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

八、一张报纸引起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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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民都爱人民的币,记者也是人民,记者也爱人民币。然而,要想多拿人民的币,有时候也真要有些好料才行,这里说的好料,自然指的是有价值的新闻。《鹭门日报》的雷雷就是一个善于挖掘好料的记者,同时也是一个热爱人民币的人。

现如今,报社制定了量化考核标准,给记者规定了上稿数量,达不到标准,不但拿不到基本工资,还会倒扣。还实行了末位淘汰制,每个季度考核一次,稿件数量排在末位的要下岗。所以,如今雷雷也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整天专注于给《地理杂志》写文章赚稿费,也要尽量抓一些新闻完成考核指标。

雷雷也接到了参加了水桶工厂开业典礼的通知,但是却去晚了。去晚也有情可原,他在参加水桶工厂开业典礼之前还有一摊采访,市绿化办通报全年绿化成绩。本来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到市绿化办要一份新闻通稿,拿上车马费,马上转道北上西进,到西山村参加水桶的开业典礼。可是市绿化办太贼,记者签到之后,却不发车马费,要等到会议结束以后才发。雷雷拿到了新闻通稿之后,却不能走,走了车马费就拿不到了,只好等。

好容易等到会议结束,市绿化办又热情招待宾客进餐,说是要到餐桌上给大家发辛苦费。雷雷根本没把一餐饭当回事儿,可是不吃又拿不到车马费,绿化办的说法是辛苦费。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顿山珍海味,总算领到了车马费,心里暗暗咒骂着跳上了通往西山村的公交车。名义上是公交车,实际上却是私人承包的,往那条线跑得乘客少,司机就千方百计想多拉客,每到一个站点都要停半天,售票员站在车门口拼命叫唤,一直要守候到后面的班车上来催逼才恋恋不舍的开车。

雷雷好容易赶到西山村,却已经是傍晚时分,村里烧饭的炊烟飘渺如霓,鸡鸣狗吠此起彼伏,斜阳用最后一缕光芒为远处的山坡涂上了斑斑点点的暗影,整座山看上去活像一个倒扣的大箩筐。村庄里冷冷清清,人们都在家里吃饭,或者等着吃饭,没有谁会在这个时间到外面溜达。乡村的宁静,空气中飘**的柴火味道,甚至农家猪圈里的臭味,都令雷雷想起了老家,心头不由泛起了一阵阵思乡怀旧的惆怅来。

然而,他这久违的温柔情感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就被村民的冷然、冷淡、冷漠给激怒了。他敲开一家门,向人家打听水桶工厂的位置,开门的是一个半大老头儿,一听他打听水桶工厂的事儿,脸上刚刚还绽放的热情、友好,就像开水中溶解的糖,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的是一副毫无表情的面孔,就像结冰的水面:“不懂,你去问别人啦。”

“不懂”是鹭门人特有的表达方式,相当于普通话的“不知道”,绝对不是普通话“不懂”的意思。还没等雷雷问第二句话,老头已经把门关上了。雷雷纳闷,据他所知,西山村一带的村民极为朴实厚道,在这个时候不论走到谁家去,不论认识不认识,一块吃顿饭是必会受到的邀请。几年前他到过这个村落,还考察了贪官章郎的大古厝,虽然最终《地理杂志》的文章因为庄水桶装修古厝,没能写成,也没能拿到那笔稿酬,可是对西山村淳朴、厚道的民风却记忆深刻。今天这家人除非是犯了毛病,不但不邀请他吃饭,连屋子都没让他进。雷雷想也许这是个例外,其他人家不会这样。

雷雷想错了,他一连敲开了几家大门,人家对他都撅起了冷屁股。西山村家家通了电话,大部分人还有了手机,实现了现代化的农民对付外来的不速之客手段比抗战时期的效率高得多,雷雷一进村,一开口打问水桶工厂的事儿,马上全村农家都知道了,一道严防死守的保密堤坝立刻垒好了。雷雷并不知道,就在市里一些某体大张旗鼓报道了水桶回村办厂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水桶回乡办厂的事迹经过舆论界的鼓吹之后,庄水桶三个字立刻火了起来,时不时就有各式各样的人过来视察、参观、走访。叶青春看到事情闹大了,不由紧张万分,只有他的脑子是清醒的,知道这种厂子是见不得天的,见天死。连忙找了村长、支书,告诉他们厂子的开发项目都是专利,这样子张扬下去,万一专利泄露,项目就作废了,厂子也开不成了。

叶青春在村长、支书的眼中是绝对的技术权威兼股东,他的话没人敢不信服,尤其是他郑重其事的上门抗议,村长、支书都吓坏了,连忙向镇领导通报,镇领导听到人家开发的是新技术,搞得是创新产业,也担心技术外泄,连忙亡羊补牢,下达了保密通告,今后凡是到西山村采访、参观的人,没有经过镇领导的批准,一律不接待。

村长和支书也开始在村民中做工作,凡是没有经过村委会批准、没有经过庄水桶和叶青春同意,任何人不得对外说厂子的情况,谁说的,一经查出,在厂里上班的解雇,没在厂里上班的年终分红拿不到厂子的红利。

这一条非常有效,村民们立刻紧急动员起来,就像抗日战争时期保护八路军,解放战争时期保护解放军一样,把水桶他们的工厂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表面上看西山村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实际上西山村从此就处于外松内紧的戒严状态,在进村的山口要道上,还安装了监视器,只要有生面孔进村,村委会和水桶的工厂保安就能同时看到,并且及时采取措施加以防范。

记者雷雷自然不知晓这后面发生的事情,在西山村采访碰了一鼻子灰,如果不是村口有个小杂货店卖面包和矿泉水,那天他非得饿个半死不可。雷雷从西山村撤退,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惑。雷雷和全国人民一样热爱人民的币,也和全国人民一样不缺乏好奇心,尤其是记者的那份好奇心,这份好奇心加上冷遇的忿怒,让他不会轻易放弃对西山村神秘——神秘这个词是雷雷离开西山村的时候,对西山村最为深刻的印象——查探个究竟的冲动。

2、水桶没有住在村里,仍然在鹭门市组织协调供销,组织用来生产再生油的各种原物料,有从餐馆酒楼回收的泔水剩菜,有从下水道里漂滤出来的地沟油,有那么一时半会,水桶良心发现,也觉得把这些脏兮兮臭烘烘的东西再弄成食用油让人吃,挺缺德。洪永生就会用理论来证明这么做的合理性、政策性和科学性。洪永生说,人吃粮食拉屎,拉出来的屎再种粮食,然后再把用屎种出来的粮食吃回去,就跟用地沟油和泔水炼油再吃回去一个道理,这就是循环经济,符合低碳环保要求,这也是中央大力提倡的。

