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美式大卡车的厢板里非常难受,车辆在土路上颠簸,我们就像过筛的豆子在车厢板里颤抖,浑身上下到处都硌得生疼。我们已经离开了海宛城,正在朝北平驶去,一共三辆车,我们和奶奶在一辆大卡车上,刘一芒在驾驶楼里押车,我们四周,都是戴着钢盔端着美式卡宾枪全副武装的士兵。坐在箱板上,外面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士兵们扎着裹腿、蹬着翻毛大皮靴的腿脚。
我爹在前面另一辆车上,那是一辆中吉普,上车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除了押送的士兵,还有王先声和周承甫一左一右的护持着我爹,如果我爹没有被五花大绑,看上去会以为王先声和周承甫是我爹的幕僚下属跟班。
最前面是我很熟悉的一台车,就是刘一芒拉着我们逛北平的那台吉普车,不过这一回不是他开车,是另一个士兵,那台车上坐了四五个宪兵,胳膊上套着白色的袖标,袖标上是红惨惨的两个大字“宪兵”。
这已经是我们被捕的第五天了。那天我们被人家一拥而上捆成了粽子。我们被押出门外的时候,看到了好几个熟人:王先声、李云君,胡球来和胡来,最让我们惊愕的是瓜娃,他竟然也跟王先声在一起。一切都明白了,瓜娃,正是瓜娃出卖了我们。很快我们也就明白了瓜娃为什么会出卖我们,王先声见到我们全部被抓,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当场掏出来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包递给了瓜娃:“好,瓜娃立功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特派员公署的少校侦缉。”
瓜娃好像对一下提升两阶军衔并不在意,抢一般的抓过王先声递给他的油纸包,跑回家里去了。
奶奶冷然喝问王先声:“狗日的你对瓜娃做了啥缺德事情?”
王先声呵呵笑着:“也没做啥,就是教孩子学着吸了几口大烟。”
奶奶怒极,破口大骂:“狗日的姓王的,你把瓜娃给毁了,给你说,只要我不死,就一定要你死。”
事情很明白了,就在我们外出的日子,瓜娃被王先声诱拐沾上了大烟瘾,成为王先声安排在我们身边的耳目,王先声就是用大烟胁迫瓜娃向他提供了我们和我爹回来的消息。
奶奶挣扎着怒骂着,可惜被敌人五花大绑又死死地按住,什么也做不了,眼睛都红了,实在恨不过,就朝王先声喷了一口唾沫,王先声却又及时躲过了,唾沫落到了李云君脸上,李云君连忙掏出手绢擦脸:“臭死了,等回去我也吐你。”
我们被押回了特派员公署,王先声停都没停马上跟我们讲条件,虽然是分头审讯,可是我估计内容肯定不会有什么不同:其一,让我们交出从傅长官家里偷出来的资料;其二,让我们在一份所谓的口供上签字,口供上是我们自己供述我们是共产党派去的,目的就是要偷窃军事情报。王先声说,只要我们承认是共产党的人,他保证我们不会受任何委屈,保证我们今后继续在特派员公署当差。
从傅长官家里偷出来的东西在奶奶身上,我没有,自然也拿不出来,可能奶奶交给了他们,也许奶奶没有交让他们自己给搜了去,接下来几天他们不再向我要偷来的材料,只是逼着我在他们事先写好的口供上签字画押。
我爹再三嘱咐我们,不能按照王先声的指使把事情推在共产党身上,尽管我不知道这里头牵涉到什么事儿,起码我知道一要按照我爹的吩咐做,要实事求是,不能撒谎骗人,用那个刘一芒的话说就是“真的,我不骗你”,所以,我不能在王先声的口供上签字画押。
我想,奶奶和芹菜也一定会跟我一样,绝对不会屈从于王先声的威逼利诱。王先声软磨硬泡了两天,见我一点归顺的意思都没有,我估计奶奶和芹菜也跟我一样,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就开始恐吓我们,说是如果再给脸不要脸,就要给我们动刑。我不知道动刑有多么可怕,所以并没有显出格外的恐惧,王先声就叫李云君带我去刑讯室参观。
刑讯室里幽暗腥臭,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李云君一样样给我介绍:“这是老虎凳,你坐在上面,把膝盖绑住,然后就往你脚跟底下垫砖,一直垫到你疼得受不住了然后就老老实实让你干啥就干啥了。”
我说我练过软功,不怕垫砖,就是把我的膝盖翻转过来我也不怕。李云君说你翻一个我看看,我跟芹菜和瓜娃比是奶奶手下的差等生,可是一般的软身功夫比一普通人来也算是高手,当下我就将腿翘到了脑门上让李云君看:“咋样?”
