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桶风顺水畅,财源滚滚,不但他发了,就连叶青春、洪永生、肉菜两口子,还有西山村的乡亲们都程度不同的发了财。村长、支书自不必说,原来就已经很气派的二层楼又拆了起四层,就连红苕那个傻子的老爸老妈,也拆了旧屋起新楼,并且四处张罗开始给红苕娶媳妇,据说上门提亲的还不少。
水桶在村里的威望远远高过了支书、村长。支书、村长都有些忐忑,担心自己的位置不稳,先后跑到鹭门城里的公司总部假装找水桶泡茶,对水桶进行试探:“董事长,我看你还是在下次选举的时候,当咱们西山村的村长吧,我让贤,保证扶你上马之后再送上一程,今后咱们西山村就你说了算。”
“董事长,我看你还是把这个村支书当上吧,乡亲们拥护你,我让贤,保证今后在你的领导下,好好发挥一个党员的先锋模范带头作用。”
水桶倒不是客气,也不是虚伪,他说的是真心话:“干你老,你想啥呢村长?我才不想在西山村当村民呢,我在鹭门城里买了房子,户口都进了城,我现在是鹭门市民。再说了,过去你当村长的时候,对我和我妈都挺关照,我记着呢。你就把村长好好当着,我支持你,拥护你。”
真诚从眼睛里能看见,村长看着水桶的眼睛,感动了,拍了水桶的肩膀:“水桶,好娃,知道记人好处的人一辈子都能得好。”
对支书,水桶说得更直接:“支书,干你老你昏头了?我连党员都不是,当啥支书?我就把西山化学公司的董事长当好,大家都有钱赚,就是你支书的功劳,你别瞎想了,我当了支书,谁当董事长?你想当?”
支书连忙辩白:“我不想当,我不想当,我就把支书当好就行了。”
水桶现如今很少回西山村,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设在鹭门市富豪大厦的顶层,在那里水桶租了二百平米,然后装修一下,给自己弄了个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外面是一个大办公室,大办公室的门口还有个柜台,类似于酒店大堂、酒楼门口迎宾小姐站立的地方。然而,大办公室里却空空****只有桌椅板凳没人,水桶见不得别人坐着拿他的钱,认为花钱雇一些人坐在那儿装模作样陪着自己不值得。所以,他宁可让花钱租来的房子空着,也不招人来填空。
尽管这样,水桶的办公室仍然非常热闹,整天人来人往,有西山村进城办事顺道过来泡茶的乡亲,有那些供应泔水、地沟油的供货商,也有一些销售再生地沟油的商家,这些人来了,就是一件事:泡茶,瞎吹,套近乎。水桶的董事长办公室照例也有一张老板台,一张老板椅,还有沙发茶几。电脑电视也一应俱全。然而水桶却无论如何坐不惯老板椅,他习惯蹲着,或者盘腿坐着,坐在老板椅上两条腿吊着,腿就控得难受。于是水桶的老板台、老板椅、电脑都和外面的大办公室一样,纯属摆设,他几乎从来不动。有一些初次拜访的客户来到这里,先要诧异一把,往往要向坐在沙发上泡茶的水桶打听:庄老板在不在?
董事长办公室的墙壁上,面对着水桶的老板桌挂着水桶喜欢的电影明星半裸照,还有一幅恶俗不堪的“森林女神”油画仿制品,上面全都是光屁股女人。叶青春来看了之后,骂水桶一点文化都没有,恶俗。为了增加文化气氛,水桶又让洪永生给他选几张字画。洪永生是大学生,这方面多少懂一点,给水桶选定了几张当代有点名气的书画家的字画,水桶过去一看,立刻否定:“干你老,就那几个字就卖几万块,全中国人干脆都卖字去算了,老子有那个钱还留着给孙子当压岁钱呢。”把洪永生搞了个尴尬。后来还是水桶自己到书画店买了几张名人字画的印刷品,一幅横轴和斗方,挂在了自己的身后。两幅立轴,挂在了女人光屁股的两旁,看上去格外幽默。
然而,有钱了,有房了,有了城里人的户口,水桶反倒失去了过去那份精气神,有时候仔细想想,房子再大,人也只能占一平方米,空间的大小和人自身体积无关。吃得再好,也是一顿三餐,吃饱了啥东西其实都一个味道,不管你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是野菜番薯,最终出来的都是屎。
认真品品,钱多只不过是扩充了安全感,他现在不但衣食无忧,后半辈子只要地球不毁灭,中国保持稳定,他也足够了。别的方面,刚富起来的亢奋过去之后,也就没了什么新鲜感。过去,挣死挣活赚到一千块钱能高兴半个月。现在,几十万进到账上,却也没了半点兴奋。有钱了,富足了,水桶并没有觉得幸福指数提高了多少,反而经常无精打采,萎靡不振,觉得日子过得好像没多大意思。
水桶不是道学家,水桶正当壮年,水桶和所有男人一样有自然需求,这种需求现在用不着固定婚姻满足,随时都可以从各种各样被称之为“小姐”的女人那里得到。然而,水桶却怕染上各种传说中的恶症,他不敢想象自己万一染上那种病之后,后半辈子是怎么个情景。于是,每次他都需要套子保护,更多时候,“小姐”也要求用套子保护自己,次数一多,水桶便也兴味索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和套子**。
更严重的症候是,他内心深处,总有一个疙瘩梗着,这个疙瘩就像一处瘙痒隐藏在看不着、挠不到的肺腑间,有时候这个疙瘩又像一个痛点,忙活的时候,不觉得,静下来就会让他疼痛难当,却又无药可医。制服了《鹭门日报》之后,水桶记着那天在巴星克咖啡馆看到那篇雷雷的报道之前,自己正有一件大事要去做,突然被这篇报道给冲了,当时紧张、气愤至极,又要设计一系列圈套去应付,便把那个正想去做的事情给忘了,现在回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要做什么。
记忆丢失在巴星克,自然还要从巴星克找起,水桶又去了巴星克,这一次没好意思太嚣张,把他那辆二手奥迪本本分分地停在了车场。现如今的水桶在巴星克的贵宾身份已经牢牢印在了所有服务员的脑子里,不但是他拥有的贵宾卡,更是他和老板的熟络关系。
“老板呢?”
“老板出去了,不在。”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回答。
水桶坐下来,要了一杯价格和名称都是蓝山咖啡,实际上却不是蓝山咖啡的蓝山咖啡,多少有点遗憾,如果老板在,跟老板聊聊,记忆……
也许是气氛激活了假眠的记忆,也许是联想唤醒了记忆,到了这里,嗅到冒充蓝山咖啡的速溶咖啡味道,记忆马上像听到领奖金号令的员工跳了出来,记忆让水桶激动,北山村,韭菜的老家,正是他失去的记忆。水桶扔下服务员已经端上来的热咖啡,扭身就跑,账都忘了结,服务员想拦住他,看了看他疯狂的神态,没敢。
2、水桶驾驶着他那辆二手奥迪,一路狂奔,一个小时就进了北山村。如今的农村也并不缺少轿车,但是这么高级的轿车驶进小山村,毕竟不多。村道上,村民们诧异地目送水桶和他的车风驰电掣地朝村北头奔去,然后停在韭菜家门前的坝上。
水桶下车,一群村狗围拢过来朝他狂吠,就像一群泼妇联合起来骂人。这证明水桶基本上脱去了农民的味道,村狗认人是按类型,农村人、城里人、自然人、公家人分得清清楚楚,农村人它们不会骚扰,凭视觉和嗅觉,狗们知道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对水桶狂吠,证明狗们已经把他排除了自己人这个范畴,认定他是城市人、公家人之类的外人。
水桶蹲了一蹲,假装在地上摸石头。狗们轰地一声四散,却又不彻底散开,或近或远仍然吠叫不休。村狗们的吠声不但是对生人外人的恐吓,还有对主人、自家人的警示,听到群狗的警示,韭菜家的门打开了,韭菜老爸探出脑袋观察,看到一台轿车堵在自家门前,便挺不高兴:“干你老,谁把这乌龟壳子堵在这里?”