水桶在城里组织生产原料,自然还有叶青春新开发的一滴香需用的各种化工产品,看着那些闻着刺鼻、看着刺眼的汤汤水水粉粉末末变成嗅起来喷鼻香的调味品,吃进千人万人的肚子,水桶一时半会良心发现,也担心把人吃坏了,叶青春也会有一整套道理:味精谁不吃?不也是化工原料制造的?别说这东西没毒,就是有毒,一大锅汤里放那么一滴两滴也吃不死人。

经过洪永生、叶青春这么一说,水桶的觉悟就立刻提升到了新的层面,立刻从思想上、行动上贯彻落实,一点也没有愧疚和担忧了。在他的组织领导下,洪永生、肉菜等骨干发挥出了超强的拼搏精神,寻找了一处隐秘、宽敞的处所作为原材料转运基地,然后又雇用了专门用来运输危险化工产品的槽罐车专门运送从鹭门市收购来的泔水、地沟油以及一切可以提炼再生油的原料。

农民的智慧让水桶有充足的保护自己权益的本能,他并不懂得什么产供销、人财物这些企业管理的基本杂碎,但是他懂得,只要卡住了供销两头,钱就跑不了,钱跑不了,他就永远是工厂的老板。生意好得难以置信,人民币就像自来水,水桶的账户就是蓄水池,水桶这才相信,日进斗金决不是梦话。

尽管房价就像洪水暴涨不停,水桶却脸不变色心不跳的买了两套房子,一个大套二百平方米,留着给自己娶老婆用,一个小套,两房一厅,给老妈住,两套房子都在鹭门市最好的地段,依山面海,闹中取静。水桶买东西仍然保留着农民的良好习惯,绝对量入为出,绝对不负债消费,当他将两套房款一次付清的时候,售楼处的少爷小姐目瞪口呆,眼中流露出来的艳羡令水桶着实舒服了好几天。

房子装修好了以后,水桶带老妈过来看房子,老妈表现很淡定,没有出现水桶想象中的热烈冲动:“水桶嗳,再好的房子,没有老婆就是个房子,有了老婆,房子才能变成家。”

老妈的话碰触到了水桶心灵深处那根最为脆弱的神经,水桶觉得在自己胸膛里有一块柔软、敏感的肉肉被老妈戳了一指头,麻酥酥地难受。在鹭门市买套房子曾经是他的渴望、梦想,如今梦想变成了现实,现实甚至比梦境更加光鲜,他却追索不到在城里买了新房好房、大房的成就感、幸福感。就像看到一座山,竭尽全力爬了上去,却发现爬上去的不过就是一座荒丘而已。

3、韭菜,成了水桶心中的痛,如今房子买好了,人却没了,韭菜就更成了水桶心中的痛中之痛。跟女人胡混的事儿水桶并没有少做,可是跟韭菜不同,韭菜是水桶第一次能从感情层面感觉那种爱恋、难舍的女人,这种感情对于水桶这个农民娃娃来说,是有生以来难得的男女情感体验,这种感觉用遗憾、失落、后悔等等那些不让人舒服的词儿搅合成了看不见的一滴香,渗进了他的心灵深处,静悄悄地损耗着他的幸福指数。得不到的,总觉得是最好的,得到了的,却也就不过那么回事儿,房子得到了,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韭菜没有得到,就永远是最好的。

水桶好久没去巴星克咖啡馆了,想起了韭菜,就动了去咖啡馆的念头,顺便也招摇一回。水桶笨手笨脚开着他刚买的那台二手奥迪,差点没把车直接开进咖啡馆里,伴随着门童的惊声尖叫,水桶总算把车停在了门外,却把人家的大门堵了个严实。

买了驾驶执照,剩下的就是买车了,买车也是水桶做出的一件牛事。现任董事长助理的洪永生考虑到水桶不差钱,帮他选定了一台宝马,水桶一口拒绝,他要买跟市长一样的车。经过调查,市长的座驾是一台奥迪A6,水桶便一口咬定买奥迪A6,洪永生帮他订好了豪华型,五十多万,水桶却嫌贵,他也很有道理:“干你老,我才学会开,肯定要跟别人撞车,买台新的撞上几天就成旧的了,干脆买台二手的,撞毁了再买新的。”

于是买了一台和市长座驾一样的奥迪A6二手车,花了上万块重新喷漆,焕然一新,然后水桶就开着满世界招摇,东刮一下西蹭一下,不到一个月,车就成了刚从战场下来的重伤员,伤痕累累。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又花钱重新喷漆,又是焕然一新,水桶的车技也稍有长进,这一次过了三个月才又重新喷漆。

这一次去巴星克,水桶满心怀旧之情,有多少有点感慨之心,想当年自己一个人在这家咖啡馆里呆坐的时候,捧着一杯咖啡,啃着一块巧克力,跟那个教授和女作家闹事的时候,多亏韭菜跳出来公正了一下,不然那一次不知道要给那两个烂人赔多少钱才能过关。想到这儿,水桶心里由不得一阵阵揪得痛。

咖啡馆里的服务员也都换了新人,过去态度好也罢态度孬也罢,如今如果见面水桶都会感觉亲切。现在的服务员一个个比过去更会微笑,更会体贴,更会让客人有上帝虚假幻觉,然而,却没了过去的贴近感,似乎在客人和服务员之间有了一层无形的遮蔽。实际上,这种感觉归根结底就是没了韭菜,没了韭菜,巴星克咖啡馆在水桶心里就如同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既然来了,在服务员热情好客的延揽下,也不好意思扭身就走,终归这里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候最豪奢的消费记忆。水桶要了一杯蓝山咖啡,从韭菜那里水桶已经得知,所谓的蓝山咖啡都是假货,用速溶咖啡兑取来骗人的。尽管这样,水桶还是要了冠名蓝山的速溶咖啡,说实话,真的蓝山咖啡水桶也喝不惯那个味道,他还是习惯速溶咖啡那强烈的香料味道。

服务员请示水桶还有什么需要,水桶摇摇头,脸上不太耐烦的表情让服务员挺没趣,服务员知道,对开着奥迪A6的客人绝对不能得罪,连忙悄没声的消失。水桶坐在他第一次跑到这里混发票的位置上,看着窗外混浊的大海,以及对岸灰蒙蒙的岛屿,竟然难得有了一丝丝人生苦短、睹物伤情的感慨。

有人静悄悄地坐到了桌旁,被人打断那种难得体味的心灵感觉,水桶不太高兴,狠狠朝那人瞪过去,却是熟人,本店老板。老板端了一杯茶,蒸腾出来的气息告诉水桶,他喝得是白芽奇兰,鹭门邻市用铁观音和白兰花混搭炒制的品种,最近非常火爆,很多人都在喝。水桶却不喜欢,觉得花香气太浓,很像北方人喝的茉莉花茶,而鹭门人非常看不起茉莉花茶,认为那是低档人喝大碗茶。

“干你老,开着咖啡店喝茶水,一看就知道你们店里的咖啡都是假货。”水桶的口气已经完全没有了过去对咖啡店老板的心理矮度,水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就叫有钱腰杆自然直,没钱说话没底气。

老板嘿嘿一笑:“听说庄老板现在发了,今天光顾本店,费用我包。”

水桶心里暗骂,老子穷的时候你一分钱不少的照收,老子发了你反倒不收钱了,真是贱人:“那就谢啦,”然后扭头对服务员喊:“老板请客,那就再来一份牛排套餐。”

服务员眸子澄澄地朝老板闪烁不定,老板扬扬下巴,服务员就去安排了。

水桶想起自己曾经组织打工仔和他们的亲属到这里搅闹过,不知道老板是不是知道底细,就探他的口风:“去年听说你这里生意火得很,每天都有几十个打工仔到你这里喝咖啡,真的假的?”

