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全三册)

第二十章 拒矫诏东南互保 起内讧天津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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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议散的时候已经九点多,如何答复各国公使,总理衙门没有动静。按昨天的商议,如果九点前得不到总理衙门回复,十一国公使将集体到总理衙门询问。但各国公使都不愿去,因为万一遇上暴民,便有性命之忧。但不去又太没面子,结果久议无果。德国公使克林德以脾气暴躁闻名,对诸国公使的胆怯十分不齿,决定自己走一趟。

克林德与翻译分乘两顶轿子,前面两名骑马的中国侍从开道,沿着崇文门大街往北,去总理衙门所在的东堂子胡同。他的两名中国侍从穿的是西洋人的制服,一望而知轿内乘坐的必是洋人。一路上遇到不少头裹红巾的义和团,他们怒目而视,但并未动手。

到了西总布胡同口,离东堂子胡同也就只有一百五十余米了,这时一队神机营士兵沿西总布胡同由东而西巡逻而来,为首的是霆字枪队章京恩海。他的姑姑是庄亲王载勋的侧福晋,因此他被委以重任,东华门外南北这一大片要地,包括东交民巷东边的洋操场都是他的防区。前几天演操的拳民被德国使馆士兵打死多人,这让恩海很没面子。又因为中外关系已经十分紧张,而且庄亲王已经发布悬赏令,杀死或打伤洋人都有赏银,他知道轿内所坐是洋人,立即警惕起来,并命手下开枪示警。

克林德发现后,在轿中开枪,他是手枪,距离有些远,结果未打中。恩海手里有长短两支洋铳,左右开弓,连放两枪,两名中国侍从早就拨马逃命,克林德的翻译也弃轿而逃,一路向南逃回东交民巷使馆区。恩海率部下持枪逼到轿前,挑开轿帘,发现克林德胸前中枪,胸前有一块沾了血的洋怀表。恩海顺手扯下来,装到口袋里,其他兄弟则把克林德手上的戒指和手枪瓜分。恩海并不知道轿中的人就是德国公使,只知道是个洋人,便道:“我要去报告庄王,杀了个洋毛子。”

大家庆贺道:“庄王一定有赏。”

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的消息传进西苑时已是下午,同时传进去的还有联军已经开始进攻天津的消息。次日一早慈禧召见军机时道:“洋人已经向天津进攻,我们不想开战也不成了。”她吩咐立即将开战照会发至十一国公使馆,并明发天下。

载漪相当兴奋,他对刚毅等人道:“这一天我们终于等到了,下面可要好好大干一场了。”于是几人简单分工,董福祥负责进攻使馆区,刚毅亲自出马负责进攻西什库教堂。

载漪吩咐道:“你们可要好好露一手,给太后报捷,也给她打打气。”

坐镇上海的盛宣怀看到宣战上谕,对朝廷的轻率非常失望。京津已经无法挽救,而东南半壁必须设法维持。尤其上海、汉口、福州、广州等地,洋务事业密集,一旦动**,则损失不可估量。他立即下令各电报分局,宣战上谕只发给督抚。他同时给两广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发电,说“以一敌众,理屈势穷。俄已踞榆关,日本万余人已出广岛,英、法、德亦必发兵。瓦解即在目前,已无挽救之法。初十以后,朝政皆为拳党把持,文告恐有非两宫所自出者。将来必如咸丰十一年故事,乃能了事。今为疆臣计,各省集义团御侮,必同归于尽。欲全东南,以保宗社,东南诸大帅当以权宜应之,以定各国之心,联络一气,以保疆土。乞裁示,速定办法。”

李鸿章一直关注着京中局势,与荣禄一直保持函电往来,荣禄请他不必理会宣战上谕,要联络东南各督抚,设法保护东南半壁。其实,不必他提醒,李鸿章一直在苦苦思索办法。但皇皇上谕,如何能够“不必理会”?但如果不能安定各国之心,他们借机将军队派往东南各地,便留下无穷祸患。正在百思不得其法时,盛宣怀的电报到了。李鸿章看罢连连拍案叫好:“盛杏荪,真绝顶聪明人也。”他指着“朝政皆为拳党把持,文告恐有非两宫所自出者”说,“妙就妙在此两句,既然朝政皆为拳党把持,那么宣战上谕就是矫诏。既然矫诏,自然可以不遵,而非抗命也。”

只是,东南各省督抚态度到底如何?他不得而知,发电盛宣怀,务必随时转告。

此时,张之洞给李鸿章发来一封电报,原来他倡议川、闽、苏、浙、皖、豫、湘、粤、鲁各督抚搞一个联衔通电,以安各国之心:

拳匪作乱,致召洋兵。大沽失险,京城扰乱,两宫震惊,大局危急,北望焦灼,赴援入卫均来不及。窃思唯有各省督抚联衔电告各国外部,代朝廷表明并无开衅之意,请其按兵停战,俟李傅相到京妥办,以纾两宫目前之急。台端愿列衔与否,望即刻电复,以便发电。此电系请英、美、日三国劝各国,或应合俄、法、德三国外部一并电致,并请中堂酌示。叩祷。之洞启。

张之洞有此态度,若其他督抚也能如此,则东南互保当可有望。于是他立即回电张之洞,表示完全同意他的联衔电报,同时强调,自己暂时无法入京,“水陆梗阻,不能奋飞,焦急万状”。

随后,刘坤一也发来电报表明态度:

北直已经糜烂,南方必须图全,所有长江一带地方,坤与香帅力任,严办匪徒,保护商、教,并饬上海余道与各领事妥筹保护租界之法,立约为凭,以期彼此相安。尊处情形相同,计已布置周密。此外有无方略,尚祈电示为荷。坤绝。

长江流域湖广、两江两大总督都是如此态度,李鸿章觉得东南互保时机成熟,于是致电盛宣怀,说“二十五矫诏,粤断不奉,所谓乱命也。希将此电密致岘、香二帅。”他的意思是希望东南各省都以“矫诏”为理由,不为朝廷的宣战上谕束缚,放开手脚设法实施东南互保。之所以要盛宣怀来传话,是避免各督抚以为他李鸿章强人所难。

盛宣怀与东南各督抚、驻外大使函电交驰,同时频频与各国驻上海领事磋商,终于有了结果,到了六月初七,由上海道余联元出面,与各国驻沪领事签订了《保护东南章程九款》,并全文发给李鸿章:

一、上海租界归各国共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内地均归各督抚保护,两不相扰,以保全中外商民人命产业为主。

二、上海租界共同保护章程,已另立条款。

三、长江及苏杭内地各国商民教士产业,均归南洋大臣刘、湖广总督张,允认真切实保护,并移知各省督抚及严饬各该文武官员一律认真保证。现已出示禁止谣言,严拿匪徒。

四、长江内地中国兵力已足使地方安静,各口岸已有的外国兵轮者仍照常停泊,唯须约束人等,水手不可登岸。

五、各国以后如不待中国督抚商允,竟至多派兵轮驶入长江等处,以致百姓怀疑,借端启衅,毁坏洋商教士的人命产业,事后中国不认赔偿。

六、吴淞及长江各炮台,各国兵轮不可近台停泊,及紧对炮台之处,兵轮水手不可在炮台附近地方练操,彼此免致误犯。

七、上海制造局、火药局一带,各国弁兵勿往游弋驻泊,及派洋兵巡捕前往,以期各不相扰。此军火专为防剿长江内地土匪,保护中外商民之用,设有督巡提用,各国毋庸惊疑。

八、内地如有各国洋教士及游历洋人,遇偏僻未经设防地方,切勿冒险前往。

九、凡租界内一切设法防护之事,均须安静办理,切勿张皇,以摇人心。

李鸿章看罢大为欣慰,总算东南可保。京中电报阻断,他已经多日收不到京中电报,京中形势,多是靠袁世凯电报间接了解。京中官军、义和团正在攻打教堂和使馆,天津租界也正在开战,张之洞、刘坤一以及各国驻沪领事频频给李鸿章发电,希望他尽快起程赴京。他自知是责无旁贷,但自己此时进京,又有何益?义和团要杀“一龙二虎三百羊”,他只身入京,岂不是羊入虎口?