李云君说你是跷的大腿,人家老虎凳是绑住你的膝盖,把你的膝盖腿往断里弄,你要是不怕我现在就让他们给你试一试?我连忙说不试了,不试了。李云君就又指着一个铁皮炉子问我:“你知道这是啥东西?”我说是炉子,谁要是连这都不认识,就真成瓜娃了。
李云君说:“这炉子是干啥用的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说炉子么,就是烧火做饭,烧水泡茶用的么。李云君说是烧这东西的,说着,拿起炉子旁边扔着的一个大铁烙铁在我眼前晃:“把这烙铁烧得红红的,然后按到你的身上,吱溜溜油就冒出来了,你说疼不疼?”
我连忙说肯定很疼。李云君就说那你就按王先声说得办,赶紧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左右瞅瞅,悄声说了一句:“有机会再翻供,笨蛋,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愣了,不知道她这一套是真的还是假的,万一我真的签字画押了,他们来个杀人灭口把我给毙了,拿着我签字画押的口供去随意使用,我哪里还有翻供的机会?我把想法给李云君说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知道,我并不傻,别骗我。
李云君哼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你受刑又不是我受刑,到时候你别找我帮忙。”
我连忙说:“你该帮忙还是要帮忙,别忘了我们一起抗过日。”
李云君说要不是看在一起抗日的份上,我才没功夫陪你过来看这些又脏又臭的恶心东西。说归说,到底该不该听李云君的先签字画押把眼前的难关,思来想去,最后我还是担心上当受骗,签了字划了押,狗日的王先声来个杀人灭口,我真就连翻供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二天就是最后期限,想到李云君带我看过的那些刑具,我不寒而栗,虽然在李云君面前我强装好汉,可是真的让我进了刑讯室,大刑伺候的时候,我不敢说我能扛得下来。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快天亮了好赖算是打了个盹,却还不如连盹都不要打,刚刚进入梦乡就被押进了刑讯室,几个面目不清的大汉扭着我的胳膊将我朝老虎凳上按,我拼命挣扎死活不上那个要人命的长条凳子,大汉们太有劲了,把我的胳膊扭得生疼,我被疼醒了,原来我的胳膊压到了自己的身子底下。
关押我的是一间只有三面墙的屋子,正面没有墙,是一排铁栅栏,门外的看守时时刻刻看着我,我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兽类,看守就像动物园里的饲养员,到时候了就会从铁栅栏的空档给我塞进一个碗两个窝头,碗里是杂面糊糊,窝窝头里掺了沙子,不能嚼,只能在嘴里搅和一阵囫囵着朝下面硬咽,搅和得不到位,硬茬子就会拉得嗓子眼疼。
天亮了,巴掌大的窗口透进了白昼的光,看守塞进了早饭,其实在这里没有什么早午晚饭的区别,不管什么时候吃的都是一个样:杂面糊糊窝窝头。那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人能吃的,天天吃就不是吃饭,而是上刑了,有时候我想,根本用不着给我上刑,只要再关上几天,谁要说给我一碗红烧肉、一个白面馒头,我就会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想到今天要上刑,我实在没心吃那猪食都不如的东西,勉强把杂面糊糊喝了,窝头一口没动,为此还被看守骂了几声“不知好歹的狗日的”。吃过早饭一直没见来拉我去上刑,我估计可能他们是按照岁数或者重要性排队,如果那样,就应该先是奶奶、我爹,然后才能轮到我。虽然没有轮到我,可是想到我爹和奶奶要在那个阴沉沉恐怖吓人的刑讯室里受罪,我仍然坐卧不宁,我最怕的就是他们给芹菜上刑,一想到那惨无人道的刑具会施加在芹菜身上,我就几乎要疯。
一直到中午吃饭,还是没有动静,这种等待本身就是上刑,内心的煎熬甚至比给肉身加刑还难受。刚刚吃完午饭,就开始提人了,两个守卫把我拖出监室,又用绳子把我绑了个结实,然后押着我沿着走廊朝外面走,我以为他们要带我去刑讯室,打定主意,只要真的动刑,我就按照李云君的主意撞一回大运,立马在他们拟好的口供上签字画押,承认我到北平傅作义家里偷东西是共产党指使的,如果运气好真的有了翻供的机会再翻供。这就是常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至于会不会签了字划了押却被人家灭了口,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到了走廊头上,他们并没有向左拐,向左拐就是刑讯室,而是向右拐了,向右拐是大门,原来,他们是要把我押出去,而不是上刑。这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下定决心,打死也不签字画押。
在这里我与奶奶和芹菜重逢了,他们俩也被五花大绑着,让我惊讶的是,周承甫竟然出现在这里,还有那个刘一芒 ,张张罗罗的清点着一摞档案袋,清点完了,向周承甫报告,周承甫牛哄哄地摆摆手,刘一芒就把一摞档案袋搬上了他的那辆吉普车。更怪的是,不论是周承甫还是刘一芒 ,此时此刻都变成了陌生人,对我们视若无睹,指指画画地命令着手下的士兵干这干那。
我还有奶奶和芹菜被押上了大卡车,士兵们也纷纷上车将我们围在中间。这个时候我爹才被押解出来,我也才看到了王先声和李云君,王先声钻进了最前面的吉普车,周承甫夹持着我爹钻进了中吉普,李云君让几个士兵上车跟上,周承甫拒绝了:“不用了,我带的人够了,傅长官有令,不麻烦你们的人了。”他这一说,已经上车的士兵马上把枪口对准了李云君的人。
那几个应了李云君之命正要上车的士兵听到周承甫这么说,面对着车上士兵的枪口呆呆地站在车旁,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李云君吩咐了一声:“那就算了,听处座的。”
车开了,奶奶和芹菜依偎在一起,我仔细打量她们,没发现她们身上脸上有受过刑的伤痕,心里轻松了一些,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他们没有对你们用刑吧?”
