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曹丕犹如一头困兽般走进丞相府正堂的侧室中,心中似火烧一样焦躁——丞相大人已经成了魏公,已经依我献上的计谋在对付大汉皇帝,却为何迟迟不立世子?
如果我不能成为世子,众人必定疑心丞相大人看中的仍是三弟,将渐渐疏远我。
啊,众人已是在疏远我。
司马懿几乎与我断了来往,而辛毗也不像前些时那样对我敬重了。
长此下去,我岂不是前功尽弃,将束手待毙……
不,我决不能束手待毙,决不能让丞相大人这么对付我……
可是,我又该怎么办,才能避免陷于束手待毙的险地?
丞相大人啊丞相大人,你待我太不公平!
自从我做了“丞相副”后,就几乎夜夜待在这个狭小的侧室中,看着那些看也看不完的文书,办着那些永远也办不完的公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只有在丞相大人你离开了邺城后,我才能行猎游乐,轻松一下。
但纵是如此,我也绝没有犯下任何过失,更没有误了任何事。
连丞相大人你也不得不承认只要是我曹丕在镇守邺城,你就可以放心出征。
既是如此,丞相大人你为何还要这般苦苦折磨我?
这一定是因为三弟,一定是因为三弟!
三弟啊三弟,我与你有何怨何仇,你竟这样不放过我?
我是曹家的嫡长子,我所争的,本来就属于我。
三弟你凭什么要与我争?且不说我是曹家的嫡长子,就算是论治国平天下的真实本领,论各自立下的功劳,你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我?
三弟你以幼逼长,大违礼法,岂能容于上天!
还有二弟也来与我作对,竟然丝毫不把我做大哥的放在眼里。
二弟他这是嫉妒我,以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咚,室中忽地响起了清脆的筝音,打断了曹丕的思绪。
曹丕定睛望去,见室中的席上坐着郭姬,正低头抚弄着筝弦。
郭姬背对着门帘,并未察觉曹丕走了进来。
这个郭姬闷声不语,到我这儿好几天了,却未说上三句话,甚是无趣。可她为什么要弄这玉筝呢?难道她竟是拙于外而秀于内,也能精通音律吗?曹丕好奇地想,屏住呼吸,站立不动。
郭姬抚弄几下筝弦之后,轻声吟唱起来——
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
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
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
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
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
曹丕听得痴了,那悠长绵远而又带着悲凉之意的歌声犹如一汪清泉流入他的心中,熄灭了那躁动的火苗。
这是前些时我与王粲他们唱和之时所写的“游子诗意”,才一写出众人就齐声称赞,说是神品。
众人又哪里知道,我之所以能写出这样的“神品之诗”,是因为心中的哀伤,不亚于那些孤零零飘**在世上的游子啊。
若是在前两年,我就无法写出这样的“神品之诗”。
如今我在曹家,正如同一只孤雁,茫然不知飞向何方。
丞相大人又是这般折磨我,使我只能“向风长叹息”。
“唉!”曹丕想到“叹息”,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叹。
“啊!”郭姬惊骇地叫了一声,慌忙转过身,伏在席上行以大礼,“贱婢不知大公子回来了,实是该死,该死!”
曹丕凝望着郭姬,柔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郭姬抬起了头,眼中全是惊惧之意,看上去楚楚可怜,若人疼爱。
曹丕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眼前恍然出现了初次见到甄宓的情景。
在他的记忆中,那时候的甄宓就像是他此时见到的郭姬。
“你过来,过来。”曹丕的声音更加柔和。
郭姬怯怯地站起,走到曹丕跟前。
曹丕猛地伸出双臂,一把抱住了郭姬,大步走到席上……
2
案几上放置着一个小小的烛架,架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白烛,烛光昏黄,将郭姬和小玉的身影映在了墙上。
郭姬坐在案几旁,双手捂着脸,低声抽泣着。
小玉安慰地说着:“郭家妹妹,这又有什么伤心呢?是女人就会经过这一回,何况你还是丞相夫人赐给大公子的,应该伺候大公子啊。再说,大公子这样,也是喜欢你啊。”
郭姬双肩颤动,呜咽道:“可是,可是事先我还没有……还没有向夫人禀告呢?啊……夫人一定要怪我,要……要骂我勾引大公子。”
小玉笑道:“我们大公子夫人最是心善,哪会因为这件事怪你呢?”