正如李鸿章所料,京中情形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刚毅亲自指挥六万义和团进攻西什库教堂,已经打了十几天,竟没有攻下来。西什库教堂俗称北堂,是康熙四十二年两位天主教士治好康熙的疟疾而得以恩准建造。原来建在蚕池口,紧邻西苑,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居高临下,且钟楼定时鸣钟,令慈禧十分不满,后由李鸿章交涉,让他们到西什库大街新建。教堂三层,尖顶高耸,远远地就能看到。院墙是水泥、砖头混筑,非常坚固。自从义和团进京,教民及家属两千余人拥进了教堂。义和团要攻打教堂的消息传来后,主教樊国梁从使馆请来了四十多个士兵帮忙守卫。

西什库教堂在北海以西,紧邻西安门,而他的西侧便是皇城西墙,北面是明朝所建的十个储库之一,异常坚固。因此,只要守住东墙和正门就行了。四十个兵虽然不算多,但他们在墙上挖了枪眼,人一靠近就开枪,而且是百发百中。开始的时候,大师兄向刚毅夸下海口,一天之内必定攻下。他们念了咒,喝了符,一手持钢刀,一手捏着香,喊着杀杀杀向教堂冲过去。等他们离教堂二百米左右时,教堂连番开枪,中枪的人竟然没有倒下。果然义和团是刀枪不入!一旁督战的刚毅连连称赞。其实,中枪的人早就死了,只是被后面的人簇拥着继续向前。维持不了多久,前面的死人倒了下去,满脸满胸的血涌出来,后面的被吓到了,都退了回去。这样一天之内义和团作法三次,死了一百六十多人,竟然连教堂的大门也没挨近。

第二天还是如此战术,依然没有攻下来。刚毅有些沉不住气,问道:“大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拍着胸脯道:“这两天日子不好,法力弱,转过后天,必能攻破北堂子。”但又过了两天,依然攻不过去,以致周围看热闹的人对义和团的法术都有些怀疑了。

刚毅开始还陪着义和团一起攻,有一次被裹胁着退下来后,一位看热闹的老者劝道:“看你这把年纪了,还跟着瞎胡闹,拳民那些骗人的话你也信?”当时他是穿着义和团的衣服,所以老者不知道他是个威风八面的军机大臣。

刚毅很受打击,又受不了教堂前面难闻的尸臭,就没热情陪着冲锋陷阵,回家摇着蒲扇、喝着凉茶只听消息。每天都有好消息,大师兄一再给他希望,但就是攻不下来。连端郡王也沉不住气了,把大师兄叫来问怎么回事。

大师兄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王爷,我们法术没有问题,可恨洋鬼子弄了阴招破了我的法术。”

端郡王问道:“他们用的什么阴招?”

大师兄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洋鬼子弄了无数女人,赤身**,手持秽物站在墙头,又把孕妇剖腹后钉到墙上,所以我等请神上身,攻至楼前,被邪秽所冲,神就下法,不能前进。另外,教堂的大毛子用女人**制作了一把羽毛扇,他在尖顶上指挥,各路神仙都不能附体,所以久攻不胜。”

“难道就没有破解的办法?”

“当然有,我已经派人去五台山请一个和尚,请他前来坐镇,便可破解洋毛子的邪术,到时候攻破教堂易如反掌。”

进攻东交民巷使馆区也不顺利。西班牙、比利时使馆人员提前撤进了英国使馆,意大利、奥地利使馆力量薄弱,第二天主动放弃,也退到了英国使馆。整个使馆区有战斗力的人员大约两千余人,他们放弃四座使馆后,防线收缩,反而易于防守。攻打使馆区的是朝廷的正规军,董福祥的甘军进攻英国使馆和东面的肃王府,荣禄的武卫中军负责进攻法国使馆,载勋指挥虎神营进攻俄国使馆。

荣禄根本不到现场,负责指挥的左翼总兵下令只向使馆墙上和树上开枪。发一声喊向前冲一冲,立即撤回到工事中。见状,有士兵问道:“咱们这是打的什么仗,这样子一个月也攻不下使馆。”

“真攻下了使馆,你打算怎么办?”左翼总兵不答反问。

士兵被问得无话可说。

其他各军见武卫中军这样打仗,便照猫画虎,更加不肯出力。阵地上有人用芦席围起一片地方来,里面铺着席子,为的是躺在上面抽鸦片。靠墙的也铺着席子,有人靠在上面睡觉,有人在上面吃东西、喝酒、聊天。有人睡累了,醒来,慢慢走到大炮前,摸了摸炮筒便道:“有点凉,再来他几下?”炮兵跑到跟前摸了摸说:“是有点凉,那就再来几下。”然后点火,大家把耳朵捂起来,等着炮响。

载漪亲自到董福祥的甘军去督战,甘军被逼着往前冲,可是肃王府的墙又高又厚,日本兵和美国兵负责防守,洋枪齐放,甘军伤亡很大,于是纷纷撤回,不肯上前:“义和团刀枪不入,让他们来。”

端郡王逼着大师兄调来一支义和团,又是念咒,又是喝符,蹦蹦跳跳往王府前冲,又是一阵洋枪齐射,义和团扔下一片尸体向回逃。义和团平日耀武扬威,又受到端王重视,甘军早有不满,看他们向回逃,就开枪逼他们回去,结果死了一百余人。甘军嘲笑道:“大师兄,法术不灵啊。”

大师兄解释道:“此地风水不利,诸神不能附体。”

“那有无破解之法?”端郡王又问。

“使馆区北面是翰林院,它位于上风口,是英国使馆的天然屏障。如果将翰林院烧毁,风水立即逆转,使馆不愁攻不下。”大师兄出了个馊主意。

要火烧翰林院,载漪不禁心头打怵。董福祥却很赞同大师兄的看法:“英国使馆的北墙与翰林院南墙相邻,翰林院如果着火,再由大师兄作法,不难将英国使馆一把火烧掉!”

