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十五章 拒忠言英雄殉国 审时势张良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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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行进到距定陶城十里的济水渡口时,刘邦下车对前来送行的灌婴、马力道:“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两位请回。”

刚刚与沛公相识不久又要分手,灌婴的内心不免有些空落落的。他一个靠贩卖丝织品为生的睢阳小贾,本期待与妻儿相守过平安日子。只要官府不为难,他绝不想背一个“贼寇”的恶名。然而,就在他外出的日子里,秦军为征讨义军而挨门催要赋税,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的是老父、妻子和女儿浑身刀伤地躺在血泊中。乡亲告诉他,因交不上赋税,三人被杀。他含着泪水掩埋了亲人,将没有卖完的“缯”分发给左邻右舍,发誓不诛灭暴秦,绝不回乡。听闻沛公率军攻打雍丘,他星夜赶来投奔。睢阳自古就有习武风气,他自幼跟随父亲学得武艺使他在雍丘之战中尽展所长。刘邦甚是喜欢,当即命他为内侍中涓,与曹参一样跟随左右。

其实,马力也是一样的想法。当初他被义军俘虏,是刘邦听了萧何的进言亲自为他解开绳索,亲抚伤口。战事频仍,他把每一次分别都视作诀别,心头徒添了许多的沉重。

“刚蒙公恩,又要相别……”

灌婴的话还没有落音,马力接着道:“属下等真有裂肺伤情之郁。”

曹参在一旁听了,揶揄道:“你等堂堂七尺男儿,怎的如此妇人情怀?”

灌婴和马力明白,曹参不过是想淡化悲凉的气氛罢了。刘邦眼睛有些发热,一边拉着一位属下的手道:“此次南下击敌,我心头亦不轻松。”

曹参问道:“沛公是担心项公轻敌么?”

“也是姐丈糊涂,向项梁借什么兵?如今处处受制于人!”樊哙在一旁插言。

刘邦瞪了一眼樊哙道:“为将者当了然大局,岂能只顾打打杀杀,既是盟会,定有担当。二位将军回到大营后,定要协助项公守好定陶,决不能让我军血战之城再度沦入敌手。”

樊哙回瞪刘邦,没有说话。

灌婴忙双手打拱道:“沛公尽可放心,属下定不负公望,恪守厥职。”

刘邦点了点头,看看时间不早,这才道:“二位上马,我看着你回城。”

灌婴与马力一前一后打马而去,刘邦直看到他们消失在大道尽头才回转目光,却见曹参指着不远处道:“那不是项将军的人马么?”

刘邦顺着曹参所指朝定陶城方向看去,果然旌旗浩然,骅骝奋蹄,便油然喟叹项羽的军伍的确不凡。若论阵前厮杀,项羽部属可谓蹈厉奋发;可为何就不能爱民若子呢?且不说恫瘝在身,匕鬯不惊,连不滥杀无辜都做不到,这究竟是为什么?但现在刘邦无暇细想这些,他的目光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了过去。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不仅有项羽的高大骏马,更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此前,刘邦没有听说过项羽的军中有“女卒”啊!远远望去,他们并马而行,似乎很亲密的样子。刘邦想象不来,杀人如麻的项羽怎么会与一位女子轻言细语,侃侃而谈的。当他转过脸去看曹参时,但见他嘴张得老大,显然,是与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刘邦忙令岳恒让队伍靠右行,把大道让给项羽的军队。樊哙不免口出埋怨之词,岳恒笑道:“大敌当前,我义军唯有同仇敌忾,方能早日诛灭暴秦,若是凡事计较,安能克敌制胜?”

闻言,樊哙也没好气地朝一边靠了靠。

说话间,项羽已来到面前,下马作揖道:“兄长枕戈待旦,令弟惭愧。”

刘邦立即回应道:“贤弟军伍整肃,此番出征,稳操胜券,为兄翘首以待。”

“借兄吉言,弟若能一举拿下外黄、陈留,则定陶无恙矣。”项羽络腮胡包着的厚唇就弯成月牙儿。

两人相偕而行。受命跟随项羽出征的范增望着两人的背影,不免就多了心思,在心底轻轻叹息项羽为人过于忠厚,太看重金兰结义的情分。自到薛县以来,他虽然与刘邦接触不多,却觉出其为人的狡黠、圆润和善于周旋,他担心项羽木强敦厚,迟早会被人算计。他决计在适当的时候提醒项羽勿太以忠直待人,须提防别人不仁之心。

两人行走了大约半里路的时光,刘邦于笑谈中说道:“贤弟好眼力,看这女子眉目如画,然不掩英气,想来必非茅舍家女子。”

项羽吃惊于刘邦的识人之透,加之义结金兰的兄弟情分,便将如何在荷山临危救险,不期而遇;荷水再逢时,如何话语投机等粗笔大线地述说一遍。

刘邦听了,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笑道:“贤弟遭遇桃花运,幸甚幸甚。”