“可我害怕……怕……”
“你怕什么?”
“我怕夫人怪罪我?”
“哎呀!你要我怎样说,才能使你放心呢?”
“姐姐……姐姐愿意陪我去见夫人吗?”
“你自己不能去吗?”
“我害怕。姐姐原先是夫人身边的人,有姐姐陪着,我……我才敢去向夫人请罪。”
“唉!想不到你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儿。好吧,我就陪你去。”
“谢谢姐姐!”郭姬立刻伏下身,向小玉行着大礼。
“哎呀!我又不是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向我行礼呢?”小玉慌忙扶起了郭姬。
明亮的霞光照在室内,映红了郭姬的脸颊。使她看上去异常羞怯,就似是初嫁新娘。
甄宓端坐在木榻上,若有所思地望着跪在她面前的郭姬。
小玉和小翠侍立在木榻旁,都用衣袖掩着嘴,想笑又强忍着没有笑。
“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甄宓柔和地对郭姬说道。
“谢夫人大恩,谢夫人大恩!”郭姬连连行着磕头大礼。
“你快起来吧。”甄宓说着,站起身,伸手相扶。
“谢夫人大恩!”郭姬缩着身子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多礼呢?夫人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嘛。”小玉说着,伸出手,使劲把郭姬从地上扯了起来。
郭姬虽然站了起来,却是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
看她这个样子怪难受的,我就不用多说什么了。甄宓想着,转过头对小玉说道:“你先把郭家妹妹带出去吧。”
小玉答应一声,拉着郭姬走到了室外。
“哈哈哈!”小翠大笑起来。
甄宓瞪了一眼小翠:“小声些,人家还没走远呢。”
小翠又用衣袖捂住了嘴,却仍是格格格笑着。
“人家那么可怜,你还笑她。”甄宓说着,坐回到木榻上。
“我也不是笑她,只是……只是觉得她怪有意思的,大公子明明是喜欢她了,她却怕成这样。”
“唉!这也不怪她。当初在大将军府里,那刘氏对侍妾看得比什么都严,若有任何一个侍妾没有经过她的允许,而被大将军召幸了,那么这个侍妾必会遭到暴死,虽说大将军败亡已有十多年了,但大将军府中的故事在邺城中仍是人人皆知。如今丞相府的威风,又岂是过去的大将军府能够相比?郭姬她只是邺城中寻常人家的女儿,没有见识过什么大场面,因此才会这么诚惶诚恐。”
“丞相夫人就比那个刘氏好多了,从没有刁难过哪个侍妾,连李姬那样的贱人她也能够容忍……”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甄宓陡地打断了小翠的话头。
“我就是要说,李姬她常常指桑骂槐,欺负夫人……”
“小翠,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甄宓提高声音说道。
小翠不再作声,却噘起了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甄宓笑笑,拉着小翠的手,柔和地说道:“你也不小了,该出嫁了。丞相府的年轻小伙有许多,你看上了谁,就……”
“不,我不嫁人!”小翠不等甄宓说完,就大叫了起来。
“看你,都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任性。”甄宓笑着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小翠脸色红涨地说道。
“唉!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早就在这样想。”
“这是为什么?”
“这些年,我早看穿了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你……”甄宓一怔,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从前,大公子是那么在乎夫人,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却有了这么多侍妾,成天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差不多已经忘了夫人。”小翠激愤地说着。
甄宓默然无语,心中道——曹丕他不是忘了我,也不是成天在寻欢作乐。他拿到了手的东西并没有拿稳,心里正不知怎么着急呢。
这件事,我又不能帮他。如果他有了什么差池,睿儿将来也会受到牵连啊。
不!也许我能帮他,可是……罢了,罢了!我只要是一个“贤妻”,也就问心无愧了。
睿儿若有福运,上天必会保佑于他。我不仅要做好一个“贤妻”,更要做好一个母亲。
“还有三公子,从前那副样子,恨不得为夫人死了!可是他现在呢?现在他就算当面见到了夫人,也装作没有看到,他……啊!”小翠猛地抬起手,捂住了嘴。
甄宓的脸色已是变得惨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啊,我怎么说起了三公子呢?夫人不是早就告诉了我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三公子吗……小翠心中大悔,慌忙跪下:“奴婢该死,该死!”
