需要大投资的,而且国人一提铁路就摇头,更不敢想。办轮运这件事,是一个多好的机会,可惜与我擦肩而过了。”盛宣怀连连叹气。
杨宗濂说:“杏荪老弟,听我一句话,少安毋躁。你常驻上海,十里洋场,新鲜东西多得很,你好好用心,早晚必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