项羽也不辩解,只是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奈状:“她因父母皆死于秦人之手,故而执意投军,小弟莫之奈何,便也从了她的心意。”

前面就是阳关路口,因前日议军时商定,两军各从东、南和西、北合围外黄,两人遂于十字路口停步作别。项羽翻身上马,道一声“后会有期”,朝后面的虞姬等人一挥手,大军呼啦啦地朝西南方向而去……

刘邦默默地望着项羽大军融入远方绿林旷野,便有了五味杂陈的心绪。特别是当虞姬纵马从身边驰过时,他的心一下子就回到了吕雉身边。半年来,他四处转战,居无定所,留下吕雉照顾家庭,儿子远在丰县,托萧何管教,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何时才能举家团圆。他使劲摇了摇头,待勒马回望身后时,曹参、樊哙和岳恒就率领大军追上来了。他只要一看见走在队伍前面的“刘”字大旗,便顿时心开胸朗,全部的心思都回到战场上来了。

……

九月底,宋义从齐国回来了,给项梁带回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是田荣趁着楚军接连大胜之机回兵临淄击败田假,田假逃到楚国来了,当初拥戴田假的田角也逃到了赵国。田荣立了田儋之子田市为齐王,自任丞相,以其弟田横为大将:“下官随田荣进入齐国国都,以王上使者名义恭贺田荣复国。并谏言田荣出兵援助楚军,共战章邯。”

项梁听罢,击节道:“齐国复国,乃因我大楚大败章邯之故。田荣必知恩图报,挥兵南下。”

“下官尚未言第二条消息,项公少安毋躁。”宋义张了张口,将田荣以“楚诛杀田假,赵捕杀田角”为条件,换取出兵等一一禀报。

闻言,项梁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半天没有说话。当初田荣前来求援,自己二话没说就率军大战东阿,如今其却待价而沽,岂非忘恩负义?

宋义见状,忙劝道:“田荣背信负义,确为人不齿,可当前我军之敌乃章邯。至于田假,并非名正言顺,此次逃进我国,在于离间我军与田荣,杀之无妨,也见项公重信取义之胸怀。”

“楚地阔袤,如何知田假隐身何处?”

宋义回道:“下官回定陶之际,田丞相言说,田假逃亡彭城了?”

项梁沉思片刻,随即对宋义道:“有劳将军前往盱眙奏明怀王,将其缉拿,送往齐国。”

可几天以后,宋义带回的消息更是令他吃惊。原来田假没有逃亡他处,正是躲进熊心的王宫里了。当宋义将项梁的意思禀奏时,熊心很吃惊,对项梁之举大惑不解,言说:“田假与国之王,穷而归我,杀之不义。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

听到这话后,项梁便沉默了。怀王是自己请到盱眙的,也是当着各路豪侠的面尊为怀王的,倘若此时一意孤行,未免落个“挟王自重”的骂名。不过项梁对于局势并不似宋义那样“非借齐兵不可”的悲观。合上宋义从怀王处带回的诏命,他站起来望着窗外的秋云道:“我等岂可与燕雀之流同伍。怀王重义,必得良报。只要吾等心同力协,不怕秦军不破。”

与项梁相比,宋义的性格更偏于谨慎,他还是担心没有了齐国的合力,一旦章邯卷土重来,定陶危急,于是建议项梁收缩兵势,只留吕臣军南下,将英布人马调回定陶以作拒敌策应。

“大人多虑矣!且不说楚军一路攻坚摧朽,秦军闻之丧胆,单刘季将军留下的灌婴、马力二位将军皆能战善谋之士,岂能惧怕秦军。”项梁很自信地打断了宋义的话,起身来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道,“怀王委重任于你我,我等切勿辜负王上所托。君我当通忧共患,同寅协恭,共复大楚。”

宋义虽然对项梁叔侄的刚愎自用暗有微词,可他们的忠君复国情怀却屡屡让他感动。这一番慷慨陈词更是让他感慕绕怀,连道:“请将军放心,下官当非异人任,不辞重则。”

接下来的日子,项梁每日都要到军中巡查官兵演阵,回来后对着地图沉思御敌之策;宋义除了陪同项梁一起察战劳军外,还经常到灌婴、马力的军营中征询御敌良谋。

一晃多日过去,眼看过了十月半,时序进入秦二世三年岁首,却仍然不见秦军南下的动静。项梁于是断定秦军当专力攻打齐、赵,无暇南顾。渐渐地,他下军营少了,每日在大帐里邀宋义饮酒走棋,观书叙话,时不时传校尉来问问演阵情形。宋义虽然眼睛盯着棋盘,心却飞到了濮阳。他觉得眼前这种平静并不值得乐观,担心章邯正在酝酿一场大战。