水桶蹲在地上吓唬狗,他深知狗性,不敢贸然到门前叫门,担心哪只狗偷袭,趁他叫门的时候在他腿肚子上下嘴。他蹲着,车挡住了他,听到韭菜老爸嚷嚷,他连忙站起,倒把韭菜老爸吓了一跳:“你要干啥?”
水桶从车的另一边绕过来,陪着笑脸招呼:“阿伯,你不认得我了?水桶曖。”
韭菜老爸上下打量水桶一番,记了起来:“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一回又要进山伐树?”
水桶说:“不伐树了,专门过来看看你老人家。”
韭菜老爸边往里让他:“看我?好好好,进来泡茶慢慢看。”
水桶来得急,什么也没有带,而鹭门人却是非常讲礼性的,一般上门做客,或多或少都要给主人带些礼品,哪怕一包茶叶、几斤水果。晚辈看望长辈,就更不能空手。水桶醒悟自己失礼了,进门第一件事情就是掏钱包:“阿伯,路上走得急,也知道你们现在啥也不缺,就没买什么东西,这是一点意思,需要什么你们自己买。”
一千块钱摆在面前,韭菜老爸有点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接,本能地推辞:“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来看看坐下泡泡茶就好得很。”
水桶也理解他不好意思直接从自己手里接钱,就把钱放到了茶几上。韭菜娘听到动静扎着围裙来到客堂待客,韭菜娘的记性显然比韭菜爸好,一眼就认出了水桶:“这是水桶么,那一年和韭菜回来会村长,挖老树的水桶么。”
水桶连忙起身说:“就是,就是。”说着,抓起放在茶几上的钱递给韭菜娘:“这次来的慌乱,没顾上买什么,一点小意思。”
韭菜娘瞥了韭菜爸一眼,说声谢谢,接过钱,塞进了围裙。韭菜爸忙碌着插电烧水泡茶,假装没看见。水烧开了,韭菜爸洗茶具、冲茶,然后让水桶:“尝尝,明前的,是我们家自家喝的。”
茶农个个都是茶精,自家喝的茶单独栽种,不施化肥、农药,炒制的时候也不加香料,而且知道什么时候采摘、什么时候晾晒、什么时候下锅炒最合适,所以,真正的好茶都是茶农自家饮用的,孬茶茶农也难以下咽。商店里卖的茶叶,价格高低其实跟茶的质量没有多大关系,跟茶叶的包装有直接关系。
水桶自小就在茶园里混,也是个中精鬼,嗅嗅茶香,品咂啜吸,连连点头:“好茶,好茶,上品铁观音。”
韭菜老爸便得意地呵呵笑:“水桶内行,现在在你们鹭门城里要喝这道茶,怕也不容易。”
水桶的出身就是茶农,现如今喝茶也都是直接从西山村的茶农家里拿,西山村的乡亲们谁家采制了好茶,也会想着给水桶留一些,供他自家饮用,供他应酬拉关系送人。水桶却不说破,既然韭菜老爸认定自己是鹭门城里人,也就没有必要非得告诉他自己跟他们一样是茶农:“是啊,鹭门城里哪能喝到这么纯净的茶叶,这么地道的明前茶啊。”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韭菜爸明白水桶不会无缘无故的登门拜访,水桶的主要目的是要打听韭菜的下落,两个人都不好直截了当,各自心里都有心思,话越说越慢,茶喝得也越来越淡了。
冷场了几分钟之后,水桶鼓起勇气问:“韭菜最近没有回来过?”
韭菜爸顿时明白,他今天是来找韭菜的。韭菜爸既然明白了他的来意,农村人本不会假客套,看水桶提及韭菜,便反问水桶:“水桶曖,我还想问你呢,那一年你跟韭菜回来挖树,吃住都在我家,看你们两个的情形,我跟她娘还以为你们俩好了,怎么后来就没了音信?”
水桶半真半假作痛苦状:“韭菜看不上我,人家要嫁当官的。”
韭菜娘插话:“那后来到底嫁给谁了么?”
这句话一下把水桶问愣了,这句话本来是水桶此次前来要解决的主要问题,韭菜娘反过来问他,他瞠目结舌无法回答,干咽了几口唾液,才缓过劲来:“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韭菜现在怎么样了。”
韭菜娘和韭菜爸面面相觑,韭菜爸起身离去,片刻拿了一个红皮本本递给了水桶:“说是跟这个人结婚了,婚书都领了,可是啥事情都没办就又走了,一走两三年,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儿,韭菜娘开始抹眼泪,水桶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直犯晕,照片上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林处长,现在可以认定,当初折腾林处长,完全是瞎折腾,冤枉了人。可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那韭菜现在在哪里?”
韭菜娘哽咽着说:“来过两次电话,都是过春节打回来拜年的,说是在鹭门城里做工,一切都好,我们要电话,她说电话老换号,也没给我们留,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嫁给谁了。”
韭菜爸痛心疾首:“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你要嫁人就嫁么,我们也没有说不准你嫁,怎么就跟我们成了仇人,我们到底是怎么了么。”
水桶此时此刻脑子也搅成了一锅粥,只能大约摸的猜测,韭菜肯定有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也肯定没有结婚,如果结婚了,不可能不办婚礼。婚礼没办,人又失踪了,却还跟家里有电话联系好象又算不上真正的失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饶是水桶脑袋瓜子再聪明,也想不透彻。
“阿伯,这张婚书我借用一下,我替你们找韭菜。我把我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们,韭菜由下落你们及时通知我。”
水桶掏了一张名片,递给韭菜爸,韭菜爸看看上面印着“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名头,半信半疑:“你是董事长?”
