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暈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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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紅衛兵肖冬梅身上,就隻剩白底兒藍花兒的小布兜兜和同一種花布的三角**了。

三十四年前,在她家鄉那座小縣城的重點中學,有一名紅衛兵以大字報的形式向人們嚴肅提出:不得再以紅布做褲衩,因為國旗、黨旗、軍旗、團旗、隊旗和紅衛兵的戰旗、袖標,都是紅布做的;也不得再穿黃布褲衩,因為人民解放軍的軍裝是黃布做的。所以一時間小縣城裏素花布脫銷———幾乎一切年齡的女子,隻有穿素花布做的褲衩了。在三十四年前,紅衛兵的一張大字報,差不多也等於是一條新頒布的法令,誰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敢不服從呢?

而那一名紅衛兵正是她的姐姐肖冬雲。

“我說你可真是白!白得讓我嫉妒,簡直稱得上是冰肌玉膚了……”

女郎以欣賞的目光望著她,情不自禁地大加讚美。

紅衛兵肖冬梅窘極了。自從她上了小學五年級以後,從未穿得那麽少地站在別人麵前過,包括母親,甚至也包括姐姐。她和姐姐住一個房間,姐姐睡下鋪,她睡上鋪。無論冬夏,往往是,她一旦脫得僅剩小胸兜兜和褲衩,便立刻爬到上鋪,躺下看書了。與班級裏與全校乃至全縣的中學生們相比,她們姐妹是特別幸運的。因為她們家裏有那麽多那麽多古今中外的文學著作,可供她們姐妹倆讀幾年的。現在,那些帶給過她們美好時光的書,絕大部分全被她們姐妹倆親手堆在街上燒了。但她知道姐姐保留下了《西廂記》《牡丹亭》和《紅樓夢》,藏在隻有姐姐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了。與喜讀中國古典愛情小說的姐姐相比,她則更喜歡西方愛情小說。她也偷偷為自己保留下了《簡·愛》《茶花女》《飄》等幾本名著,也藏在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了。姐妹倆心照不宣,都沒問過對方為自己保留下了幾本什麽書,更不問對方將書藏在什麽地方了……是的,她也沒僅穿著小胸兜兜和褲衩站在姐姐麵前過,姐姐當然也從沒以女郎那麽一種欣賞的目光,在一兩分鍾內長久地望過她,更沒說過在她聽來那麽“肉麻”的“讚美”的話。在她聽來,那不是讚美,而是庸俗的話語。事實上她曾很羞恥於自己身體的白皙。姐姐的身體也和她一樣天生的白皙。她清楚地知道那也是姐姐所暗自羞恥的。因為在她們想來,無產階級紅色接班人的膚色,絕不應該是像她們那麽白的。當然她們也不至希望自己連皮膚都是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