老板盯着水桶看了半会儿,然后才说:“真的,也不知道老子招惹了哪个烂人,躲在背后阴我,好在经济损失不大。”话头一转,老板问水桶:“你现在跟那个韭菜怎么样了?听说你们过上了。”

跟水桶不能提这个话题,一提这个话题水桶就有走麦城打败仗的痛感:“没怎么样,你还不知道?韭菜跟了林处长了。”

老板讶然:“什么林处长?我怎么不知道?”

水桶告诉他,韭菜自己,和他店里原来的服务员中药丸,都告诉他说,有一个林处长在追韭菜,而且后来追成功了,韭菜跟那个林处长结婚了:“干你老,现在可能娃娃都生出来了。”

老板说:“中药丸的话你也信?也可能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你那会儿一心要泡韭菜,我以为你已经得手了呢。”

水桶这才想起问一下:“韭菜从你这走了以后,又到哪里去了?”

老板说不是跟你结婚回你老家了吗?

水桶说干你老谁造谣?我又不是处长,人家跟我干卵窖呢。

老板说什么处长,根本就没有那回事,处长来泡韭菜,我还能不知道?

水桶怔住了,认真打量着老板,从老板脸上看到的是一本正经,并没有调侃、玩笑、逗乐之类的线索,于是忍不住问:“韭菜自己给我说的,当时你这里的服务员,就是那个中药丸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老板呵呵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干你老的,现在的人话有几句是真话?韭菜那么说是给自己涨身价,服务员那么说,可能也是听韭菜自己说的,可能也是跟她联手蒙你,逼你出血啊。”

水桶有点懵:“出血?出什么血?”

“你自己想想,你又要泡人家,又铁公鸡一毛不拔,人家凭啥跟你?你给人家买过啥?你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就得多花点零用钱起码给人家甜甜嘴啊。女孩子么,看一个男人不就是看这些大大小小的开销吗?”

水桶走神了,他在盘算自己泡韭菜的过程中,到底出了多少血。算了半会儿,脸红心跳,即使把请韭菜吃过的饭都算进去,不超过五百块。

“老板,韭菜现在在哪你知不知道?”水桶这会儿的口气又降了矮度,一点财大气粗的爆发户底气也没有了。

老板摇头:“我哪知道?我还以为真的跟你结婚回你老家了,我还想,韭菜真是瞎了眼,怎么嫁了那么一个乡巴佬守财奴。”

老板这话明显是在骂他,水桶却没了跟老板斗嘴的兴致,老板今天给他的刺激太过强烈,他一时半会儿有些转不过弯来。服务员端来了牛排套餐,老板起身:“你慢慢用,今后没事常过来坐坐。”

水桶一点胃口也没了,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胃口好,一向是水桶和他妈共同认定的福气。切牛排的功夫,水桶蓦然想到,如果老板说的是真的,韭菜并没有嫁给那个所谓的林处长,那么,韭菜嫁给谁了呢?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嫁人?这个念头闪现到脑海里,刺激到了水桶的中枢,他差点跳起来,随即激动得大喊服务员。

服务员紧张兮兮的跑过来请教:“先生,有什么需要?”

水桶大声吩咐:“埋单。”

服务员轻松了,一般有条件充好人、买人情的时候,人都会轻松:“先生,您不用埋单了,老板说他请客。”

水桶说:“单是要买的,你们老板请客我也不能白吃对不对?”

服务生请水桶稍候,然后转身跑去报告,片刻老板过来,手里没端茶水:“怎么了?生气了?”

水桶连忙解释:“没有,没有,生什么气啊,就是不好意思让老板破费。”

老板嘿嘿笑:“没关系啦,你是我们的老客户,这么久没过来,今天来了说明你没忘我们,招待一顿是应该的。”

水桶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也学会了虚话:“真不好意思,那就谢啦。”

老板说:“你娶老婆没有?”

水桶摇头:“没有啊,怎么,你要帮忙?”

老板说:“那就去找韭菜吧,你不是一直在泡韭菜吗?”

水桶犯难:“到哪找她去啊?我给她打过电话,通了没人接,再往后就打不通了。”

老板点醒他:“不就一根韭菜么?还能蒸发了?到她们老家去问问,你知不知道她们老家?我这有登记的身份证。”

水桶恍然想起他曾经到韭菜老家买过千年桫椤木,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知道她老家。”

想到了这个,水桶再也坐不住,扔下杯盘狼藉的牛排,起身就要走,老板嘿嘿笑:“今后咱们就是朋友,你别再派你的手下过来捣乱了啊。”

水桶脸皮再厚,此时也由不得黑脸红成了紫脸,叉开话头:“服务员,过来把你们的消费卡给我拿三张。”

过去为了动员水桶买一张卡,韭菜曾经陪了不少笑脸,说了不少好话,水桶才咬牙跺脚忍痛买了一张卡,如今一张嘴就是三张卡,连他都觉得自己体面的了不得。

服务员连跑带颠取来了三张卡,递给了水桶,同时将刚刚送来的《鹭门日报》递给了老板:“老板,报纸来了。”

水桶忙着掏钱,给老板递钱的时候,看到报纸上横贯通栏的大标题有“庄水桶”三个字,顿时狂喜,这个时候,在这个时间,报纸又有了吹他的文章,真够给力。

“让我看看,这帮记者又瞎写了些啥。”水桶抢过报纸,然而,这篇报道并非吹他,而是砍他,而且砍得非常给力:《庄水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通栏标题是一个疑问句,下面还有副标题:《记者夜探西山村神秘工厂》。

这篇文章写得非常生动,没有明说庄水桶造假制假,但是却让人马上能想到这个神秘工厂肯定没干好事。文章从记者深入西山村遇到的神秘氛围和农民的戒备写起,然后把笔锋戳向了那个被土围子严密包裹起来、禁止外人进入的工厂。然后还提到了神秘的槽车驶进工厂时候,能够嗅到的臭气和霉气。

记者没有明说庄水桶的工厂在干什么,却字字句句让人们相信庄水桶的工厂在干非法、丑恶的事情。文章最后对有关部门提出了殷切希望,请有关部门对庄水桶的工厂到底在干什么,庄水桶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回乡带领乡亲致富的典型给市民一个交待。记者署名雷雷。