甄宓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镇定,露出笑意道:“你起来吧。”
“是。”小翠答应声里,垂着头站了起来。
“你呀,总是这么嘴快,怎么能行呢?有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还可以,若在外面也这么说起来了,就会惹下大祸啊。”甄宓说道。
“奴婢知道,奴婢再也不敢这么乱说了。”小翠低声答道。
“你也不是在乱说……”甄宓说着,陡地转了话头,“前些时丞相大人好像送了些礼物给文姬姐姐,不知文姬姐姐是否到丞相府来拜谢过了?”
“没有,只是屯田都尉董大人到丞相府来了一次。”小翠答道。
甄宓低叹了一声:“小翠,你把筝拿过来。”
小翠答应声里,很快将玉筝端来,放在甄宓面前。
甄宓手抚着筝弦,却无法弹出乐音,只觉心中乱纷纷的,似漫天涌动的浮云——这么多年过去了,文姬姐姐果然没有再踏进丞相府一步。
唉!文姬姐姐,你好狠心,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么寂寞吗?
这么多年,你想过我吗?
你一直想作出的那首诗,作出来了吗?
刚才小翠说得一点也不错,植弟他这两年果然是在躲着我……啊,我怎么也想到了这上面?
不,不!我绝不能再去想……
植弟他应该忘了我,就像我应该忘了他一样……
3
夜已深沉,不时有虫声响起,透过窗间的帘幕,送入侧室之中。
小玉和郭姬并头睡在席上,窃窃私语。
“你已经见过夫人了,不再害怕了吧?”小玉问道。
“我还是怕。”
“你怕谁?”
“怕李姬。我第一天来到大公子这儿,她就骂了我,骂……骂得好凶……”
“你别怕她。李姬她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哼!你别看她的模样挺妖气的,其实大公子一点也不喜欢她。”
“我还听到李姬骂了……骂了夫人。”
“那是夫人大人大量,不愿和李姬计较。唉!夫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善良了,只怕日后会吃亏的。嗯,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到这儿来伺候大公子?”
“为什么?”
“我是担心李姬会有什么坏主意,要害了夫人。如果我时时都在大公子身边,就会……就会盯住她。”
“姐姐的心真好。”
“心好有什么用。像丞相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大伙儿都像是放出笼的斗鸡一样,你算计着我,我算计着你,谁心好谁吃亏。”
“啊,我……我就怕这个。”
“别怕,有我呢。”
“我的命真好,遇上了姐姐。”
“告诉你,丞相府中有许多规矩,还有许多忌讳,不能随便乱说话。”
“啊,姐姐快给我讲讲这些规矩和忌讳,我真怕说错了话呢。”
“你要特别小心,别在大公子面前提到三公子,也不要在夫人面前说起三公子。若是李姬在你面前讲起了三公子,你也不要理他。”
“这是为什么?”
“是……”小玉贴着郭姬的耳朵说了起来。
郭姬凝神听着,嘴角露出一丝旁人极难察觉的冷笑。
4
通!通!通……玄武池畔鼓声大作,惊天动地。
池畔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百骑卒,摆成战阵队形。
虎贲中郎将荀恽身披铁甲,手执一柄去了锋刃的长矛,立马战阵之前。在他对面数十步外,曹彰亦是全副披挂,立在马上。
“哇!”荀恽陡地发出一声大吼,纵马向曹彰冲去。
曹彰稳稳立在马上,一动不动。
荀恽刹那间已冲到曹彰身前,手中长矛疾刺而出。
曹彰猛地一踢马肚,同时伏下了身。
刷——荀恽手中的长矛贴着曹彰的头顶掠过。
曹彰的坐骑向前一冲,竟是冲到了荀恽的身后。曹彰抓住两骑错而过的时机,右手横握长矛,左手探出,轻轻松松地将荀恽从马鞍上“擒”了过来。
“二公子好本事!”荀恽人还在空中,就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
“哈哈哈!”曹彰大笑声里,将荀恽放到了地上,右手长矛向天上一挥,“大伙儿且歇息一会。”
众骑卒欢呼声里,散开队形,下马走入林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坐地歇息。
曹彰点点头,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那边安静一些。”荀恽边说边向林中的凉亭走去。
曹彰未说什么,几大步便走进了林中。
林中的凉亭里已站着一人——丞相府仓曹属主簿杨修。
曹彰一怔,猛地转过了身。
荀恽拦住曹彰的去路,深施一礼:“杨大人一片诚意,二公子奈何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杨修笑着走出凉亭:“莫非我是猛虎,让二公子这样的勇士见了也是避之惟恐不及。”
曹彰皱着眉头,对荀恽说道:“请荀将军暂且回避一下。”
荀恽又是深施了一礼,这才退到了林外。
曹彰转过身,盯着杨修:“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不愿和你在私下里见面。”
杨修微笑着:“下官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告诉二公子……”
“你不用告诉我。”曹彰猛地打断了杨修的话头。
“二公子……”
“你无非是想让我和三弟合在一块儿对付大哥。”
“不……”
“杨大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帮三弟,我管不着。可是你若想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那是做梦!”
