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这段时间叶青春一直在选新厂址,一直也定不下来。被查封时狼狈逃窜的经历刻骨铭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叶青春这一次为厂子选址极为精心。既要考虑水电负荷,又要考虑不引人注意,还要考虑万一被发现便于逃跑,既要考虑排污问题,又要考虑交通方便。
水桶算了一笔帐,厂子停工一天,就要损失上万块,最要命的是万一拖延时间太久,市场发生了变化,供货渠道被别人插队,再想恢复起来就非常困难。然而,叶青春执意这一回一定要把厂址选好,同时还要考虑披上合法的外衣,扩大生产规模,所以必须在筹备阶段把一切工作做得细致严密,不能再像头一次那样担惊受怕,有今天没明天的做一锤子买卖。
就在这个时候,水桶接到了老娘的电话,老娘催他回家参加村委会的换届选举。老娘并不是要水桶充当候选人,跟原来的村长和想当村长的人作对头,而是让水桶回去赚那笔“票费。”在农村当村委会主任的好处和实惠人所共知,随着村民民主意识的提高,现如今选村长已经再也不像过去上面指定,下面走过场了。参加竞争的人越来越多,每个竞选村长的人,都要拉选票,旧村长要继续当村长,竞争者要推翻旧村长当新村长,拉选票离不开钱,村里有选举资格的村民每到这个时候就成了过年的孩子,候选人就是家长,家长要给孩子压岁钱,给得多孩子就高兴,给得少孩子就不高兴,不给,孩子就会闹。
物价天天涨,票费也要跟着涨,过去每家每户给上一百两百就很不错了,现在每个人给上一百两百也不见得人家能真投你的票。村民把选举村委会当过年,遗憾的是,年每年过一次,选举每三年才一次,很多村民渴望国家及时修改村民组织法,把三年选一次改成每年选一次。水桶阿妈叫水桶回家参加选举的意思,就是让他回去领那笔钱,水桶阿妈还专门告诉水桶,今年候选人更多了,上一次参选的人才三个,这一回光是参选村长的人就有七个。水桶阿妈之所以告诉水桶这些具体的问题,就是暗示他今年的选举费收入会更多。
尽管水桶现在的钱包鼓得满满,可是小钱也不会不放在眼里,俗话说,拾到筐里都是菜,这笔钱等于白给的,不要白不要,不要别人也不会说你好,要了别人还会说你好。大概算一下,即便每个参选人发一百,多少也能有七八百块,七八百块给老娘花用,够她一年的泡茶钱了。
刚好现在叶青春一直没有把厂址定下来,水桶便抽空回乡去领票费。水桶此次回乡,有点遗憾,就是没有来得及开私家车。如果这次回家,能开上一台私家轿车回来,那档次和风光就又不一样了。本来驾照已经办好了,可惜没来得及买车就被封厂了,即使没有封厂,买了车,他也不敢开,驾驶证是真的,开车的技术却是假的,没有经过实践不敢开。带着遗憾,水桶雇了一台出租车,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此次回家水桶感慨甚多,尽管老家山青水绿,空气如洗,可是看到坐落在山洼洼里的一幢幢村舍,却觉得又土又老,乡亲们也一个个显得土气又俗气。进了家里,又有了新感慨,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心思重新装修的老房子,跟鹭门城里的高楼大厦相比,依然那么寒酸、古旧。
水桶不是一个没有人情的人,过去穷的时候没话说,现在有钱了,既是为了面子,也是为了人情,给亲朋好友、村委会领导都带了礼物。晚饭过后,水桶正准备出发,去看望村里年长的长辈和村干部,顺便把带回来的礼物,烟啊酒啊鹭门馅饼啊之类的东西送出去,村长却上门来看他了。
水桶听老娘说,他不在家期间,村长对他老娘还不错,平常见面了问寒嘘暖的,每一次都要说家里有什么事情别客气,找村里解决。虽然老娘从来没有找过村里帮什么忙,农村妇女习惯了有什么事情自己扛,但是人家这份情意不能忘。村长上门,水桶连忙泡茶,就便把给村长带的一条软中华献了上去。这种烟每条要六百多块,水桶没小气,专门跑到烟草局属下的专卖店买的,为的就是防假。
水桶在外面混了这几年,见了村长已经没了昔日半真半假的恭敬、殷勤,倒也能做出从容、大方的样儿,派头一看就跟过去大大不同。村长问他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水桶说没做什么工作,主要是让别人做工作。村长明白:“水桶当老板了?了不起,发达了什么时候回家乡投资,让乡亲们跟着你一起发展。”