其实,与他有着一样思绪的还有留在定陶的灌婴和马力。这些日子,他们除了每日到项梁帐前点卯外,一回到军营,就目注神聚地带领校尉们演训阵法,军营里传出的喊杀声,从辰时到午时,回**在定陶城外的上空,余音不绝。

这一天,宋义奉项梁之命来到灌婴军营察看,一进营门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了,只见一队队士卒扛着云梯正在模拟攻城,而在另一处,一辆辆战车从校场驰过,与从对面冲来的“敌军”战车厮杀在一起,各自率军的两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灌婴与马力。

灌婴手持大刀,马力手持长枪,两军对垒,杀得难解难分。灌婴虽然年长马力近二十岁,却毫不怯力。宋义看得心潮湟漾,热血上涌,情不自禁喊道:“好一场厮杀。”

灌婴听出是宋义的声音,两人都跳出圈外。灌婴吩咐马力继续率领校尉士卒演训,自己则陪宋义到帐中叙话。

相坐品茗,宋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进得将军营寨,临战气氛甚浓,足见将军佩弦自急,敌存思战之怀。”

灌婴给宋义杯中续上茶,话语中就充满了对刘邦的怀念:“沛公临行时反复叮嘱,道《吴子》有言,‘今使一死贼伏于旷野,千人追之,莫不枭视狼顾。何者?忌其暴起害己也’,今章邯虽败,然暴秦仍存。若不警惕,旦夕危至,婴不敢稍有懈怠。”说到这里,灌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自留守定陶以来,末将每日都派遣探哨逐次向东北打探秦军消息。昨日,一军侯率探马归来,禀报说途中发现不少逃难的百姓,上前打听,皆道自宛朐而来……”

“且慢!”宋义倒吸一口冷气,截住了灌婴的话,“如此说来,秦军已经度过河水,距定陶不远了。如此重大举止,我军如何知之甚晚?”

“据逃难百姓讲说,秦军渡过河水后,将战车车毂和战马的马蹄都裹了蒲草,一路夜行晓宿,偃旗息鼓。沿途见可疑者,格杀勿论。”

“咦!如此说,章邯乃有备而来……”

灌婴颔首道:“演训已毕,末将正要进城向项公禀报呢!”

“多谢将军!还望继续打探,一有军情立即向项公禀报。”宋义双手打拱言罢,转身出了营帐,快马回定陶去了。

宋义没有想到,他一进大帐就看见项梁双眉紧皱,面前摆着两份文书。宋义明白了,必是刘邦项羽从前方送来了战报,而且战事颇不顺利。

“你看看!”项梁指着案头的战报道,“籍儿与刘季飞传战报,言说驻守外黄秦军负隅抵抗,连攻数日不下,现正准备移师陈留,另觅战机。彼不能胜,被秦军拖住,则我定陶必危。”

“不瞒将军,危机就在眼前。”

“此话怎讲?”

宋义顾不得别的,直接将灌婴所获军情一一禀报。项梁听完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如此重要军情,我竟然一无所知……”接着,他转过身喊卫士,要对外出刺探军情的校尉治罪。

宋义连忙上前拦住:“当务之急,在迅即部署御敌守城。”

见状,项梁沉思片刻道:“刘、项与其盘桓陈留,不如回师定陶,对敌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则胜券在我。”

宋义摇摇头道:“万万不可。秦军不日即可到定陶,远水不解近渴。彼若回师,必遭秦军袭扰,得不偿失。依下官之见,须凭借城外灌婴、马力之军;内赖城中军民,据守御敌。”

“都是我轻敌才导致危在旦夕,眼下只能如此。”项梁叹了一口气,要从事中郎速传吕臣离开时留下的都尉长史王彤、刘邦留下的中涓灌婴、将军马力到帐中议军。

宋义发现,项梁脸色苍白,眼睛浮肿,一副疲倦不堪的模样,心中徒添了不尽的沉重。

……

章邯十分感念皇帝的恩泽,九月中,在接到他请求再发虎贲大军的上疏后,二世就飞传敕命,要跟随王离在韩地转战的涉间将军迅速南下,协助章邯迎战楚军。

这涉间本是蒙恬部将,早年在北方抵御匈奴,屡立战功。蒙恬蒙冤离世,他又到了王翦之孙王离的麾下。前年,随王离出关平定韩地,如今已年过五旬。秦军在大败之后,忽然来了一员虎将,顿时元气复原。在议军会上,涉间提出趁项梁轻敌之际,派遣一支队伍假扮齐军夜袭定陶,打楚军一个措手不及。

“彼能想到用马力诈降大败我军,难道会想不到我军的惑敌之策么?”章邯担心被项梁识破。

涉间笑道:“老将军何须多虑,此正所谓兵不厌诈。”

“即便如此,总得有精通齐地言语之人,彼才不会疑虑。”

闻言,章平把目光投向章邯道:“这有何难,二十多天前我军俘获的齐国使者高陵君显仍羁押在军中,正可利用他求生之心,令其假言田荣悔悟,承诺发兵共击秦军,诳开定陶城门,杀他个片甲不留。”

听了这话,章邯转身对涉间道:“将军素未与项梁接战,彼必无法应对,还请将军为前敌先锋,从北门攻城。”

章平在一旁急了,站起来拱手道:“兄长为诸位将军安排战事,却将小弟晾在一边,未知兄长何意?”

