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時代四部曲係列(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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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裏有一座高塔,王二就在塔頂的房子裏磨豆漿。後來他不在豆腐廠了,還常夢見那座塔。如果讓弗洛伊德來說的話,這意味著什麽是不言而喻的,更何況雪白的豆漿老是從塔頂上下來,流到各車間去。豆漿對於豆腐廠就像自來水對一座城市一樣重要。其實根本用不著弗洛伊德,大家都知道那個塔像什麽,有人說:咱們廠的那個塔像denjiu,這就是說,這座塔上該穿條褲衩了。通到塔上去的梯子是爬煙筒的腳手梯,這是因為在塔上工作的都是男青工。送豆漿的管道都架半空中和房頂上,順著它他們和豆漿一樣在廠裏四通八達,所以他也很少下地來,這叫人想起已故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小說《在樹上攀緣的男爵》——這位作家的作品我是百讀不厭。老魯在地下看了這種景象,就扯破了嗓子嚷嚷,讓王二下來。但是王二不理她,這是因為冷天管子不是凍就是堵,他正趕去疏通。她看到王二從跨越大院的管道上走過時,總抱著一線希望,指望王二會失足掉下去,被她逮住。但是他在上麵已經走了好幾年了,從未失足。就是偶爾失掉平衡,頂多也就是走出幾步像投保齡球那樣的花步,離掉下去還遠著哪。假如她能做到,一定會揀煤塊來打他。但是在大冬天裏,一位穿中式棉襖的胖女人又能把石塊扔到多高呢?她所能幹成的最有威懾力的事就是拿了撣房頂的長竿雞毛撣子來捅他的腿,王二隻好退回原來的房頂上去。但是過了不一會,就會有人在對麵車間裏拚命地敲管子,高喊道豆漿怎麽還不來。在這種情況之下老魯隻好收起長竿讓他過去——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廠裏的革委會主任,不敢幹得太過分,讓廠裏造不出豆腐。而豆腐能否造出來,就取決於王二能否走過去,疏通管道,使豆漿流過去。除了對老魯,王二和廠裏每個人都說過,他沒畫過那些畫。本來王二也可以對老魯說這番話,但是他沒有勇氣站到她麵前去。他想,反正她也逮不住我,就讓她在下麵嚷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