翰林院不仅是大清储才之地,更以巨量藏书著称于世,被当时西方人比作中国的牛津、剑桥、海德堡和巴黎大学。翰林院内藏有卷帙浩繁的各类古版善本,举世罕见的《永乐大典》和《四库全书》的底本就珍藏于此。教民和其他使馆人员纷纷避到英国使馆,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北面毗邻翰林院,他们认为,无论如何翰林院绝无被焚的可能,因此无形之中增加一个安全屏障。

“翰林院是清议最重视的地方,如果被焚,将得罪天下读书人。”载漪有些犹豫。

“总比攻不下使馆被太后责问强。”董福祥立即抬出慈禧。

董福祥的师爷也附和道:“董大帅的话有道理,如今最支持杀尽洋人的,正是读书人。大学士徐桐不是比谁都厌恶洋人吗?他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到时候攻下了使馆,教训了洋人,给大家出了气,谁还在乎翰林院被烧?”

“烧,只要能攻下英国使馆,一切责任我来担。”载漪一跺脚。

大师兄看好时辰,次日一早宜于放火。于是第二天甘军十几人,匍匐进入翰林院,偷偷开始放火,他们向树上、门上浇煤油,以助火势。大火很快延烧起来,当时东北风起,火直向英国大使馆扑去。然而,很快风向大转,变为东南风,大火在翰林院内越烧越旺。英国使馆中有不少汉学家避难,他们看到珍贵典籍焚于一炬,无不痛惜。当时英国驻华记者毛里逊亲见翰林院在大火中焚毁,记述道:“灰烬中大堆的残骸、木本与残枝败叶一齐飞散,装点着这个帝王中国的辉煌书馆的废墟……为了向外国人泄愤雪耻,不惜毁灭自己最神圣的殿堂建筑。而这座建筑数百年来是这个国家及其学者们的骄傲与荣耀所在!对于做出这等事的民族,我们能够做何感想?这是一次辉煌的灾难圣奠。如此亵渎神圣,骇人听闻!”

中国海关北京总税务司署官员扑笛南姆·威尔在他的日记中记道:“英国水手志愿兵均已成列,其往外线者亦皆闻信赶来,破墙而至院中,跨越许多障碍物,上面木屑纷纷下落,有时止放步枪一排,将院之内外搜查肃清。敌人所遗之铜火药帽约有半吨之多……此时火势愈炽,数百年之梁柱爆裂做巨响,似欲倾于相连之使馆中。无价之文字亦多被焚。龙式之池及井中,均书函狼藉,为人所抛弃。无论如何牺牲,此火必须扑灭。又有数十人从英使馆而来……人数既加,二千年之文字遂得救护。”

这些水兵是英国公使窦纳乐逼迫着前来救火的。但火热太猛,根本无能为力。一些汉学家也冒险进入翰林院,捡拾孤本珍籍残章。那些水兵对此不感兴趣,他们把比砖头还厚的《永乐大典》搬到墙上,用来加筑他们的工事。窦纳乐用使馆专线向总理衙门报告翰林院被焚的情况,希望派人前来保护珍籍,但没人理会。

翰林院烧了,但使馆仍然攻不下来。载漪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而荣禄这时又查明了伪造电报的真相。他异常痛悔,犹豫再三,决定向慈禧奏明。

慈禧极为震怒,但荣禄一个劲磕头请罪,反而有气也没法撒了。两人分析,幕后主谋很可能是载漪之流,但苦无证据。

“有证据也不能动他,还指望他统率义和团攻下使馆、教堂呢!”慈禧决定暂时不动他。

“太后,义和团的法术大有问题,而且他们以捉二毛子为由,肆意扰民,十分可恶。”

据荣禄掌握的情况,义和团对教民非常残酷,先用绳子绑住手脚,以抬猪的方式“游街”,警示众人,然后采用诸如“锉、舂、烧、磨、活埋、炮烹、肢解、腰杀”等方式杀害,有的拳民甚至挖坑将女教民倒栽填土,而裸其下体,插入蜡烛,取火燃之,以为笑乐。

大街上有六位秀才被拳民搜身时搜出一支铅笔、一张洋纸,这六位倒霉的秀才当场被砍死。有户人家中被搜出一枚“洋火”(火柴),全家八口被杀;另一户人家中被搜出一袋刚剥好的荔枝,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有人突然想起了传教士挖小孩眼珠子的传言,于是愤怒的拳民把房子一把火烧了,户主被暴打。更可恨的是,他们中许多人参加义和团就是为了抢劫发财,如今京城已经流传着一首童谣:“大师兄,大师兄,你拿表,我拿钟;师兄师兄快附体,我抢麦子你抢米。”

不但教民被抢,普通百姓也被抢,甚至大宅门也不能幸免。协办大学士孙家鼐维新变法时被光绪任命为京师大学堂提调,因此有新党之嫌,家里被抢劫一空,他短衣逃难,避到安徽会馆,有个儿子被剥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尤其外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被杀者不知多少,正阳门外的御河边上,腐尸遍地,臭不可闻。

“毓贤在山西更过分,他把山西洋人四十多名骗到太原,在巡抚衙门前全部杀死,妇孺皆不免,其中还有婴孩。山西被杀洋人已经超过一百多名,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被杀者更是超过万人,这样的行径……”

“洋人难道不该杀吗?这是你的一面之词,载漪告诉我,拳民既不滥杀‘无辜’,也不扰民,大部分人都还住在庙里,不冲击官府衙门,还自发组成了治安巡逻队伍,帮助官府维护稳定。至于个别不法,也是假冒义和团。”慈禧打断荣禄的话道。

“太后,如今使馆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洋人已经领到了教训。奴才以为,不妨只围不打,留作与洋人谈判的余地。”荣禄见慈禧依然对载漪深信不疑,只好不再说这个话题。

“你住口。”没想到慈禧勃然大怒,“天子脚下小小的洋人使馆,攻打十多天竟然攻不下来,岂不让洋人看了笑话?我告诉你,就是要和,也要把使馆攻下来再说。”

“太后,就是攻下来又如何?难道要把他们都杀光不成?使馆内真正能打仗的洋兵不到两千人,我们就是攻下来,也是胜之不武。打而不破,反而收放自如。”荣禄不能不犯颜一争。

慈禧不作声。不作声,就有接受的意思。

“且不论胜负,早晚要与洋人坐下来谈,没有哪个国家会终年打仗。奴才觉得,还是应该让李鸿章尽快北上。”荣禄又劝道。

“不是已经给他谕旨了,现在是他没有消息,何时起程连个回话也没有,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提这事,慈禧又气不打一处来。

李鸿章的意思荣禄十分清楚,一是保护公使和使馆,二是要剿灭义和团。朝廷不答应这两条,他便不肯北上。但这样的意思,如何敢直言相告?如果太后认为李鸿章是在要挟朝廷,一怒之下不让他进京,将来更是麻烦。所以他转圜道:“现在京津之间电报不通,联系起来颇不方便。设身处地为李鸿章想一想,两广总督到直隶来办事,大约会顾虑掣肘太多,不易见功。”

“你的意思,是让他总督直隶。”慈禧惊讶地问道。

“不但总督直隶,而且还要兼着北洋大臣,只有这样,他办起事来才方便。”荣禄话说得十分无私。

“我听说李鸿章他们在搞东南互保,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事你该清楚。”慈禧觉得李鸿章不可靠了。