“干你老,连名字都不敢写真的,死去吧你。”水桶在心里怒骂。

报纸的编辑也不是省油的灯,挺阴险的在同一个版面上,连续登载了几篇小文章,揭露本市餐饮业地沟再生油、一滴香食物添加剂泛滥的问题,同样也要求有关部门追查、严处。这几篇小文章跟雷雷那篇文章聚在一起,明显在进一步暗示庄水桶在做非法勾当。

水桶一看到这张报纸,浑身马上燥热起来,刚刚因韭菜有可能未嫁涌上来的好心情马上像挨了砖头的玻璃窗,稀里哗啦散落一地碎片,韭菜也如骄阳下的冰霜在大脑里迅速隐没。

“干你老,卵窖记者死烂人!”他匆匆告辞,逃跑一样钻进车里,马上给叶青春拨打电话。

叶青春真是个老鬼,听到水桶说了报纸的事,没说别的,只说了一句:“你赶紧回来,我们一起跟村长、支书商量一下,没啥大不了的。”

4、回到村里,报纸也到了,村长、支书还有叶青春都聚在厂子的办公室里等水桶,中间的桌上扔着那张《鹭门日报》。

放在过去,这些人聚在一起等着自己做决定,得意之情一定会从水桶心里油然升起。然而,今天手里捏着那张要命的报纸,水桶却一点也没了那种满足感,再看看那几个人,一个个脸臭得就好像来要账的,心里更烦:“咋不泡茶?”

按照鹭门习惯,几个人坐在一起如果不泡茶,那就是傻坐,除了上门打架、暴力讨债的,一般不会这样傻坐。泡茶在鹭门既是交谊又是交易,既是日子又是节目,正常情况下,极少见到几个人坐在一起中间没有茶具的。

水桶的口气冷冷地,硬硬地,村长和支书相互看看,支书跳起来张罗泡茶,拿电壶烧水、洗茶、沏茶,就干这么点活,满脑袋大汗,活像刚刚在地里耕完田。

几个人饮了一圈茶,叶青春打破了憋闷:“其实也没啥事,报纸么,干喊没用,关键是要防备工商、卫生检疫联合调查。”

村长搐眉皱脸活像牙疼:“就怕惊动市政府,拿我们做反面典型,重点打击。”

支书有点二百五,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干你老,怕个卵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农民,有党中央、国务院支持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让农民富起来,这是党中央国务院的大政方针,谁跟我们农民对着干,谁就是破坏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村长乜斜他一眼,连连摇头:“别念报纸了,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党中央、国务院,也不是市政府,是报社和有关部门。”

庄水桶倒让不着调支书提醒了:“我觉得支书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让农民富起来,这有什么错?报社怎么了?报社也得听党中央国务院的。”说到这里,当初偷千年桫椤木的时候,那个村长带着村民对抗执法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于是庄水桶更有了底气:“把我们村里的人都动员起来,谁敢破坏我们致富,谁敢破坏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就到市委、市政府告他去。”

叶青春这才发言:“董事长说得对,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动员村民,做好防范,如果真的有谁来查我们,我们要一致对外。蒋介石为什么倒台?就是因为他老要攘外先安内,我们只要内部团结一致对外,谁也拿我们没办法。”

村长说:“工厂是我们大家的,村里人人有份,家家都有人在厂里做工赚钱,这个工厂是我们西山村经济发展的增长点,道理大家都明白,具体怎么办,今天商量着拿出个一二三条来。”

于是,由宏观到微观,由抽象到具体,几个人商量出了几条应对措施,然后分头去准备迎接战斗的洗礼。

最先接战的是“有关部门”。工商、税务、卫生检疫、城管几家联合组成了调查组,进入西山村对报纸曝光的工厂进行检查。实话实说,有关部门也并不愿意没事找事,谁都愿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水桶他们在鹭门大张旗鼓地回收泔水、地沟油,有关部门不可能不知道。回收那些东西到底要干什么用,有关部门用屁股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就是谁也懒得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所有有关部门的潜意识、潜规则。现在情况不同了,舆论造出来之后,最有压力的不是水桶他们,而是“有关部门”。舆论能让上级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能让上级知道出的事应该谁去管,上级知道了,如果继续不管,事就会落到自己头上,弄不好会把头顶上的乌纱帽给砸飞了。

有关部门刚进山口,便被进入了战时紧急状态的村民们发觉,村口的大钟当当当敲得震响,四周的大山轰隆隆地响应,当当当的回声变成了“鬼子进庄、庄、庄、庄……”

村民们立刻紧急集合,久违的钟声竟然令老一辈的村民们产生了当年为游击队站岗报警、农业学大寨下地收工、政治挂帅田间地头集体学习毛主席最新指示那会儿的亢奋、振奋和兴奋的怀旧体验。尽管那会儿的日子过得很苦,肚子让红薯叶地瓜干涨得拉不出屎。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吃着白米肉菜,喝着啤酒好茶,家家电灯电话电视冰箱,可是,昔日的群体盲动留在心灵中的潜影一经激活,仍然能够爆发出疯狂。

村长和书记站在听到钟声集合到村委会坝子上的村民们前面,村里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村民们从来没有显示过这种同仇敌忾、团结一心、严守组织纪律的气氛。支书和村长两个人面对严肃、紧张、亢奋的村民,心底里竟然也油然升腾起了一股指挥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悲壮和慷慨。

村长激动得声音嘶哑:“乡亲们,水桶是谁?是我们村里长大的孩子,现如今,水桶为了让乡亲们致富,放着鹭门市里的福不享,回乡办厂,跟乡亲们一起致富。乡亲们,自从水桶的工厂开办以来,我们西山村哪一家没有在厂里上班赚钱的?我们没有掏一分钱,水桶就给了我们村子股份,厂子赚一毛钱,就有我们的一分,厂子赚一百块钱就有我们的的十块,厂子赚一百万就有我们的十万块钱。这些钱是我们全体村民的,到了年底,家家可以分红。反过来说,厂子亏了,干亏水桶,我们村子不亏,你们说水桶有没有情谊?”

