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贼奶奶

9.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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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朝武胜驿疾奔,奶奶半是跟随半是押解,揪着瓜娃在前头疯跑。我和芹菜紧紧跟在后面,沿途看到我们的人无不瞠目结舌,这不奇怪,我和芹菜还穿着刚刚拜堂的衣裳。

出海宛城门的时候,奶奶使了一回威风,把我们特派员公署的工作证递给守门哨兵的时候,因为哨兵查验的慢了一点,狠狠抽了哨兵一个大耳光。哨兵捂着脸还没有反应过来,奶奶一把抢过工作证骂了声:“狗日的看门狗!”便带着我们冲出了城门。哨兵果如我们所料,面对骄横、张狂的我们,屁都没敢放一个。

瓜娃给我们带回了一个令我们不得不中断婚礼决然奔向武胜驿的可怕消息:王先声带着特派员公署的人,还有剿匪办公室的胡秋来、保安团的胡来,到武胜驿堵截我爹去了。以下的过程是瓜娃陆陆续续告诉我们的:

王先声回来以后,就把瓜娃叫去,说瓜娃立了大功,把他安排到特派员公署的密室里抽大烟,实际上却派人把他给看管了起来。难怪我和奶奶四处找他都没有找到。

瓜娃在密室里浑浑噩噩度过了他自己也说不清多长时间,就是吃饭和解手,也都有人看着。他自己也明白,这是被看管起来了。好在有大烟供着,他倒也不在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看管他的人都没了,大烟也抽完了,看管他的人没了不要紧,大烟没了瓜娃可受不了,于是他出来找王先声要大烟,却正碰到王先声正在紧急动员,组织人手去武胜驿堵截、抓捕我爹。

瓜娃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震惊,因为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上一回就是王先声骗他说只要有我爹和我们的消息,告诉他,他就给瓜娃大烟抽,瓜娃问王先声是不是要害奶奶、我爹和我们,王先声拍着胸脯说他跟我们都是好朋友,绝对不会害我们,就是想跟我们见个面,说说话。结果瓜娃把我们和我爹回到家里的情况告诉了王先声,王先声这才带着人过来抓了我们,包括我爹。

这一回瓜娃听到他又要抓我爹,就急忙跑回来给我们送信,特派员公署大门外有岗哨,拦住他不准他外出,被他用蹬云腿踢昏了,然后他便跑回了家。回到家里,奶奶正在给我们俩办婚礼,他却以为我们在过家家玩,本来也想参加进来,大烟瘾犯了难受,怕我们嫌弃他,就呆在外边看热闹。

听到瓜娃说王先声带了大批人马到武胜驿堵截、抓捕我爹,奶奶气恼得狠狠抽了瓜娃一巴掌:“狗日的不愧是个傻瓜,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能忍住。”

瓜娃无辜地嘟囔了一句:“我当你们玩着呢,不敢打搅。”奶奶二话不说,让我们带上枪赶紧朝武胜驿奔,至于去了以后怎么办,奶奶没有说,我们也没有问,反正我们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我爹再次落到王先声的手里。我和芹菜的意见一致,不想让瓜娃跟着我们一起来,倒不是我们排斥或者歧视瓜娃,主要是怕他碍事。瓜娃见到我们的时候已经犯了烟瘾,鼻涕眼泪一个劲朝外面冒,擦都来不及。人也浑浑噩噩的,带着他去,不但帮不上忙,肯定还会成为拖累。奶奶却坚持要带上瓜娃,她担心的是我们不在,瓜娃一个人扔在家里再出什么事。

“上一回要是不把瓜娃一个人扔在家里,瓜娃能成这个样子吗?从今天开始,瓜娃再也不准离开我。”奶奶毅然决然,我和芹菜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况且,奶奶说得有理,如果上一次我们不把瓜娃一个人扔在家里,王先声就没有机会诱拐瓜娃吸食大烟,染上烟瘾。尽管当初是那么做是王先声逼迫的,可是在我们心里,对瓜娃的愧疚一直像一层黑雾擦抹不去。

