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年,船政局经费已经十分紧张,到了年底,几乎到了揭不到锅的地步。经费紧张,一方面是当初为了获得朝廷支持,左宗棠有意少报费用,根本原因则是规模比计划扩大,开支自然浩繁。
就工厂而言,原计划是铸铁厂、打铁厂、模子厂、水缸厂、轮机厂共五个。可是实际上新增了拉铁厂、锤铁厂、钟表厂、帆缆厂、火砖厂、舢板厂等六个。而且打铁、轮机、钟表又各有分厂,实际建成的厂子有十四个,且缺一不可。就学堂而言,原来本计划建前后两个学堂,前学堂学制造,后学堂学驾驶。可是后来发现,要真正自驾自造,仅有两学堂很难胜任,为了培养设计制造能力,添设绘事院,专门学习制图;为了增强动手能力,又专门开了艺圃,招收年轻学徒学习。工厂增加机器必然增加,中外工匠必然也要增加,学堂规模扩大,艺童和老师也必然要增加。原来计划洋人用三十八人,实际五十余人;原计划学堂六十人,现在艺堂加艺徒有三百余人。此外,朝廷及地方大员都向船政荐人,沈葆桢无论如何抵制,各类委员一增再增,吃闲饭生闲事,让他苦不堪言,还无法在奏折中明言。
还有一项支出,非常浩繁,从前无论如何没想到:造出的船全由船政局养护维持。如今船正局已经造成的船有五艘,将要下水的还有两艘。但大清并未建海军,所以船政局每造出一艘船,立即会增加一笔费用。每艘兵轮大者兵夫一百四五十人,少者七八十人,俸银再加维护,“扬武”每月三千二百两,“万年青”“飞云”每月两千一百余两,“建威”练船每月一千四百余两,“镇海”每月六百四十余两。养这五艘船,每月便需银九千五百余两,还未算煤炭、修理费用。一项项算下来,每月缺口两万余两。
沈葆桢当时尚在丁父忧,不在马尾出头露面,但实际上还是主持人,大主意都要他来拿。他把船政经费窘迫的情形写好奏折,但他在丁忧,只能请人代奏。左宗棠远在西北,代奏不便;而对船政一直十分支持的闽浙总督英桂已经内召出任兵部尚书,新任闽浙总督李鹤年年后才能到任,如今由福州将军文煜兼署。文煜好财货,世人皆知。他出任福州将军兼管海关,见海关能动用的银子被船政划去大部分,早有异议。可是,代为出奏,又实在绕不过他。沈葆桢写一封亲笔信,让船政提调夏献纶去见巡抚王凯泰,让他从中帮忙,说动文煜痛快出奏。
沈葆桢翘首以待,只盼年前朝廷准奏拨款,他好度过年关,没想到,等来的是内阁学士宋晋要求停办船政局和江南制造总局的上疏。原来,江南制造总局都遇到经费支绌的问题,原本就反对洋务的清流们一嗅到气息,觉得是停办洋务的好机会,以宋晋为首,出头上疏。
浙江巡抚王凯泰奉闽浙总督文煜之命,带着抄件来见沈葆桢。
宋晋在奏疏中说:
闽省连年制造轮船,闻经费已拨用至四五百万,未免糜费太重。此项轮船,将谓用以制夷,则早经议和,不必为此猜嫌之举,且用之外洋交锋,断不能如各国轮船之利便,名为远谋,实同虚耗;将谓用以巡捕洋盗,则外海本设有水师船只,如果制造坚实,驭以熟悉沙线之水师将弁,未尝不可制胜。何必于师船之外更造轮船,转增一番耗费。将欲用以运粮,而敷其水脚数目,更比沙船倍费。每年闽关及厘捐拨至百万,是以有用之帑金,为可缓可无之经费,较之直隶之大灾赈及京城部中用款,其缓急实有天渊之别。此在国家全盛时,帑项充盈,或可以此创制新奇,示斗智角胜之用;今则军务未已,费用日绌,殚竭脂膏,以争此未必果胜之事,殊为无益。且闻一切采办杂料,皆系委员四出办理,即官为给价,民间亦不无扰动。闻历任督臣将军吴棠、英桂、文煜,亦多不以为然。江苏上海制造轮船局亦同此情形。应请饬下闽浙、两江督臣,将两处轮船局暂行停止,其每年额拨之款,即以转解户部,俾充目前紧急之用,其已经造成船只,似可拨给殷商驾驶,收其租价,以为修理之费,庶免船无可用之处,又糜费库款修茸也。
针对宋晋上疏,廷寄上谕说,“宋晋奏,闽省制造轮船,经费已拨用至四五百万,名为远谋,实同虚耗。制造轮船,原为绸缪未雨力图自强之策,如果制造合宜,可以御侮,自不应惜小费而堕远谋。若如宋晋所奏,是徒费帑金,未操胜算,即应迅筹变通。着文煜、王凯泰通盘筹画,应否将轮船局暂行停止之处,斟酌情形,奏明办理。其上海轮船,应否一律停造,并着曾国藩、张之万、何璟、妥筹熟计,据实奏闻。原片均着钞给阅看。”
沈葆桢没想到宋晋竟有这样的上疏,气得只想骂娘,说:“这可真是满纸荒唐言!议和了就不必备战了吗?要论议和,早在道光年间就与英国人签过南京和约,不照样有庚申之变?就是用脚后跟想想,也不至说出这样不通的话来!还有,咱们造的轮船暂时不如洋人,就是虚耗吗?谁家的孩子生下来就能成人,不是一口奶一口米长大的吗?”
王凯泰说:“幼翁,不必生气,也不必着急,咱们应该商量怎么复奏。”
沈葆桢说:“当然不能停办!文帅的意思呢?”
王凯泰说:“文帅的意思,如果朝廷一心办船政,宋晋的上疏自然可以留中,如今发下征询,可见朝廷有停办之意。文帅以为应当善体朝廷用心,能停则停。另外,文帅心疼银子,当然求之不得,这是我私下的揣度。”
沈葆桢叫着王凯泰的字说:“幼轩抚台,千千万万要打消文帅这个念头。如今几百万两银子花上了,半途而废,岂不全打水漂?而且要停办,必然要先遣返洋人及中国匠作,咱们违约在先,洋人的赏银、薪俸及中国匠作的工食银都要发给,没有七八十万两打发不下来。文帅为了省银子,先要搭上七八十万两,这账可不上算!”
“好,好,我尽量劝说文帅,怎么劝,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京中的恭亲王,急切地等着大家的回奏。两江总督曾国藩距离最近,他的复奏应该最先到,而且恭亲王估计,他肯定反对停造轮船。然而,曾国藩的复奏没等到,却等到他去世的消息。
曾国藩因为处理天津教案,惹怒国人,遭千夫所指。他是自律极严的人,事后反省,自己也觉得对洋人太过软弱。“外惭清议,内疚神明”,他一直无法释然。尤其“早死三年是完人”的诅咒,更让他心情郁结。结果饮食日减,又增脚麻、舌蹇新症。二月初四日,在督署花园散步,忽然感到脚麻,众人把他扶到椅上稍坐,坐下不久,便气息全无。
恭亲王闻报,心疼得落泪,喃喃自语:“是天津教案害死了他!国家柱石摧折,往后办事更难了!”