奶奶摇摇头冒充很牛的样子:“他狗日的敢。”
我暗想,人家要是真的用刑,那可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充其量只能算我们运气好,没等到用刑周承甫就来提我们了:“周承甫咋也跑来了?”
奶奶再次摇摇头,却没了冒充牛气的味道:“不知道,可能要把我们押到北平去,你爹说的话记牢了,到了北平不准胡说。”
我连连点头:“知道。”
奶奶沉默了,眼珠子盯在我脸上,看得我心里发毛:“奶奶,你老看我干啥呢?”
奶奶没回答我,又把头扭过去看芹菜,然后说:“三娃,芹菜,到了北平,你们一口咬定啥也不知道,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跟你们俩无干,我也这么说。”
奶奶这是想护着我们,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事实上,不管我们怎么说,恐怕都难以摆脱干系,起码,那个叫“冬菊”的女人亲眼见到了我。至于芹菜,那会儿一直在外面装鬼哭,谁也没见到她,倒是可以彻底撇清:“奶奶,我们跟你在一起,活在一起,死也在一起,要是你们不在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还有啥意思。”芹菜话说得带了哭腔,可是语气坚定。依照芹菜的脾气,我断定她一定能说到做到。
奶奶长叹一声,不再吱声。四周的士兵背朝我们,戒备着四周,对于我们在一起说话竟然也不闻不问,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奶奶幽幽地说:“三娃,芹菜,你们两个还是嫩芽芽,奶奶知道你们两个好,奶奶要是不在了,你们两个要互相照看一辈子。你们两个都是没爹没娘的苦娃娃,今天奶奶就当你们的爹娘,给你们把亲事定了,从今往后,你们两个就是夫妻,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奶奶要是不在了,清明忌日给奶奶坟上烧一柱香就足够了。”
我和芹菜的感情是我们俩私密的美好,我们本能的尽量瞒着奶奶,既是青年男女的羞涩心理,也担心她发现之后横加干预。能够得到奶奶的认可、支持一直是我们内心里的期望。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奶奶的认可、支持虽然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却因浓郁的悲剧氛围搞得我和芹菜不但没有一丝兴奋、欣喜,反而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汽车颠簸着一路朝西,面对渺茫的前景和未知的命运,任谁也难以打起精神。我挪过去,跟芹菜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心里暗暗悲伤,也许,这一刻就是我们今生今世能够相聚的最后时光了。卡车摇摇晃晃,中途还停了几次车吃饭喝水加油,后来周承甫下了命令,给我们把手上的束缚松了,脚被绑着,怕我们逃跑,他们也知道逃跑是我们的长项。
汽车驶进了丘陵地带,道路忽上忽下盘旋于山峦沟壑之间,路况更糟,汽车就像滚动的球体蹦蹦跳跳的前行,我们浑身上下都被卡车的厢板磕碰得伤痕累累疼痛难忍。站在我们四周的士兵也开始松懈下来,有的蹲下来,有的索性坐下来歇腿。汽车突然停了下来,士兵们急忙站起观望,议论纷纷,前面又来了一帮军人,把我们的车路给挡住了。
过了一阵,前面传来了争吵声,听声音好像王先声在跟什么人吵架,却听不到周承甫的声音。过了片刻,有人在车下面招呼,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车,我和奶奶还有芹菜也站了起来,观望发生了什么事情。前面,有一台大卡车拦住了道路,大卡车的后面还停着一台吉普车,估计是那台大卡车的长官乘坐的。一帮士兵端着枪虎视眈眈的瞅着我们的车队,一个军官正在跟王先声争吵,大意是王先声让他们让路,他们让王先声让路,相互顶牛,谁也不让谁。
对方的人数跟我们差不多,对方的军官声音很熟,我再仔细看看那个军官,心情顿时爽快了起来,那家伙明明是鸡鳖子,却装成了国民党军官,跟王先声脸红脖子粗吵得热闹。鸡鳖子这个时候扮成国民党军官拦在路上,唯一的解释就是赶来打劫、解救我们的。想想也是,我爹是他们的洪科长,被抓了,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把他们的洪科长救出去。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承甫也加入了争吵,却不是帮着王先声,而是帮着鸡鳖子,吵着吵着王先声怒了,抽了周承甫一巴掌,骂周承甫吃里扒外,竟然敢当着外人对自家的长官出言不逊。周承甫火了,拔出枪顶在了王先声的脑门子上,随手摘了王先声腰里的枪:“放你娘的屁,你是谁的长官?老子是华北剿总情报处的,你是哪一溜子?还以为你是华北行动组的组长,老子是你的部下啊?”骂着还不解气,周承甫竟然命令士兵:“把他给我捆了,交给傅长官处置。”
那些士兵原来都是周承甫带来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顿时就把王先声捆了个结结实实。我爹从车上下来,朝我们的大卡车张望,对周承甫说了什么,周承甫又对刘一芒说了些什么,刘一芒便跑过来爬上车,嘴里叨叨着:“你们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真的,不骗你,我们处座跟你们那位长官说好了,真的,不骗你,你们没事了。”绳子捆得很结实,刘一芒解了一阵没弄开,就朝车下面喊:“谁捆的?赶紧上来松绑。”
两个士兵爬上车,帮我们把绳子解开,刘一芒说:“你们到前面小车上去,真的,不骗你,这车要是坐到北平,你们的骨头都得散架。”
我还以为马上就能放我们走,没想到他们还是要把我们押解到北平去,虽然换了车,却仍然要面对北平剿总司令部的处置,最终我们的命运到底会重现光明,还是再次沉沦,却是谁也无法预测的未知。所以,我们一旦松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两个字:逃跑。
奶奶说:“三娃,一百零八计走为上,对啊不?”