然而,我和芹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出了海宛城以后,瓜娃就已经抵挡不住了,如果论跑路功夫,他的速度和耐力绝对不在奶奶之下。可是,现在的他却气喘吁吁,涕泪横流,如果不是奶奶一路揪着他,他早就已经躺在路边苟延残喘了。

此刻已经黄昏,如果不是瓜娃突然出现,我和芹菜正在洞房花烛,现在我们却不得不拖着瓜娃奔波在荒郊野外。

“三娃,你跟芹菜先去,我随后就到。”奶奶显然也知道,如果继续都跟着瓜娃挣扎,肯定会耽误大事。

“奶奶,我们到了武胜驿以后咋办呢?”芹菜问奶奶。

“去了就找你杨叔,告诉他,让他帮着想办法。”

于是我和芹菜扔下奶奶和瓜娃,使足了脚力朝武胜驿飞奔。赶到武胜驿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和芹菜从武胜驿东头的街道进去,小小的镇子街上已经杳无人迹,甚至连一盏灯火都没有。战争狰狞的浓云迷雾笼罩在人们的头上,人心惶惶,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也只好尽量躲进了自己认为能够保命的处所,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留到外面。死一般的寂静中,我们行进在坟场一般的街道上,由不得后脊梁发凉,寒毛直竖。芹菜挽住了我的胳膊,紧紧依偎着我:“三娃哥,洪三爹不会有事吧?”

我揽着她的肩头,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我自己:“不会吧,说不定王先声他们得到的是谎信,我爹他们到哪里他们咋能知道?再说了,现在共产党的势力多大,就算王先声他们想抓我爹,也没那么容易。”

我的话刚刚出口,一阵密集的枪声传了过来,活像是谁在用枪声回应我。我和芹菜不约而同的把枪拔了出来,急匆匆朝枪响的方向奔了过去。枪响的方向就在镇子的西头,而杨叔叔的家就在那个方位。

接近杨叔叔家的时候,枪声停止了,随即我们听到了人的喊声:“姓王的,你们被包围了,只要你放人,什么条件都好谈。”

一听声音就知道,喊话的是鸡鳖子。听到王先声他们被包围了,我和芹菜都松了一口气,果然让我说中了,共产党的势力现在很大很强,王先声想抓我爹他们,却反而让我爹他们给包围了,这是我和芹菜共同的判断。我和芹菜手牵手的急速奔跑,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两个人拦截住我们:“站住,干啥的?”

突然冒出来的人反倒把我和芹菜吓了一跳,我们俩本能地将手里的枪掩到了身后:“不干啥,走亲戚的。”

那两个人一个原地不动,枪口紧紧的对着我们,另一个走了过来:“大晚上的,走什么亲戚?”

我和芹菜从来没有单独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也有碰上盘查的国民党兵,大都是奶奶出面应对,这一次要我们自己应对,而且面对的人没有穿制服,不知道是哪一路的,我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我、我们是回娘家的。”芹菜反倒比我强,鼓捣出来一句话应对。

旁边举枪对着我们的人忽然提醒我们跟前的人:“小心,他们的手背在后面。”

“手背在后面干啥?把手拿出来。”站在我们跟前盘问我们的人端起了枪。

我们的手里都握着枪,当时听到枪响,我们本能的就拔出枪似乎马上要跟别人干仗,这个时候要再想把枪别回腰里,已经没了机会。可是,如果把手亮出来,人家看到我们手上的枪肯定马上就会开枪射击,将我们就地击毙。这不难理解:暗夜之中,不明身份,战争年代,刀枪相对,谁也不会,或者说谁也没有机会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而让自己冒生命危险。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开枪,唯一判断正误的标准就是谁先把谁打死,谁先死谁就犯了错误,只能自认倒霉。