章邯捋了捋银白的胡须道:“你与董都尉跟随我攻打定陶东门,务必堵住项梁逃路,若是走失敌酋,唯你是问。”

这已是数日前的事情,此刻章邯大军已经渡过济水,朝定陶方向一路奔袭而来。大军过了宛朐,章邯严令全军偃旗息鼓,车毂、马蹄均裹上蒲草,夜间行军,绝不给楚军探马些许痕迹。可就在昨日,从定陶方向回来的探马却带回来一个消息,说在定陶城外二十里处发现一支旗帜上写有“刘”字的队伍,整日操戈驰马,演训不止。

章邯断定,那一定是刘邦留在定陶的军队。从雍丘到定陶,秦军屡次与刘邦军交锋,深感刘邦军中谋士甚多,比之项羽军更难对付。他当即要司马欣率所部前往,只需对敌袭扰,使其不能驰援定陶即可。他明白刘邦麾下的几位将军个个安行疾斗,司马欣硬战,恐为敌创。

这是十月下旬的酉时,涉间的前锋来到了定陶城北的济水岸边。数千人马不起营寨,而是隐没在荷水岸边的密林和草丛中,只在远离河岸的林子深处搭了一顶小小的帐篷,作为发号布令之处。全军将士,从涉间到普通士卒严禁烟火,只食冰冷糇粮。酉时二刻,涉间传令,押高陵君显来见。

“你欲活命否?”涉间冰冷的目光直刺高陵君显的心底。

“罪臣当然愿活,只要将军不杀罪臣,凡事皆愿听命于将军。”

“你之所为,章老将军早已言明,你只需照行即可。”

“罪臣明白,不敢造次。”高陵君显颤抖着身子退出帐外。

涉间又传来假扮齐军的军侯叮嘱一二,遂传下令去,酉时三刻发兵,子时到达城下,一旦诳开城门,即行发起进攻。

“兵贵神速,有延误战机者,斩无赦。”涉间手按剑柄,对前来听命的几位校尉道。那声音低而有力,犹如雷霆万钧。校尉们都知道,这位将军当年在北部戍边抗击匈奴时,杀伐无情,自是不敢轻看其言的分量。

更漏刚过了子时,涉间率领军伍换上齐国士卒戎衣,高举火把来到定陶北门城楼下,对坐在车上的高陵君显使了个眼色,他便对着城楼上喊道:“请问城楼值守者,可是宋义将军麾下。”

在城门值守的校尉见凌晨子时忽然有一支队伍来叩城门,自是不敢大意,匆匆来到城下向坚守北城门的都尉长史王彤禀告。

王彤询问道:“来者是何旗号,着何戎衣,何处口音?”

“‘齐’字旗帜,齐军戎衣,临淄口音。”

闻言,王彤便有些迟疑不定。前些日子,他分明听闻田荣以怀王不肯杀田假为由拒绝出兵,为何忽然改弦更张了?他不敢大意,急忙来到城楼,对着下面的军伍喊道:“请齐国高陵君说话。”

被短刀顶着的高陵君显强作镇定地回答:“下官正是齐国使者高陵君。”

“我听说田丞相拒绝宋义将军之议,不肯出兵援楚,为何深夜来此?”

假扮田荣部将的都尉上前搭话道:“将军所言不虚,然宋使君回国后,田丞相念及当初齐国岌岌可危之际,项公深明大义,助齐平乱,此大恩不报,必为天下所笑,因此派遣末将率军星夜疾行而来。”

王彤没有回应,他不敢妄信。吩咐校尉严阵以待,自己转身下了城楼,直奔宋义府门。宋义并未就寝,正在灯火下察看地图,听了王彤的禀报亦心生疑虑,急忙来到城楼详细询问。未料城下答复滴水不漏,处处皆在情理之中。可对处事谨慎的宋义来说,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只见他将头伸出城垛,神色从容道:“深夜到访,多有不便。能否请使君将使者印信送来一看?”