我说不对,应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奶奶叹息:“记错了,一百零八是哪里来的?”
我说梁山好汉是一百零八个,计只有三十六个,奶奶点头:“不管多少计,看准机会就跑。”
那边事情发生了极为怪异的变化,周承甫竟然过来问奶奶:“姓王的你说咋办呢?带到北平是个麻烦,干脆毙了算了。”
奶奶说这个人太坏了,好好一个瓜娃,叫他给毁了,毙了就毙了:“唉,你们不是一路的吗?咋又闹翻了,还要毙了他呢?”
周承甫说:“我改换门庭了,谁不打仗要和平,我就跟谁是一路。”
奶奶说:“哦,王先声是要打仗不要和平的那一路吧?那就毙了算了。”
周承甫就把枪塞给奶奶:“你去把他毙了。”
奶奶过去把枪对准了王先声的脑袋:“狗日的害人呢,年纪轻轻的好娃娃你逼他抽大烟,那不是毁了娃娃一辈子么?今天就送你上路,省得活在世上再害人。”
我有点不相信奶奶真的能枪毙王先声,说实话,长这么大,跟奶奶走了那么多次财神,我还真没见过奶奶杀生害命。果然,奶奶瞄了又瞄,最终还是把枪还给了周承甫:“不行,我是做净活的,不能坏了规矩,你开枪。”
周承甫接过枪,很随便的开了一枪,王先声一脑袋栽倒地上。奶奶扭过头,不敢看,也许是不忍心看。周承甫自己也没多大出息,转过身也不敢看,吩咐士兵:“把他埋了去。”
奶奶问周承甫:“你还要把我们带到北平去吗?”
周承甫点点头:“对啊,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们带到北平去,傅长官要亲自问话呢,快走,不能再耽搁了。”
奶奶说:“我们不去,你把洪铁柱也给放了,不然共产党饶不了你。”
周承甫说:“洪先生我们自然要放,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么。你们可得跟我去北平,这也是洪先生的意思。”
奶奶马上愤愤然朝我爹喊叫起来:“狗日的洪铁柱你过来,你要把我们送到北平给你当垫背的吗?”
奶奶和周承甫交谈的过程中,几个士兵过去抬王先声,突然哇哇鬼叫起来:“活着呢,还活着呢。”
王先声呻吟着坐了起来:“我活着呢还是死了?”
奶奶问周承甫:“你不是把他毙了吗?”
周承甫摇头:“我也下不了手,不行就让当兵的干。”接着又扭头叫当兵的:“你们把他给毙了。”
这个时候王先声鬼哭起来:“好你个周承甫,竟敢擅杀党国官员,你要投共叛变,党国饶不了你。”
周承甫又和他计较起来:“你竟敢派人到傅长官的官邸偷盗军事机密,这本身就是死罪,明给你说,傅长官已经下令,只要落实是你派人去偷东西,对你格杀勿论。我要是不看在过去我和你共事的份上,我就亲手把你崩了。”说完,扭头对士兵下令:“你们两个过来,把他拖到路边上毙了。”
两个士兵过来捂着鼻子喊臭:“这狗日的屎都吓出来了。”不但屎吓出来了,尿也吓出来了,我看到王先声裤裆里湿漉漉的。
周承甫命令士兵:“赶紧毙了,再挖个坑埋了,臭死人了。”
士兵便拖着王先声朝路边上走,王先声终于怂了,哭着喊着让周承甫饶命,周承甫说看在过去一起杀过鬼子的份上,可以饶你一命,可是你必须把怎么样安排你的部下到剿总长官司令部偷盗机密的事情交代清楚。王先声连连答应,周承甫就让士兵给他拿了纸笔,让他把经过写下来,签名画押,然后让士兵放了他:“王特派员,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别再混了,即便我不杀你,傅长官把你的所作所为报告国防部,你想你在保密局还能混下去吗?”