闻言,荣禄不得不为他们回护道:“他们不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而是为保住东南半壁,保住大清的财赋之地,将来无论是战是和,朝廷都有底气。”

慈禧警告道:“你可别为他们说话,朝廷三令五申要他们勤王,要他们筹饷,他们有一个行动的吗?哦,只有山东的袁世凯答应带兵前来。那也不过是受你节制,给你面子。”

“奴才何敢贪天之功。袁世凯一贯顾大局,而且又离京城最近,因此派兵前来。而东南数省隔着长江,他们带兵勤王,真正缓不济急。奴才以为,能保住东南不乱,不让洋人干涉,也是大功一件。”荣禄连忙磕头。

“这次,朝廷的面子丢大了。是啊,连北京城内小小的洋人使馆都攻不下来,让人如何看得起。真不知道载漪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当初向我拍着胸脯,说义和团只要上阵,小小使馆不出三日就可攻下,如今五个三日也过去了吧!哼!”慈禧叹了口气。

这时候,李莲英小跑着到慈禧身边小声道:“老佛爷,端王爷求见。”

“他不知道我在召见荣禄?”

李莲英回道:“跟他说了,端王爷大概喝了点酒,粗声大气的,都拦不住。”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正要找他,他自己送上门来了。荣禄,你跪安吧,李鸿章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去拟旨。可他要再不识抬举,不肯北上,那就别怪朝廷不顾全老臣的脸面。”慈禧见烦心事一件一件,语气也重了许多。

荣禄跪安退了出去,在殿门外的台阶与端郡王擦肩而过。端郡王果然是喝过酒,红光满面,酒气熏天。

慈禧对这个侄女婿并不喜欢,当初之所以提拔他,是因为他在神机营带兵有模有样,想培养个掌兵的亲信,谁料他不长出息,没有半点王爷的稳重和城府。她斜瞅了他一眼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来见我还敢喝酒,要不是看在大阿哥的面子上,立马拖出去打你二十大杖!”

“奴才再也不敢了。”端郡王虽然越来越跋扈,但在慈禧面前,他却是本能的胆怯。

“我听说,义和团在外城胡乱杀人,御河边都是腐烂的尸体,你是怎么约束义和团的?”

端郡王壮了壮胆子说道:“荣禄的话不可信,有些教民攻击义民,义民不得不反击。”

“你凭什么以为是荣禄奏给我的?死尸都在那躺着,南城天天起火,莫不是别人都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慈禧一副不屑于驳的神情,“荣禄的话不可信,你的话可信吗?你当初说义和团有神功附体,攻克使馆是小事一桩,结果怎么样,使馆攻下来了吗?”

这一问,端郡王不由得气馁,勉强解释:“已经攻下了四个。荣禄的武卫中军不肯实力进攻,所以……”

慈禧打断他的话道:“你别管武卫中军,你不是说董福祥最能杀洋人吗?他怎么也攻不下使馆,反而把翰林院烧了?他的甘军作恶多端,烧杀抢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给你们留面子,是看在你们与洋人交战的分上。你们要是这么不成器,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

看端郡王已经收敛了刚进门时的傲气,慈禧语气也缓和了:“如今先帝的兄弟中,你还有点担当,我这才把神机营、虎神营交给你,你可别不知惜福。说吧,今天见我,想干什么?”

“要想攻进洋人使馆也不难,只要把武卫军的洋炮拉到正阳门上,居高临下,开花弹一炸,洋人立马完蛋。”端郡王一开口就要大炮。

“你甭想,武卫中军由荣禄指挥,要用炮也是他去调拨。”慈禧警告道,“往后说话办事过过脑子,想明白了再说。别跟我耍心眼,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奴才不敢,奴才只想一门心思为朝廷分忧。奴才奏请调长江水师巡阅大臣李秉衡进京,他与义和团渊源很深,由他统率义和团,必能大破洋人。”

李秉衡在山东时,对义和团多有庇护,后来因为发生教案,德国人逼迫朝廷罢免了他的山东巡抚之职。随后朝廷任命他为四川总督,但因为德国人抗议,只能取消这一任命。他在家赋闲两年多,今年初在刚毅的推荐下出任巡阅长江水师大臣。他向来主张对洋人强硬,慈禧是知道的,便一口答应了:“好,我准你的奏,可是如果李秉衡到时也不顶用,咱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回到王府,端郡王心情相当不好。慈禧今天一点好脸色也没有,而且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晚上他召集心腹密议,一致的看法是,如果使馆久攻不下,义和团法术露馅,众人便有欺罔之嫌,那时候不测之危就要临头。

“董大帅,使馆何时能够攻下,你心中该有数。”端郡王问道。

董福祥无奈:“洋人枪炮太厉害,甘军擅长的是对阵厮杀,如今见不到洋人的面,有劲使不上。”

“依我看,胜负倒是次要的,最要紧的就是大阿哥能够登基。一登基,您老就是太上皇,胜负都无关紧要。如果久拖不决,夜长梦多,就是胜了,也未必于王爷有益。所以,趁着现在王爷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如果断一试,我们保大阿哥提前登基。”

李来忠这话如晴天霹雳,众人都惊得不敢说话,但载澜却兴致相当高:“对,现在借义和团的法术把一龙拉下马,大阿哥登基,以后的事,都是二哥说了算。”

“这事怎么办?让谁来办?”载漪瞪大眼睛问。

李来中指了指王府银安殿前高高飘扬的“扶清灭洋”大旗道:“人是现成的。义和团专杀大毛子、二毛子。他当年要效法洋人,而且自己还学洋文,不是洋人的孝子贤孙是什么?只要交到他们手上,他们没有不敢干的事。”

冒险归冒险,但相当让人心动。一想到将来在老太太之下,万万人之上,什么荣禄、奕劻、李鸿章之流,都要唯命是从,端郡王不禁心潮澎湃,问:“行得通吗?必得好好计议一番。”

景运门外的砖甸子,原来太监在此练武,如今太监们全是练拳。练拳就练拳吧,还要叽叽咕咕念咒,还要烧香,然后装死装活的。太监们练得着迷,在乾清门二等侍卫富察·多尔齐看来,简直是装神弄鬼,糊弄小孩子的把戏。

大家正在对太监们的把戏评头论足,李莲英急步跑来高喊道:“皇太后懿旨,着侍卫三班持械扈从,速速到涵元殿护驾。”

连用两个速字便是十万火急。侍卫们跪地领旨,起身时迅速整理好鞋袢、裤脚、裹腿,手握腰刀,立即起行。十几人排成两列,出隆宗门向南飞奔,后面还有几十个护军,銮仪卫拿着装样子的刀枪,呼呼啦啦跟着跑。过了断虹桥,绕过武英殿前的金水河,往西直出西华门,一路往西直入西苑门,飞跑着跨过一道道门,终于到了南海,看到了水中的瀛台岛,光绪帝就软禁在这里思过。

瀛台岛四面环水,只有北面有吊桥相通。多尔齐等人赶到时,却发现吊桥已经被吊起,有两个王府护卫在看守,瀛台岛上的黄马褂侍卫垂手站在一边。岛上人头攒动,全是裹红头巾的义和团,已经把涵元殿北门堵得水泄不通。

多尔齐认得两个黄马褂,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吊桥怎么交由他们看管?”