“宋将军如此未免小气,难道齐国还会作假么?罢了,我就如你愿,送印信上来。”都尉大声言罢,手搭弓箭“嗖”的一声射向城楼,早被王彤接住。宋义借着灯火详细观察,果是高陵君印信无疑。

“如此可以开门迎接齐军了。”宋义将印信藏进衣袖后道。

但王彤却不为之动:“此时此地,不由人不警觉,将军还是三思而行,抑或禀明项公再做定夺。”

宋义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现有印信在,岂能有假?借兵之事本宋义不才,未能说服齐相,致使我军孤悬定陶,今齐相回心转意,我军求之不得,将军速命司直开门为妥。”

但王彤的心并未松弛,在走向城楼时他暗暗吩咐身边的校尉,城门半开,吊桥半放,一旦有变,立即起吊封城,坚守待援。他相信二十里外的灌婴,很快就会来为定陶解围。

一切似乎都是在突变中发生的,当城门司直依照王彤的吩咐将吊桥放到一半时,就见从对方的队伍中冲出数名壮汉手执板斧跃上吊桥,手起斧落,只听“咔嚓”声声。王彤明白,城外深夜到来的不是齐军,而是秦兵。情急之间,他朝城头上大声喊叫“射杀刀斧手”,然而晚了,只见铁索断为两截,眼看着秦军潮水般地冲进来了,“诛杀项梁”“活捉宋义”的喊声如涛卷浪,此起彼伏。城门司直奋力关门,被涌进来的秦军拦腰砍杀。

危急时刻,王彤第一个想到的是宋义,他挥动宝剑接连砍倒几名秦军后,终于在城墙根看见了冲下城来的宋义。王彤一路护卫着宋义且战且退,到了沽衣巷口,看见一店家门前拴着两匹马,他二话不说扶了宋义上马道:“西门距灌婴营寨最近,将军速去其营中调兵。”说罢猛击马臀一把,那马“啾啾”长啸一声,撒开四蹄朝西门方向跑去……

王彤飞身上了另一匹马的时候,就看到满街都是秦军,刀剑的碰撞声,军士的喊杀声以及百姓哭叫声乱成一片。王彤清楚,凭借自己一人之力要想解救百姓,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项梁。驰马到沽衣巷尽头,转弯朝西不远处,就看见将军府前云集着楚军队伍,正朝东门冲,王彤催马上前,对匆匆而来的项梁道:“西门距沛军营寨不远,项公西去可矣。”

项梁拨转马头西行,未料从十字街口冲来一辆战车挡住去路。项梁挥动大刀怒骂道:“你竟敢挡吾去路,死期近矣。”说着挥动大刀,直向来将砍去。

未料迎面一杆枪,将大刀架在空中道:“我乃朝廷钦封大将涉间,今奉陛下敕命讨逆伐罪,你若明白,便下马受降。”

项梁心中“咦”的一声叹息,知道遇见强手了,横竖都是过不去,不如拼死厮杀。大战三十个回合后,项梁双臂发麻。正在这时,王彤挥剑赶来将项梁隔在一边,大声喊道:“项公速去,王彤来也。”项梁这才得以脱身,一连杀死十数个秦军士卒,向西门奔去。

这边,王彤千方百计与涉间周旋,为项梁出城赢得时间。可惜他手中的兵器只是一把剑,难敌涉间一杆长枪,不多久,手中宝剑被震落。他欲从秦军士卒手中夺一柄长枪,却不料在侧身时被涉间一枪刺中,剧烈的疼痛全部集中在眉宇间,那圆睁的双目让秦军感到恐惧。涉间见状,用力从他身上拔出钢枪。王彤口吐鲜血,向后倒去。

项梁率领贴身卫士数十人冲向西门,却不意碰到从北边冲来的章平。在战场上,他们有过几次交锋,彼此知道对方的厉害。章平并不上前厮杀,而是发出密集箭雨,眼看着楚军将士纷纷倒地,他也拉开硬弓,缓缓追踪项梁背影射去,只听前面“啊”的一声,便知项梁落马了。

章平将弓插入弓囊,催动坐骑向前奔去,在距西门不远处看见了倒地的项梁。此时,他就是要擒拿一个活的项梁回去,这是瓦解楚军意志的最好办法,便对身边的军侯和校尉道:“不可杀之,擒获即可。”

箭从项梁肋间射入,鲜血顺着右肋间淌在地上,很快将土地洇成殷红。他望着头顶的蓝天,一只苍鹰向着云端飞去,渐渐化为一颗黑点。他疲倦得厉害,总想闭眼睡去,可满腹的心事使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合上眼睛。他牵挂项伯,敌军打进城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冲出将军府,他若死于乱军之中,他就无颜见列祖列宗了;他牵挂项羽,尚不知外黄战情如何;他担忧宋义,从昨夜大帐叙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当秦军的脚步一阵阵接近时,他明白,所有的牵挂都无济于事。他艰难地侧目看去,听见章平要属下擒获他。他已经下定决心,宁死也不做阶下囚,为了楚国的尊严,也为了家族的尊严。项梁挣扎着从腰间拔出宝剑,紧闭双眼,顺着自己的脖颈狠狠拉了一剑,浑身**了片刻,然后静静地将头偏向一边。他的眉头郁蹙在一起,嘴角留下一丝对这个世界的眷恋,这表情让章平感到很震撼。他曾听兄长说过当年项燕在蕲水河边向天自刎的往事,孰料壮烈悲歌的一幕,今日竟然在眼前重现。