王先声啥话也不说,掉头就跑。奶奶有点担心:“就这么把他放了,他会不会日鬼捣棒槌?”
周承甫说:“那是肯定的,现在他越捣鬼越好。”
说话间我爹也走了过来,周承甫对我爹说:“洪先生,她们有些想法,你给她们说说。”
我爹还没顾上说,奶奶就骂了起来:“狗日的洪铁柱,你倒好,啥事没有就走了,我们怎么办?给你说,你要是把我们送去北平,我就把事情都推在你们共产党身上。”
我爹马上蹲下抽旱烟,脑袋上烟雾缭绕,活像一颗大煤球,半晌才说:“我保证你们去北平没有危险,只有你们去了,周承甫才能交差,也才能叫傅作义明白事情的真相,不然,怀着猜疑,你说两家还能谈下去么?”
周承甫这时掏出几个蓝本本分发给我、芹菜还有奶奶:“这是你们在特派员公署的工作证,我搜查的时候搜出来的,你们拿好了。”我们接过工作证装进兜里,周承甫又对我们说:“还有你们加入特派员公署的登记表、档案我都搜来带上了,要是你们能配合一下,面对面给傅长官把情况再说一遍,就能消除傅长官的疑虑,有利于北平和平解放的谈判,算我拜托你们了。”说着,周承甫还给我们几个敬了个礼。
奶奶迟疑片刻:“能不能我一个人去,两个娃娃不要去了。”
还没等我爹和周承甫说话,我和芹菜异口同声地说:“不成,奶奶到哪,我们也一定要到哪,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起。”
奶奶将我和芹菜揽在怀里:“好娃娃,你们去和不去都一样,该活奶奶一定就能活,该死你们去不去奶奶都得死,你们还是嫩芽芽,不能就这么毁了……”
我爹过来轻轻拍了拍我和芹菜的肩膀,长叹一声:“师姐,你的心血没有白费,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难活了,不过你们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证,你们这一回去了,绝对没有危险,要是有危险,你们想我还能同意你们去吗?”
周承甫也赌咒发誓:“洪女士,你放心,我跟洪先生都计划好了,不管最终结果怎么样,你们的生命由我担保。你们做得可是保证几百万人生命,保护北平这座文化历史古城免于战火毁坏的大善之举啊。”
奶奶终于下了决心:“行了,你们也别为难了,不就是到北平证明一下我们的身份么?水里火里我们走一遭就是了。”
奶奶此话一出,就如云开日出,所有人似乎都轻松了下来,我竟然觉得好像天气也突然清爽了许多。
我爹却还有点不放心:“你们到北平,一定把事情说明白,一定要让傅作义知道,指使你们偷他东西的绝对不是共产党。”然后又对周承甫说:“他们三个人的安全我就靠到你身上了,要是有什么不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周承甫跺着脚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生活上我也会照看好,只要他们能按照洪先生的话说,一切都没有问题。”
奶奶是个干脆人,既然已经答应了我爹和周承甫,也就不再废话,带着我们上车。周承甫跟我们一起坐到了吉普车上,我爹跟着鸡鳖子那一帮人站在那儿目送我们,一直到车开出了很远很远,我回头张望,我爹和鸡鳖子他们还站在那儿目送着我们。
车上,周承甫跟我们闲聊,我们才闹明白,原来周承甫早就跟我爹他们有联系,上一次我们去北平踩盘子偷傅作义家东西,他就是受了我爹的委托暗中关照我们,只是他当时也和我爹他们一样,没想到王先声是叫我们去偷傅作义家里的东西。我们得手以后,也是他下了命令让士兵们捉活的,才给了我们逃脱的机会,避免我们成为乱枪之下的鬼。至于为什么非要我们去北平,原来王先声他们给华北剿总司令部说,偷窃了傅长官家里机密文件的是共产党派去的人。傅长官接到报告非常生气,那会儿,共产党正在和傅长官商谈北平和平解放的事儿。在这个时候,共产党派人去傅长官家里偷机密,傅长官当然很是恼火,而共产党也非常尴尬、被动,甚至有可能导致和谈破裂。
周承甫了解其中的内情,也知道我们的身份,立刻将情况报告给了傅作义,傅作义严令周承甫立刻亲自带人到海宛城押解我们去北平,他要亲自审问我们,搞清楚我们到底是谁派去的。
周承甫摇头叹息:“王先声那个人其实也挺有本事的,就是心机太坏,欲望太重。就说你们这件事情,他的机心太毒辣了。他派你们过去是不是一再告诉你们说,万一失手就说是共产党?这就是他的目的,企图以这种方式破坏和谈。你们想一下,如果你们当时被抓住了,真的说自己是共产党,再把洪科长也给供出来,事情一旦落实,你们势必要按战时戡乱法枪毙,北平的和平解放也就难办了,弄不好还真会打个玉石俱焚、生灵涂炭。”说到这儿,周承甫长叹了一声:“并不是我向着共产党,而是天下大势已定,就拿北平的仗来说吧,还能打吗?平津两地的城防图都让你们给偷走了,虽然在王先声那里找到了图纸,洪女士,你敢说你没有给共产党看个够吗?那么机密的军事文件,傅长官竟然会放在家里的保险柜里,而恰恰又被你们给偷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这个仗还有打头吗?傅长官自己心里都明白,所以啊,你们放心,这一趟也就是走个过场,给傅长官交代个心理安慰,交代个和平的理由,我可真不希望在北平打一仗,把好好的五朝古都给毁了。”