然而,我和芹菜却陷进了困境,困境的根源就是上面说的规则并不适用于我们。我们无法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射杀对方,也无法让对方不要射杀我们。我们之间形成了僵局,而且这个僵局维持的时间是以秒计,瞬间僵局破裂就能够石破天惊、生死立判。瞬间很短,但对于芹菜来说却足够了,她一声不吭猛然发动,而且她的目标不是站在我们跟前的人,而是站在一旁用眼睛和枪口死死盯住我们的人。她形如鬼魅一般飘忽而至,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手里的枪已经到了芹菜手里。我的反应慢了一拍,芹菜已经将那人的枪下了,我才动手,尽管我是奶奶手下的差生,但是动作和速度却仍然是对方无法抵抗的,我的动作也比芹菜笨拙了许多,我贴身而前,空着的手拨开了他的枪,拿枪的手顺便用手枪的枪柄在他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我和芹菜将这两个倒霉货用他们的裤腰带捆了,又扒下他们的上衣把他们的脑袋给包上。

“三娃哥,这两个人就这样扔在街上?”芹菜提醒我。

我说深更半夜,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扔在这,谁还顾得上他们。说完,我们俩心急火燎地朝枪响的方向,也就是杨叔家的方向奔了过去。

这个时候枪声又开始大作,期间还夹杂着乱哄哄的喊话声:“你们不要再顽抗了,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声音仍然是鸡鳖子。

“你们别想得美,你们要是敢打上来,我们就把你们的人都做成烧烤……”这一路声息比较小,听着声音也不熟悉,估计是被包围的一方在对抗。

我和芹菜刚刚来到跟杨叔家附近,就看到杨叔家周边的房子、围墙等各处都影影绰绰的人把守,有的还在不时放枪。鸡鳖子的喊声就在附近,天黑却看不到他到底在哪里,我们只能循声向他靠拢。在一处墙凹凹里,伏着三五个人,虽然这几个人里认不出哪个是鸡鳖子,可是声音确实是其中一个人发出来的。我和芹菜朝他们靠近,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正前方,又是黑天,我们靠近他们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们到了他们背后,他们又放了一排枪,奇怪的是,他们的枪并没有朝对面放,却都抬高了枪口,枪弹都飞向了半空。

鸡鳖子又开始叫喊:“投降吧,我们知道你们是保密局特派员公署的特务,再不投降就叫你们彻底灭亡。”

在他们正前方也有人回应:“你们投降吧,再不投降我们就鱼死网破了。”

我跟芹菜都懵了,不知道他们这是搞什么名堂:“鸡鳖子叔叔,你们干吗呢?我爹他们呢?”

我这一问,还真把鸡鳖子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动作麻利极了,反身过来枪口就对准了我和芹菜,一照面,虽然天黑,鸡鳖子却也马上认出了我们:“你们都别动枪,自己人,”他对其他人发了令,然后才问我们:“你们咋来啦?”

我把瓜娃报信,我们和奶奶一起赶了过来的经过简短直说告诉了他们,鸡鳖子朝我们身后看看:“洪师姐呢?”

我说奶奶带着瓜娃,瓜娃犯大烟瘾了,走不动,落在后面了。正说着,就听到驴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一连串“的、的、的……”的脆响,我们扭头看去,一条驴背上驮着黑乎乎一堆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由街的另一头朝我们走了过来。

“干什么的?停下,不停下我们开枪了。”鸡鳖子扬声喝道。

驴听不懂他的命令,继续“的、的、的”走了过来。连鸡鳖子都有点紧张,几个人把枪口都指向了毛驴。

一个女人在驴后面说话了:“鸡鳖子,你看看这驴驮得是不是你们一伙的?”