等处理完曾国藩的丧事,闽浙总督文煜和福建巡抚王凯泰的复奏到了。这个复奏,一方面承认船厂确实已经超支,所造轮船的确没有外洋轮船坚固,用以御侮确无把握。另一方面,奏折又说左宗棠创议轮船立意深远,沈葆桢总理船政极精详。目前所造轮船都是兵轮,并不长于运货,若给商人雇领殊为可惜。结论是“应否即将闽省轮船暂行停工以节帑金之处,伏候圣裁”。不过又特别指出,如果停办,遣散洋人工匠“约需银七十余万两”。
恭亲王本希望闽浙方面坚决反对停造,没想到文煜来了个快刀切豆腐——两面光。
文祥说:“王爷,要想扭转局面,必须让左季高、沈幼丹说话,他们是船政创始者,才最有资格说话。”
恭亲王说:“是,当初我也提议过,不过两宫坚持先听听两江和闽浙督抚意见再说,就是知道季高和幼丹必然反对停造。如今曾文忠未及复奏,闽浙又是模棱两可,非让左、沈说话不可了。还有直隶李少荃,他也是江南局的创办者,也应该让他复奏。明天见起我就奏请。”
次日见起,该议的事情议完,恭亲王借曾国藩身后事,说起停造轮船之议,说:“曾国藩未及复奏就去世。但他接旨后曾先给总署写来一函,他的意思,目前应该设法解决造船不精的问题,而不能认为造船为失策;应该设法节省费用,而不能因费绌而中止。半途而废,至为可惜。他还说如今日本不惜经费,大造轮船,其野心不可小觑。中国一刻不能忘记备御外侮,仇不可忘,气不可懈,而后一朝决裂,方不至仓皇失措。尤其江南制造总局,半途而废,将为终生之憾。”
曾国藩刚刚去世,两宫还在忧戚之中,他的遗愿不能不顾。
慈安太后说:“曾国藩是大忠臣,他的话你们得好好想想。”
慈禧太后说:“那就再听听左宗棠、沈葆桢的意见。”
恭亲王说:“江南制造总局是李鸿章与曾国藩师生联手创办,也该听听他的想法。”
“好,你们拟旨就是。”慈禧痛快的答应了。
等出了宫回到军机处,恭亲王对文祥说:“廷寄怎么起草,得用番心思,虽说是征求意见,但总署的意思必须不着痕迹透露给他们。”
按照恭王的意思,文祥在改旨稿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旨稿中有这样几句,“天下事创始甚难,即裁撤亦不可草率从事,且当时设局,意主自强。此时所造轮船,既据奏称较之外洋兵船,尚多不及,自应力求制胜之法,若遽从节用起见,恐失当日经营缔造之苦心。着李鸿章、左宗棠、沈葆桢通盘筹画,现在究竟应否裁撤,或不能即时裁撤,并将局内浮费如何减省以节经费,轮船如何制造方可以御外侮各节,悉心酌议具奏。如船局暂可停止,应给洋员洋匠辛工并回国盘费加奖银两,局中机器物料应如何安置存储之处,即着会商文煜、王凯泰妥筹办理。”
恭亲王看罢,说:“也只有这样了,他们三个应该能够明白咱们的一番苦心。”
左宗棠其时正在肃州督战,接到廷寄很快于三月二十五日拜发复奏,四月初七日到京。他的复奏开宗明义说,“制造轮船,实中国自强要着”。先简要回顾创办船政的经过及意图,而后再说目前造船成果。开工三年,如今已经造成九号,五年之期造出十六号的任务必能完成。而且“近来船式愈造愈精,原拟配炮三尊者,今可配炮八尊,续造二百五十匹马力轮船,竟配新式大炮十三尊。此成效之可考者也”。然后又述学童造船管驾均有成,“宽以时日,严其程督,加以鼓舞,则以机器造机器,以华人学华人,以新法变新法,似制造、驾驶之才,固不可胜用也”。现在说自造轮船是虚糜国帑,毫无道理,“泰西各国制造轮船,自始至今,阅数十年,所费何可胜计!今学造三年之久,耗费数百万之多,闻西人议论,佥谓中国制造、驾驶必可有成,后效之必可期也”。至于说闽省所造轮船,制胜有无把握,“此时海上无警,轮船虽成,未曾见仗,若预决其必有把握,固属无据之谈;但就目前言之,制造轮船已见成效,管驾、掌轮均渐熟习,并无洋人掺杂其间,一遇有警,指臂相联,绝非从前有防无战可比”。而后又分析如果停止自造,从外洋购买,洋人奇货可居,必然哄抬价格,想省钱也没那么容易。
最后,左宗棠总结说:
窃维此举为沿海断不容已之举,此事实国家断不可少之事。若如言者所云即行停止,无论停止制造,彼族得据购雇之永利,国家旋失自强之远图,堕军实而长寇仇,殊为失算;且即原奏因节费起见言之,停止制造,已用之三百余万能复追乎?已购之器三十余万及洋员洋匠薪工等项能复扣乎?所谓节省者又安在也?臣于同治五年奏试造轮船时,即预陈非常之举,谤议易兴,事败垂成,公私两害,所虑在此。兹幸朝廷洞瞩情形,密交疆臣察议,成效渐著,公论尚存,微臣稍申惓惓不尽之意。否则,微臣虽失以身家性命殉之,究于国事奚所禆益?兴念及此,实可寒心!