大家伙一哄声地嚷嚷:“有!”群山回**起一连串的“有、有、有……”,大山的回声闷生生的,听着就像支书骂人:球、球、球……

支书怕话都让村长一个人说了,功劳都让村长一个人抢了,众人的哄声稍歇,村长下一句话还没接上,马上插空讲:“乡亲们,党中央、国务院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让我们农民富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水桶现在就是践行党中央国务院的方针政策,带领我们乡亲们一起致富,俗话说吃水不忘挖井人,现在,有一些人看着我们日子过好了,有钱赚了,就开始眼红,造谣诬蔑我们,我们能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村民们一哄声地响应:“不能!”群山回**起一连串的“能、能、能……”,就像在跟村民们唱对台戏。

支书讲话难得受到如此热烈的响应,一时情绪失控,竟然有些热泪盈眶的意思:“乡亲们……”

下文还没说出来,住在村西头的光荣老丈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传话:“快些吆,还在这里等饭呢?人家都快过口子了。”

他说的口子就是进西山村的必经之路西山口,过了西山口,就是村落的坝子,西山口是进入西山村的咽喉要道。传说早年间西山村民的先祖们,躲避北方战乱,一路迁徙到这里,看中了这片坝子地势平坦,却又有四面群山环绕屏障,惟有西山口一条通道,易守难攻,方才在这里落脚繁衍生息。过去,村里也多次遭受过兵灾匪患,每到那个时候,村民们就组织起来,聚集到西山口防守,多次击退了来犯的敌人。

接到光荣岳父的通知,村长一声吼,振臂一挥,村民们立刻举着锄头镰刀就如当年抗拒官兵匪患一样,蜂拥到村口,准备堵截“有关部门”的联合调查组。

5、此时此刻,水桶却躲在土围子里和叶青春紧急部署,应对检查。一切就绪,水桶便放心的出了土围子,去察看形势。村里冷冷清清,几条老狗在街道上散步,看到水桶退避三舍,老狗并不是尊重这个董事长,而是多年以来每次碰见水桶都要捱踢,所以对水桶的味道极为敏感、惧怕,远远嗅到水桶的味道,不等照面,就远远的躲开了。踢狗,是水桶从小养成的毛病,他爱听狗们被踢以后,由汪汪汪的吠叫,变成吱吱吱的哀嚎,爱看狗们被踢以后,立起在背上的尾巴耷拉下来夹在屁股里的狼狈。

“干你老。”水桶骂了狗们一声,然后转身朝人声鼎沸的西山口悠悠地转了过去。

此时此刻,政府的有关部门正和西山村的村民们在西山口紧张对峙,村民们拿着镰刀斧头擀面杖扫把,堵住了山道。政府有关部门的汽车停在远处,一些戴着大盖帽和没戴大盖帽的执法人员停在不远处,一个大盖帽正拿着话筒对着村民作思想政治工作,说他们是依法行政,请村民不要抗法,应该当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云云。

村民们根本不拿当好公民还是恶公民当作立身标准,在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利益,所以,执法人员的思想政治工作在他们听来就是骗子贩卖的狗皮膏药。村长这个时候也不出面,混在村民队伍里,给村民们长劲。倒是支书自认为到了乡村民表现自己理论水平和政策能力的时候,也拿了一个喇叭跟政府有关部门对呛:“党中央国务院提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制定政策要让农民富起来,你们破坏农业生产,干扰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跟党中央国务院作对,我们广大农民坚决不答应。”

村民们此时也觉得支书到底还像个支书,说出来的话站得高,口气硬,便大呼小叫得跟着呐喊:“坚决不答应,坚决不答应……”

群山呼应:“应、应、应……”

联合执法队里也不乏牛人,尤其是一些聘用的协查员,看到农民居然也如此嚣张的暴力抗法,既有怒气冲动,也有表现欲望,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企图冲破封锁,强力执法。政府机关里的司机,大都是聘用人员,其中一个号称二货的司机,开了车朝前冲,村民顽强地堵截在前面。汽车到了村民跟前,倒也不敢硬撞,却挂了低速档硬挤,企图把汽车当成坦克,强行突破。其他一些急于立功的执法队员纷纷爬上汽车,想跟着一起突破村民们的封锁线。

执法队的强行突破激怒了村民,村民们动了家伙,有的用镐头刨汽车,有的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了汽车玻璃,还有的挥舞着扫把冲入执法队伍。挨了打很疼,一疼人就冒火,执法队员也动了怒气,挥舞着胶皮棍子呼喊着冲了过来。两方接触,马上就有人见血,那个号称二货的司机被破碎的汽车玻璃弄了个满脸花,伤虽不重,血流满面,看上去挺吓人的。农民中也有两个人在混战中被打破脑袋,捂着脑袋乱骂乱叫。

支书和村长一看事情闹大了,连忙让村民后退。执法队的领队工商局副局长和城管局副局长一看事情闹大了,也连忙阻止执法人员,命令执法人员后退。两下里忙着包扎伤员,所幸都没有伤着要害的重伤,村民和有关部门暂时休战,却有人开始忙碌,忙碌的就是雷雷。

雷雷随同执法队一起进庄,他知道,不论结果如何,执法过程本身就肯定是一篇重量级报道。如果水桶的工厂是合法经营,经过执法检查确认,就是正面报道。如果水桶的工厂是非法造假工厂,那么他就可以发一篇曝光文章,印证他上一篇关于西山村庄水桶工厂的质疑。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村民的抗拒,发生的血案,让他的脑子乱成糨糊,面对双方的混战,他瞠目结舌,既怕殃及自己,又怕错过好戏,拿了一台相机躲在一旁东拍一下西拍一下,还不时东瞅西看的防备自己挨砖头瓦块。

对抗双方暂时脱离接触,休整疗伤的时候,雷雷也从隐蔽处钻了出来,看着血流满面的二货发楞,连拍照片都忘了。显然,事情已经闹大了,联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一篇报道引起的,雷雷开始忐忑,事情下一步到底会发展到什么样子,会不会牵连到自己,都成了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重负。

双方休整片刻,又开始对峙,执法者被对方集体暴力抗法震惊,村民也被对方的态度坚决震惊。执法者向市里申请援兵,要求公安派警力参与,同时要求派救护车过来。村民也严阵以待,准备和执法者死扛到底。

这个时候水桶来到了现场,他把村长和支书叫到一旁,悄声告诉他们,不要再和对方对抗,放心让他们到工厂去查。村长支书还有些不放心,担心底盘漏了,不但今天白闹了,最后还得落个人财两空。

水桶告诉他们,放心,本来厂子就没什么怕人查的,之所以不愿意让别人进去,就是担心技术机密被泄漏。现在已经安排好了,技术秘密和商业机密都妥善的保管起来了,尽管他们查好了。

于是村长出面,来到执法人员中间,装模作样的找到有关部门领导,先自我介绍一番,说自己是村长,刚才家里有事来晚了,然后质问执法队为什么要跑到他们村子来闹事。执法队带队领导反倒让他问得口吃:“我们、们是接到举报,到你们这里来进行联合检查执法的,怎么能说闹事呢?”

村长又问你们既然是来检查、执法的,为什么不通过组织渠道,不跟区里和镇上联系?既然是执法,怎么能执法犯法动手打人呢?如果是接到举报,那么请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你们是接到举报来检查的呢?

村长当了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铁嘴铜牙,此刻又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底气十足,腰杆铁硬,一连串质问倒把有关部门联合执法检查组的带队领导问了个张口结舌:“我们是……工商局、卫生检疫局、城管局组成的联合调查执法,我们没有打人,是村民先动手的……”

村长打断了领导:“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先问你,这里是哪?”