“二公子,下官对丞相大人一片忠心……”
“你如果真的是对丞相大人一片忠心,就不要这么私下里来见我!”曹彰厉声说着,转回身,大步向林外走去。
“二公子!”杨修呼喊着,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杨修耳旁响起。
杨修循声望去,见荀恽背倚着一株柳树,满面忧色。
“没想到二公子的性子竟是如此执拗,连一个见面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杨修苦笑着说道。
“我想不明白,二公子明明不喜欢曹丕,却为何不愿和我们站在一起?”荀恽苦思着说道。
“看来我是低估了这位二公子了。”杨修竭力掩饰着心中的失望,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有些担心,二公子会不会因为今日之事,改变了对三公子的看法。”
“不会。我与三公子来往密切,人所共知,二公子从未因此对三公子说什么。”
“我还有必要继续劝说二公子吗?”
“没有必要了。但你一定要继续和二公子保持着来往,并得到他的信任。”
“这是为什么?”
“二公子毕竟是丞相大人的嫡子,深受丞相大人的信任。而且二公子勇武善战,说不定会有独掌一支大军的机会。”
“主簿大人深谋远虑,所言自是有理。只是我担心日子拖长了,与我们甚是不利。”
“这个你不用担心。丞相大人既然没有立刻定下魏国世子之位,就说明他还想对曹丕和三公子作一番观察。”
“不知三公子此时在丞相大人的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这分量一定很重。否则,丞相大人也不会这样犹豫了。这种情形实际对我们更为有利,我们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荀恽默默不语,心中想——主簿大人这是在安慰我,如果情形真是对我们有利,主簿大人也不会到这儿来见曹彰了。
“我现在惟一担心的,就是三公子能不能沉住气,坚持下来,拼到……”杨修忽觉失言,忙停住口,把“拼到最后时刻”那句话咽回了肚中,心中自责道——自从荀大人去了,我竟是有些支撑不住,乃至心浮气躁,常常会说错了话,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一定要坚持住,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苦撑下去。
如果我把持不住,做错了什么,又怎么对得起地下的荀大人!
“主簿大人,我父亲是丞相大人……是丞相大人逼死的吧?”荀恽突然问道。
杨修一怔:“不……不!你父亲是心忧天下,以致病重而亡。”
“真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否则,丞相大人怎么会让朝廷对荀大人赐下如此丰厚的追封,又怎么会让你当上了虎贲中郎将?”
