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贼奶奶

7.没有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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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趴在胡球来家的房顶上,此时已经是下半夜,胡球来家里人都在沉睡,偶尔能从某个房间里传出粘腻的鼾声,轻轻的鼾声更显得到处都静悄悄地,一点也看不见异常。奶奶跟我爹并排趴在我的身边,从他们悄声的对话里,我听到的情况是,鸡冠子和鸡鳖子进了胡球来家里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胡球来肯定把他们拿了,可是也没有往日本人那里送,估计他要追查鸡冠子和鸡鳖子的来路,也可能追查清楚了以后再给日本人送过去。

奶奶和我爹的计划很简单,也很直接,擒贼擒王,趁胡球来熟睡的时候,突进他的卧房制住他,然后要钱要人,得手以后带着钱还有鸡冠子、鸡鳖子一走了之。奶奶事先就跟我侦察好了,胡球来正常情况下在第二进院子的正房睡觉。第三进院子也就是后院有书房,有的时候胡球来在书房里呆得太晚了,也会在书房里睡。

“师姐,今晚上胡球来在哪里睡呢?”

我爹这个时候提出的问题是一个关键问题,因为我们是下半夜才赶过来的,所以胡球来今晚睡在哪里并不在我们的监控之中。我也是半夜三更被奶奶扒拉起来的,她怕惊动瓜娃,用手捂住了我的嘴,然后示意我悄悄出来。我出来了,她又让我把开锁的家具带上,我便明白,她今晚上带我去的目的仍然是要让我开锁。返回头拿开锁家具的时候,我顺手把手枪插到了裤腰带上。一出门,奶奶又是老一套,两只手在我的脸上一通乱抹,我知道她这是给我抹黑灰,因为她自己的脸上也用锅灶黑灰抹得活像城隍庙里小鬼。

奶奶对我爹的问题自然也没法回答,她抽了抽鼻子,我爹问她是不是除了能闻到钱的味道,还能闻到胡球来的味道?奶奶没说话,突然之间就无声无息的飘到了院子里,然后扒在胡球来住的正房窗户根下面倾听,听了一阵又返身进了第三进院子,然后又扒在胡球来的书房下面倾听。听了一阵,奶奶在下面朝我们连连摆手,意思很明白,不让我们下去,我们只好继续爬在房上等待。

旁边的鸡爪子对鸡屁股说:“今晚上咋怪怪的?”

鸡爪子说出了我们都已经产生了的感觉,可是要具体地说楚到底什么地方怪、什么事情怪,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就像走夜路,老是觉得后面有什么在跟着,回头看看却什么也没有。或许这仅仅是行动之前的紧张连锁出来的不安而已。我看得很清楚,奶奶似乎也觉察到了静谧中的不安和怪异,她返回身来正要攀上屋前的那棵大槐树,槐树的枝丫撑得活象一把巨伞,伞的边缘搭在我们所在的房檐上,奶奶如果故伎重演,就像在家里一样盘上那棵槐树,很轻松的就能沿着枝杈回到房顶。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突然灯火一片,刚才还黑黢黢的院落到处都燃起了火把。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显然让奶奶惊了一跳,在火把的照耀下,奶奶的身形滞了一滞,就是这短暂的一滞,影响了她的动作的敏捷和流畅,她没能来得及攀上那棵槐树,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人群给围了。

我急坏了,用力捅我爹,我爹按住了我的手,还悄声发布了命令:“都不要动弹。”

下面的情形却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刀枪棍棒还有长枪,团团围着奶奶,从上面看下去,奶奶就像一个轴心,四周的人舞枪弄棒围着她,活像一个车轮在空转。诡异的是,这些人都不出声,就那么默默地把奶奶围困在中间,奶奶也不出声,就那么默默地站在人圈里动也不动。我趴在屋顶上,心脏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饿狼,奔突跳跃,似乎随时都能会把胸腔炸裂开来。旁边我爹和鸡爪子、鸡屁股剧烈的喘息声就像刮风,一阵阵从来不刷牙酝酿出来的口臭熏得我几乎窒息。

正房的灯亮了,胡球来出现了,右手提着枪,左手端着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柱牢牢地钉在奶奶脸上。

“咋就你一个人?你长得是豹子胆吧?”胡球来的话里有一股调侃的味道,显然,他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

就在这个时候,奶奶突然发声:“砸狗日的。”

随着这声呐喊,我爹和鸡屁股、鸡爪子就如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一起朝下面甩出了瓦片,瓦片居高临下砸下去,力道很足,下面的人捱上了马上叫苦不迭,本能闪避,奶奶趁乱发力,猛然上蹿,奶奶这一蹿的高度竟然跟房檐比肩了。我爹伸手一捞,准确地拽住了奶奶的手,奶奶借力使力,身形又冒出一丈多高,然后稳稳当当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房脊上。

我爹对着下面喊:“胡球来,你厉害,我的人你好好的养着,少一根汗毛我灭你全家。”

胡球来已经缩回了屋里,听到喊声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好汉是哪一路?有话好商量。”

我爹说:“你记准了,我们是大龙头的人,三五天之内,还会来找你。”

说完,我爹挥挥手,我们就一路从房顶跑了。让我奇怪的是,刚刚跑了两条街口,我爹就领着我们落地了。然后又带着我们回到了胡球来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径直来到了下午他们喝茶的茶铺外面。鸡屁股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哗啦一声洒在茶铺的窗户上,片刻茶铺的门就开了。我爹带着我们进了茶铺,开门的人黑黝黝地站在门里手,也不说话,等我们都进来之后,原把门关上,还上了栓。

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大家都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坐定之后,刚才开门的人点燃了油灯,我才看出来,他正是下午那个伙计。这人足够淡定,半夜三更我们一票人进来,他居然也不问一声,管自烧水沏茶,期间只说了一句话:“吃些啥呢?”

我爹说:“随便弄些啥,能充饥就成。”

茶沏好了,伙计又端上来一簸箩杂面饼子,我们忙叨了大半夜,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安稳坐下来之后,才觉出饿得心慌,大家也不吱声,每人抓了一张饼子狼吞虎咽。这个时候从里屋又出来一个人,边走还边系着衣服扣,胖脸上睡意蒙眬:“大龙头得手了?”

我认出来,他正是下午坐在柜台后面看书的那个老板。

我爹瞪了他一眼:“大龙头没有来。”

老板嘿嘿一笑:“我们都是大龙头的伙计么。”看到我们正在吃,连忙吩咐伙计:“灶上还有剩下的烩菜呢,赶紧热一下端上来,懒得就跟猪一样,就拿这吃食应付伙计呢。”

茶铺伙计连忙答应着跑到后面去了,老板踅到窗户边上,透过窗纸的缝隙朝外面观望。奶奶一路上都没有话,这个时候才问了我爹一句:“这里是你们的盘子?”

我爹点头又摇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说得云山雾罩,奶奶却没有追问确实,显然奶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换了个话题又问他:“你还要杀回马枪呢?”

我爹的话很肯定:“吃饱了就回头。”

奶奶有些迟疑:“陷了的那两个人,会不会反水?”

我爹说:“反水了胡球来早就寻到家里去了。”

我爹的话很有道理,完整的意思就是:如果鸡冠子和鸡鳖子两个人陷了之后供出了我们,胡球来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在家里被动等待,早就会带着汉奸队甚至日本人跑到我们家去抓人了。到现在还没有动作,仅仅是在家里做了一些防备,证明鸡冠子和鸡鳖子并没有投降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