是奶奶,她竟然也紧跟在我们后面到了,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搞了这么一条驴。我和芹菜连忙迎了上去,走近了,才看清楚,驴背上横担着三个人,奶奶拿着一根树枝在后面赶驴。我和芹菜还有鸡鳖子帮着奶奶把驴背上的人卸下来,一个不用说是瓜娃,另两个却是被我和芹菜打昏了之后捆起来扔在街上的那两个货。

鸡鳖子说,这两个是我们放出去的哨,咋被人给暗算了?会不会另外还有敌人?我和芹菜连忙交代:“我们刚才来的时候他们拿枪对我们,我们就把他们给拾掇了。”

鸡鳖子的部下三把两把将他们解开,鸡鳖子还骂了一声:“笨蛋,多亏是三娃他们,要是敌人,我们就都完了。”

奶奶一手搀着瓜娃,一手挽着驴问:“柱子呢?没有让姓王的暗算吧?”

鸡鳖子“嗨”了一声,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听到他说的情形,我们都懵了。原来,北平的傅作义已经和共产党谈好了条件,并且派出了全权代表到通县西五里桥平津前线司令部签订《关于北平和平解决问题的协议书》。我爹他们受命给国民党方面的代表带路,并提供保护。而国防部保密局华北特派员公署却获取了这个情报,王先声他们马上组织了一切能够调动的武装力量,沿途对我爹和他们护送的国民党谈判代表展开了堵截追杀。

“洪科长看情况紧急,我们的人手不够,就派我赶紧向解放军求援,他们剩下的几个人护送谈判代表离开预定的路线,一路朝北、朝东转移,避开他们的堵截,等待我们救援。可能他对海宛这一带熟悉,他们就绕了个大弯到了这边。”鸡鳖子告诉我们,等到他带着解放军一个连的部队赶过来的时候,我爹他们已经被围困在武胜驿。解放军一个冲锋,王先声带来的保安团、宪兵队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跑了:“那个胡球来跟他儿子带来的保安团跑回海宛城了,洪科长他们却被王先声他们围困到了杨家,我们又把王先声围住了,现在就是这个形势,做了一锅夹生饭,蒸了一个千层饼,你说咋办呢?”鸡鳖子真的愁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点燃一锅旱烟熏自己,那样子像极了我爹。

奶奶说:“这驴和瓜娃子你安排个人给照看一下。”

鸡鳖子招呼过来一个人让他把驴和瓜娃领到后面去。我抽空问奶奶把谁家的驴偷了,奶奶说不是偷的,是路上捡的:“兵荒马乱的,人都顾不住了,谁还能顾得住驴。”转头又对鸡鳖子说:“你们人多枪多,冲也把他冲垮了,你们这些怂货就是怕死,就你们这个样子熬到啥时候才能把柱子解救出来?小心国民党从海宛城派兵出来再把你们给包了包子。”

鸡鳖子摇头:“你洪师姐说得容易,我们死了不要紧,可是国民党的谈判代表死不得啊,不要说死不得,就是伤一个我们都没法给组织、给人民交代,北平、海宛和平解放还等着他们签字画押呢。”

旁边一个人插嘴:“要是不担心和谈代表的安危,我们早就把这些狗日的特务收拾干净了。”

鸡鳖子连忙给奶奶介绍:“洪师姐,这是解放军张连长。”又给张连长介绍:“这是洪科长的师姐,就是我给你说过的洪家班子……”

张连长马上热情起来:“洪师姐,早就听季队长说过,你的大名我如雷贯耳啊。”说着,伸出手来跟奶奶握手。

奶奶除了揍我和瓜娃,从来不会跟异性有任何肌肤接触,明明看到人家张连长热情洋溢的伸出了手,她却假作没看见,说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们这就叫投鼠忌器么,对啊不,三娃子?”