水桶说:“是啊,你放心,这上面有我们公司的地址电话,你随时跟我联系都成。”
韭菜爸说:“婚书你拿去用用可别给遗失了,万一韭菜用,找我们要……”
水桶说:“你放心,这东西又吃不得喝不得,我可以用它当线索,去找韭菜。”
韭菜娘赶忙说:“好好好,你拿去,拿去,找到韭菜及时给我们说,我们操心死了。”
两口子留水桶吃饭,水桶此是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匆匆告辞,顶着一颗杂乱无章的脑袋,带着那张莫名其妙的结婚证,开着车离开了北山村。走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一边是葱茏苍翠的峰峦,一边是汨汨流淌的河流,水桶的心绪就像放久了的开水,渐渐平静、安宁。他按下车窗,打开音响,刀郎正在寻找阿瓦尔古丽:“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尔古里,她带着我的心,穿越了戈壁……”
情景交融,歌曲中爱人不知去向,苦苦寻觅的情愫感染了水桶,水桶眼里汪上了泪,他恨恨地吼了一声:“干你老林韭菜,我就不信找不到你。”
3、鹭门市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却也轰动的牛事,《鹭门日报》、《鹭门晚报》、《鹭门商报》、《鹭门X报》……凡是鹭门市发行的报纸,同一天都用贯通横栏的字体印上醒目的广告:“韭菜,水桶想你,你在哪里?我的电话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变,号码你知道,请你打我。”
与此同时,水桶的二手奥迪上面也贴上了醒目的大字:“韭菜,我想你,你在哪里?”水桶没事就驾着车招摇过市,在大街小巷乱窜,招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水桶还嫌力度不够,要求叶青春、肉菜、洪永生驾驶的车上都要贴这段话。为此肉菜还跟水桶发生了争执,水桶打电话急招肉菜,肉菜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驾着车从西山跑回公司接受指示,水桶安排的事情让她啼笑皆非:“肉菜啊,给你说件事情,”水桶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郑重,“你的车,还有叶青春的车,还有给我们公司拉原料送货的车上,都要贴上找韭菜的广告。”
肉菜燥了:“董事长,你疯了?我忙得连生孩子都没时间,你还弄这些事情麻烦我,就为这你把我大老远从西山村召回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时间我的生命很不值钱?”
肉菜是公司里少数几个敢跟水桶嚷嚷的人,一来她是女人,占便宜,水桶深受好男不跟女斗的古训影响。二来当初首次相识的时候,肉菜的泼辣也给水桶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潜意识里他多少有点惧肉菜那股泼辣劲儿。三来说到底这个公司也是他们几个人联手闯**出来的,都是创业元老,再怎么说也要留点面子。
可是这一回水桶却非常强横霸道:“干你老肉菜,生孩子重要还是赚钱重要?”
肉菜回嘴也快:“干你老,赚钱是为了生孩子养孩子,你说什么重要?”
水桶说:“那就对了,还是赚钱重要,赚不来钱你怎么生孩子养孩子?”
肉菜说:“生孩子用不着钱,只要有工夫就成,你别拿这话吓唬我,我也不是不愿意帮你找那个韭菜,我烦你因为这么点事情指使我,说到底那是你自家的事情,你凭啥要我给你找韭菜?我没赚那份钱。”
水桶拍了桌子:“干你老,你一点情谊都不讲,除了这事情,老子还有啥事情让你帮忙?”
肉菜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干你老,我就是不管,你爱咋办咋办。”
水桶气得跳着脚骂娘,可是肉菜已经走了,再怎么骂也只能自己听。
也许当天晚上洪永生劝了肉菜,也许肉菜自己想通了,第二天,肉菜、叶青春、洪永生的车上都学着水桶的样儿,贴上了广告:“韭菜,水桶想你,来电话联系。”不过那些雇来拉运原料出货的大车不干,理由是车上乱贴广告交管要罚,工商广告科也会罚,而且原来车身上贴的广告都是人家花了钱的,现在换广告,主家也不会答应。这些车都是外雇的,不是水桶的家产,人家硬是不干,他也没办法,只好遗憾。
广告刊登了两三天,水桶的车在大街上转悠了两三天,很快就有了强烈的反响,而且反响强烈到了水桶无法忍受的程度。先是鹭门网上不知道哪个网友贴上了水桶那辆车招摇过市的视频,然后又有好事的网友开始人肉车主人水桶,很快水桶的身份曝光,电话号码、公司地址、家庭住址被网友搜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找韭菜成了鹭门市最新最牛的大事,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个董事长偏好韭菜,可是再喜欢吃韭菜,也用不着告诉全市人民啊。
紧接着又有好事的网民查清楚,原来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庄水桶找的韭菜并不是地里种出来的植物,而是人生人养的韭菜,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紧接着网友们又开始人肉韭菜,人肉韭菜却不像人肉水桶那么容易,韭菜不是名人,而且大名小名叫韭菜的女孩子有成把,到底哪个才是董事长的韭菜,又成了网民争论不休的话题。甚至有的人把肉菜和韭菜搞混了,网上有个帖子分析判断现任西山化工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的肉菜其实就是那个韭菜,因为韭菜有肉就是肉菜,韭菜肉菜其实是一个人。由于跟总经理闹翻了,愤而失踪,现在董事长找她,可能跟她掌握着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商业秘密有关,也可能跟董事长有不足与外人道的情感纠葛。
虚拟的世界里热闹非凡,宣传部长高兴得面红耳赤就像下了蛋的老母鸡,私下里给书记汇报:“网络的关注集中到了庄水桶找韭菜的事情上,就不会涉及政务政治,娱乐促进稳定。”
书记非常赞许:“是啊,我记得六零年的时候,就是靠天天听侯宝林的相声才熬过了饥饿。这可能就是注意力转移吧。”接下来,书记还口头表扬了鹭门网总经理,希望鹭门网能够进一步提升网民的娱乐精神,为鹭门市创建一个和谐、稳定的网络世界。宣传部长连忙把书记的指示传达给了鹭门网总经理。总经理万万想不到这么一场闹哄哄的网事竟然受到了宣传部、市委的表扬,立刻发动五毛党们推波助澜,一心要把这件事情炒个翻天覆地、路人皆知,最好鹭门市民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庄水桶找韭菜上,不再想那些跟政府大政方针不对路、不利于稳定和谐的事儿。
网络上热闹非凡,水桶的手机电话也热闹非凡起来,一天到晚电话接得水桶耳朵疼。很多电话是女人打过来的,自称就是韭菜,要求跟水桶面晤。很多电话是知情者打过来的,告诉水桶自己知道韭菜的下落和联系方式,要求水桶给“信息费”。还有很多没名堂的电话是这场闹剧的粉丝打过来的,粉丝们非常关注事情的进展和结果,认为这是鹭门市有史以来最感动人的情事。
