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芹菜那张眉清目秀的脸,那张脸上满面的焦虑因我的醒转就像浮云散尽的明月,即刻光辉四射了:“奶奶,醒了,醒了。”
奶奶的骂声传了过来:“狗日的,我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用你们长官送你们上战场,我就亲手把你们种到地里去。”然后奶奶的脸凑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见到谁了?”
我刚刚从重击中清醒,脑子就像被人狠狠搅了一下的池塘,泛起的种种杂物还没有归位沉淀,一切都乱哄哄的,所以奶奶的问话我没能理解真正的含义:“先见到芹菜,现在见到的是你啊。”
奶奶面色凝重,抱怨道:“你咋也成了瓜娃了,你脸上的字是咋回事?”
我这才明白,她刚才问我见到谁了,是过去时,而不是现在时,然而,对于她这个问题我仍然只能用摇头回答:“没见谁。”
后脑勺残存的痛感就像沉闷的雷声在头颅中滚动,我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爬了起来,芹菜连忙搀扶住我:“三娃哥,你要喝水还是要吃的,你说一声我给你拿。”
我四处张望,原来我是躺在一个包厢里,包厢面对面摆着两组大沙发,中间是一张茶几,包厢的门敞开着。一个国民党军官走进了包厢,我才看清,那个人竟然是熟人:周承甫。
周承甫坐到了我们对面的沙发上,看着我呵呵笑:“这是三娃?咋弄成这副样子了。”随即朝外面吆喝了一声:“传令兵,过来。”
一个士兵跑了进来:“长官,什么吩咐?”
周承甫说:“去给这个长官找身衣裳,再找一双鞋子。”
士兵有些为难,周承甫瞪了眼睛:“这么点事情还要我亲自去办吗?”
士兵立正答应了一声:“是!”转身跑了。周承甫好奇的盯着我问:“你脸上这字是怎么回事?不会是你奶奶怕你走失了,给你印上去的吧?”
也许是出于本能,也许是灵机一动,也许什么也不为就是不愿意对他说实话,也许我当时心情太恶劣,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就顺着他调侃:“嗯,奶奶用指甲划上的。”
周承甫奇怪地看看奶奶,奶奶点点头:“男娃娃,事情多,淘得很,怕走失了不好找,就给他做了个记号。”
好在周承甫对奶奶了解,认定奶奶这种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有可能,所以,他也就接受了我和奶奶的解释,调转话头,跟奶奶聊起来起来,从聊的内容我估计他们是重拾刚才被打断的话头,继续就某个问题作深入的讨论。
周承甫说:“那个人奸猾得很,无利不起早,抗战的时候,他们不敢招惹日本人,就让你从日本人那里**报当成他们的成绩给上司报,然后再向上司要经费。现在又让你们给他当属下,一进来就给校官、尉官的职衔,一定有他的目的。”
奶奶说:“这我明白,谁也不会白白地养活谁。”
周承甫接着说:“他娘的,我跟他鞍前马后跑了十几年,日本人投降了以后,上面论功行赏,我竟然连那个婊子李云君都不如,李云君评了个中校,我才给了个少校。”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周承甫正在向奶奶编排王先声的不是。
奶奶说:“那是为啥呢?”
周承甫说:“为啥?李云君跟他勾搭成奸了么,听说两个人连私娃娃都生了。我自然不会服气,我去找他理论,吵了几句,他就把我打发到华北剿总当情报处长,表面上升了一级给了个中校,实际上想让我在战场上当炮灰。”周承甫说到这儿,转身探头朝包厢外面的过道窥测了一下,然后回过身对奶奶说:“洪女士,你刚才问我那一年弄的西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叫三娃的事情一搅给打断了,他给你们说西药是给国军的,实际上都倒给黑市了,那一笔生意他至少赚了一百根条子。”
奶奶惊愕:“真的?我过后到各家药店打问过,没有听说进货有什么异常啊。”
周承甫嘿嘿冷笑:“我说的是黑市,你去大街上的药店自然查问不出来什么。”
奶奶咬牙切齿:“狗日的,赚了那么多,才给我了五根金条,还差点害得我们把命都搭上。”
周承甫又烧了一把火:“你说的是黑老鸹吧?那也是他捣得鬼,消息也是他给放出去的,不然黑老鸹咋能知道你们倒西药赚金条了?”