章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站在尸体面前沉默了许久,才对身边的校尉道:“清理尸骨,好生掩埋,我这就向将军禀告。”

话刚落音,就看见章邯的战车从东门方向过来了……

出了西门,项伯伏在马上,趁着夜色径直奔向灌婴大营。回想刚才血与火交织的一幕,他简直就像在梦中。他始终没有明白,秦军是怎样攻进定陶的,难道他们有插翅飞进城池的本事?当他披挂上马冲到将军府前时,只看见满街都是秦军。灯火中,章邯挥动宝剑,号令秦军将士潮水般地向将军府冲来。

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是兄长项梁,他挥动手中的双锏左冲右突,奋力冲到将军府前,他远远地瞧见项梁带着两名校尉站在府前,望着从梦中惊醒的部属,仓促应对突如其来的战事。

“兄长,为何秦军会攻进城来?”

项梁没有回答,反问道:“宋义、王彤现在何处,如何不见彼等踪影?”

项伯摇了摇头道:“目今之计,在于冲出城去。”

项梁命令道:“你速从西门出去前往灌婴营中传令,命他率军速来增援。”

可项伯没有动,沙哑着声音喊道:“大兄离世后,兄长身负复楚重任,小弟岂可丢下兄长一人。倘若事出不测,小弟有何颜面再见籍儿?”

“糊涂!”项梁挥动着大刀道,“为兄事小,复国业大。援兵至,则城存;援兵迟,则城亡。存亡在此一举,勿再犹豫。”

“兄长……兄长保重!”项伯哽咽着言罢,转身驱马朝西去了……

在西门外五里地,项伯遭遇了一名秦军校尉,两人厮杀了一刻之后,那校尉忽然落马。他借着烟火看去,才发现校尉已中箭身亡,情知援军离他不远。果然,片刻之后耳边便传来灌婴的喊声:“项将军,末将在此。”

那一刻项伯的眼睛潮湿了,若非灌婴赶来,他命休矣。他冲到灌婴面前勒住马头,将项梁的将令传与灌婴。灌婴顿时明白自己中了章邯的声东击西之计,仰天长叹一声道:“晚矣!恐怕项公凶多吉少。”

“将军何出此言?”

灌婴遂将军营在凌晨遇袭一一道来,随后道:“唉,末将当时甚是欣慰,若章邯误将末将当作楚军主力,项公即可从容应对。孰料末将迎接者乃秦军长史司马欣所部,方知中了敌分兵之谋。”

项伯环顾了灌婴周围,问道:“马力将军呢?”

灌婴沉默了片刻后道:“雍丘一役,秦军已知马力投降,对其恨之入骨。司马欣号令麾下有能取马力首级者,赏百金。可怜马力将军被秦军骑兵团团围住,索拉刀砍,已无完尸。”

项伯正要问宋义何在,却见一校尉快马来报,说秦军忽然退却,朝东门撤去。灌婴大叫一声“定陶休矣”,转身挥动战刀就向西门口奔去。项伯也不敢怠慢,一干人来到西城外,凭借晨光远望,城头“楚”字大旗早已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秦”字大旗,从城头上传来章邯的喊话声:“朝廷大军已占据定陶,你等负隅顽抗,死路一条。若是识时务投降朝廷,尚可保全性命。”

灌婴知道大势已去,但他仍不甘心,手搭弓箭射向城头,但听“嗖”的一声,那箭招来的却是利箭如雨。灌婴还要号令攻城,却被项伯拦住:“眼下秦军士气正旺,我军孤军为战,乃兵家大忌。不如南下彭城,禀明怀王再做打算。”

话虽是如此,可项伯情知兄长尸骨现在秦军手中,既然攻而不能胜,也就意味着项梁的英魂无法还家,忆起当初吴县举义,数月众至十数万;渡淮涉河,锐不可当;六月盟会,群英相聚,孰料今日阴阳两隔,从此形影相吊,不禁悲起心头,滚下马双膝跪地,面朝定陶城连叩“三响”,额头流血道:“兄长,小弟无能,不能与你同归会稽,待来日诛灭暴秦,弟一定高台祭奠……”

一阵阵啼血洒泪哭得灌婴心痛如绞,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若是秦军三面出城,必陷重围,便忍住悲痛扶起项伯道:“项公鹤归,人痛天悲,然虎狼在侧,当今之计,须得撤往外黄抑或陈留,与刘、项两将军合兵一处,再做打算。”