“韭菜你在哪里,水桶想你。”、“我的号码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变”之类的话语成了情人间的调侃和戏虐。光是电话还好说,实在不行索性关机,座机拔掉连线,也能落个一时半会儿清静。可是现在水桶的公司地址、个人住址在网上曝光之后,很多人竟然找上门来,有的是要给水桶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当然,所有来提供线索的人都有一个前提:给定金。还有的人是来表达对水桶的支持和理解,这种人好一些,支持和理解不收费。更有一些闲得无聊的人,找上门来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看看这个叫庄水桶的人是什么样儿。
最可怕的是一群社区老太太,集体找上门来,七嘴八舌劝说安慰水桶,让水桶不要因为失恋而想不通,天涯何处无芳草,如果韭菜找不到了,她们一定要帮助水桶找一个比韭菜更好的姑娘。也有姑娘直接上门,毛遂自荐,希望和水桶共结连理,陪伴水桶这个伤心人度过余生……
刚开始水桶还觉得挺感动,觉得这个社会还真不错,好心人太多了,热心人太多了。可是,蜂拥而至的关心、热心一起降临,水桶就像突然被装进了高压锅里,自己成了水煮活鱼。几天下来水桶就崩溃了,手机关机,电话拔线,门都出不来,外面成堆的各色人等堵着。水桶无奈打电话向叶青春求救,叶青春派肉菜带了一群脏兮兮的工人,从守候在楼下的人丛中挤了进来,接上水桶,然后把水桶塞进汽车一溜烟跑了。
水桶跑回了西山村,被西山村的乡亲们严密保护了起来,西山村简直就像进入了戒严状态,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路口盘查,凡是来找庄水桶董事长的,都要盘问出正当理由,没有正当理由、形迹可疑的一概不准进村。即便有了正当理由,也要先和水桶联系,水桶接听电话以后确认了,才能放行。
这种严密的保护下,水桶的日子并不好过,觉得就像过去村里被监督改造的地主分子。最令他焦躁的还是不敢开手机,开了手机骚扰电话不断。可是不开手机又怕韭菜来电话找他联系,水桶忐忑焦躁,整天在村里转来转去,谁跟他说话都烦,谁不跟他说话也烦,活像一条伴侣被人炖了的大公鸡。
这天水桶阿妈一大早就唠叨着要给水桶说东山村的一个姑娘,说是东山村村长的姑娘,人长得比台湾歌仔戏里的杨丽华还漂亮。杨丽华是台湾歌仔戏的名角,在鹭门市很受欢迎,尤其是鹭门的阿嬷阿公,简直把杨丽华奉为天仙,谁要是拿现今当红的明星和杨丽华比,肯定会被阿嬷阿公们嗤之以鼻。
水桶属于现代派,对杨丽华不感兴趣,出于深耕于土地的农民意识,对现代的当红明星虽然感兴趣,可是那种兴趣也仅仅限于想看看人家的光屁股,真要让他娶那样一个明星当老婆,打死他他也不干。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最适合给他当老婆的还是那个韭菜。阿妈一提及东山村村长的女儿,水桶就心烦:“何光荣村里的能有什么好人?不跟他们勾扯。”何光荣夫妻俩装神弄鬼通过法院敲了水桶七八万块钱,至今令水桶痛恨不已。爱屋及乌,恨屋也能及乌,东山村有了何光荣,东山村的人水桶就都烦。
水桶的心思仍然集中在韭菜身上,如果已经确定韭菜嫁人了,或者干脆就死了,他可能还有兴趣看看那个“比杨丽华还漂亮”村长女儿,现在正在大力搜寻韭菜,还没有结果,对任何韭菜以外的女人水桶都没有兴趣。
阿妈还不死心,拿了东山村那个姑娘的照片给水桶过目,心烦,水桶忍不住对老娘吼:“你觉得好你跟她过,我就是要韭菜。”吼过,怕老娘用笤帚疙瘩抽脑壳,连忙跑了出来,到厂子里避风险。到了厂里,水桶钻到叶青春的办公室泡茶,叶青春忙碌不堪,也顾不上照应他,好在两个人已经默契,水桶这个董事长来了,叶青春闲着就跟他泡茶打屁瞎吹牛,忙了就管自忙碌也不用搭理他。
水桶躺到叶青春的沙发上,从包里掏出韭菜那张结婚证翻来覆去的看,看到结婚证上韭菜和那个所谓的林处长的合影,越看越别扭,越看越生气,水桶就掏出笔给那个所谓的林处长照片上画了一副眼镜,又给他添了一个日本鬼子的卫生胡。正在这个时候,肉菜闯了进来,看到水桶手里的结婚证,一把抓过去嘻嘻哈哈:“这个女的就是韭菜?难怪你失恋,这跟韭菜长得还真水翠。”水翠是鹭门人形容青春美女的常用词。
水桶连忙往回抢:“干你老,小心撕了,我还得还给人家呢。”
肉菜推开水桶:“让我看看,让我看看,”端详了一阵,猛然拍了水桶一巴掌:“干你老董事长,你傻啊?费那么大劲到处找人家,用得着吗?我有一个好办法,保证你一下子就能找到他们。”
水桶蹦起来:“你说,怎么找?有什么好办法?”
肉菜把结婚证扔还给水桶:“我跟你什么关系?”
水桶说:“男女关系。”
肉菜踹了他一脚:“滚蛋,朋友妻不可欺,小心我们家大学生跟你拼命。我跟你是上下级雇佣关系,所以么,我的智慧是要收费的。”
水桶连连应承:“好说,好说,只要你的办法好,我奖励你。”
肉菜追问:“怎么奖励?”
水桶说:“奖金、涨工资、发油,随你挑。”
肉菜说:“还是涨工资吧,我得尽快多挣钱,赶紧把孩子生了。”
水桶说:“你还是先把孩子做好了再生,八字没一撇呢老嚷嚷,行,涨工资就涨工资,你说涨多少?”
肉菜说:“我也不贪心,涨的工资能够弥补物价涨幅就成了,现在物价涨幅是百分之四,你就给我涨百分之四吧。”
水桶说:“四多难听,六好听,六六大顺么。”
肉菜高兴:“水桶你这个董事长就是识大体,好吧,我告诉你,你看看这结婚证上,不是有登记机关吗?你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他们肯定有底子,联系方式、双方住址、身份证号码,想了解都能了解到。”
水桶有点为难:“我又不是领导,人家能告诉我吗?”
肉菜拿起了电话:“我问。”
水桶端了一杯茶递给肉菜冒充殷勤,心里却紧张,端茶的手抖个不停,茶水淋到了肉菜的衣襟上,水桶本能地连忙给她擦试,肉菜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干你老,董事长吃下属的豆腐,小心吃噎了。”
肉菜先拨了结婚证书上登记机关所在地的114,登记机关是本省临江市鼓楼区西瓜乡婚姻登记中心。肉菜要到电话号码以后,就拨通了电话,然后自报家门,说自己叫林韭菜,什么时候跟什么人在他们那儿登记结婚,现在结婚证丢了,请问一下那边还有没有底子,如果补办结婚证,需要什么手续等等。
那边工作人员的态度很好,答复说马上帮肉菜查一下,可是查完之后的回复却让肉菜和水桶懵了,人家说,他们的电脑资料里,根本就没有林韭菜的档案。
“你是不是记错了?”婚姻登记机关的工作人员很负责任。
肉菜只好说:“可能我记错了,我再想想吧。”
放下电话,肉菜咬着手指头发愣,水桶自问自答:“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闹错了?怎么会闹错了呢?”
肉菜仔细查看着结婚证,也在自问自答:“不会啊,这不明明就是这个单位,你看看这公章,一点也没错啊。”
两个人还在琢磨,洪永生来了,洪永生一直在鹭门跟着水桶,有时候有业务需要了,比方说下订单、出货,也要跑到西山村厂里联系。肉菜把他和水桶遇到的蹊跷事告诉了洪永生,洪永生要过结婚证看了看:“可能是假的,董事长知道,我过去干过这种事情,我最清楚,现在只要花钱,别说结婚证了,什么证都能买到。你看这公章,据我说所,结婚登记的公章一般都是钢印,那有盖这么个红印章的。”
水桶没结过婚,不知道结婚证是不是要钢印,肉菜结婚了,却知道:“我们鹭门市的结婚证书是钢印的,不等于所有地方的结婚登记都用钢印,你没看这个结婚登记是农村乡镇的,也许农村没有条件,就不用钢印了?”