奶奶说你肯定是北平人,不然不会这么怕在北平打仗。周承甫点点头:“是啊,我是北平人。”
车子颠簸着前行,晚上我们宿在海宛和北平中间的香河县城,一切都由刘一芒统一安排,在周承甫面前,刘一芒表现尤其好,安排的旅店洁净舒服,晚饭吃的是八菜一汤,饭后还送上了水果甜点。不光我们,就是那些当兵的也都非常高兴,一个个油嘴麻花的说刘长官好。
晚上睡觉遇到了点小麻烦,周承甫怕奶奶带着我们半夜逃跑,让我和他一起住,还要把我绑上,我不干也没用,周承甫说得诚恳:“这是关系到天大的事情,你们要是真的跑了,我实在承担不起,你还是多多谅解。”
刘一芒给奶奶弄了个套间,她和芹菜住在里屋,外面由刘一芒带着五六个士兵堵着,奶奶强烈抗议了一阵,周承甫死活不让步,奶奶也没招,只好跟芹菜钻进里屋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周承甫看到我们和奶奶都没有逃跑,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路上话更多了,给我们讲起了过去他和王先声还有李云君在一起的时候,王先声怎么和李云君勾结起来整他,还有王先声拿了胡球来多少钱,就给胡球来免了汉奸罪过,胡球来不但没有受到追究,还成了曲线救国的功臣。还有,王先声以救治抗日战士为名,忽悠我们偷来西药,全部倒到黑市上大发其财等等诸多劣迹。
奶奶因为王先声诱骗瓜娃抽大烟,等到瓜娃成瘾之后,用大烟要挟瓜娃给他通风报信恨之入骨,跟着周承甫痛骂王先声,说瓜娃这一辈子就让王先声给毁了,恨得牙根痒痒。我们那台车上的乘客几乎一路上在骂王先声,我暗想,王先声不管跑到了哪里,耳根子都清净不了。傍晚时分,远远看到了北平的城墙,顺利进城之后,我们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住在前门大街附近胡同里的十六军接待站,汽车直接穿越城区,把我们拉到了新城区,就是我们偷窃傅长官家里东西的那个区域。
一直进了华北剿总司令部的大院子,汽车才停下来,我和奶奶、芹菜三个人被送进了楼上一间套房里,房子很宽敞、整洁,可是看守严密,过道、门口都有士兵站岗,窗户也用铁栅栏封着,要想从这里逃脱,基本上没有机会。晚上奶奶让我们早点睡,说第二天肯定清闲不了,人家肯定要审问我们,说不定还会动刑,不管怎么样,都要一口咬死,就是王先声派我们来的,不能胡说八道。
话说回来,王先声派我们去偷傅作义,这也是事实,让我们实话实说,并没有道义压力,所以我们也没有太当回事。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他们给我动刑我不怕,可是要是给芹菜动刑,芹菜一个女娃娃怎么受得了?一想到芹菜可能会受刑,我就如箭穿心,难受得了不得。我太想跟芹菜单独呆一阵了,可是奶奶把芹菜拉到她屋里也不知道跟芹菜嘀咕啥,我根本没有机会。
我刚刚脱了衣裳,正要钻进被窝,周承甫却在外面嚷嚷叫我们都起来。我只好又穿上衣服,从卧室出去,奶奶和芹菜已经在外面等我,奶奶嘘了一声:“记住了,要是审问,一切都按你爹说的回话。”
我和芹菜连连点头,奶奶这才带我们出门。周承甫带了几个士兵等在门厅,看到我们出来,士兵们马上过来将我们围了,而且动手开始绑我们。一看他们要动手绑,奶奶和芹菜施展起了清风步,躲闪腾挪,士兵们根本没法靠近。我则拳打脚踢,东闪西躲,士兵们有的挨了揍,愤愤然骂骂咧咧,却也拿我没招。
周承甫冲了过来:“你们老老实实的让他们绑啊,哪怕做个样子。”
奶奶说天下哪还有老老实实任人捆绑的人,你咋不老老实实让我绑。
周承甫竟然对士兵说:“先绑我,先绑我。”
士兵们犹豫不决,周承甫急了:“有急事,赶紧绑上我们去。”
周承甫的表现太怪异了,我愣神间,已经被几个士兵扭住,然后就把绳子逃到了我的脖子上,周承甫朝士兵嚷嚷:“做个样子就行了,不要捆紧了。”
士兵们倒也听话,将我松松垮垮的套上绳子,周承甫对奶奶他们俩嚷嚷:“你们放心,我还能害你们?做个样子,做个样子。”
奶奶和芹菜看到他们绑我的时候确实是“做个样子”,也就信了周承甫,老老实实站下让他的兵“做个样子”,几个兵将奶奶和芹菜也依样绑了,却把周承甫给松绑了。我立时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马上又开始挣扎,可惜已经被士兵们扭住,挣扎不开了。周承甫让我们跟他走,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只有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暗暗祈祷老天也不要让我们倒那种傻霉。