项伯双肩战抖,唏嘘不止,涕泪怆然,再向亡灵拜别,口中讷讷自语:“不杀章邯,誓不为人……”

当刘邦和项羽盘桓在外黄,战事极度不顺之际,辅佐韩王成定都阳翟的张良的心境亦如十月的天气,一场阴雨一场凉,无论如何也无法敞亮起来。

站在司徒府二楼凭栏远眺,颍河汤汤地从城外流过。今秋多雨,颍水明显涨了,也浑浊了许多,昔日清晰可见的具茨山蒙在沉沉云雾之中。多雨的日子,街巷显得寂寞多了,偶尔从深巷传来叫卖“阳翟羊汤”的声音,悠长而又清凉。张良在这里已经站了许久,心神都游弋到了薛县那些难忘的日子,他一有心事,就勾起对刘邦的思念。

前些日子,他听从彭城回来的韩国使者说刘邦和项羽在雍丘大败章邯军,紧接着就南下外黄和陈留。他多么希望他们旗开得胜,这样也为韩国减轻一些压力。他又一次想起那天分别时,刘邦亲自下马,握着他的手道:“子房智足决疑,量足包荒,才足折冲御侮,德足辅世长民,韩王得一子房,胜得万骑也。今日相别,季依依不舍,他日若有机会再度重逢,你必为季左右。”

他亦拱手作揖道:“今生得遇沛公,乃子房大幸,唯愿沛公功业垂成,子房在阳翟引领南望,萦萦牵怀。”

这些记忆依旧新鲜,时光已推移了四个多月。可这对张良来说,是甘苦备尝的四个月。

时运一如当年博浪沙一样,丝毫没有眷顾这位故韩国丞相的儿子。当他率六千精兵来到阳翟时,几场仗打下来,张良痛切地感到自己可以运筹帷幄,可韩王成的将领却不能决胜千里。他们一个个畏敌怯战,有的还没有与秦军接触,就早早地撤退了。而从项梁那里借来的六千精兵由于不习北方水土,战力锐减。几个月来,他们与秦军一直在颍川一带周旋,顺利了尚能夺取几座县城,可很快就被秦军重新夺回。

张良记忆最深刻的是许县之役。在议军会议上,他以司徒身份分析军情,特别强调许县乃阳翟门户,倘若战败,阳翟不保。韩王成深知张良的良苦用心,严令许县守将务必奋力为战,绝不能让秦军越过。守卫许县的校尉也当着韩王成的面信誓旦旦道:“人在城在,誓与许县共存亡。”但张良明白,王贲、涉间都是秦朝名将。故而,暗地在许县到阳翟之间的山道上设下伏兵,果然,守城的校尉在秦军猛烈攻击下弃城西逃。秦军乘胜追击,未料中途中了张良的埋伏,才收了西进之念。

这件事对张良的触动很大,也使他对韩国能否恢复有了疑虑。

接踵传来的消息更是一次次地击碎他的梦想。在临淄,田儋为田假所取代,田荣率部惊慌失措地进驻东阿,想借助于项梁大军击败田假,重拾旧梦;在赵地,内讧骤起。赵王武臣和左丞相召骚被部将李良杀死,张耳及时潜避逃脱劫难,遂召集未叛士卒约数万人,将原赵国后裔赵歇立为赵王,迁居信都。

这一切都给他一个强烈的感觉,过去了就过去了,复国旧梦不可能使他回到过去的日子。但他并不甘心,每当这种意念爬上心头时,他总是寻找各种理由来为自己辩护。

然而,一个严酷的消息终于使他不能面对破碎的现实,就在昨日,从彭城回来的使者带来了楚军在定陶战役中惨败,项梁死于乱军之中的消息。当韩王成被这个消息惊得六神无主,向他投来凄凉的目光时,他借故风大沙子眯了眼而回避了。散朝以后,韩王成专事留下了他问道:“人言司徒策谋奇妙,清识独流,以项梁之威,带甲数十万,战车千辆,尚且败于章邯,我韩国兵微势弱,奈何?”

“这……”张良顿了顿道,“消息猝然,微臣尚需思虑方能奏明王上。”

“好!寡人给你三天时间。老丞相当年在宫中明陈方略,屡断疑虑,朝野敬之。卿乃相门之后,必能挽澜平波。”韩王成对此满怀希望。

他将自己关在府邸书房里整整两天,只有在用膳时才出现在亲人面前。现在已是第三天,他必须在午后向韩王成拿出方略。

“该如何向王上陈说自己的所思呢?”当一阵秋风吹来的雨丝湿了前额时,张良这样问自己。

身后传来“司徒大人”的呼唤,是家令站在身后,手上托着一件信札:“沛公从定陶来书,请司徒大人过目。”

“哦!沛公有书来。”张良目光立时溢满光彩,从家令手中接过信札后吩咐,“如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宅中。”他转身掩了门,迫不及待展开绢帛,一串亲切又热情的文字跃入眼中——

沛人刘季稽首:

子房足下,薛县一别,量无恙乎!引领北望,举踵思慕之情,日引月长。

足下北归,辅佐韩王,忠君之义,令季高山仰止。然则观之天下,群雄竟据,此疆尔界,各自为战,彼此未能相顾,致秦军分而击之。前有襄国之诫,近有临淄之殇。季为君言,与其被分而食之,毋宁勠力同心,兵合一处,敌攻此则彼匡翼,攻彼则此策应,如其则清朗乾坤,指日可待,望足下三思!