两个人结巴地回道:“端王爷带人来,正在为难皇上。”

闻言,多尔齐厉声说道:“我等奉太后懿旨前来护驾,立即把无关人等扔到水里。”

那两个侍卫得此命令,立即动手,拎住王府侍卫的领口扔到水里,然后放下吊桥。多尔齐带人冲上吊桥,几个红头巾、红兜肚的义和团冲过来,嘴里大叫道:“奉旨义和团在此,谁敢胡来。”

多尔齐挥刀一劈,把其中一个砍掉半边膀子,他自己的脸上、黄马褂上喷满斑斑血迹,面目看上去异常狰狞,厉声喝道:“我等奉皇太后懿旨前来保护皇上,有敢阻拦者,无论王爷还是庶民,一概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后面的侍卫也齐声高喊,这气势一下把十几个义和团镇住了。

这时銮仪卫的近百人气喘吁吁赶到了,互相击打着手里中看不中用的刀枪,帮腔喊道:“肃静,大清国圣母皇太后驾到。”

虽然这么喊,但慈禧太后并未到。

这时,端郡王晃着膀子走到前面来,蛮横地呵斥:“大胆,皇家禁苑,瀛台重地,谁叫你们侍卫过桥的,不知道本王在此吗?谁敢无礼?”

多尔齐刀一横,架在端郡王的脖子上:“乾清门侍卫奉旨护驾,无论王爷庶民,敢有阻拦,格杀勿论。”

这时载澜摇着扇子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啊哈,这是谁呀,还着明黄,原来是大内侍卫。”

“再多言,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一边凉快去!”多尔齐一副六亲不认的架势,用刀背一拍,把他的顶戴打到了一边。载澜一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见状,端郡王挺一挺脖子后道:“好大的胆子,敢把刀架在本王的脖子上。洋毛子正在攻打天津卫,有真本事去和洋人拼命,在本王面前抖什么威风!”

“你好大的胆子,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摆威风!”慈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驾到,厉声呵斥,“载漪,你好大的狗胆,私闯禁地,该当何罪!”

这时,一个不知好歹的义和团大师兄喊道:“要把二毛子皇帝废掉。”

慈禧厉声呵斥:“废皇帝是你们能干预的吗?要谁当皇帝,我自有主张。别以为立了大阿哥就该他当皇帝,不成器照样撵出宫去!现在是什么时候,洋人就要进京,你们却在这里胡闹,真正是荒唐至极!载勋!”

庄亲王载勋“嗻”了一声,跪到慈禧身边。

“我看你没跟他们一起胡闹,这很好,你带他们立即出去,我不重罚,一人罚俸半年。”此时看到荣禄带着荷枪实弹的武卫亲军登岛,慈禧脸色阴沉得吓人,厉声吩咐,“荣禄,登岛的拳民,只要是头目,无论大小,一概正法!”

荣禄“嗻”了一声,一挥手,武卫亲军把四十多名义和团员看押起来。

处理完这些,慈禧才向殿内问道:“皇帝,他们没为难你吧?”

“回皇爸爸的话,侍卫护在殿门,皇儿没受伤。”殿内传出光绪帝虚弱的声音,两名黄马褂扶持着他出来给慈禧磕头。

慈禧用护指向载漪等人划了一圈道:“没受伤就好,要是他们敢伤了你,我灭他的九族。”

此时载漪已不敢摆端郡王的威风,跪在地上身子直抖。

慈禧怒视着他道:“你给我放明白点,趁早把你当太上皇的心思扔掉,告诉你,有我在一天,你就甭想!你再不安分,造假电报、私闯西苑,咱新账老账一起算!到时候别怪我抄你的家,革你的爵,把你赶到宁古塔去!”

这时,李莲英给端郡王一个台阶:“王爷,快谢罪回府省过去,别在这里惹太后生气。”

端郡王磕头谢罪,灰溜溜走了。

“你是乾清门的侍卫吧?”这时,慈禧目光转向多尔齐。

多尔齐立即跪下,答道:“奴才富察·多尔齐,给太后老佛爷磕头。”

李莲英介绍:“老佛爷,他阿玛就是阿巴力翰,当年跟着七爷去密云捉拿的肃顺。”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你今天做得很好,乾清门侍卫,皇家卫率,就该有这一身胆气和血性。”慈禧点头,又转头问李莲英,“莲英,你看赏他点什么好?”

“老佛爷,任您赏什么,都是天大的恩典。”

多尔齐磕头恳请:“老佛爷,奴才不敢请赏,奴才想请老佛爷恩准,到天津卫去打洋毛子。”

慈禧问道:“哦,你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刚才载漪说你吗?”

“不是,洋人老是欺负咱大清,奴才要去战场上为老佛爷出口气。”

“荣禄,这件事你来办好了。”慈禧指了指荣禄,这就算答应了,多尔齐惊喜得磕头谢恩。

晚上,多尔齐回到家,兴致勃勃给馨如讲今天自己如何在太后面前露脸,两个孩子大的四岁,小的两岁,听不太明白,但见阿玛高兴,也是欢天喜地。馨如却比他清醒,责备道:“你倒是痛快了,如今端郡王正得势,当心他找你麻烦。”

“他敢,太后都称赞我有一身好胆气,我怕他一个郡王?”旗人好面子,尤其是乾清门侍卫人称属鸭子的,煮熟了嘴还照样硬。其实多尔齐心里也有些发怵,但不肯在馨如面前承认。

“好,你是乾清门侍卫,了不起的黄马褂,不怕他一个郡王,可你干吗逞能要到天津卫,那可是与洋人动真刀真枪。我白白常说,不敢小看洋人,你该没糊涂到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吧?”馨如与丈夫感情极好,不像一般家庭那样,女人在丈夫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我当然没糊涂。馨如,在侍卫当中我也算是顺溜的了,可如今不过是个二等侍卫。从前有醇亲王赏识,还有点奔头,如今领侍卫大臣都是端郡王一伙的,和咱不是一道上的。当一辈子侍卫,说破大天,也就还是站大门的。我阿玛当年有机会去捉肃顺,立了一功,又得两位王爷赏识,这才有出头之日;去天津和洋人干一仗,就是我的机会。你放心,荣中堂说,我去是督战,类似巡查的钦差,让我不必上前线。而且十天为限,扣除来回,在天津不过就是六七天的时间,你用不着担心。”

“我担心有什么用?这种事情你从来不和我商量。”馨如去套间翻箱倒柜找东西,多尔齐问找什么,她回道,“阿玛不是送了你一件软甲,你带上。”

多尔齐欲阻拦:“咳,那东西也就挡挡没了劲头的箭矢,挡不了洋枪子。再说,现在天这么热,再套上那玩意,还不让人热死。”

可馨如已经找出来了,不容置疑道:“热死你也要穿上,不然,你就别去。”

