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张之洞无法安心过年,函电交驰,需要办的事情太多。现在要紧的事就通过电报,消息瞬息可至,也就催着人不能拖延。
第一封电报是发给李鸿章的二哥、两广总督李瀚章,敲他一笔“竹杠”。当初张之洞坐镇两广,为了筹办洋务经费,把“闱姓”赌博公开化,从中抽取饷捐。所谓“闱姓”赌博,是在乡试、会试前,将应试者名字印在纸上,定价出售,由购买者填选可能中榜者的名字,发榜后,按猜中的多少兑奖。从前官府都是严禁,张之洞到了广东,苦于办洋务没钱,就干脆把这项赌博合法化,每期可筹款一百四五十万元,合银百万两。他在广东时就通过驻英公使购买炼铁织布机器,指靠的就是这笔款项。不过下届“闱姓”博彩要到明年冬春,白捡便宜的是李瀚章,张之洞的想法是买炼铁机器预支的十几万两银子,让李瀚章负责还上,想来问题应该不大。电报由张之洞亲笔修订——
顷海署电询,“粤订炼铁机器鄂省应需各款所指何款”等语。查此机粤既不用,自宜移鄂。鄙人订购之时,本意系指明年冬春闱姓商人预缴饷款一百四十万元一项内支用,充然有余,是以敢于挪垫。机器今归鄂用,自应请海署于部筹铁路经费项下发款,惟已垫下之十三万余两似可由粤归还,仍动明年预缴闱饷。部中少筹十数万,中外当同佩公忠也。特奉商,即候示复。
第二封电报是发给海军衙门和李鸿章,报告他到湖北以后关于勘矿的有关部署,目的是明确告诉海署和李鸿章,他打算就在湖北开采煤铁。“本月下旬洞在粤募来之英矿师贺伯生、德矿师毕盎希司、矿匠目戈阿士及烟台盛道所募之比国矿师白乃富先后到鄂,并在粤访有德国久造铁路之工弁时维礼亦招来鄂。现拟委员伴送矿师等同赴大冶一带勘煤,大冶毕,即溯江上勘至宜昌一带。”“至湖南煤铁,宝庆、衡州、辰州三府均甚多,畅行湖北、江西、安徽、江苏等省,至今犹然。三府皆通水运,远近率皆千余里下水。现委员赴湘,分路考究,大约湘煤湘铁皆甚佳甚多,足可敷用。如大冶实无煤,或用湘煤炼冶铁,或用湘煤炼湘铁,或参买黔铁。”“至徐州利国煤铁,曾与盛道及白乃富议及,矿均可用,但距鄂远,且冬春运河浅涸,似可稍缓,俟鄂必不能炼再议”。
第三封电报是发给新任驻英公使薛福成,让他帮忙增订制造铁轨的炼炉和机器。因为此前所订机器,虽然考虑到造铁轨,但并不以铁轨为主。如今他办铁厂的首要目的就是为了卢汉铁路,原购机器不敷应用,必须尽快增购。同时让他考察订定采煤机器。
然后再安排派白乃富等人复勘大冶铁矿及勘探沿江煤矿的事情。他决定派庆王推荐的满人札勒哈里、盛宣怀的侄子盛春颐还有辜鸿铭陪同前往——
为札饬事。照得湖北大冶铁矿,前经山东登莱青道盛道,派委比国矿师白乃富,前往履勘。查得矿苗甚旺,铁质亦佳。惟限于时日,未及详绘细图,分辨层次,而且有铁无煤,亦难熔炼,亟宜派员,再往复勘,兼于大冶左近沿江一带,寻觅煤矿。必有可制焦炭之煤,而后铁矿乃能开采。经本部堂电调原派比国矿师白乃富来鄂,会同所募德国铁路矿师时维礼、英国矿师贺伯生,再往确切详勘。钻取铁砂,分化成数,详求矿苗层次,占地几何?分绘细图,禀缴察阅。并于大冶左近沿江一带距水道不甚远之处,如兴国州属之沫源口、竹家槽,广济属之阮家山暨蕲水县属各处,详查煤矿,并取煤样,分化考验。确查所含炭质若干分?煤层厚薄,能否烧作焦炭,足供大冶铁矿之需?如大冶附近无媒,即溯江上驶,直抵宜昌以上,至归州、巴东一带川省交界止,绘图贴说,禀候核夺。查有补用知府扎勒哈哩、候补同知盛春颐、员外郎衔翻译委员辜汤生,堪以派委,带同该矿师等,前往大冶、兴国、广济、蕲水各州县,确查煤铁各矿。除札湖北善后局,饬派轮船,以便该委员及矿师等乘坐,前往履勘,并筹给各该员等沿途之所需夫马、公费外,合行札委,札到该员即便遵照,带同各矿师,乘坐官轮,前往札开各州县及沿江一带,履勘煤铁。
沿途务须妥为照料,仍将该矿师履勘情形,察报查核,毋违。
等这一切忙完,又回了几封电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张之洞稍微眯一觉,然后起来设供请祖宗,除夕夜要守岁呢。
到了初五,辜鸿铭来见张之洞。按张之洞的安排,初六他们就出武昌下大冶,但比利时矿师白乃富忽然闹别扭了。
“怎么,他是不是想辞差,到盛杏荪那里去?”