水桶相信洪永生,因为洪永生过去就给他做过假硕士文凭,既然洪永生说可能是假的,那八成就是假的。问题是,为什么韭菜要弄这么一张假结婚证呢?这个问题肉菜也想到了:“不太可能吧,韭菜弄这么一张假结婚证干啥?”
洪永生说:“琢磨这些事情干嘛?不就是临江市鼓楼区西瓜乡吗?又不是在天边,跑一趟,啥都明白了。”
现如今,韭菜这件事情是水桶心目中最大的事情,除了这件事,别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搞明白,他觉得活着没价值,死了不甘心,于是马上拽了肉菜:“走,到临江去看看。”
肉菜嚷嚷:“先涨工资再办事。”
水桶骂她:“干你老,大学生老公在这呢,你办什么事?也不怕洪大学给你和我放血。”
肉菜装模作样挣扎,水桶不由分说就像日本鬼子抢花姑娘一样把肉菜拽着回到自家门口,拉开车门,把肉菜塞进去,驾上车风驰电掣的超临江市鼓楼区西瓜乡奔去。
4、临江是鹭门的邻市,高速公路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市区。水桶他们要去的是鼓楼区西瓜乡,又在临江市的南头,要横跨市区,再往南走三十公里。路上,肉菜纳闷:“韭菜是我们鹭门人,那个林处长不管是真是假,也是鹭门人,怎么跑到临江一个农村乡镇登记结婚呢?”
水桶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心里翻过来调过去把这件事情揉碎掰开研究,却也想不明白:“算了,不想了,到了地方疑问就啥都清楚了。”
事情还真像水桶说的,到了西瓜乡婚姻登记中心,把结婚证给工作人员一看,人家马上答复:假的。尽管人家仅仅是一个农村乡镇的婚姻登记中心,结婚证加盖的也是钢印,而不是那种木头疙瘩印出来的红颜色。往回走的路上,肉菜和水桶研究了一路,也始终没有研究出个头绪,韭菜拿这么一张假结婚证干吗用。
结婚证是假的,所以那个结婚证上的男人和韭菜的下落便也根本不可能从这条线索查到。水桶一路懊恼、郁闷、心神不定,一会儿话语滔滔不绝就像漏底的马桶,一会儿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就如冻硬了的地瓜。肉菜开车,刚开始还配合他分析分析韭菜这张假结婚证的种种可能性,后来看到他那张脸阴晴不定,思绪飘忽无常,索性闭嘴,免得哪句话说得不如他意被他骂。
回到鹭门市以后,晚上肉菜邀请水桶和洪永生一起吃饭,目的是帮他排遣一下心中的烦闷。肉菜和洪永生在电话上唠唠叨叨商量吃饭的地点时,水桶却怦然心动,他想起洪永生曾经长期在办假证的群伙里混饭吃,说不定他能从这张假结婚证里发现线索。水桶这个灵感也是从电视剧里警察破案的情节启发的,当时正在播放的一部警案片里,警察就是靠一张假证件,通过办假证的找到了罪犯。
肉菜和洪永生商量晚上要去花莲香墅美食街吃水煮田鸡,请示水桶行不行,水桶心不在焉,点头:“成啊,不就是吃口饭么,哪都成。”
饭桌上,水桶让洪永生仔细看看那张假结婚证:“干你老,看看,是不是又是你过去的老同伙谁干的。”
洪永生认真看了半晌,摇头:“这得亲手做的人才能认得出来,我哪有那个本事。”
水桶说:“那你这几天啥也别干了,带着我专门到你那伙人里找找,找到做这张假证的人,说不定还真能顺陇刨番薯,把那个家林处长揪出来。”
洪永生有点为难,可是看到水桶正在死死地盯着他,不敢拒绝,只好点头:“那就试试吧。”
第二天,洪永生就带了水桶开始走访他认识的制作假证件的那些人。找了好几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谁都不承认这张假结婚证是自己做的。洪永生都烦了,想打退堂鼓,水桶却非常执著,逼着洪永生继续干:“干你老,不把鹭门市所有办假证的找个遍,就别回去。”
现在通讯极为便利,他们俩这么大张旗鼓的调查那张假结婚照,那些作假证的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是要干什么,连忙相互通气,预作准备,对付他们俩。不管什么行当,只要是江湖买卖,就都多多少少有些团伙帮衬,只要有团伙,就肯定会有头目把持。这种团伙虽然够不上黑社会的规模,却也有自己的圈子、防护手段。当他们来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南山路时,麻烦终于来了。
5、南山路是鹭门市过去的码头,整条街都是老式建筑。临街的一面适应城市美化的需要,装修得花里胡哨,街道的背面,却如藏在肚子里的下水,脏乱不堪。鳞次栉比的房屋一幢一幢紧紧挤在一起,就像春运时节铁路售票窗口的人群。在房屋之间,留着狭窄的巷道,一个人经过要缩着胳膊,两个人对面,就得胸贴胸或者背靠背的擦身而过。
洪永生告诉水桶,别看这里是鹭门市的中心商业地带,却也是鹭门市藏污纳垢之所,办假证的老本营。水桶对鹭门市不比洪永升生疏,过去也曾经到这里干过招鸡打炮的荒唐事,对洪永生的话也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着跟他走。两个人在人肠子一样狭窄、蜿蜒的巷道里东拐西弯钻了一阵,迎面是一个断头巷,巷道的尽头有一座破败的楼房,大门是黑漆刷过的铁门。
洪永生来到铁门跟前,轻轻敲了两下,大门没开,从旁边的巷道里却钻出来几个人,领头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咬着鹭门普通话问他们干吗、找谁。
洪永生说了一个名字,五短汉子说没有那个人,让他们赶紧离开。水桶当惯了大老板,不再是当年那个尽量躲事的进城务工人员,大咧咧地回答说:“我们找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这里又不是你们家,干你老,凭啥让我们走开?”
五短汉子很不耐烦:“你们俩走不走?再不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洪永生也不说话,在一旁用手机拍他们,这一下更惹翻了他们,五短汉子一招手,几个人一拥而上,动手就打。水桶倒也不是怕事的人,奋起反抗,抓起墙边一根杠子挥舞,可惜巷子太窄,杠子根本舞弄不开。对方也不知道是谁,一拳朝水桶的鼻子捅过来,水桶本能用杠子抵挡,对方的拳头捅到了杠子上,疼得跳脚。
洪永生在一旁并不急着上前助拳,又抓拍了几张之后,拨打了110,报了案,这才把手机揣进怀里,扑过来加入了战团。对方人多,但是地方狭窄,也施展不开,洪永生加入战斗,手里挥舞着一块大板砖,见谁砸谁,对方有两个人脑袋上见了红。最吃亏的是水桶,现如今生活条件好了,体力劳动少了,农民出身的水桶和对方缠斗一会就腿软心跳,体力不支,被人家压倒在地,用拳头在身上乱捶。
正在麻烦,警笛响亮,打斗双方就像球员听到了裁判的哨音,立时休战。洪永生和水桶是打不动也挡不动了,那几个人是怕警察抓,急三火四要逃离。水桶和洪永生知道他们的目的,一看他们要跑,扑过去每人抱住一个,死也不撒手。警笛声在外面街上停滞,巷道太窄,警车进不来,只能停在外面的街边,然后警察徒步进来。警笛停滞,证明警车已经停下,警察此刻正在向这个方向奔。
就在这个时候,黑铁门打开了,从里边又出来几个人和原来就在外面的打手回合,就像洪水,连拖带拉的将水桶和洪永生拥进大铁门,大铁门随即哐当一声又关了起来。
铁门后面并不是院子,而是房间,狭窄的旧式老楼,楼梯都是木头的,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呻吟,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下来。房间里昏暗如晦,一群人突然进来扬起的灰土呛得人嗓子眼痒痒,咳嗽声此起彼伏。屋内到处都散发着大米的霉味和人体的臭味。突然从明媚的室外进入着黑黢黢的老旧屋内,什么也看不清,黑憧憧的人影挤成一团,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要干什么。水桶吓坏了,有了憋尿却无处排泄的窘迫。
“请他们上来,干你老大学生,你要是捣鬼老子不客气。”楼上,也许是楼梯上,有人招呼。水桶朝声源望去,黑黢黢的楼道拐角处有一扇窗,光亮勾画出一个人的剪影,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年龄。
大学生却认得此人:“干你老豁子,你假装黑社会啊?警察就在外面,你敢胡来我让你后半辈子吃牢饭。”
外面能听到警察纳闷:“人呢?刚才报警不就是这一块么?人呢?”