“听说朝廷又给咱白白下旨意了,要他速来京和洋人交涉。”多尔齐接过了,在胸前比划一下,放到包裹里。他随馨如的习惯,称岳父李鸿章为“白白”。

“哼,朝廷一惹了祸就把白白推出来,临了再举国痛骂他是卖国贼。我都和白白说了两百回了,让他别管闲事,可是他总是不听。眼下义和团闹得正欢,要杀尽洋毛子、二毛子,连皇上他们都敢动,白白这时候来京城,那还了得?你电报局有没有熟人?给白白发个电报,让他无论如何别到京城来。”

多尔齐摇了摇头:“算了罢,老爷子能听你的劝?放心吧,京中的情形,他比咱们清楚。”

第二天一早,多尔齐等一行四人骑马前往天津。两个三等侍卫,外加一个义和团的二师兄。派一个义和团员随行,是载勋的主意,为了路上交涉方便。那个二师兄不是别人,正是宋浩胜。两人都觉得彼此熟悉,但不敢贸然相认,尤其是宋浩胜脸上有伤疤,已非当年威海城中那个鲁莽的军官了。略经试探,彼此便认了出来。一路上边走边拉呱,旅途便不那么枯燥了。

三人于当天下午赶到天津,从西门进城。官军正在围困租界,时有枪炮声。义和团与官兵联合守城,到处可见头裹红巾的义和团。直隶总督衙门俨然义和团的大本营,守门的是义和团,衙门里出出进进的也都是义和团。直隶总督裕禄看了军机处的行文,对多尔齐非常热情,晚上又亲自陪餐,作陪的还有义和团大师父张德成、曹福田。

张德成原来是直隶高碑店白沟河畔的一个船户,穷得不能再穷。他闹义和团并不早,也并没有多少更特别的本事,但在静海独流镇成立义和团时,起了个好名字,“天下第一团”,结果附近百姓纷纷加入,不到两个月,竟然聚起了近两万人。此人特别善于造势,派人向裕禄极力推荐自己,等裕禄飞檄请他进城时,他又拿架子不肯入城,并让人传话给裕禄,他是太白金星下凡,要入城,非有王爷的仪仗不可。王爷仪仗裕禄哪里有?后来变通改为总督的全副仪仗,裕禄亲自出城迎接。

曹福田本是一个兵油子,也是在静海闹义和团。他比张德成进天津早,入天津城后,他问租界在哪里?众人告诉他在东南方。他登上城墙,身后树一面大旗,大书曹字,向东南方连拜,嘴里念念有词,然后起身说道:“租界洋楼毁矣!”果然,租界有一处浓烟滚滚,他的神通立即传遍天津城。

后来有人说,是他提前安排徒弟在租界里放火,但大家宁愿相信是他的法术高超。此时张德成入城抢了他的风头,他心里有些不悦,席间不愿多说。当张德成说到自己是太白金星下凡时,他就说自己是奉玉帝之命前来。两人明争暗斗,很有意思。

席间裕禄告诉多尔齐,他正在部署对租界进行三面围攻:“武卫前军直隶提督聂功亭部一万人,武卫左军浙江提督马荆山部六千人,还有淮军三千余人,督标营也有两千人,义和团则不下五万人,天津水火会招募一万余人。租界里洋鬼子兵不过区区六七千人,必能一战胜之。”

听了这些,张德成和曹福田都表示,就是官军不出动,只用义和团作法上阵,攻下租界也是小菜一碟。

多尔齐对两个大师父非常不以为然,不明白裕禄作为天下督抚之首,何以如此深信不疑?看宋浩胜的脸色,显然也对两位师父不甚佩服,冷眼看两人胡吹海侃。

裕禄的部署是三面围攻,他问多尔齐愿到哪一路督战。多尔齐回答,说哪里战斗最激烈,就到哪里去。

“现在不好说,因为我们现在对洋军的战斗力摸不清。我建议第一仗,你不妨到西南方向聂提督部去瞅瞅,他部下炮多,打起来更热闹。”裕禄建议道。

第二天吃过早饭,多尔齐一行由督标营营官郑扩廷送到天津南门外聂士成军营。聂士成参加过中法之战,在台湾与刘铭传并肩战斗过,甲午战争中又表现非常出色,多尔齐早闻其名,不过初见之下,颇为失望——聂士成肥头大耳,不像一个职业军人,倒更像一个脑满肠肥的员外郎。他翻眼看了一下多尔齐身后的二师兄宋浩胜,一副不屑的神情道:“多侍卫如果相信义和拳装神弄鬼那一套,去他们那里督战好了,那里有热闹好瞧。”

多尔齐回道:“我不是来瞧热闹的,是来陪将军上阵的。”

“上阵没问题,只要没人在后面打黑枪就行。”聂士成发过牢骚,就带多尔齐去看他的阵地部署。

果然是名不虚传,多尔齐佩服得只有点头的份。正走着,突然蹿出来一队义和团拿着刀向聂士成扑过来,大喊:“聂鬼子,拿命来。”

聂士成拨马就跑,义和团看追不上,这才作罢。多尔齐见状很奇怪,问宋浩胜道:“浩胜,你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大战在即,怎么要杀聂提督?义和团不是专杀洋人吗?”

宋浩胜以二师兄的身份很容易和他们沟通。据他们说,聂士成是汉奸,是二鬼子,专门帮洋人。当初他们为了挡洋兵而毁铁路,聂士成不答应,还向义和团开炮,炸死了不少人。廊坊大捷的时候,聂鬼子又在背后开枪,杀死了义和团五百多兄弟。

这是义和团的说法,多尔齐决定再听听聂士成的说法。聂士成大喊冤枉:“他们是恶人先告状。”

按聂士成的说法,他奉命保护铁路,可是义和团烧枕木、拔电杆,非常嚣张。他派人去劝,他们不但不听,还向他的武卫军进攻,他当然要还击。双方就此结下梁子,可是朝廷只听一面之词,一再袒护义和团,指责他激化矛盾。

“我为什么主张解散义和团?因为靠他们装神弄鬼根本救不了大清,只能惹来列国干涉。大清连一个小小的日本都打不赢,又如何胜得了列国?至于廊坊大捷,全是颠倒黑白。”聂士成这样解释道。

西摩尔联军坐火车去北京,但到了廊坊,发现铁路破坏得相当严重,修了几天也修不好,决定返回天津,但回天津的铁路也被毁,近两千人被阻于廊坊一带。一万多义和团和聂士成的武卫军联合,决定灭掉这股洋鬼子。义和团大师兄把胸脯拍得山响:“神仙一上身,刀枪不入,这点洋鬼子不够塞牙缝的。”

聂士成非常反感道:“打起仗来只许进不许退,我要成立执法队,如果有人临阵退缩,我可就不客气了。”

义和团作法后往前冲,结果马克沁机枪一响,前面的人像割谷子一样倒下一片。他们退下来,又重新作法,把一些孩子排到前面,再往前冲,结果机枪一响,又死了几百人。退下来后,他们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法术有问题,又作法又是送死,机枪一响又四散奔逃。聂士成命执法队开枪,打死了好几百逃跑的义和团员。