水桶故作谦虚:“发达谈不上,就是办工厂搞实业,很辛苦很累啊。”
接下来,水桶侃侃而谈,讲了鹭门城里的种种见闻,讲了鹭门市未来五年金戈铁马跨越式发展,五年翻五番的宏伟目标,倒好像书记、市长在给政府官员作报告。
这些事村长也都知道,现如今广播电视报纸都是官员亮相的舞台,这些事情媒体整天唠叨不休,水桶再能侃,也侃不过媒体的记者。村长也没有心思耗时费力听水桶那半瓶子醋,连忙扭转话题,回归本来目的,村长说,今天听说水桶回来,特意过来看看,水桶在外面发展,希望今后能多多支持村里的建设发展。
水桶说一定一定,人赚钱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衣锦还乡、造福乡里么。
村长便说只要自己连任,一定要让村里乡亲的日子过得更好,一定要做村里到外面发展的乡亲最可靠最有力的靠山后台。
水桶便说一定支持村长再次当选,村长便说拜托拜托,不但请水桶支持,还请水桶阿妈母俩在他们的亲朋好友中帮忙做做工作。
水桶和老娘连连答应,村长便装了水桶的软中华,同时却给水桶扔了一千块钱,水桶和老娘假模假式的退让了一下下,反正这都已经成了惯例,大家心知肚明,村长也不多说,告辞跑下一家选民。
老娘惊讶:“现在票费怎么长得这么凶?上一次我记得还是一百块,现在就涨到一千块了,这样每年都选,月月都选咱们家就发了。”
水桶嘿嘿笑着告诉老妈:“村长明白,我给他那一条烟就有六七百块,他这样既还了人情,又发了票费,每人平均两百块。”
水桶妈厚道老实,连忙叮嘱水桶:“水桶唉,你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投人家的票唉。”
水桶对着老娘拍胸脯:“放心,拿人家钱自然要投人家。”
刚刚送走了村长,村支书登门拜访,他是替堂弟拉票,他当支书,如果他堂弟再能当村长,西山村基本上就是他们家的私有财产了。水桶多日未见村支书,乍见看到他就像充满气的气球,比自己在家的时候又肥硕了许多,冲口说了一声:“支书现在脑满肠肥了。”
“脑满肠肥”这个成语是他跟叶青春看鹭门新闻的时候,经常听到的词儿,每当荧屏上出现了市领导,叶青春就要说一声:“这帮狗日的,脑满肠肥。”叶青春说得倒也符合实际,凡是出现在荧屏上的领导,基本上都是红光满面的胖子。
水桶问他:“脑满肠肥是啥意思?”
叶青春说:“就是胖子。”
水桶又问:“胖子就叫脑满肠肥?那还不如直接说胖子省事。”
叶青春嘿嘿笑,告诉他:“脑满肠肥只能用来说领导胖子,普通人不能用,你跟我胖了,也不叫脑满肠肥,就叫胖子。”
于是水桶记住了这个用来专门形容胖官员的词儿,并且用在了村支书的身上。当时村支书听着这个词不像好话,虎了脸问水桶:“啥意思?”
水桶便解释:“当领导的富态了才能用这个话,意思么,就是说领导脑壳子里装满了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思想、科学发展观,顾不上想个人的事情,个人的事情都装在肚子里,所以领导的肠子比一般人的粗肥,这是夸领导最新最好的意思。”
水桶在城里混了几年,嘴头子也油腔滑调起来,后面对于脑满肠肥的临机解释,是在叶青春版本上的艺术加工再创作。村支书根本想不到水桶进城几年能发展到这个狡猾水平,以为水桶说的是真话,毕竟水桶多年在鹭门城里闯**,比自己见多识广那是肯定的。给水桶和他娘每人扔了二百块,也不做多说别的起身告辞。他很放心,村民都厚道老实,拿了谁的票费,给谁投票那是毋庸置疑的。
支书从水桶家里出来,认真把“脑满肠肥”四个字背了几遍,牢记在胸,时刻准备着,有机会就用这最新最好的话歌颂领导。
接下来的几天,参加竞选村委会委员、村长、副村长的人络绎不绝的登门拜访,话说得都差不多,一是称赞水桶在城里闯**得好,渴望水桶造福乡里,二是发票费,请水桶投他们一票。水桶来者不拒,哈哈一笑收钱承诺投人家。
水桶阿妈俩呆在家里没动窝,就拿到了将近五千块,水桶阿妈一个劲遗憾:“要是每年都选多好。”转念又有些不放心:“水桶唉,我觉得这样不对劲啊,人家的钱你都收了,到时候到底投谁啊?”水桶妈担心。
水桶开导他妈:“谁的钱你不收,就得罪谁,还是这样最好,谁都不得罪。”
“那你投谁啊?”