奶奶半信半疑:“他为啥要那么做呢?”
周承甫说:“你们真傻,还问为啥,就为了杀人灭口,怕你们把他搞西药的事情说出去,让上峰知道查究起来他就死定了。”
奶奶恍然大悟:“狗日的,心歹毒的很啊,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不跟他在一起了,为啥不告他呢?把他告了,让你的上峰处置他么。”
周承甫摇头苦笑:“现在你也不看看是啥局势,国军节节溃败,共军已经得势,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周承甫和奶奶聊天,聊天的内容并不能引起我的兴趣,按照奶奶多年的严格教育,大人说话小孩不允许插嘴,虽然我现在勉强也算大人了,可是奶奶嘴里的大人永远是大人,小孩永远是小孩,所以,我也不去管他们聊什么。不过,王先声过去在我心里留下的好印象经过他这么一说,也变得支离破碎。一等车厢真的很舒服,包厢里外都非常整洁,包厢里有开水可以泡茶。这一路从普通车厢流窜过来,实在辛苦,口干舌燥,我抓起桌上的茶杯拼命喝水,芹菜在一旁给我拼命添水,喝得差不多了,我们俩就观赏外面的景致,聊我们自己的话题。
芹菜告诉我,她和奶奶相对顺利的来到了一等车,门口的卫兵也照例阻拦不让她们进来,结果嚷嚷了起来,奶奶亮出了自己的中校身份,那几个卫兵根本不相信,让奶奶拿出证件来。我们出来的时候,王先声专门收了我们的证件,怕我们带在身上到北平被抓了之后惹麻烦。拿不出证件,那几个卫兵就张牙舞爪的要动手,奶奶就跟芹菜下了他们的枪,然后强行押着他们进了一等车。
进了一等车,那几个卫兵又嚷嚷起来,叫别的人过来帮忙。随着卫兵的叫喊,各个包厢里都有人探出头看热闹,车厢另一头有几个士兵在一个当官的指挥下沿着过道冲过来,估计那些当兵的是轮流值守换班的。芹菜和奶奶躲在被下了抢的几个卫兵身后,两方对峙形成了僵局。这个时候奶奶看到指挥对方士兵的军官挺面熟,再仔细辨认一下,试探着问了一声:“你是周承甫吧?”
周承甫这时也才认出,作祸的是奶奶,于是双方和解,周承甫把奶奶让进了现在这个包厢:“他说那些士兵都是他带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芹菜对周承甫的印象不好,“一见面就跟奶奶传闲话,不像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嘴伏在我的耳边,气息中有一股茉莉花的芬芳,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我们喝的是茉莉花茶。人渴到一定程度,喝一千块钱一两的绿茶跟喝一块钱一两的花茶没有什么区别。
“我是咋进来的?”我被人用重器砸昏了,后来的事情啥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才想起问芹菜。
“你是叫人家用枪托子砸昏了,拖进包厢审问的时候,周承甫认得你,才把你交给了奶奶。”
这时候士兵给我拿过来一套军服,衣裳裤子都是旧的,但洗得很干净。鞋子却是军队的那种大皮靴,可能是从谁脚上现扒下来的,已经变形,还散发着脚臭味儿,连根鞋带都没有:“长官,兄弟们都没有带多余的鞋,只好……”
周承甫大度地摆摆手:“没关系,有穿的总强于没穿的。”
我连忙套上裤子衣裳,又把那双没有鞋带的大头靴子套到脚上,自己感觉这才像个囫囵人了。
周承甫问奶奶:“你们三个到北平干啥?”