领导回答:“西山村么。”

村长拍了一下巴掌:“这就对了,这里是西山村,你们是城里人,你们跑到我们西山村来了,我们村民有没有跑到你们城里去,怎么可能先动手打你们呢?好,既然你们是执法的,应该有证件、有证明吧?”说着,伸出手朝领导要证件证明。

有关部门领导掏出证件递给村长,暗道今天可算是遇到刁民了,不管怎么说,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除非有大批量的警力介入,凭自己这二十来个人别想占上便宜。如果硬来,即使市里真的派出了大批警力支援,看西山村民这股劲头,也会造成严重的群体性暴力事件,到时候上面真的追查下来,即便道理全在自己这边,破坏稳定的责任自己也难以逃脱,即使上级不处理自己,今后在干部使用上,自己肯定也就没了前途,谁愿意用一个给自己惹是生非的干部呢?

这一串乱糟糟的想法不但在领队的工商局领导脑子里电闪雷鸣,同样在卫生检疫局和城管局的领导脑子里刮大风。此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场惯性涌上心头,几个人不约而同的萌生了退意,这次执法检查由工商局牵头,执法监察组的组长也是工商局副局长:“既然乡亲们想不通,我们今天就先不检查了,回头我们和区里、镇上联系,做好群众工作以后再说吧。”

村长这个时候才煞有介事地双手捧着领导的证件递还给领导:“哦,原来你们真的是来执法检查的啊?我们还以为是什么流氓团伙冒充政府执法监察要进村里闹事呢,既然是真的,那就请,请随便检查,需要党支部、村委会提供什么帮助尽管吩咐。”

然后村长扭头对着虎视眈眈的乡亲们说:“大家都散了,散了,误会,误会,他们不是流氓团伙,真的是政府到我们村来检查工作的。”

他在这头喊,那头支书和水桶便指挥乡亲们散去。联合执法的有关部门让他们闹得一头雾水,实在搞不清他们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把自己误当成了流氓团伙。如果此时真的撤退,不但白忙活一阵,回去不好交待,而且也太没面子。既然对方声称刚才是误会,现在已经不再对抗,执法监察组便纷纷登车,朝西山村开了进去。

6、土围子里次序井然,各种反应釜、泵机、流水线合唱出嗡嗡的交响。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可以看得出,这里的工人大都是村里的农民,黝黑的面孔记载着田野的日光,纵横的皱纹刻印着岁月的沧桑,筋骨嶙峋的双手每一个动作都展示着劳作的艰辛。

叶青春和庄水桶陪着检查组进入生产车间,检查组看到脏兮兮、臭烘烘、粘糊糊的泔水、下水沟里捞出来的油腻被倒进一个漏斗状二层楼高的料口之后,经过那些反应釜、管道、泵机之后,流淌出来的竟然是散发出香气的油质,虽然油脂的粘稠度较高、颜色较深,但是却一点也没有了原料时候的臭味,都有些惊讶。

“这些油脂你们都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卫生检疫局副局长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叶青春郑重其事的回答:“这些都是做肥皂、香皂,还有各种洗发香波、染发膏等等轻工业化工产品必须的原料,我们都卖给那些厂家了,当然,不是直接卖给他们,而是由中间商转手。”

工商局副局长提出了要求:“我们要看你们的出货登记。”

水桶喊了一声:“肉菜,把出货单子给领导们看看。”

肉菜一直在厂里当总管,晚上下班回市区,早上上班回西山村,水桶给她和叶青春专门配了一台广本二手货当通勤车,肉菜兼司机,把着一部轿车,觉得现在的日子很美。

听到水桶吩咐,肉菜装模作样:“那么多单据,现在一下子怎么找得出来?”

水桶也装模作样:“再多也要找,领导要看就得看,赶紧找去。”

肉菜这才做出满脸不高兴的样儿,嘟着嘴扭着腰跑到办公室去找出货单据。这一切都是叶青春事先安排好了的,肉菜拿来的单据上面都有到厂里进货销售商的签字,数量品种出厂单价、总价一样俱全。说实话,从这些单据上根本看不出货去了哪里。工商局长一看到那一堆单据,就知道,今天这场折腾完全徒劳了。

在领导检查单据的时候,随同带来的部下们跟群众找话茬,希望依靠群众找到突破口。然而,这里的群众都非常敬业,忙着手里的活,随你问什么都不搭理你。唯一一个搭理了检查组人员的工人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半傻,平常村里人都把他叫红苕,用时尚的称呼就是弱智。红苕爸妈是表兄妹,近亲繁殖产出的次品。从小到大,庄稼活一样也弄不成,他爸耕地让他牵牛,山地弯角多,到了该拐弯的地方,牛都知道要拐弯,他却牵着牛硬要走直线,差点没和牛一起滚到坡下摔死。他爸让他到茶园帮着摘茶梗,他不管好赖,把茶树上的绿叶一把一把朝下撸,他爸一眼没盯住,半片茶园的茶树都成了光杆。从小到大在村里所有人心目中,这就是一个光知道吃喝拉撒的废物。

水桶的厂子建成了以后,他爹妈求水桶,看能不能在厂里给安排个事儿。看在都是乡亲,而且他妈他爸跟水桶阿妈关系不错的份上,水桶答应了他爸他妈的要求,打心眼里没指望他干啥,那么大一个工厂,白养活一张嘴也无所谓。没成想他进了厂子之后,对装卸槽车的活却非常着迷,不怕脏不怕累,上了手就不带放手的。那活虽然简单,就是用大铁舀子把槽车卸到地窨子里的脏东西再倒进料斗里,却是一个非常劳累、肮脏的岗位,责任心也要强,既不能让料斗空了,又不能溢出来,红苕干得却尽心尽力,非常有兴趣。

当初,考虑到那个岗位艰苦脏累,定的工资标准也比较高,每个月三千块,当初也没成想让红苕在这里干,现在倒好,红苕成了厂里的高薪阶层,把他爸他妈高兴得整天咧着嘴就像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大瓢。

检查组的工作人员试图跟红苕聊天,问他:“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红苕忙着干活不理他。

工作人员又问他:“你这是干嘛呢?”