我本能地回应:“对着呢。”回答完了,我惊诧了,奶奶竟然连这么高深的成语都记住了,而且用得恰到好处。我再次确信,不识字得到的补偿就是超常的记忆,识字了也许记忆力也就相应的降低了。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那本《成语典故》的小人书我看了很多遍,但是其中大多数成语我仍然记不住,而奶奶却记忆深刻,并且能够随时揪出来一句恰到好处的用上。

一旁,鸡鳖子和张连长肯定也惊诧了,盯着奶奶发愣。奶奶转眼看看他们俩:“楞啥呢?赶紧走啊。”

我们一起回到了包围王先声他们的墙圈子外面,奶奶跟我们一起挤到了墙圈子的那个凹处。眼前的局面确实棘手,我们包围了王先声,王先声又包围了我爹,据王先声声称,他已经在我爹他们的门的院里屋外堆满了劈柴,只要我们敢进攻,他就要点着劈柴把我爹他们都烤成熟肉。我爹肯定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还要保护那两个国民党的谈判代表。如果这两个代表死了,或者被抓了,不但北平和平解放的协议没法签字,而且整个和谈也就泡汤了。

外面包了两层,两层之间吵吵嚷嚷,而居于核心的我爹迄今为止一直没有吱声,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想,奶奶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会不会也不停地嘟囔:“咋办呢?”

“咋办呢?”鸡鳖子不愧为我爹的老部下、老同事,口气跟我爹一模一样。。

奶奶说:“活人还能叫尿憋死?”然后突然向王先声喊起话来:“王先声,你还活着呢?”

王先声马上答话:“洪女士,你也来了?我活得好得很。”

奶奶说:“周承甫那狗日的放了你一命,你觉得你能活过今晚上吗?”

王先声说:“感谢洪女士不杀之恩,我王某对党国赤胆忠心,即便今晚上死了,也是党国英烈,你要杀我就来呀。”

奶奶说:“我是做净活的,不杀人,可是别人杀你我也挡不住。你赶紧把柱子放了,我保证你跟你的人都活着出去。”

王先声说:“放了洪先生没问题,可是那两个傅作义派来向共军投降的叛徒败类我必须绳之以法。”

奶奶回头骂鸡鳖子:“你们干啥呢?听我们的闲篇吗?赶紧想办法收拾他啊。”

鸡鳖子无奈:“咋收拾?能收拾早就收拾了。”

张连长也说:“还是那句话,投鼠忌器,没法弄。”

奶奶回头又对王先声喊话:“王先声,你也就是个小小的上校,人家傅作义那么大的官都要投降了,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上校还能老虎吃天吗?我给你说,识时务者就是英雄好汉,你这个样子死了也不过就是一泡臭屎,还党国英烈呢,你那个党国都投降了,谁还认你这个英烈呢?狗日的再不投降我就不客气了。”

王先声哈哈大笑:“不客气就不客气,我倒想看看洪女士不客气是啥样子。”

奶奶又回头骂鸡鳖子:“狗日的,放枪总会吧?”

鸡鳖子就下命令:“开枪。”

四周的战士们就开枪射击,枪口却都抬高了半尺,枪弹呼啸着飞上了天。

奶奶又骂了鸡鳖子:“狗日的过年放鞭炮听响呢?”

张连长解释:“我们怕误伤了洪科长他们。”

奶奶说:“猪脑子,你们也不想一下,外头有王先声他们挡着,里头还有房子挡着,真要伤了洪铁柱,那就是他命不好。”说罢,扯着嗓子朝里面喊:“柱子,你还活着吗?活着就藏严实些。”

我爹终于回应了:“师姐,我没事,你们跑过来干啥?回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奶奶回骂:“狗日的叫人家包了包子,还嘴硬呢,三娃跟芹菜我给成亲了,刚刚拜过堂,还没有顾得上入洞房,就叫你给搅和了。等你回来,你要给娃娃们补偿一下呢。”

喊完这句话,奶奶对鸡鳖子和张连长说:“赶紧收拾那个姓王的,放心打。”

这时候我爹朝外面喊:“三娃,芹菜,爹祝福你们……”然而,我爹的话被淹没在一片激烈的枪声中,鸡鳖子和张连长这一次动了真格的,枪弹暴雨般泼向了王先声他们据守的墙圈子,可能王先声他们刚才光顾了听奶奶和我爹聊天,放松了防备,突如其来的枪弹换来了几声惨叫,想必是他们有人中枪了。他们也开始回击,枪弹就像石子砸在我们上下左右,好在没有人受伤。