“父亲他……他就这么去了,心中定是遗恨无穷。”
“我们惟有更加努力,方可安慰荀大人的在天之灵。”
荀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心中道——曹操已是越来越凶残奸诈,他表面上对我父亲无比推崇,心中只怕将我父亲恨到了骨子里。
如今曹操还未完成“篡汉大业”,还不至于对我怎么样。
一旦曹操完成了“大业”,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定会对我荀家大肆报复。
到了那时,我的下场必会比父亲更惨……
5
黄莺不时从柳枝中飞过,发出婉转的鸣叫。
司马朗、司马懿神态悠闲,缓步走在花园的小径上。
花园不算太大,但布置得十分精巧,池塘、山石、花树,亭台相互映衬,错落有致。
“邺城之中,除丞相府外,论花园之阔大,自是以甄府为冠,但若论花园之灵秀,则是以我司马氏为第一了。”司马朗面带傲色说道。
“甄家既无大功,又无名震天下的智谋之士,居然敢在邺城造这么大一座花园,小弟以前总是想不大明白。直到今日,这疑团方才消散了。”司马懿感慨地说道。
“贤弟的疑团能够消散,郭姬功不可没也。”司马朗笑道。
“曹家的秘密,总算没有瞒过司马氏的眼中。看来这郭姬的本事,大大超过了我们兄弟的期望。”
“没想到曹操对甄宓还是那般看重。”
“所以甄家的子弟不论多么无能,也会身居高位。”
“对我们司马氏来说,郭姬探到的最有用的秘密,就是曹植……”
“大哥低声。”司马懿说着,四面看了一眼。
“贤弟也太过谨慎了。此时花园之中,只有我兄弟二人。”司马朗笑道。
“此时此刻,小弟不能不谨慎啊。曹操已被封为国公,却不立太子,明显是对曹丕不信任,这就给了杨修等人一个可乘之机。”
“但是我们已经掌握了曹植的秘密,可以在这上面想出一个主意,狠狠打击他们。”
“不是狠狠打击,而是必须一击便置敌于死地,如此方可永消后患。”
“贤弟莫非已是有了主意。”
“小弟只是有了一个谋划,但要使这个谋划成功,还须得郭姬打听出曹家更多的秘密。”
“夜长梦多,贤弟这次出手,可要快些。”
“快了不行,不过太慢了也不行。”
“这是何故?”
“曹操已经做了魏公,也把女儿嫁给了大汉皇帝。这说明他正在加紧把大汉天下改变为大魏天下。这个时候的曹操最是多疑,也最是好杀。”
“不错。那荀彧之死,多半是曹操下的手。”
“荀彧之死,对我司马氏极为有利。可是我司马氏如果因此得意忘形,太过急于求成,露出了行迹,以至于引起了曹操的疑心,则下场之惨,不可胜言啊。”
司马朗陡地打了一个冷战:“贤弟之言,倒也……倒也有理。”
“但是我们也不能太慢,否则,会让杨修占了先机。”司马懿说道。
司马朗点点头:“听辛毗说,杨修屡次想私下里与曹彰相见,都碰了壁。”
“这说明曹彰大有见识,不可小觑。”
“我司马氏可否与曹彰结交。”
“不可。曹彰不愿与杨修结交,就更不会与我司马氏结交。对曹彰这样的人,我司马氏只能多加防备,敬而远之。”
司马朗又是点了点头,“对吴质那帮人,我们也得多加注意才是。”
“季达喜欢热闹,可让他和吴质那帮人多些来往。不过,你一定要告诉季达,他和吴质那帮人在一起时,只能议论花酒美女,不得妄论朝政。”司马懿叮嘱道。
司马朗嗯了一声,心中道——吴质那帮人专捡现成的便宜,实是可恶。一旦我司马氏掌了大权,就该立即杀了他们。
6
曹植和崔氏踏着台阶,缓步登上高阁,凭栏四望。
高阁建在后园中,向前望去,是正堂、侧室,偏屋……青黑的瓦脊犹如波浪般层层相连。
而高阁周围,尽是绿柳,翠碧欲滴。
正是暑天,热气自地上蒸腾而起,隐隐似烟雾一般。
曹植和崔氏身在高阁之中,不时有微风迎面拂过,并未感受到那逼人的酷热。
“还是封了侯好,可以有自己的府第。”崔氏十分满足地说道。
也许我真该做一个安享富贵的侯爷……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竟然如此心向安逸,对得起荀大人,对得起德祖兄吗?曹植愧疚地想着。
“夫君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又在想着朝中的事儿?”崔氏不高兴地问道。
“啊……我,我是想起了朝中的一件事儿。”
“唉!这几年夫君总是这样,只要和我在一起就魂不守舍,莫不是讨厌我了。”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朝中这件事,与我,与夫人都有关联啊。”
“是什么事?”
“丞相大人要改封我为临淄侯,过些时就会发下诏令。”
“这……这好好的,又为何要改封呢?”