奶奶还格外声明了一下:“周承甫,你也知道我们的路数,要是你敢耍我们,我保证教你下一辈子都活不利索。”
周承甫不回声,带着我们下楼,连大院都没有出,把我们直接押送到司令部前楼。楼外站满了士兵,一个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我也弄不清这是专门为我们安排的,还是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周承甫带着我们进了大楼,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大房子。大房子里有沙发、茶几,墙上还挂着地图。士兵们留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周承甫把我们送进了屋:“可能要找你们问话呢,该怎么说记住了,千万不能胡说。”周承甫低语,眼睛贼兮兮的左顾右盼,仿佛房间里有鬼在盯着他,说完,立刻鬼鬼祟祟的离开了。
说实话,绳子绑得不紧,如果我们真想跑,凭奶奶和我加上芹菜,松开绳子一跑了之应该问题不大。然而,周承甫的背后有我爹的影子,我们知道,周承甫做的一切也都有我爹的份儿,如果我们现在跑了,那肯定要坏他的大事。从目前的匆匆迹象看,似乎我们也没有要命的危险,所以,奶奶和我还有芹菜只能等待。
腿脚站得有点累了,奶奶先坐了下来,我和芹菜也跟着坐了下来。沙发是牛皮的,柔软中弹性十足,人坐在上面十分舒服。过了一阵,一个老伙夫推门进来,我只所以认定他是老伙夫,是从他的衣装和体态上判断的。他穿着大头士兵配发的灰粗布棉袄,虽然腰里扎了根腰带,却仍然臃肿窝囊。国民党的军官,再次也会穿一身咔叽布,天冷了就是呢子大衣,只有士兵,而且是伙夫、马夫一类的下等士兵,才会穿这种粗布军衣。这人有五十来岁,胖乎乎的一副厨子长相,眼泡有些肿,脸也是黑黢黢的,如果再系上一条围裙,那就活脱脱是正在上灶的伙夫。
“嗳,把人叫来也不给碗水喝,就是我们犯了死罪,也不至于水都喝不上一口吧?”奶奶抗议,口气生硬,显然,她把这人也当作了伙夫。
伙夫打量我们一番,然后拉开大门传达奶奶的意见:“给客人弄些水过来。”
门外有人应声,他就关上门,然后坐到了沙发上:“就是你们到我家里撬了保险柜?谁派你们来的?”
他这么突兀一问,我们谁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偷过伙夫的家,所以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即使知道怎么回答,我们也不能回答,按照我们和周承甫还有我爹的约定,如果人家集中审问我们,就由奶奶作为发言人代表我们回话,如果分头审问,就要按照统一口径回答说是王先声派我们偷的。目前这种情况符合集中审问的模式,但是问话的内容却大大出乎我们意料,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一个伙夫的家。
奶奶不屑:“你把我们看成啥人了?你们家请我们去我们还不去呢,你先说说,你们家有什么值得偷的?”
伙夫也被奶奶的回答闹得有点懵:“你们不是周承甫送来的人么?”
奶奶承认:“是啊,这关你啥事?”奶奶恍然大悟:“你不做饭去,跑到这里偷懒呢,等着我告诉你们长官。”
老伙夫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现在就去告诉我们长官。”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报告,老伙夫应了一声,门推开了,一个士兵提着茶壶开水壶进来,两只手都占着,没法敬礼,便向老伙夫打了个立正:“傅长官,茶来了。”
老伙夫朝我们点点头:“我的客人渴了,给他们沏茶。”
士兵朝我们扬扬下巴:“傅长官……”
伙夫这才想起来我们还被绑着:“松绑,周承甫这个人真是的。”
我们这个时候也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根本不是什么老伙夫,原来他就是傅长官、傅作义!
士兵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暖壶,过来给我们松绑。
傅作义坐到了沙发上:“你们也坐。”
奶奶假模假式的晃着胳膊,好像刚才被捆得很紧:“傅长官,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跟这两个娃娃没有关系,你把他们两个放了吧。”
傅作义笑笑:“只要你对我说真话,说实话,不但这两个娃娃我会放,连你也会放。”
奶奶马上说:“我说实话,说真话,我这个人,你就是让我撒谎,我都不会。”
傅作义板起了面孔,脸上顿时有了威严,一点也不像老伙夫了:“那天晚上,我看你们的作为,完全是江湖上的人,怎么想起跑到我家里闹事来了?”