“聂军门,这就是你的不对,你怎么能真开枪?”多尔齐虽然对义和团的法术不以为然,但还是可惜他们的命。

“他们不是刀枪不入吗?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骗人不眨眼的嘴脸。你刀枪不入,我就要看一看,到底入不入!我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以后在我聂某人面前,少他妈装神弄鬼。他们跑光了,我的武卫军不能跑,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仗是怎么打的。”

聂士成的这一仗打得很勇猛,两千人对两千人,打死打伤联军四百余人。但逃跑的义和团向裕禄报告,说他们打死了一千多洋鬼子,要不是聂鬼子捣鬼,早就把洋鬼子全灭光了。裕禄据以上奏,说义和团取得廊坊大捷,对聂士成的功劳只字不提。

“这些拳匪很可恶,他们总是鼓动孩子打头阵,孩子们死了,他们解释说是因为法力不够,真是畜生不如。可如今要真正与洋人开仗了,裕总督一再要我与他们和衷共济,我只好忍气吞声,让着他们。今天的情形你们看到了,不要说帮着打洋人,到时候别背后捅我刀子就谢天谢地了。如今我是上不谅于朝廷,下见逼于拳匪,非一死无以自明。”聂士成对义和团没有好感,但对宋浩胜则刮目相看,“这位兄弟我看不像他们张狂奸诈,像个明白人,你说,你们装神弄鬼能抵挡得了洋兵?简直是笑话嘛!”

宋浩胜受不了聂士成的耻笑:“我不会法术,从不装神弄鬼,当年我在威海摩天岭炮台,打了不下百十个鬼子。”

聂士成肃然起敬:“兄弟在摩天岭炮台打过倭寇?这一仗我知道,很了不起,周营官死得更是惨烈。”

宋浩胜解释道:“我参加义和团是想笼络一帮兄弟,真刀真枪和洋人干一仗。”

聂士成又道:“你这样的人,拳匪里没有多少。”

“你不要一口一个拳匪,团里真心打洋鬼子的大有人在,你不要一竹篙打翻一船人。”宋浩胜也真有些不高兴了。

第二天,三面围攻租界的战斗打响,聂士成命炮兵将炮架到小西门围墙土台上,居高临下向租界开炮,租界内的英、俄军队被迫撤进跑马场的地道。但炮击一停,他们立即钻出地道设防。双方你来我往,激战一天,彼此仍然坚守着各处防线。接下来的几天,聂士成部一点点向租界压缩,联军步步后退。终于推进到八里台、跑马场一带。

八里台位于天津老城西南八里的地方,是水洼中的一片高地。聂军推进到此地,离租界更近,在此设炮兵阵地,对租界的威胁非常大。双方都知道此地重要,仗打得非常激烈。

六月十三日(7月9日)早晨天未亮,聂士成召集部下部署任务,要求所部务必于今天攻进租界,将炮台建到租界内。他将指挥所建到八里桥,连他住处的护院兵丁也调到前线来。天亮后兵分三路发动猛攻,聂军冒着联军激烈的炮火,前赴后继,打得联军手忙脚乱。聂军的阵地不断向前移动,租界外的联军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即将攻入租界内。附近百姓冒着枪林弹雨将白糖饼、绿豆汤、西瓜、冰水等食物送到阵前。到了十点多,守卫住处的士兵仓皇跑来报告聂士成,说义和团绑走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聂士成骂道:“狗日的拳匪,果然背后捅我刀子。来呀,前营两哨兄弟,跟我去把妻儿夺回来。”

“聂鬼子叛变了,要向义和团进攻了!”聂士成带人前去追赶,义和团便摇旗呐喊。他勒住马,仰天长叹,“他们这是要逼我聂某走绝路!”

宋浩胜自告奋勇道:“聂军门请一心指挥战事,我去把你的家属要回来。”

多尔齐陪着聂士成返回阵地。此时战斗更加激烈,联军人数突然大增,炮火也更加猛烈。这时负责侦察的骑兵报告聂士成,说租界内来了大批援军,近万人,已经全部投入战斗,东面攻打老龙头火车站的官军和南面攻打租界的官军已经撤进城内,义和团正在放火抢劫商铺,建议聂士成下令撤退。

“往哪里撤?我今天只有为国捐躯而已!”聂士成红着眼睛吼道,他穿上黄马褂,骑马赶到阵地最前沿。

多尔齐劝道:“聂军门,你不能太靠前,再说,你这身打扮太惹眼,会成为炮兵的靶子。”

“多侍卫,你不明白,聂某的处境,只有一死报国是最好的结局。”聂士成苦苦一笑。

护卫队长拉住他的缰绳哭劝他不要到阵前,他摇着头说道:“你年轻,不懂。”聂士成一马鞭抽开他的手,骑马奔到阵前。果然,联军枪炮集中向他打来,他换了两匹战马,双腿和脸颊中弹,但依然强撑在马上。

多尔齐冲过去,想把他劝回来,此时一颗炮弹在聂士成的马前爆炸,他被炸下马来。多尔齐感到胸口被人推了一把,扑倒在地。聂部见主帅阵亡,纷纷溃退。而义和团则高声喊道:“聂鬼子完蛋了,把他的狗头砍下来!”

义和团向阵地上冲,要去夺聂士成的尸体,而联军以为义和团要发起进攻,集中炮火向义和团轰击,把他们轰了回去。多尔齐昏了过去,被两个侍卫冒死抬下阵来,等他醒过来时已是下午。原来,他的胸口被炸起的泥块击中,当时被打昏了。还有一块弹片被软甲挡住,只是划破一点皮。他听闻后庆幸道:“幸亏听了馨如的话——聂军门怎么样?”

“聂军门已经战死,身中三枪,肠子被炸了出来。是联军打着白旗,用一床红军毯盖着把他的遗体送了过来。他们说,对聂军门这样的真正军人,他们由衷地敬重。”侍卫回道。

宋浩胜也回来了,告诉多尔齐聂士成的妻、子已经被释回。

“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呢?”多尔齐对义和团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

“他们说天下雨了,要回去种地,许多人都进城去抢劫商铺,发点财好回家。”宋浩胜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尔齐叹息道:“浩胜兄,天津城恐怕守不住了。我们的期限快到了,咱们得回京奏报朝廷,赶紧正正经经备战,不能再指着义和团了。”

四人一行当天下午向京城返回,因为多尔齐胸口疼痛,不敢走得太快,一下午只走了三四十里,到了一个叫双口的镇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又请了一位中医把脉,开了去淤补血的中药。不知是药对路,还是休息一夜的缘故,第二天一早,多尔齐感觉轻松多了,便道:“今天务必要赶回京城。”

正在吃早饭,听得街上有人吵嚷。四个人出去看热闹,一大堆人围在街口,听得里面人说道:“本座在天津城里,坐的是裕总督的八抬大轿,你们弄这么一顶破轿子,本座如何能坐?”

有位老者回道:“本镇只有庙里有请关老爷时才用的八抬轿子,你敢坐吗?”

只听那人大言不惭地说道:“有什么不敢坐,本座是太白金星下凡,你们立即抬过来。”

多尔齐挤进去一看,果然是张德成,身边有七八个小喽啰,脚边是三个木箱。多尔齐讥笑道:“这不是天下第一团的大师父吗?洋人正在攻天津,你有刀枪不入的本事,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怎么临阵脱逃了?”