“丞相大人这是对我格外看重……”
“不!”崔氏忽然大叫了一声。
曹植一怔,迷惑地望着崔氏。
“我……我不要丞相大人看重……看重夫君。”崔氏眼圈红红地说着。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曹植诧异地问道。
“我前些天回了娘家,听兄长讲,丞相大人十分看重夫君,想要立夫君为世子。为此……为此大公子恨死夫君了,会……会害了夫君……”
“胡说!”曹植陡地喝道。
“啊!”崔氏吓了一跳,“夫君你……”
“你别听外人瞎说。如今我们曹家势力甚大,许多人都是心怀嫉妒,因此造出了些流言来。”曹植以柔和的语气说着。
“可是……可是我真的有些担心……”
“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曹植说着,转过话头,“昨天丞相夫人把你叫去了,是为了什么事?”
崔氏笑了一笑:“夫君你猜猜。”
“这我怎么猜得到呢。”曹植笑道。
“丞相夫人叫我去,是要赐给我一件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且闭上眼睛。”
曹植依言闭上了眼睛。
“你可不许偷看啊。”崔氏说着,伸手在怀中摸出了一件小小的物品,捏在手掌心中。
“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啊?”曹植问道。
崔氏高高举起手,猛地松开:“你看这是什么?”
曹植睁开眼睛,见崔氏手中托着一枚光闪闪的铜钱。
“原来只是一枚铜钱啊。”曹植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铜钱?”崔氏兴奋地说道。
曹植细细看去,见那铜钱要比寻常的铜钱大出半寸,也厚了许多,且外廓高峻整齐,铸造得十分精美,钱面为两个篆字:布泉。
“啊,这不是当年王莽铸造的‘布泉’吗?如今这种钱已是不多……”曹植说着,忽然停下了话头。
他自然知道“布泉”为什么十分少见——“布泉”又称“男钱”,传说怀孕的女子只要在怀中藏上一枚“男钱”,就一定会生下一个男孩。
莫非夫人有了身孕?曹植凝目打量着崔氏。
夏日里崔氏并未穿上厚重的衣裙,身腰却是粗了许多。
曹植大喜,一把拉住崔氏的手:“啊,我有儿子了,我就要有儿子了!”
崔氏佯作嗔怪地打开曹植的手:“人家的身子早就不舒服了,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分明是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是我不好,慢待了夫人。我该死,该死……”
崔氏猛一跺脚,打断曹植的话头,埋怨地说道:“你怎么又说起了这不吉利的话呢?”
“啊,嘿嘿……嘿嘿……”曹植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笑着。
“你就知道傻笑!”崔氏狠狠地瞪了曹植一眼。
“我在想……”
“你又在想什么歪主意?”
“我在想,儿子他……他该叫个什么名字。”
“哼,你想得美!要是……要是个女孩儿呢?你……你不喜欢吗?”
“你身上不是藏着‘男钱’吗?”
“听我娘说,她当初怀我的时候,身上也藏着‘男钱’,结果……结果还不是生下了我这个女孩儿。”
“如果我们有一个女孩儿,也一定会像夫人这么美丽聪明,我一样喜欢。”“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你若是生下了一个女孩儿,我们就叫她……就叫她……”
“就叫她什么?”
“叫她……叫她……”
“三公子——”高阁下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曹植一怔,刚欲答话,嘴唇却被崔氏捂住了:“这是崔福在叫你,只怕又是为了朝廷的事儿,你别理他,可别理他啊。”
既是朝廷的事儿,我又怎么能不去理会呢?曹植心中想着,却并未说出什么。
“今天夫君就和我待在这座高阁上,天塌了也不下去。”崔氏说着,扑在曹植的怀中。
曹植心中一热,紧紧搂着崔氏想——我为了讨得丞相大人的欢心,把精力都用在了朝廷大事和写诗作赋上面,的确很少和夫人在一起。
今日朝中若无太大的事情,我就依从了夫人……
“三公子!丞相大人有令!”高阁下的声音更大了。
曹植的身子一颤,松开了双手。
“夫君……”崔氏低呼着,眼中满是幽怨之意。
“丞相大人有令,我怎么敢不听呢?”曹植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