奶奶说:“没啥事情,去逛逛。”
周承甫微微一笑:“不好说就不说了,反正你们对王先声那个贼要防着些,小心他把你们送到沟里。好了,你们歇着,我还得过去照应一下那些狗日的。”说到这儿,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奶奶的脸,奶奶连忙朝后面躲闪:“有话好好说。”
周承甫有点尴尬:“你别这样,好像我要干啥似的,我是给你说,这列车上有大人物,你们坐到这里别乱跑,更别胡来。”说完,他拉开包厢的车门,先朝外面窥探了一眼,才溜了出去,然后又把包厢的门关严实了。
周承甫一走,奶奶马上问我:“你见到你爹了?”
我莫名其妙:“没有啊,见到我爹我早就告诉你了。”
奶奶将我的脑袋揪过去,细细在我脸上看:“狗日的洪铁柱,藏头露尾的要干啥呢?”
我问她:“你咋知道我爹在车上?”
奶奶说:“用观音指在你脸上画了字,我认得这是一个三字,右边是不是娃字?”
芹菜插话:“就是,一边一个字,合起来是三娃。”
奶奶沉吟:“洪铁柱这是啥意思呢?”
我最紧张的是脸上的字什么时候能退去:“这字不会一辈子长在脸上吧。”
奶奶不屑:“没事,睡一觉就退了,你们说,狗日的洪铁柱要干啥呢?为啥不过来见我?”
我和芹菜分析了几个理由,例如我爹偶遇我在车厢顶上穿越,开玩笑给我留了几个字、我爹让我告诉奶奶他也在车上、我爹可能让我们等着他来会面……每个理由都有点道理,也都有点不靠谱。最后还是奶奶做了总结:“不管他了,反正知道他活着,也在这车上,有事他就会来找我们,不来找我们就是没事,吃饭。”想起来又骂了我一句:“笨蛋,比死人多了口气,活活叫人在脸上画了两个字,自己都不知道,你能活到现在,算你命大。”
芹菜冒出来一句话:“会不会洪三爹让三娃哥给奶奶传啥话呢?”
奶奶沉吟片刻,对我说:“把身上翻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还对你做啥了。”
我翻遍了上衣口袋和残存的裤子口袋,没有任何可能是我爹传给奶奶的东西。
“把衣裳脱下来,”奶奶边说边动手,将我的上衣脱掉了,赤膊半裸的我有点不好意思,芹菜也不好意思,把脸转向了窗外,奶奶自然不会不好意思,一把转过我的身体,惊呼:“三娃,你背后写的啥字?”
我背后写的啥字我自己看不见,奶奶又不识字,只好传唤芹菜:“芹菜,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芹菜赧颜注目于我的后背,念道:“回去绕道,武胜驿会面。”
奶奶喃喃自语:“狗日的,啥意思么?”
芹菜进一步翻译:“这上面的意思是说,我们回海宛的时候不能再坐火车从原路回,让我们绕路走,然后到武胜驿跟洪三爹见面。”
我发现车厢门的背面有一面镜子,连忙转过身艰难地扭过脸,通过镜子认我后背上的字,左边右边来回扭了几次,终于确认,芹菜没有说错,我后背上的字就是那个意思。
奶奶嘟囔了一句:“装神弄鬼么,直接给三娃说一声不就成了,还用观音指给身上写字,显派功夫呢。”