水桶张口欲叫,不知道从那伸过来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那只手好像刚刚在刨鱼刮鳞,腥嗥嗥地令人作呕,水桶闪过一个念头:干你老,今后鱼肯定是不吃了。水桶没有挣扎,因为有人吓唬他:“别叫没事,乱叫干死你。”
水桶虽然不相信那人敢“干死你”,却相信人家会动手打他,在外面还有抵抗的余地和勇气,进了这幢黑屋子,勇气和力气就都没了。
楼上那人和洪永生对话:“大学生,你带过来的是什么人?”
洪永生回答:“我们老板。”
“你老板到我这干吗来了?”
“我老板找你问话,没别的事情,找个人。”
“干你老,你也不提前通报一下,搞得人紧张兮兮,以为你带了便衣抄我们来了。”
“干你老,你的电话三天两头变,我怎么找你?”
“干你老,上来吧,吓死人了,这几天公安集中清理办证的,还说检举揭发有奖金,我还当你带着便衣来掏窝子换奖金呢。”
灯亮了,刚刚适应了黑暗,突然有了光明水桶眼睛晃得睁不开。洪永生拽了水桶上楼,灯光下看到水桶血污的脸,骂了起来:“干你老的豁子,你看你的人把我老板打成啥了,今天这事情跟你没完。下次来可就不是我跟老板两个人了,我们把西山村的人都带来让你打。”
楼上的人话软了:“没事吧?没伤到内里吧?”
水桶摇头:“没事,不是我的血,是你们人的血,干你老,你们他妈的就是黑社会。”
这个时候水桶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四十多岁一个黑瘦脸摆在他的面前,上下两片嘴唇就像煮熟了的蚌壳合不拢,露出了两排黑黄的烟渍牙,上下门牙都没了,难怪洪永生把他叫豁子。
“赶紧弄点水,给……”豁子问洪永生:“你老板贵姓?”
洪永生告诉他:“我老板姓庄,你叫庄老板就行了。”
“赶紧弄点水,给庄老板和大学生洗洗。”豁子朝楼下喊。
两个人端了两盆水送上来,毛巾是新的,水桶和洪永生擦了把脸,盆里的水染成了红色。豁子把水桶和洪永生让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动手泡茶:“你们找我到底要干吗?”
水桶不回答,等着洪永生说话,趁空四周看了看,房子里除了沙发茶几,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大桌,上面有一台电脑。木板墙壁上挂着俗艳的影星半裸照片,靠墙还有一张木板床,**挂着脏成灰黑色的蚊帐。
洪永生说了自己和水桶的来意,豁子接过假结婚证仔细看着,然后站起来,走到桌旁,从桌子的抽屉里掏出放大镜又仔细看了半会儿,朝楼下喊:“老龟儿子,你上来。”
一个汉子慢腾腾地上来,圆身子上配着短小的四肢,小小的脑袋额头扁平,配上小眼睛、前凸的口鼻,像极了乌龟突然进化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水桶这才明白,“老龟儿子”不是骂他,而是对他形象化的称呼。
老龟儿子慢腾腾地问:“干啥?”
“你看看,这东西谁做的?”豁子把假结婚证递给他。
老龟儿子接过去细细看了一会儿,呵呵笑了:“我做的,怎么了?”
豁子瞥了水桶一眼,却对老龟儿子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做的假货。”然后对水桶说:“就这个卵窖,有啥你问他。”
水桶问他:“谁找你做的?”
老龟儿子摇头:“做这种东西的人,谁还会告诉他的真实姓名联络地址?都是做完以后就再也不认识了。”
水桶掏出几张钞票朝前一递,老龟儿子马上伸手过来接,水桶却把手缩了回去:“干你老,我凭啥给你钱?”
老龟儿子呵呵哂笑:“有了钱,说不定我还能想起来。”
水桶从掏出的钱中抽出一张,递给了老乌龟:“说吧,干你老,我倒要听听你的话值不值一百块。”
老龟儿子说:“找我做这张假证的叫林鹭生……”
豁子劈头给了他一巴掌:“干你老,上面印着呢,还用你说。”
老龟儿子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再说话,水桶对豁子摇摇头:“你别管,过后我请你吃海鲜,”然后对老龟儿子说:“你继续往下说,林鹭生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干什么的,什么地方人,住在哪……”
老龟儿子指点水桶手里的钱:“钱不少,可是你问的也不少,我回答一条你给一百。”
水桶点头:“行啊,不过你也知道,我可不是外来户,鹭门的土地爷爷就在我们家灶上供着,你敢说瞎话蒙我,我保证让你在鹭门混不下去。”
老龟儿子连连点头:“那不能,我怎么能骗你呢,知道的我告诉你,不知道的我也编不出来……”
话刚刚说到这儿,水桶的手机响了,水桶急着听老龟儿子说话,不接电话,还气哼哼地关了手机。
“这个人听口音是临江市的,”水桶一听有门,就递给他一百块,“年纪有三十多岁,”水桶也不知道那个林鹭生到底有多大,可是既然能骗着韭菜跟他结婚,估计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就又给了老龟儿子一百块。
洪永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洪永生看看来电显示,接通了,水桶连连朝他摆手,不让他接听,他现在的要务就是排除一切干扰,赶紧听老龟儿子把那个林鹭生的踪迹说清楚。
洪永生却反过来朝他摆手,不让他干扰自己接听电话,水桶正要发脾气摆老板架子,洪永生将手机塞给他:“你听。”
电话是肉菜打过来的:“她说她是韭菜,我也弄不清,看着跟结婚证的照片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干你老洪永生,你听着没有?你赶紧把水桶找到,让他回来看看是不是真的。庄水桶也不知道死到哪去了,电话也不接……”肉菜隔着电话看不见,不知道洪永生已经把电话交给了水桶,急呶呶骂骂咧咧。
水桶回骂:“干你老肉菜,是我,你骂谁呢?”