“你们不懂,我要去光华寺请天兵天将。”张德成面不改色。

“是吗?恐怕是要携财逃走吧?”

“你不懂不要乱说,当心得罪神灵。”张德成见行藏被人识破,又对两个喽啰丢眼色,“没有八抬大轿也就算了,两人抬的也行,还是早日赶到光华寺。”

“打开他的箱子看看是什么!”多尔齐一声令下,两个三等侍卫三下五除二把几个小喽啰放倒,一刀砍掉箱子上的锁,里面果然是金银珠玉。众人哄的一声扑上去,顷刻间抢了个精光。张德成气得跳脚大骂,再也没有天下第一团大师父的气度。

多尔齐笑道:“这个人号称刀枪不入,大家不妨试试真假。”

刚才张德成骂得太难听,早有人拿着镰刀前来试验,一镰下去,张德成鬼哭狼嚎,趴在地上磕头告饶。

“可恨你们这些无赖装神弄鬼,误我朝廷,害我国家,不杀你对不住我大清江山!”多尔齐手起刀落,张德成已经身首异处。

回京后,多尔齐向荣禄作了详细报告,荣禄立即进宫向慈禧奏报,并建议应当立即停火,并派重兵护送各国使节到天津,以避免联军进京。慈禧答应明天见军机时再说。

可是,第二天召见军机时起了变化,原因是刚毅坚决反对,他认为多尔齐带回来的消息不确。

“据裕禄快马送来的战报,说义民作战非常勇敢,不顾洋鬼子的枪炮奋勇直冲,前赴后继。而且张德成善用兵法,他佯败把洋鬼子引入埋伏圈,消灭的洋人甚多。他又率部驱赶水牛十几头,把洋鬼子埋设的地雷全部踏响,所部已经逼近租界,也许现在已经攻了进去也未可知。至于多尔齐所斩携财逃走之人,十有八九是冒充,多尔齐只见过张德成一面,认错也有可能。至于说义和团借机抢劫民财,那一定是假团所为,京中义和团也出现了假团,端王爷正在设法甄别。再说,抢劫民财的也不一定仅仅是义和团,官军也未必能干净。甲午年,入朝的淮军先是在朝鲜抢劫,退回国内后又在辽宁抢劫,为此朝廷还斩了好几员大将。聂士成所部,据说当年抢劫民财也不少。”刚毅先说了战报,然后又不忘戳戳淮军的毛病。

“这时候不必计较细故,只要能打胜仗,就可既往不咎。刚毅,如果你所说有虚,到时候义和团不顶用,看我怎么和你算账。”慈禧不愿翻旧账。

刚毅磕头后道:“奴才所言句句是实,有裕禄给端王爷的亲笔信为证。奴才是觉得此时向洋人求和,不免有些让人瞧不起,以为联军一上岸,朝廷就怕了。要讲和,也要在天津打个胜仗,给联军一个教训,那时想和也容易。”

“你是说,天津有可能再来个大捷?”慈禧有些心动。

“极有可能,裕禄说,西摩尔的联军不过两千人,已经在廊坊被消灭了一千余。所以,租界里的洋鬼子不过千把人,而官军加义和团不下四万。洋人虽然枪炮厉害,可是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那时官军再攻,必可全胜。”

慈禧连连点头:“有道理。那就再等等,等天津再报大捷的时候,使馆里的洋人也没了指望,那时候再和他们谈。”

接下来谈聂士成的恤典问题。聂士成是荣禄最赏识的将领,主张从优抚恤。而刚毅则认为聂士成敌我不分,不顾大局,一再杀害义民,不但不应该给恤典,而且应当革职。

“奴才绝不同意!”荣禄非常气愤,“甲午一战,聂士成坚守摩天岭,挡住了日军去盛京的去路,厥功至伟,后来又屡次苦战,这次他毕竟是与洋人作战捐躯,如果连这样的英雄也不得恤典,试问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良心何在!”

“你们也别争了,恤典照给,但他的毛病也不能不指出。”慈禧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军机退出后,刚毅扬长而去,对荣禄连理也不理。当天有一道明发上谕:

武卫前军直隶提督聂士成,从前著有战功,训练士卒,亦尚有方。乃此次办理防剿,种种失宜,屡被弹劾,实属有负委任。昨降谕旨,将该提督革职留任,以观后效。朝廷曲予矜全,望其力图振作,藉赎前愆。岂意竟于本月十三日,督战阵亡。多年讲求洋操,原期杀敌致果,乃竟不堪一试,言之殊堪痛恨。姑念该提督亲临前敌,为国捐躯,尚非畏葸者比,着开复处分,照提督阵亡例赐恤,用示朝廷格外施恩,策励戎行之至意。

过了四天,直隶总督裕禄派专差送来天津失守的战报,他已经率残部撤往杨村。助守天津的“义民”也纷纷奔走天津城外州县“分散御敌”。慈禧勃然大怒,将军报扔到地上道:“裕禄可恶,前几天还天天报捷,没过两天天津失守,他竟然还有脸活着!到现在还信口胡扯,义和团分明是溃逃,还说什么‘分散御敌’!载漪、刚毅你们一直说义和团可恃,天津义和团不下五万人,怎么挡不住几千洋兵?”

任两人巧舌如簧,这话也没法回答。载漪硬撑着不肯承认义和团不可靠:“想来是天津义和团法力不够。奴才敢担保,京城义和团必能挡住洋鬼子,太后不必忧虑。”

“你就会给我吃宽心丸!京城义和团法力大,怎么连几个使馆也攻不下来?还有你刚毅,你不是亲自去北堂子督战了,怎么如今也没攻下来?”慈禧连连怒斥。

刚毅以头碰地道:“奴才领罪,从五台山请的和尚已经到了,正在研究新的战术。”

慈禧命令道:“你们两个立即去整顿义和团,要派人出城到通州去设防。”

两人一退出殿门,载漪就气急败坏地骂道:“裕禄真没用,五六万人挡不住几千洋鬼子!咱们要把京城的义和团好好整顿一下,把真能打仗的用起来,只知道杀人放火的,让他们滚蛋!”

殿内,慈禧看了一眼余下的人问道:“你们几个,都是主张把使馆人员送到天津的,现在还能不能和使馆的洋人联系得上?”

奕劻回道:“自然联系得上,只要双方停战,总理衙门派人去就是。”

“停战的事奴才安排武卫中军去接洽,总理衙门去使馆的人奴才负责护送。”荣禄也接话道。

“围了这二十多天,估计他们吃的喝的都成了问题。派人去的时候问一下他们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过分,朝廷都满足他们。”慈禧一副关心的样子。

“奴才让他们告诉洋人,粮食、蔬菜还有瓜果,朝廷都可以给他们。”奕劻又应道。

慈禧突然转了话题:“让李鸿章北上的上谕已经发了不下三份,他怎么还没动静?”

“奴才立即给他发电报,让他设法乘洋轮北上。如今招商局的轮船已经停航,不到天津来了。”奕劻回奏,顺带把原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