我估计,我爹既然不出面现身,肯定就有他的难处,而我也根本没有发现他,证明他肯定也做了装扮,不然,当时车厢里再混乱,他给我脸上身上写字,我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发觉。我开始佩服我爹了,表面上看他那个人粗粗拉拉,实际上心思非常缜密,做事也非常果断。车厢里拥挤混乱,我又急于从空中突破转移,他自己也肯定采取措施掩藏了自己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叫住我让我传话,或者抽空写个纸条塞给我。而用在我脸上写字的法子,却可以马上让奶奶知道我跟他有接触,用他的观音指功夫在我后背上写上他要告诉我们的话,更是神鬼莫测,心机灵动透了。
天黑了,肚子也饿了,奶奶仍然保留着穷人外出的习惯,带了干粮、咸菜,我们正要从包袱里掏干粮充饥,包厢外面有人敲门,奶奶连喊了两声进来,外面的人就是不进来,仍然耐心的敲门。我连忙过去开门,一个当兵的两手端着一个大托盘,盘子上堆着包子、馒头和三盆烩菜,我们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不开门进来,手都占住了,没法开包厢的门:“长官,请用餐。”
我接过大盘子,士兵腾出手来敬了个礼,然后离去。我把大托盘放到茶几上,饭菜的香味立刻充满了包厢,奶奶过来看看说:“这些狗日的讲究得很,你看,刚好三个人的分量。”果然,包子是六个,馒头也是六个,烩菜是三份,这份晚餐肯定是周承甫安排的。
“周承甫这个人还真不错,”本身就饿了,包子馒头烩菜又特别美味,我对周承甫的印象那一刻好极了,“奶奶,听周承甫那么一说,王先声真坏,我们可得小心提防他。”
奶奶吃相一贯优雅,芹菜在她的训练下也没了小时候跟我们抢食的粗蛮,跟奶奶一样一点一点掐了馒头送进嘴里,然后慢慢咀嚼,那副样子根本不像吃东西,完全是尝一尝的意思。只有筷子没有汤勺,汤汤水水的烩菜我吃得汤汁四溅,她们俩吃起来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吃菜的时候用筷子捻起一小撮,送进嘴里,嘴唇闭紧,然后慢慢嚼动。喝汤的时候,没有汤勺,就将嘴贴在盛烩菜的盆边,将盆子朝唇边倾斜,然后细细的吸溜,汤汁便流进了她们的嘴里。我那副吃相,违背了奶奶的规矩,奶奶不时瞪我一眼,满脸的厌烦。其实,我正常进食,也会竭力保持风度,然而今天那段漫长的跨越路程体能消耗太大,我实在是太饿了,而一等车供应的免费晚餐味道又实在太好了,所以也顾不上奶奶的感受,吃相可能非常忘我。
“三娃子,”奶奶点我的名了,我估计肯定要骂我吃相太低俗,她却说:“还有芹菜,你们都要记住,不论听谁说别人的闲话,都不要当真。嘴是个圆的,舌头是个软的,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行走江湖,在世上混嘴,任何人的话,都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非要弄明白的事情,一定要拿事实来证明。”
原来,她是针对我对周承甫的评价教导我们为人之道。她放下手里的筷子,用手帕沾了沾嘴角:“比方说那个王先声,还有这个周承甫,都是官府中人,这种人不能简单用好坏来论,好也罢坏也罢,咱都不管他,你们知道我为啥答应给他们干事了吗?”
我估计是我爹指使的,却故意用话逗她的气:“挣钱么,不管咋说总比走财神来钱轻松。”
奶奶没有生气,却证实了我的判断:“是你爹让我给他们干事的,不然,我咋能给官府干事呢?不给官家做事,这是洪家班子的班规,要是你亲爹娘,我的师父师娘活着,早就对我动班规了。”
芹菜好奇地问:“奶奶,咋动班规呢?”