十几天后,沈葆桢的奏折也到了。他与左宗棠风格相似,开门见山说,“伏维自强之道,与好大喜功不同。自固藩篱,为民御灾捍患,是时势所不可缺”。针对宋晋认为已经议和,不必造船行此猜嫌之举,反驳说,“果如所言,则道光年间已议和矣,此数十年来列圣所宵旰焦劳者何事,天下臣民所痛心疾首不忍言者何事,耗数千万金于无底之壑、公私交困者何事?若以造船为猜嫌,有碍和议,是必尽撤藩篱,并水陆各营尽去之而后可也”。
接下来,又针对宋晋奏疏中称所造轮船用之处洋交锋,断不如各国轮船之利,各为远谋,实同虚耗,批驳道,“以数年草创伊始之船,比之百数十年孜孜汲汲精益求精之船,是诚不待较量,利钝可知。然彼之坚船利炮,亦是苦心孤诣,不胜糜费而得之。譬如读书,读至数年,谓弟子当胜于师者,妄也;谓弟子既不如师者,莫若废书不读,不益妄乎?且各国之船,亦有利与不利之别。久于其道,熟能生巧者则利;鲁莽行事,浅尝辄止则不利;勇猛精进,则为远谋,因循苟且,则为虚耗”。
而后分析造船情况及经费增加的原因,指出如果船政停办,不但机器积日朽坏,且轮船无处维修,必导致厂废而轮船俱废。而且警告说,外人垂涎船厂已久,我朝弃彼夕取。而且中国办事毫无恒心,必启轻视之心。因此他得出结论,“窃以为轮船不特不能即时裁撤,即五年后亦无可停,当与我国家亿万年之长,永垂不朽者也”。
两江总督兼署五口通商大臣何璟、江苏巡抚张之万复奏也都到了,也是支持自造轮船。
恭亲王说:“有此四人复奏,这场争议可以盖棺定论了。”
没想到向两宫面奏后,慈禧说:“道理讲清了,形势也说明白了,可李鸿章的复奏不是还没到吗?且等李鸿章复奏到后,才下定论不迟。”
回到军机处,恭亲王对李鸿章很不满,对宝鋆发牢骚说:“佩衡,李少荃是怎么回事,他离京最近,可他的复奏却迟迟不来。当初他对我说,对洋务自强大业,一定全力支持,他是拿现成话当三岁小孩哄我不成?”
宝鋆和李鸿章私交不错,见恭亲王生气,连忙为李鸿章周旋说:“少荃向来在洋务上是最有见识的,他怎么敢哄王爷。王爷放心好了,他的复奏一定快到了。他这个人好面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推测,他是等看了众人议论,再想他的说词,务求别开生面。”
恭亲王说:“你也不必给他抹划光滑墙。你给他去封信,不妨明白告诉他,我很生气。”
宝鋆笑嘻嘻说:“嗻,我这就去写信,替王爷教训他。”
等宝鋆去了自己的值庐,文祥说:“王爷,李少荃有私心,他的小九九,我略知一二。”
文祥分析,英国人赫德一直反对中国造船,认为不如直接从欧洲买合算。李鸿章与赫德关系最密切,深受他的影响,主张买洋船建水师,尤其是福州船政是左宗棠创办,他更是不以为然。
“李少荃如果因此装聋作哑,那就是鼠目寸光!这岂止是福州船政一家之事!福州船政停办了,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天津机器局,都没他们好果子吃。”
隔了几天,文祥拿着一张《上海新报》到恭亲府,喜滋滋地说:“王爷,这下李少荃非支持船政不可了。”
《上海新报》是英国人在上海创办的报纸,除刊登商业消息,还登中外见闻。其中有一篇洋人写的文章,谈论宋晋停造轮船引起的争议,从官场党派斗争的角度,分析李鸿章的态度,文章说,宋晋攻击福州船厂,有助于李鸿章谋断军火供应,并从而控制军队。假如消弱马尾造船厂在军事上的地位,无疑会增加李鸿章的势力。李鸿章一直主张从国外购雇轮船,一方面是省钱,另一方面也存在消弱马尾造船厂的意图在内。
恭亲王说:“洋人写文章,都是这么直白,哪怕是猜测,也敢白纸黑字照写不误。”
文祥说:“洋人文章,难免有小人之见。李少荃最关注洋人舆论,专门有人为他搜集各商埠洋人消息,这篇文章他一定能够看到。他为了撇清自己,也得赶紧上奏。”
不知是凑巧还是李鸿章真看到了这篇文章,五天后李鸿章的复奏到了。这个复奏洋洋数千言,也是开门见山,立意相当高远:
臣窃维欧洲诸国数百十年来,由印度而南洋,由南洋而东北,闯入中国边界腹地,凡前史之所未载,亘古之所未通,无不款关而求互市。我皇上如天之度,概与通商以牢笼之,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中国,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
西人专恃其枪炮轮船之精利,故能横行于中土。中国向用之弓、矛、小枪、土炮,不敌彼后门进子来福枪炮,向用之帆篷舟楫、艇船炮划,不知彼轮机兵船,是以受制于西人。居今日而曰攘夷、曰驱逐出境,固虚妄之论,即欲保和局、守疆土,亦非无具而能保守之也。彼方日出其技与我争雄竞胜,挈长较短以相角而相凌,则我岂可一日无之哉!