红苕烦了:“干你老母。”红苕人痴,骂人也实在,鹭门人骂这句话都是简装:干你老,他却非要骂全了不可。

工作人员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张口就骂人呢?再敢骂人按妨害公务处理你。”

红苕更烦了:“干你老母。”

工作人员更加生气了,动手拽他的胳膊,意思是让他停下来回答问题,红苕却以为人家不让他干活了,转身把一舀子脏兮兮臭烘烘的汤汤水水浇到了工作人员身上。

工作人员狼狈不堪,吼叫着要找红苕的领导,红苕却像没事一样,继续干活。听到这边闹腾起来,水桶连忙过来,看到检查组的工作人员浑身脏污,暴跳如雷,连忙问怎么了,工作人员说:“这个人太蛮横了,我问他话他就骂我,我拽了他一下他就往我身上浇了这么一瓢,这完全是暴力抗法么。”

水桶连忙解释:“干你老,这人浑着呢,”用手指指脑袋“这里不清醒,不信你看”,说着扒拉了一下红苕:“红苕,干你老。”

红苕回头看看水桶,倒也知道这是老板,嘿嘿一笑:“干你老母,吃饭。”

“他在村里是有名的红苕,谁都不欺负他,因为他是傻子,谁跟傻子一般见识,谁不也就成了傻子?”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对着红苕骂:“干你老母,干你老母。”

红苕果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回骂,却说:“发钱了,发钱吃饭。”

水桶说:“红苕很可怜,从小就这个样子,现在在厂里干这份工作不容易,每个月能赚三千多块,一个傻子进了我们的厂子,就能养活全家人。”

这个时候,雷雷凑了过来,觉得红苕是个农村办厂的正面典型,拿个相机要拍照,水桶示意,几个工人冲上去抢下他的相机,雷雷还振振有词:“我是《鹭门日报》的记者,你们要干什么?”

水桶说:“这里是生产重地,商业秘密和生产技术秘密你暴露了谁负责?干你老,说不定你就是别家厂子派来盗密的卧底。”

雷雷还想辩解,水桶却已经命令工人删除雷雷相机里的照片。工人摆弄着相机,却不会弄,雷雷急了,大声吼叫着扑上去抢相机。检查组的领导看到这边闹了起来,连忙过来劝架,水桶对检查组的领导说:“我们厂有好几项专利正在申报,工厂的技术保密需要请领导理解,万一我们厂子的专利机密泄露出去,谁负责?”

检查组的领导当然不愿意负这个责,也负不起这个责,只好让雷雷把照片删除,水桶依稀还记得这位雷雷曾经要给他们家厝屋拍照片上杂志的事儿,便证实一下:“你是不是那个雷雷?”

雷雷点头:“是啊,你们家的古厝让你破坏了,太遗憾了,不然现在就上了《地理杂志》,太可惜了,人没文化太可怕。”

水桶说:“你要是也住在那个幽暗潮湿冬天冷夏天热的老房子里,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雷雷默然,水桶却认定,这个家伙就是在报纸上写了那篇文章的“雷雷”,乜斜了他一眼,暗说过后老子再跟你算帐。

检查组没查出什么名堂,只好鸣金收兵,村长和支书却不让他们走,坚决要留他们吃饭。刚开始闹得头破血流,现在又要留吃饭,检查组有点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支书说如果检查组不吃这顿饭,就是看不起西山村的农民兄弟,歧视农民,过后他要到市委投诉检查组看不起农民。

检查组的领导无奈,只好点头答应。酒菜早已备好,就在村小学的教室里,三张大桌子,丰盛无比,酒则是鹭门高粱,这种酒最适合配海鲜,据说吃海鲜如果不喝鹭门高粱酒,海鲜会在肚子里作怪。主人除了村委会成员,还有水桶,叶青春谢绝,表面上的理由是要看着生产,私下里却对水桶说,他见不得官员在酒桌上的表演,没皮没脸吃白食,还一个个冒充老大,不愿意看官员的丑态。

客人那边,记者兼作家雷雷不辞而别,没有参加酒宴,他相机里的照片被强行删除,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愤愤离去。他走到村口等车的时候,水桶瞥到了他,却没有答理,心里发狠:干你老,没事瞎写,等着老子跟你算帐。

上了酒桌,官员就成了村干部吹捧的主角,村干部连番敬酒,好话说尽,似乎才不久发生的对抗是一场梦境。可能成为严重群体性突发事件的危险瞬间变成了把酒言欢的和谐场面,官员们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否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此时此刻,面对鲜活的鸡鸭鱼鳖,甘冽清纯的鹭门高粱,官员们也便敞开胸怀,自己替自己压惊。村干部们接连敬酒还不算,不知道什么时候西山村的乡亲们也聚集到了酒场,排着队感谢“政府对西山村的关怀、帮助、支持”。村长宣布,村民敬酒,谁不喝谁就是看不起农民,就是不服从党中央国务院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大政方针,大帽子压将下来,官员们苦笑谁也不好拂了乡亲们的盛情,很快,地上桌上醉倒一片,自然,倒下的都是“有关部门”的检查组成员。

此时,支书又不知道从那里拿来了照相机,说是要合影留念,东咔嚓西卡嚓乱拍了一气。到了这会儿,醉倒的自不必说,就连还没有醉倒的也不会有任何敏感反射,任由他乱拍一气,有几个坐在同桌的执法人员还傻乎乎的挤成一团让他给拍合影。

酒足饭饱之后,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东倒西歪的钻进汽车,村长又给每人塞了一包明前铁观音,皆大欢喜,看着汽车扬长而去,水桶、村长、支书相视一笑,同时骂了一声:“干你老。”

7、《鹭门日报社》坐落在鹭门市背静的街巷上,是市区闹中取静的绝佳地段。平时里,这个街巷过了上班热闹时段,就会冷冷清清,除了附近住家的几个老头老太太在街边上呆坐,观望着稀稀落落的过往行人,再不会有什么热闹场景在这里上演。今天却不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几十个男女,聚拢在报社楼下议论纷纷,似乎正在商量着要不要拆掉这座大楼。

商量了片刻,这伙人拥进了报社大楼,门卫保安连忙上前阻拦,无奈这些人人多势众,一个个又气势汹汹,保安就像遇到洪水的破船,即刻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缩到一边无计可施了。这些人冲开保安,也不乘电梯,顺着楼梯叽叽喳喳轰轰闹闹上楼去了。

保安连忙给楼上打电话,通报说有一群身份不明,目的不明,但是很可能是群体闹事的人气势汹汹上楼去了。社长、总编闻讯大惊,连忙跑到一起商议对策,还没说上两句话,走廊里已经喧嚣起来,乱糟糟的人声、脚步声震得楼板发颤。

“谁是雷雷?”、“叫雷雷出来”、“雷雷干你老”……

嘈杂的声浪里,“雷雷”两个字就像小提琴奏出的强音,飘浮在交响合奏的波涛之上,刺破空气和屋门,钻进了社长和总编的耳朵。社长和总编面面相觑,他们同时明白,肯定是雷雷惹麻烦了。

报社办公室主任是个戴着时尚黑框方形眼镜的胖子,长得像极了那个让妹妹坐在船头上的歌手,满面惊诧地在走廊拦住了众人:“你们干吗?你们干吗?”