肉菜这才知道洪永生把电话转给了水桶,连忙说:“你死到哪去了?我的电话咋不接?一个叫韭菜的到西山村来找你,我把电话给她,你跟她说,看看是不是你找的那个韭菜。”
水桶还没明白过来,电话里就传来了韭菜的声音:“水桶吗?你铺天盖地的找我干啥?还让不让我做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
水桶全身的热血一齐涌到了头顶,血液就像洪水,冲击得耳朵轰轰作响,他喊着:“韭菜,你等我,我马上回去跟你说,你把电话给肉菜。”他的声音颤抖、嘶哑,豁子、老龟儿子那些人都有些惊愕,静悄悄谁也不敢说话。
肉菜接过电话,水桶喊道:“就是她,没错,我和洪永生马上回去,你一定要把她留住,别往她跑了。”
肉菜还在说什么,水桶已经没有耐心听,把手里的钱塞给老龟儿子,拽着洪永生就跑:“韭菜找我来了,赶紧回去。”
洪永生对豁子嚷了一声:“干你老,今天打了老子,改日再找你麻烦。”然后跟着水桶下楼,拉开门跑了出来,楼下的那几个人也没拦他们。
6、水桶驾着他那台二手奥迪风驰电掣,洪永生坐在副驾驶座上吓得面色煞白,一个劲劝水桶:“慢点,董事长慢点,不骗你,到处都有探头。”
水桶回嘴:“干你老,探就探,不就是罚款么?”
洪永生提示:“不但罚款,还要扣分。”
水桶骂他:“扣就扣,卵窖,怕个鸟,我的扣完了还有你的。”
洪永生沮丧:“我的驾照早就扣完了,哪还能轮到你。”
水桶忘了他那台车上还贴满了“韭菜,水桶想你”的标语,过往车辆看到这台狂奔的车上贴满了标语,却又看不清什么东西,纷纷追上来想看个明白。也有的鹭门人已经听说此事,现在真的看到了这台车,立刻追上来也想看看那个像韭菜的水桶是个什么样子,于是鹭门市的公路上车辆纷纷加速,就像在举办汽车公路赛。这场公路赛终于惊动了警察,一辆警车叫唤着追赶上来,高音喇叭警告他们违章超速,要求他们靠边停车。洪永生紧张了,提示水桶赶紧服从命令,水桶就像没有听到,一路狂奔,下了国道,驶上了省道,直溜溜的朝西山村方向驶去,很快钻进了山里。
那些好奇、围观的汽车被警察堵了一长溜,警察一个个察看着驾驶员的证件,填单处罚。驾驶员们垂头丧气,暗叫倒霉,惹祸精庄水桶却已经在青山绿水之中逍遥,心里憧憬着跟朝思暮想的韭菜久别重逢的幸福时刻。
韭菜被肉菜安排在水桶家里休息,陪着她泡茶聊天等水桶。水桶妈得知这个女娃就是儿子钟情的对象,心里暗暗赞叹,想不到那个蠢儿子竟然在这方面眼光贼亮,眼前这个女娃儿的确是个靓女。这个女娃如果真的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再生上一男半女,那自己这一辈子就没有任何遗憾了。憧憬和希望,让水桶妈激动不已,兴奋不已,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韭菜当茶点,小茶几上,除了专门从村长家要来的上好的明前铁观音,芝麻糕、花生糕、绿豆饼、鹭门馅饼、贡糖、五香瓜子……杂七杂八的差点堆积如山,韭菜一个劲道谢,水桶妈就又觉得这个女娃有礼貌、贤惠,今后嫁进来肯定会对自己好。农村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只会一个劲盯着韭菜观赏,只会跑来跑去忙忙碌碌殷勤备至的招待人家。
听说水桶花了天大功夫寻找的女娃子来了,村里人纷纷跑过来围观,水桶家里院外挤满了男女老幼,嘻嘻哈哈热热闹闹,就像水桶家正在上演歌仔戏。水桶妈是个厚道人,来的乡亲都要照应、招待,屋里还坐着水桶招来的天仙,一时间忙里忙外忙了个脚不沾地、大汗淋漓。多亏村长和支书也跑过来看韭菜,连骂带劝地轰走了围观的闲人,水桶妈才算喘过来一口长气。
村长和支书假装跟韭菜聊天,把水桶吹了个天花乱坠,把韭菜看了个够,然后两个人告辞。路上两个人发生了严重分歧,村长认为难怪水桶如此上天入地的找韭菜,这根韭菜确实不是平常的韭菜,全村没有能比得上的。支书却认为那样的女娃鹭门大街上有的是,看不出比别人好在哪里:“水桶折腾那么大的声势,搞得人人皆知,造了天大的影响,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娃子不值得。”
村长严重反驳支书的意见:“你的思想太庸俗,什么叫值得?没弄到手的去想、去弄,都值得。人家那女娃子长得多靓,难怪水桶着迷,给你说这些就是对牛弹琴,你不懂。”
支书最讨厌别人说他“不懂”,“不懂”的背后隐含着对他智商和知识的否定。支书也有点火:“你懂,村长当三年,母猪赛天仙,难怪连花婆子你都要上……”
“干你老个肥猪乱说啥呢?谁上花婆子了?花婆子是你娘。”村长的愤怒是有原因的,花婆子是村里一个年过五十的妇女,年轻时代曾经是全乡有名的风流女,迄今为止已经嫁过五个男人,既有村里的农夫,也有镇上的干部,还有歌仔戏的小生,最后一个也没过到头。生下了三个儿女,都跟着父亲跑了,现在一个孤老婆子守着二亩茶园过日子。在村里,花婆子就是年轻风流、年老孤独倒霉的象征,很是为人鄙视。支书说村长连花婆子都要上,对村长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羞辱,所以他立刻光火。
支书继续嘲弄他:“你看你看,上了就上了,有什么了不得?就是年纪大点,那也没球关系,好赖也是个母的。”
这一说村长更是恼怒,挥手轮了支书一巴掌:“干你老,你再胡说八道,老子跟你真翻脸了。”
支书虽然胖,动作却不慢,一缩脑袋躲过了村长那一巴掌,然后一把抱住村长:“干你老,还敢打人,破坏安定团结,破坏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老子打电话到镇里告你去。”
村长挣扎着回骂:“干你老,告就告,老子怕你个卵,你松开,你松开,松开老子把你的肥肠揪出来炒辣子。”
支书肥胖有力,村长瘦小力薄,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控制,气得乱叫乱骂,满空中都是“干你老”三个字。
两个人正在嚷闹,水桶的奥迪车疾驶而至,掠过村长支书的小战场,冲到自家门前,停了下来。支书松开了村长,扭头就往水桶家跑,他急着看水桶和韭菜相见的那一幕。村长也是心同此理,顾不上再追究支书诬他上了花婆子的事情,跟在支书后面跑到水桶家去看热闹。
水桶钻出汽车,连车门都没有关,急匆匆抢进门去,一眼看到韭菜脆生生、端正正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喝茶、吃茶点,不知道为什么一路火烧火燎的水桶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份激动和紧张,韭菜也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份热情和惑然,水桶搓着手,略微显示出了内心的拘谨和忐忑,韭菜站起来,平静的问候显示了生分和距离。
看到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和情感上演,村长和支书驱散了围观的村民,肉菜也识相的告辞,屋里只剩下了水桶阿妈、水桶和韭菜。水桶一路急奔,口干舌燥,端起茶几上的茶壶狂饮一气,水桶阿妈担心他的粗鲁、俗气举止让韭菜烦,连忙制止:“渴了饮茶也要有个规矩,哪有这样牛饮马灌的。”然后扭头对韭菜赔笑:“姑娘别笑话,从小就这个样子。”
水桶驱赶他娘:“妈,我要跟韭菜说几句话。”
水桶阿妈连忙回避:“好好好,你们说,你们说,我去给你们煮饭。”
屋里就剩下韭菜和水桶的时候,韭菜问道:“你敲锣打鼓到处找我要干什么?”语气有点冷,态度有点硬。
乍然一问,水桶一时半会还真地回答不出来,是啊,自己找人家要干啥?两人既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海誓山盟,充其量过去认识,自己想跟人家好,人家没想跟自己好。愣怔片刻,水桶到底是水桶,况且现在的水桶已经远远不是那个在农村城市化过程中跑到鹭门城里找机会的青年农民了。
他郑重其事:“我是未婚男,你是未婚女,你说我找你干什么?结婚成家过日子啊。”
韭菜沉默,片刻幽幽地说:“晚了,我现在已经结婚,正在闹离婚,你这么一闹,他更有理由,说我有第三者,提出来要离婚得给他一百万。”
水桶又被搞晕了:“什么?你正在离婚?你又跟谁结婚了?”