自强之道在乎师其所能,夺其所恃耳。况彼之枪炮轮船,亦不过创制于百数十年间,若我果深通其数,愈学愈精,愈推愈广,安见百数年后不能攘夷而自立也。日本小国耳,近与西洋通商,添设铁厂,多造轮船,变用西洋军器,彼岂有图西国之志,盖欲自保而逼视中国。中国可不自为计乎?
士大夫囿于章句之学,而昧于数千年来一大变局,狃于目前苟安而遂忘前二三十年之何以创巨而痛深,后千百年之何以安内而制外,此停造轮船之议所由起也。臣愚以为国家诸费可省,惟养兵、设防、练习枪炮、制造兵轮之费万不可省,求省费则必屏除一切,国无与立,终不得强矣!
恭亲王读到这里,对李鸿章的不满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拍案赞叹说:“李少荃的文章,真是痛快之极,深刻之极。”
李鸿接下来又详述他在天津见识的洋人最新式铁甲舰,比现在马尾船厂和江南制造总局所造轮船都大的多,轮机动力到了上千匹马力,备炮三四十门,水线以上全是铁甲,一般炮弹根本无可奈何。他不厌其烦讲铁甲舰,一则为他购买洋轮打下伏笔,二则表示洋轮日新月异,如果我们现在停造,则只能与外国差距越拉越大。
对造船经费,他指出,洋轮有兵轮和商轮之分,兵轮不便于用于运货,建议将来可以多造商轮,卖给商人用于运输,所得利润可补兵船之不足。已造兵轮,可令沿海各省认领,以后不得再添置木船。同时他又指出,船炮机器之用,非铁不成,非煤不济,英国所以雄强于列国,惟借此二端。中国土法采煤只能采表层,质量无法与洋煤比;中国土法炼铁不但产量低,而且质量差。现在日本采用西法开煤铁之矿以兴大利,中国宜用西法采煤、炼铁,既可用于机器制造、轮船之用,又可获利而助军需民生。
恭亲王安排,把这次停造轮船之争作个梳理,正式出奏。
慈禧看了复奏,次日见起时说:“多造商轮以供民间雇领,不失为筹款一法,不过缓不济急。马尾船政每月缺款两万两,怎么解决,你们可有筹划?”
恭亲王说:“左宗棠致书总署,愿意从闽浙协解甘饷中每月拨出两万两,给船政造船用。”
慈禧嘴角一翘,问:“老六,左宗棠是实心实意,还是赌气呢?”
慈禧有此一问,是因今年春间左宗棠与户部赌气,闹得沸沸扬扬。左宗棠收复肃州后,修复了肃州城墙,然后奏请户部报销,他这是先斩后奏。先斩后奏也就罢了,户部报销,都有抽成,天下督抚人尽皆知。左宗棠偏不理会,装聋作哑。结果户部那些滑吏,鸡蛋里挑骨头,一驳再驳。最后左宗棠生了气,修城墙费用自掏腰包。然后致函总署和户部,把户部书吏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把宝鋆弟弟到西北军营他未予关注的事情也扯了出来,意思是宝鋆有挟私报复之嫌,故意与他为难。气得宝鋆大骂左宗棠是疯狗,胡乱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