谨再拜!

明哉!沛公。张良将信札反复读了两遍,仿佛一缕秋雨过后的阳光,暖意融融。刘季虽然读书不多,然天下大势了然在胸,且不说韩王成,纵然项梁亦未必能及之,此时与自己的心境甚为相合。合上信札,他朝外边喊道:“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家令立即出现在门口。

“备车!我要进宫。”

夫人从一旁赶过来劝道:“午饭已备好,夫君还是用过再去不迟!”

“事急矣!回来再吃亦可。”张良看了夫人一眼道。

王宫在阳翟的东北角最高处,韩王成此时正独自一人坐在宫中发呆。其实,他的心思与张良此刻并无二致。与王离的虎贲军几仗打下来,他的军队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而辖域缩小了将近四成。再这样下去,国之不存,他这个韩王岂非虚有?一想到这些,他就为自己未能复祖业而惭愧自恨。

王妃带着几个宫女,手中的托盘盛了酒酿和珍馐向他施了一礼道:“妾知王上近日为国事操劳,特备酒酿,与王上分忧。”

在以往的日子里,王妃温良的性格总会驱散他心中的愁云,可今日他看眼前的珍肴美味,毫无食欲,甚至窈窕宫女们,一个个都很不顺眼,他烦恼地挥了挥手道:“退下!寡人无欲也。”

王妃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宫女们退下,上前亲自为王上摩挲双肩,温柔而又谨慎地劝慰他放宽心。这些话最能平静韩王成不安的心绪,他伸出双臂,从后面按住王妃的双手,说出的话没有一丝的底气:“连项梁都死于秦军刀下,我韩国弹丸之地……”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在门外的黄门尖着嗓音喊道:“司徒大人觐见!”

韩王成示意王妃回避,对黄门道:“快请。”

在例行君臣之礼后,张良席地坐在对面,韩王成问道:“司徒进宫,可是有要事陈奏寡人?”

张良点了点头:“王上明鉴,微臣正是要为王上陈奏愚见,以利国是。”

“寡人愿闻其详,司徒可言无不尽。”

张良向韩王成深深作了一揖,这才开口说话,他当然没有将刘邦的来信和盘托出,而是从楚军的定陶大败说起,从项梁之死到刘、项外黄战之不利,从吕臣、英布南下受阻到怀王迁都彭城一一道来。张良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不忘用眼神的余光打量韩王成的反应。他发现,每一件事情都会引起韩王成两颊的战栗,心中就充满了失望。果然,等他将自己多日来的思虑直陈后,韩王成面色苍白地说道:“司徒所言,正是寡人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之故。不知司徒可有良策,挽累卵于欲坠?”

张良双膝缓缓地移向韩王成道:“自项公殉国后,盟会自散,借兵解忧已无可能。于今之计,莫过于与强力者合兵,不唯自救,亦可图来日发展。”

“那依司徒之见,该与哪路英雄合兵为宜呢?”韩王成便伸长了脖子问。

张良的双膝向前挪了挪道:“微臣以为,与刘邦合兵,乃为上选。”

韩王成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显然是在问这是为何。张良继而侃侃而谈道:“自项公之后,项伯软弱良善,赞划参谋尚可,率军排阵断无资质;项羽敦厚忠诚,然彼暴躁少谋,常为一时之利而暗于大局;至于吕臣,兵微将寡,而英布胸无大志。唯刘邦不仅性度恢廓,大率能得人心,况彼麾下,萧何多智,曹参、樊哙勇猛无敌,微臣还听说刘邦近日又得灌婴,其人智勇双全。故当今英雄,为泗水沛公莫属也!”

韩王成的心显然被说动了,身子也向前挪了挪问道:“只是合兵之后,寡人当何以自处?”

“此事微臣已反复谋之,即便与刘季合兵,王上依旧是王上,此绝无妥协之余地。”张良口里这样说,心中却为韩王成的短视而遗憾。

这承诺让韩王成一颗心落了地,他双手击节道:“如此甚好!寡人就命爱卿明日起身前往刘邦军中,陈明大义。”

“沛公,不几日君我就可见面了……”事情说到这里,张良也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