人群乱糟糟地嚷嚷:“我们找雷雷,我们找雷雷……”

主任让他们吵得头晕,却也知道这帮人八成是来找记者雷雷麻烦的,也不知道雷雷哪篇报道得罪了什么人。既然知道他们有明确的目标,办公室主任倒也就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事情最终发展到什么地步,都有雷雷顶雷,就怕那种没有明确目标,把整个报社当作敌手来闹事找麻烦的人。

“好了好了,请大家到接待室坐下,休息休息,喝点水,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谈。”主任应付这个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也知道怎么样行缓兵之计,先让这些人冷静下来就好对话了。

报社的编辑、记者和其他杂人听到有人来闹事,有的跑到走廊上围观,有的从门里探出脑袋窥探,主任先安内:“都别看了,各回各的岗位工作。”然后攘外:“请大家到接待室吧,接待室有空调,凉快。”

闹事的人们便跟在主任后面朝接待室走,接待室里有沙发、空调,还有冷热水饮水机,这些人进去以后,乱哄哄的抢座位、抢水杯喝水,也没人顾得上跟主任搭茬,反倒把主主任晾在了那里。唯有一个老阿嬷呲着没牙的嘴,昏花老眼死死的盯着主任看,片刻突然扑过来抓住主人的肩膀激动万分:“你就是XXX啊,原来你在这个地方上班啊,我最喜欢你唱妹妹坐船头了,”然后扭头对其他人激动万分:“咳,咳,咳,都别吵了,你们看这是谁啊。”

大家的注意力都让老阿嬷吸引过来,细细打量报社办公室主任,有的说像,有的说不是像的问题,根本就是。老阿嬷疼爱的抚摸着主人的肩膀脸蛋:“你看看,你看看,多富态,多心疼,跟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有的人说:“假的,根本就不是。”

有的人说:“真的,就是的。”

还有人说:“唱一段,唱一段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主任让这些人闹得啼笑皆非,也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是真的把他当成了歌手,还是拿他开心取乐:“好了,好了,大家请听我说一句,”主任陪着笑脸把老阿嬷扶到沙发上坐下,老阿嬷还恋恋不舍:“唱一段么,唱一段么,就唱那个妹妹坐船头。”主任告诉她:“阿嬷,你认错人了,”然后又对大伙说:“各位,请坐好,我是报社的办公室主任,各位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先给我说说?”

这一问,就像开会又回到了正题,这帮人又开始嚷嚷:“让雷雷出来,让雷雷出来,我们要找雷雷。”

主任连忙问:“请问各位要找雷雷干吗?”

众人乱糟糟的回答:“他诬蔑我们西山村,”、“他破坏新农村建设,”、“他造谣诽谤……”。

主任听到“西山村”这个名字,马上知道大事不好,农民你不招惹他他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把一生献给社会,就像耕地产乳连皮毛都奉献给人类的老牛。然而,你真的招惹了他们,引起了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怒火可以烧毁整个世界,就如中国历史。

随即他也想起了雷雷那篇质疑庄水桶回乡办厂的文章,显然,那篇文章惹怒了这些西山村的农民。好在这些农民的脸上并没有那种烧毁一切的怒火,虽然嚷嚷,却有的人嘻嘻哈哈,有的人故作严肃,还有的人,比如那位老阿嬷,不停朝主任抬手示意,请他唱一段“妹妹坐船头。”

主任咳嗽一声,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使出了应付群体事件的传统手段:“各位乡亲,你们大家一起这样说话,我也听不明白,能不能推选出一个代表,把你们的意见系统具体的给我们谈一谈?”

众人乱哄哄的回答:“我们都是代表,我们就是要找雷雷。”

主任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要解决问题,就是要到这里瞎搅胡闹,营造声势。遇到这种情况,非常麻烦,因为你弄不清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不理不行,理吧又理不起。

其实,这些西山村乡亲们还真没有真正的目的,他们都是受支书和村长的指派,过来瞎闹的,村长说,只要不打人、不犯法,就在报社纠缠不休,一天一个人发五十块,吃喝由村里派人专门供应。而真正的目的表达在市委宣传部,此刻,水桶正在跟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处长会谈,提出严正要求:《鹭门日报》社,必须为记者雷雷那篇捕风捉影、造谣诬蔑的报道负责,公开登报向西山村和庄水桶的企业赔礼道歉,并且严肃处理那个笔名雷雷的记者。

“处长,我个人的名誉受到伤害,个人受点委屈没啥,可是西山村的农民的声誉和利益受到损害,西山村的农民肯定不会答应,你现在就给报社打个电话问问,如果你们不尽快处理这件事情,乡亲们就回到市委市政府大楼来找市领导讨个说法。”

处长闻言大惊,连忙给报社社长打电话,社长正和主编商量对策,接到电话方知事情已经闹到了市委宣传部。如果这些农民仅仅在报社闹一闹,还能想办法安抚一下,现在事情闹到了市委宣传部,如果再像新闻处长通报的那样,农民们跑到市委市政府大楼里找书记市长讨说法,问题就严重了。据说,连续发生三起以上群体性事件的单位领导就要撤职,市里领导曾经多次警告各机关、各部门,绝对不能破坏稳定,谁破坏了稳定,谁自己就别想稳定。

接过市委宣传部的电话,社长和主编马上作出了三条决定:其一,俩人一起面见农民,安抚他们千万不要去市委市政府。其二,立刻找雷雷了解情况,如果雷雷拿不出报道的真凭实据,只好挥泪斩马谡了。其三,安排好这些农民的饮食,从感情上拉近距离,做好卫生保健工作,防止农民在报社发生安全、健康方面的问题。

市委宣传部那边,水桶从真皮公文包里掏出两页纸,递给新闻处处长:“这是我代表西山村乡亲和我的企业给市委市政府的请愿书,你一定要转交给市领导,不然西山村的乡亲们找上门来,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打招呼。”说完,水桶扬长而去。

新闻处处长接过水桶留下来的书面函,不敢怠慢,紧张万分的跑到主管副部长那里汇报,主管副部长也不敢怠慢,连忙向部长汇报,部长也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向市委书记汇报,市委书记只说了一句话:“慎重对待,妥善处理,稳定第一,绝对不能酿成群发性上访事件。”

水桶和西山村的乡亲们相互配合,上演了一幕有理有节有利的剧目,这场剧目的策划是叶青春,导演是村长和支书,水桶是主角,乡亲们跑龙套。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鹭门日报》在最短的时间内,用第一版大号字体公开刊登了道歉文章,随后还连篇累牍的发表了一些吹嘘西山村和水桶的企业联手致富的正面报道。雷雷虽然没有下岗,却扣发了全年奖金,改做夜班编辑,过上了昼伏夜出的夜生活,每天晚上爬到电脑跟前给别人写的稿子检查错别字、标点符号。

支书把给联合检查执法组在酒场上拍的照片洗印出来,派人分送给照片上留下形象的每一个有关部门工作人员,每张照片还配送一桶地沟再生油,当然,油的包装桶上贴的都是名牌厂家的注册商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一家有关部门到西山村去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