水桶一本正经:“当然拿了谁的钱就要投谁啊。”
“你都拿钱了,难道都投?”
“自然要都投了,做人要诚信么,既然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投人家。”
“哦,那就都投。”
娘俩商量着怎么样才能诚信做人,不亏人家的“票费”,却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这种票的选举结果。
民主选举还另有一桩好处,就是可以免费吃喝。鹭门市离台湾近,看台湾电视报纸、听台湾广播电台成了家常便饭,跟跑到大陆挖社会主义墙角的台湾人很多都是亲朋好友。鹭门基层民主深受台湾影响,那些候选人别的没学会,学会了站台造势,在投票前的几天里,竞选激烈几近白热化,各候选人轮番到村民家里登门“拜票”,还轮番站在村子的戏台上用高音喇叭号召村民选自己,这就叫“站台”。站在台上,台下不能空着,需要有人捧场,于是凡是去捧场的人一律供应吃喝,在村里的大操场上摆流水席,只要站在台下跟着喊“冻蒜”,“冻蒜”是鹭门话“当选”的发音,跟台湾一样。搞得村里活像整天在办红白喜事。
水桶和老妈两个人自然不甘人后,天天去给人家“造势”,天天跟着喊“冻蒜”,天天混着吃流水席,晚上回到家里,娘俩相互拍着肚皮高兴,娘俩都胖了,肚皮都挺了出来。
2、乡村的投票场面非常热闹,村民中不管有没有选举权的人,都集中到村子中间的大操场上。操场的东头是一个戏台,有时候村里有了红白喜事就会请来戏班子在台上唱高甲戏、南音。此时,戏台上方挂了大横幅,上面写着“西山村村民委员会民主选举大会”。
戏台上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还铺了饭馆用的一次性桌布。桌前摆着杜鹃花、兰花、三角梅,都是从村里养花专业户的大棚里租来的。在台上就座的有村民选举委员会的成员,主任委员惯例是村支书担任,其他几个人有的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辈人,有的是支部委员,反正都是配角,此刻坐在台上兴奋中又有点拘谨和忐忑,一个个都像第一次登老丈人家门的傻女婿。台上就座的还有镇党委书记和镇长,既是监督,也是鼓舞。台下正前方摆着几个纸盒箱子,用红纸包裹了,上面写着“票箱”字样,票箱的上面开了一道口子,是供村民往里边扔选票的。
村民们乱哄哄地等着,泡茶的、聊天的、抽烟的。还有一些妇女把粗茶带到现场,边等着开会,边摘茶梗。水桶跟同龄人聚在一起吹牛,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除非有极特别的原因,没有谁会老老实实守在家里种地栽茶,基本上都进城赚钱去了,有的做小买卖,有的打工出力,像水桶那样能做成老板的极少,水桶的现状也是几乎所有外出务工者的向往。于是,水桶便被众星拱月一般围拢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大家都想从他的成功中吸取一些成功的经验,或者沾点成功的光。其实,谁也不清楚水桶是做什么的老板,全都凭水桶瞎吹牛。
人丛中不时有人凑过来小声传话:“乡亲,做人要讲诚信,说好的给谁投票,不能吃了斋饭进道观啊。”水桶就会意地点点头。这是花钱买票的人在夯实基础,担心临到投票了有人倒戈。其他一些候选人的代理们,也抓紧最后机会给自己的支持者拉票,在村民中蹿来蹿去,嘀嘀咕咕地做工作,活像国民党统治下混入群众捣乱的小特务。
就在这时,戏台子上有人把麦克风敲得嗵嗵作响:“村民们,村民们静一静,静一静了。”担任村民选举委员会主任的村支书开始主持会议。
村支书是镇党委书记的外甥,也曾经竞选过村委会主任,落选了之后,就直接由镇党委任命为西山村支书,连任几年下来,过去的瘦猴变成了大胖子:“干你老,说话的那一堆堆人散了,”这是直接针对水桶那一伙人的,水桶他们连忙噤声,各自往边上散了散,“还有那些妇女,把手头的活放一放,咱们开会了。”