年初三的时候,盛宣怀发电报给张之洞,希望让白乃富到徐州去,帮忙勘察利国的煤矿。盛宣怀仍然在坚持开采利国煤铁。
“应该不是这回事,我听他的意思,并不是不想去,是想要个名分。”辜鸿铭说,“他认为四个人中他最擅长勘察矿山,既然这次是去勘察煤铁,又何必非要不相干的人去?他是担心其他人与他争功劳。”
“嗬,原来洋人也会争风吃醋。”张之洞呵呵一笑说,“看来这个白乃富还真有一套,要不盛杏荪也不会来电与我争。不过,其他的几个洋人也不是没有用处,两个英国人擅长的是建铁厂,当然就有必要让他们去看看矿山的情况;德国人时维扎擅长造铁路,这次让他去大冶,是顺便勘察一下将来建矿山铁路,便于运矿。计划不能改了,你看有什么办法让白乃富满意?”
“要不,大帅给他一个总矿师的名头?再就是明白告诉他,探矿的功劳他是头一份。”
“好,反正他们薪俸早就签订了合同,也不必再给他加饷,只是加个名头。将来请赏,当然探矿方面他是头功。”
各路探矿人马都在忙碌,张之洞一直在等着好消息。但好消息却迟迟没有,而盛宣怀还几次三番给张之洞来电报,还是一再说明办铁厂应当以铁就煤,而大冶铁矿虽好,没有近路煤炭,将来成本太高。他的意思很明显,仍然是希望开采利国煤铁。张之洞主意已定,绝不松口。
到了二月底,李鸿章来电对张之洞及时解送淮饷表示感谢——李鸿章的淮军由各省协饷,张之洞虽然缺银子,但还是按时把湖广的协饷解去。在这封电报里,李鸿章还告诉张之洞,他奉旨将于近日进京。进京所为何事,李鸿章未在电报中披露,但一定会与庆王、醇王商讨铁厂相关事宜,这是不想可知的。盛宣怀的聒噪可以不去理他,但李鸿章是海军衙门会办,他的意见很重要,而他必定深受盛宣怀的影响,所以他必须明确向李鸿章亮明态度,不然海军衙门同意了盛宣怀的意见,决定开采利国煤铁,那可真是糟糕透顶了。她先给李鸿章发去一封电报:
养电悉。盛道前在沪具一禀,所拟办法与鄙见不甚同,商股恐不可恃,且多胶葛,与现在情形亦不合。数矿师复勘大冶铁确佳而多,煤已分查尚未回。大约湖北当阳、湖南宝庆、衡州皆可用,且下水唯须合计运费孰省即用何处。现决计以楚煤炼楚铁,取材总不出两湖,利国矿只可缓议。所拟奏派督办大员一层,尤可不必。日内到京,想必与海署议及此事,特电陈。
同时再给盛宣怀去一封电报,明确告诉他,“鄙意煤、铁两端,取材不出两湖。阁下前在沪所议利国矿,及借官本附商股,并奏委督办大员各节,似与现在情形不合,只可均从缓议”。让他死了开采利国矿的心。
张之洞同时也给海军衙门去了一封电报,告诉海署,两湖一定能够解决煤铁问题,“湖南煤即多且佳,机器开采,必定价廉。两省煤铁样各已取到十余种,须用化学机器煎炼,方能确定等差。洞去夏在粤,即向外洋访募得化学教习英人骆丙生,并购化学机器。骆昨日始到鄂,机器已到沪,专待化机到,即可炼试,再定用何处,总可令价较洋铁为廉。现拟定计炼楚铁,前盛道在沪,拟有开徐州利国矿一禀,管见拟从缓议”。而且特别强调,“所拟有另奏派督办煤铁大员一层,尤可不必。日内李相到京,必当议及此事,故并电陈。”他是明确告诉朝廷,铁厂的事他已经决定必须在湖北,而且卧榻之侧,绝对不允许他人酣睡。
张之洞焦急地等着朝廷的回复,他觉得等了很久——其实只有七八天,海军衙门终于明确回电:“复勘冶铁湘煤既佳且多,应照所拟举办。盛道管见,应毋庸议。”
张之洞高兴地一拍桌子说:“我终于可以大展手脚了。”
他最喜欢的一只猫正趴在他的签押桌上醋睡,受此一惊,仓皇而逃。张之洞和蔼地向猫招招手说:“不是说你,不要怕,快回来睡你的觉,我也可以安心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