奶奶瞪圆了眼睛,嘴角下撇,做出极为夸张的恐惧表情:“先卸了你的功夫,再砸断你的狗腿,然后赶出洪家班子,在大街上自生自灭。”
芹菜隔着茶几用手里的馒头打我:“你看你爹娘多狠。”
奶奶说:“班规是那么定的,从来也没有见谁被处罚过,再说了,班规也不是我师父师娘定的,是洪家班子老辈人定的。”
我把芹菜扔给我的馒头填进嘴里,我知道,当着奶奶的面她不好意思直接给我馒头,用的是打的方式,可能这个灵感来自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歇后语。奶奶和芹菜吃饭文雅,吃的也慢,饭量也小,奶奶只吃了一个馒头一个包子,不过却把烩菜都给吃了,她说烩菜其实就是东北人的炖菜,吃起来就想起过去在东北跟师父师娘在一起的好时光。芹菜爱吃包子,吃了两个包子,用一个馒头打我,剩下一个馒头端端正正的摆在面前,就像正在给菩萨上供。
奶奶是一个从来舍不得浪费粮食的人,见我打了饱嗝,便问我还吃不吃了。我已经吃了三个馒头两个包子外加一大碗烩菜,肚子涨得溜圆:“饱了,不吃了。”
“芹菜把剩下的馒头包起来,带着路上吃。”奶奶吩咐完,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养神。车窗外面,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见了,有奶奶在,我和芹菜不敢放肆,闷坐着又很难受,我说我上厕所去,然后溜出了包厢,来到了过道上。
过道上的灯光幽暗宁静,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垂下了帘子,每个包厢的门都闭得严严的。从过道能看到外面的卫兵,我坐在过道边上的小椅子很有趣儿,坐人的时候可以放下来,不坐人的时候自己就翻上去贴在墙边上。我坐在小椅子上,撩开窗帘,费力的看着窗外的夜色,期盼芹菜能够跑出来,跟我在一起坐一会儿。
屁股都坐疼了,也不见芹菜出来,有巡视的士兵过往,每一次都要问候我:“干啥的?”然后让我拿证件,我啥证件没有,只好指着包厢说:“我的证件在里面,里面的长官睡着了,我不敢进去取。”
什么事情重复多了都会遭人厌,一拨拨士兵们巡视过往,都要重复问候,我也要重复解答,士兵们终于厌烦了:“你老坐到过道里干啥?”我说我透透气,士兵就有让我出示证件,我有说证件在包厢里长官睡着了我不敢进去拿,士兵不再容忍:“你现在就进去把证件拿出来,不然就跟我们走。”
这套把戏别说士兵心烦,就连我自己也厌烦了,我连忙说:“那好,我回包厢呆着,不在这碍你们眼了。”
士兵嘟囔:“舒舒服服的包厢不呆着,跑到过道里碍手碍脚,怎么得上了个狗毛病。”
我半截身子在包厢里,半截身子探出去回骂了一声:“你们才是狗,看门狗。”
士兵瞪着我满脸怒火,我知道他们不敢对坐在包厢里的人发火,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坐在包厢里的是什么人,当兵的现在最怕的就是被有权的人送上战场。果然,我缩回身子关上门之后,他们也就走了,没敢进来打扰“长官”。
芹菜轻声问我:“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我看看奶奶,奶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奶奶这人有个好处,只要想睡,什么地方,什么姿势都能睡着。她现在的睡姿,就很值得我描述一番:脑袋歪在沙发上,枕着胳膊,腿脚却翘在茶几上,屁股后面空出一大块地方,我估计是给芹菜留的。芹菜却没有坐在她的屁股后面,而是坐在对面我原来坐的那张沙发上。
“我到过道里等你,你咋不出来透透气?”我悄声问芹菜。
芹菜朝奶奶扬扬下颌:“奶奶一个人在房子里,我不放心,你等我咋不说一声?”
我无语,芹菜这人有时候真的死脑筋,我们就在门外,奶奶一个人呆在包厢里,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再说了,这列车上有所谓的大人物,士兵们把守的铁桶一样严密,还有谁能像奶奶和芹菜一样飞进来?退一万步说,奶奶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谁还会花那么大本钱对她怎么样呢?
丧失了一次极好的跟芹菜一块在列车上浪漫的机会,我很是沮丧,脸上难免流露出来,芹菜看出来了,伏在我耳边说:“那我们现在出去成不?”
当然不成,我刚刚把那几个巡逻的士兵骂了,再跟芹菜出去浪漫,那些当兵的不过来骚扰才怪。
我只好说:“晚了,明天还不知道要干啥,你也早点歇着吧。”
奶奶在对面也嘟囔了一句:“明天到了事情多着呢,早些睡吧。”
我和芹菜同时紧张,我们甚至相互感到了躯体那一刹那由里到外的紧绷感,我估计,她跟我一样,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奶奶可能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