村民们还是比较听话的,尤其在这种场合,谁也不愿意当众被台上的支书骂,骂了你不能回嘴,麦克风掌握在人家手里,对骂起来,再大的嗓门也大不过麦克风,弄不好人家还会给你扣上破坏民主选举的帽子,现场宣布剥夺你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对于乡亲们来说,那是很丢人的事情。
“各位领导,各位候选人,各位村民,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行使我们的民主权利,首先,让我们向在百忙中莅临监督指导我们村民大会的各位领导致以衷心的感谢,热烈的欢迎。”村支书不用村民选举,可以由镇党委直接任命,而且可以无限期的连任,所以对镇领导格外尊重,“各位脑满肠肥的镇领导,能够亲自莅临我们这次会议,既是对我们西山村的重视,更是对我们的支持,让我们再一次以热烈的掌声对脑满肠肥的镇领导表示我们的感谢。”
镇领导不干了,一个个坐在台上脸色极为难看,村支书时时刻刻关注着领导的脸色,说完开场白,本能地回头察言观色,猛然发现莅临现场的镇领导脸色阴沉,满面乌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中断主持,跑过去请教:“书记,镇长,有啥不妥吗?”
镇长骂了一声:“干你老,你他娘的才脑满肠肥呢。”
镇书记也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村支书摸摸后脑勺:“我说错了吗?脑满肠肥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脑子里装满了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思想、科学发展观和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再也装不进个人的事情,个人的事情就装进肚子,肠子都比别人的粗肥,这是夸领导最新最好的意思。”
如果不是在公众场合,镇书记肯定要刮这个外甥两个大耳光,镇长也肯定会踹他一脚。此时会场上众目睽睽,都在等着投票,只能忍耐一时,镇书记骂他:“干你娘,笨蛋,谁给你说的?别胡咧咧了,投票,赶紧弄完。”
镇长看看党委书记,对村支书说:“你舅舅才脑满肠肥,你们一家老小都脑满肠肥,滚蛋,赶紧弄完球我还有事呢。”
村支书这才明白“脑满肠肥”绝非好话,嘟囔着骂了一声:“干你娘庄水桶,等完事了我再日你。”支书今天挨了臭骂,才明白自己让水桶给涮了,气哼哼地憋足了劲要找水桶的后帐。
支书的情绪受到了沉重打击,事先鼓足了把这场民主选举搞得像模像样热热闹闹的心劲也泻了,草草的把选举办法、选举规则、现场纪律宣布了一遍,反正这些也都是老生常谈,村民们都已经熟知的,只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然后就开始投票。
投票完了,就是唱票计票,这也都是习熟了的程序,计票以后,根据统计,有效票百分之五十多一点,选举勉强有效。废票率高,一直是村民选举的特色,有的是弄不清该怎么填票填错了,有的是拿了谁的钱就给谁画钩,超出了规定的选举额,有的是故意捣乱,在选票上画猫画狗。反正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只要有效票达到数量就算选举有效。
如果放在平时,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今天支书憋着气,被水桶耍弄得当众被领导骂,不生点事情实在难忍。按照选举规定,每张选票上的候选人是十个,选出五个村委会委员,得票最高的就是村委会主任,如果村委会委员里有得票相同的,就要再投一次票,从中选出村委会主任,俗称村长。开出的选票里相当一部分打钩的都超过了五个候选人,有画了六个的、七个的,这也是每次选举都能遇到的情况,然而,创造纪录的是有两张选票竟然同时给十个候选人都打了钩。
那两张每个候选人都打了钩的选票,正是水桶和他妈俩干的事,水桶阿妈不识字,水桶就代劳,每个候选人的票费都拿了,水桶按照老妈的吩咐,做人要诚信,拿了人家的钱,就要在人家的名字上打钩,打个钩就有钱赚,怎么算也是便宜买卖,而且买卖做得心安理得,何乐而不为呢?