奶奶对鸡鳖子说:“你们就跟他们打,叫他们回不过神来。”然后抽身退出,沿着街道朝西边转移过去。我和芹菜自然要跟着奶奶,也退了出来,跟着奶奶朝西边跑。枪声中,隐约传来了王先声的喊声:“你们再不停火,我就放火烧他们了。”

奶奶一路急跑,然后还是老套子:上房。我们又沿着房顶跑了一阵,奶奶辨别方向的能力非常强,黑天半夜的,又是在房上,她竟然三转两拐的抵近了王先声他们的包围圈。居高临下,眼睛又早已适应了黑暗,我们终于能够清楚看到全部的场景了。

鸡鳖子他们在相距王先声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依靠着房屋建筑构建起了一道包围圈,此刻,正在向王先声他们密集射击。王先声他们躲藏在杨叔家外,依靠邻居们的房舍和围墙作依托,不时跟鸡鳖子他们对射。与此同时,另外还有一些人在杨叔叔家的院里,利用一些坑洼、墙角藏身,密切监视着屋里的人。最可怕的是,杨叔家的屋子外面堆上了一捆捆的劈柴,劈柴在枪弹和手雷爆炸的亮光中反射出油光,显然,这堆劈柴浇上了油,只是不知道浇得是洋油还是菜油。不管是洋油还是菜油,如果点燃,连房子带人肯定都会变成焦炭。屋子内外见不到我爹他们存在的迹象,估计我爹和他的国民党谈判代表藏在屋子里不敢露脸是在以静制动,一但露脸,那几个守在外面的人就会开枪,而且人家随时只要用一根火柴棒棒就能让他们葬身火海。我爹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好,在敌人真的动手点火的时候,用枪把敌人逼退,赢得一时半会苟延残喘的空隙。

“狗日的姓王的太歹毒了,真后悔那一回没有一枪毙了他。”奶奶愤愤然。

“咋办呢?”我也忍不住冒出了这么一声。

奶奶的手开始在房顶上抹灰,她这一动作,我也就明白她要干什么了,连忙也在瓦上乱抹了一阵,然后将手上的灰土朝自己脸上抹,这样能够避免她用吐沫和泥然后再把泥朝我脸上抹。

芹菜看到我们俩这样干,也明白我们要干嘛,也开始往脸上擦抹灰土,奶奶却拦阻了她:“你不用,你在这里守着。”

芹菜难得跟奶奶顶嘴,这时候硬生生地说了一声:“我也去。”随即却被奶奶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还是在这里接应我们,没人接应你叫我们都死在里头吗?”说着把自己的手枪也递给了芹菜:“会不会用?”

芹菜点点头:“会用,在特派员公署的时候专门教过。”

“你在这里盯着,我跟三娃进去,听到我学猫叫唤,或者你看到谁对我们动手,你就从这里朝他打枪。”接着又骂了鸡鳖子一声:“狗日的鸡鳖子就是个笨蛋,他为啥不在这里安排人手呢?”

我却明白,鸡鳖子不是不知道应该在这里安排人手,而是明白即使在这里安排了人手也没用,只要我爹和国民党谈判代表被人家堵在屋里,除非你想像王先声说的那样拼个鱼死网破,否则就只能“投鼠忌器”。而且,鸡鳖子逼得越紧,对方的局势越危急,我爹和谈判代表就越危险。我想告诉奶奶成语“困兽犹斗”、“穷凶极恶”以及其中包含的道理,可惜时间来不及,这里也不是上课的地方,而且,在奶奶急三火四的状态下,给她讲道理不但得不着好,八成还会挨顿臭骂。

芹菜把奶奶的枪递还给她:“你带上防个万一,我有呢。”

奶奶骂了一声:“屁话,我还用得着那东西?三娃带上一个就够了,你一个枪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