奶奶说:“我们过去是跑江湖的洪家班子,九一八事变的时候,我们师傅走财神走眼陷了,跟我师娘都叫日本人给杀了,班子也就散了。”
傅作义问道:“你们明明是江湖上的,怎么又跟保密局华北特派员公署勾搭上了?”
奶奶继续回答:“我们就从东北逃难到了海宛,抗战的时候,跟王先声有过生意上的来往。”
傅作义奇怪:“你一个跑江湖的班子,跟他们做啥生意?”
奶奶说:“他们花钱雇我从日本人的手里**报,还偷过西药。”
傅作义点点头:“嗯,他们也就能干这种事情。”
奶奶接着说:“光复以后,王先声当了中央特派员,就把我们招进了特派员公署,叫我当了少校,叫他们三个当了少尉。我们也是为了糊口,就答应了他。”
傅作义看看我和芹菜:“三个?还有一个呢?”
奶奶说还有一个娃娃没有来,王先声派我们到傅长官家里偷保险柜的时候,可能怕我们完不成任务,就拿那个娃娃当抵押呢。
傅作义让我们喝茶:“这么说,你们是王特派员派来的?”
我们三个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题,连忙齐齐点头:“就是的。”奶奶连忙示意我们把工作证拿出来给傅作义看看,我们三个掏出工作证递给傅作义,傅作义仔细看了看,又把证件还给了我们,然后问奶奶:“从保险柜里拿的东西呢?”
奶奶说:“事先就说好了,凡是写字的纸张,都交给王先声,银钱归我们……”说到这儿,奶奶竟然有些扭捏,“抗战的时候,我们做生意,也是这个规矩。不过,那个时候偷来的情报给了他们还另外有一笔钱,现在给他们当差,就没有额外的钱了。”
傅作义咧咧嘴,说不上是讥还是笑,奶奶连忙又加了一句:“保险柜里的银钱我们没有交给王先声,回头我一定还给傅长官。”
傅作义挥挥手:“身外之物,既然你已取去,就不要再提了。”
奶奶连忙说:“那就谢谢傅长官了。”
看着奶奶表演,我差点笑出来,奶奶这个人啊,凡是牵涉到银钱,向来是能捞就捞,用她的话说,就是“拾到筐里都是菜”,人家傅作义可能也就是客气一下,她就来了个顺杆爬,就势把偷来的钱合法化了。
傅作义朝门外叫了一声:“来人。”
门立刻就推开了,拥进来几个士兵,显然,我们在屋内谈话,他们就守候在门口。
傅作义吩咐:“叫情报处周处长来见我。”
一个士兵跑出去,片刻周承甫就进屋,先立正给傅作义敬礼,然后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傅作义:“傅长官,这是有关这几个人的身份证据,有他们加入特派员公署的登记表,还有王特派员亲笔交代的过程,请你过目。”
傅作义接过去看了看,随手又把文件还给了周承甫:“嗯,我都知道了,他们偷……拿去的东西都追缴回来没有?”
周承甫看看我们,然后说:“机密文件都追回来了,财物损失方面还需要傅长官提供个清单。”
傅作义摆摆手:“什么财物不财物的,都是身外之物,你估计机密文件,尤其是那些和共军方面往来的文书会不会流散出去?”
周承甫跟我爹事先就勾搭好了,我们从傅作义家里偷的东西第一个就交给了我爹,我爹在还给我们之前,肯定都做了手脚,周承甫想必对此胸有成竹:“属下保证没有流散出去。”
傅作义满意地点点头:“好,这件事情办得很好。”站起身朝外面走。
周承甫连忙追问:“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傅作义站下略微迟疑片刻:“他们是特派员公署派来的,责任不在他们,把他们送还给特派员公署去。”
周承甫立刻喊了一声:“是!”
傅作义又叮咛了一句:“你要派个稳妥人,绝对不要在路上发生问题,出了问题我们说不清楚。”
傅作义走了,再也没提他们家保险柜里的银钱问题,奶奶站起来掏出一张从傅作义家里偷出来的绿色票子问周承甫:“周承甫,这是啥东西?不会是给死人烧的纸钱吧?”
周承甫接过去看了看:“这是美元,美国钱,值钱得很,比大洋还好用。”
奶奶连忙把钱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傅长官人不错,大方得很。”
周承甫苦笑:“洪女士,你就别提这茬了,赶紧回去睡觉,眀天一大早就回海宛去吧,我叫刘参谋送你们。”
第二天一大早,刘一芒就过来接我们,说是要送我们回海宛,奶奶却要先去逛一下北平,买些东西。刘一芒那人是个热心人,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事了,送我们回海宛也不在早一刻晚一时,便开了车送我们到王府井去采购。奶奶给我和芹菜买了里外三新的衣服,还买了一些点心糖果,又说上一回吃了烤鸭想起来馋得很,捎带着请刘一芒吃一顿,感谢他辛苦送我们,刘一芒就又带我们去了全聚德,美美的吃了一顿,然后才开着车朝海宛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