韭菜把茶壶里的茶叶倒干净,然后重沏新茶,鹭门人饮茶讲究,完成这道程序得几分钟,韭菜边洗茶洗茶杯边说:“什么叫又结婚了?就这一次都快把我给害死了。”
水桶没说话,脑子却拼命运转,想把韭菜传递过来的信息梳理清楚:“你不是跟那个叫林鹭生的处长结婚了吗?”
韭菜:“是啊,受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处长,是一个混蛋、骗子。”
水桶又问:“你们在一起过?”
韭菜摇头,正在给酒盅一样的茶杯里斟茶,茶水晃了出来:“没有,刚刚领证我就发现他骗了我,他根本就不是政府里的人,是搞传销的。”
水桶掏出那张假结婚证:“这是你的结婚证。”
韭菜接过去看看,愣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水桶追问了一句:“除了这张假结婚证,你还有没有再办过结婚登记?”
韭菜茫然:“这东西办一次,再办得先离才行,又不是买东西,今天买了明天还能买。”
水桶明白了,站起身拽她:“你跟我走,去找那个林鹭生。”
韭菜甩开他的手:“找不到,人不知道躲在哪里。”
水桶又一次惊愕:“找不到人,你怎么跟他离婚?他又怎么朝你要一百万?”
韭菜说:“都是电话联系,我不想再见到他,他也躲着不让我找到他。”
水桶骂了起来:“你傻啊?你跟他根本就没有结婚,这张结婚证是假的,我从你们老家拿来的,要不然我找你干吗?”
轮到韭菜蒙了:“假的?我们到登记处办得怎么会是假的?”
水桶说:“我亲自去了那个登记处,登记处答复的,”说着拽过韭菜的手,指点着那张假结婚证:“你看看,章子是红的,真假婚证的盖的是钢印。”
韭菜怔怔地,片刻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水桶捏着,连忙甩脱:“我找他去。”
水桶说:“你能找到他?”
韭菜颓然坐下:“只能打电话。”
水桶也坐下来,给自己和韭菜沏了新茶:“别急,先想想下一步怎么做,想好了再动,反正你也不是他老婆,离不离婚已经没关系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嫁不嫁人,嫁给谁。”
韭菜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默默地饮茶,两个人饮了两杯茶,水桶便开始瞎吹:“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嫁人就要嫁一个好的,如果那个林鹭生真的是政府处长,我也没话说。如果你不想嫁给我,我介绍一个给你。”
韭菜抬头看他,眼睛有了惊愕:“你介绍一个给我?”
水桶煞有介事的点头:“年龄三十,在鹭门最好的地段有两套大房子,还有一部高档车,鹭门城市户口,现在是西山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条件够不够?”
韭菜怔怔地看着他,片刻摇头:“算了,那样的人我也不嫁,受一次骗,上一次当足够了,这一辈子人才能活多少年?经得起几次骗?”
水桶顿时凉了,他一心想的是,把这么优厚的条件往外一摆,韭菜肯定马上答应,没想到却会这样。
韭菜说:“我也想通了,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还是农村来的,跟你也相配,就嫁给你算了。说实话,你那么风风火火的满世界闹,刚开始我很生气,后来也挺感动的,说明你心里真的有我,当初不是跟我闹着玩的。”
韭菜这话一出,水桶啼笑皆非,然而,啼也罢,笑也罢,毕竟韭菜答应嫁给自己了。
正在这个时候,韭菜的电话响了,韭菜接听,跟对方吵了起来,然后按下了电话:“又是那个林鹭生,说如果真要离婚,五十万也成。”
水桶眨眨眼:“你跟他约个地方,就说答应给他三十万。”
韭菜惊跳起来:“三十万?我哪有三十万?就是有我也不给那个骗子。”
水桶说:“我给,我给他三十万个大耳光,你跟他联系好,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韭菜还在犹豫,水桶抢过她的手机,用重拨键拨通了林鹭生的电话,拨通以后,把电话递给了韭菜。
7、水桶觉得那天的经历是他这一辈子迄今为止活得最痛快的一天。他带着韭菜开车赴约,村长在后面的车上带着村里的几个民兵护送。水桶本来不让村长这么干,村长说要保护西山村的财神,保护西山村的子弟,硬是带着几个民兵钻进了一辆中巴车。
上了车,韭菜忐忑不安,在车上东摸摸西摸摸,一直不太相信这台高级车是水桶的。水桶说,这是二手的,如果韭菜嫁了他,他就不能再用二手车拉着韭菜满街跑,得换一台新车。韭菜便感动得热泪盈眶。
韭菜告诉他,嫁一个人,跟爱一个人,是两回事。那个林鹭生她并不爱,但是人家是政府官员,嫁给他起码后半生不受穷。结果,领了结婚证,韭菜到他说的那个单位去找他商量婚期和其他事情。单位的人把林鹭生叫出来,她一看就傻了,林处长虽然也叫林鹭生,根本就不是她嫁的那个人。她脑子顿时乱了,找到那个骗子林鹭生质问他为什么骗人,林鹭生竟然很无耻,得意洋洋地说说不骗你你能跟我结婚吗?
她抽了林鹭生一个耳光,然后就跑回北山村娘家,在娘家躲了多半年,还不敢给爹娘说实情,这件事情说出去太丢人了。爹娘催着她举行婚礼,她只好又回到鹭门市找那个林鹭生商量办离婚。担心父母知道真相,连在鹭门的电话都不敢告诉父母。而林鹭生却再也不照面,打电话有的时候接,有的时候不接,直到水桶开始满大街张扬着找她,林鹭生才又挂电话过来,反诬她有了外遇,威胁说要到法院申请离婚,让她赔五十万,她要不敢上法庭,就私了,私了要一百万。
水桶的判断很准,当韭菜按照他的指使,答应给林鹭生三十万了解此事以后,林鹭生马上答应,要约个地方和韭菜见面。韭菜扬着下颌问水桶约在什么地方,水桶悄声告诉她,就约在巴星克咖啡馆。潜意识里,水桶想到,这件事情最好是在哪开始,就在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