本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反正选票都是无记名的,谁投的废票,无处可查,花钱买票其实也就是买个良心,村民都挺有良心,拿了谁的票费就一定会在谁的名字旁边打钩,至于是不是有效,那就不属于良心的范畴了。可是今天不同,今天支书兼的选委会主任对水桶憋了一肚子气,尽管有效票已经超过了半数,选举有效,可是他一心要找水桶的过结,拿着那两张给所有十个候选人都画了钩的票追问是谁干的。大家心里有数,这两张废票的主人肯定是拿了所有候选人的票费,议论纷纷,谁都觉得这个事情做得有点太过分。
支书是个冒失人,一半出于怀疑,一半出于找茬,当场一口咬定是水桶母子投了废票:“干你老,这两张票保险是水桶和他阿妈俩个投的,你们看,票上打的钩钩笔画粗细都一样,水桶代他阿妈投的票,肯定是他们娘母两个做得事情。”
乱打钩投废票本身不犯法,可是会犯众怒,那就意味着水桶跟他阿妈收了所有候选人的票费,不但候选人会觉得受了愚弄,白花了钱,就连候选人的支持者们也会对他们娘俩充满敌意,谁被骗了滋味都不好受,既有仇恨,也有屈辱。
水桶和他阿妈到了这个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矢口否认。水桶懂得反击,知道一味单纯否认也难解群疑群惑,骂骂咧咧的把水翻过来往支书身上泼:“你说这两张票是我跟我阿妈投的,有什么证据?代别人打钩钩的又不是我们一家,我还说是你跟你阿妈投的呢。”
接下来照例是缠夹不清的争执、争吵。在水桶和支书争吵的过程中,其他村民围观,水桶阿妈夹在中间既劝解又辩解,跟水桶一样坚称自己没有投废票。支书在村民中早就丧失了公信力,如果支书也进行民选,肯定落选。失去了公信力,即使他想说好话、想办好事,村民们也一致持怀疑态度,觉得他又要动鬼心眼为自己谋利。
支书恼火水桶蒙他把“脑满肠肥”当作颂词献给领导,结果被领导臭骂一通,此刻便给水桶出难题:“既然你们娘母子都说这两张废票不是你们投的,那你们就把你们的票给找出来,只要能找出来,老子当场给你跪下磕头。”
水桶也很强硬:“干你老,你以为你当个比芝麻还小的烂支书就能为所欲为了吗?无记名投票,受法律保护,谁也没有权利让别人认票。”
支书激将他:“各位乡亲、村民、选民们,大家都有眼睛,水桶娘母子不敢当众认票,就证明那两张废票就是他们投的。”
旁边就有村民起哄:“水桶还说那两张废票是你投的,你也把你自己的票认出来让大家看看,认到了水桶就没话可说了。”
支书也是一个浑人,比水桶还不经激,村民起哄,他居然就真的开始一张张翻看选票,要从中找出自己投的那一张。虽然是无记名投票,可是毕竟要打钩,自己打得钩自己还是能认得出来的。问题是从那几百张选票中挑出自己划钩的那张,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支书还在翻检选票,那边却已经宣布开饭了。
原来的村长顺利连任,心中非常高兴,也根本不愿意管到底是谁给所有候选人都投了赞成票,忙着张罗“谢票宴”。这也是近几年兴起来的风气,谁当选了,谁要给村民摆席答谢,费用由当选村委会委员的人均摊。几十张桌子摆在大操场上,已经有些心急的村民在桌边就座,看到这边还在为几张废票争执不休,纷纷朝这边喊叫:“过来吃吧,都选完了还嚷嚷啥呢。”、“再不过来吃不给你们留了,等着吃我们的剩饭吧。”
等着看支书认票的村民见到那边的宴席已经开始上菜,也就没了耐心看那份热闹,纷纷奔过去抢座位,等着吃席。水桶见大家都跑了,也没耐心再等着支书认票,拉着他妈扭身就走,要赶紧去占一席之地。支书还在找自己投的那张票,一堆票里,印刷的款式完全一致,打得钩又都差不多,真要把自己投的那张票找出来,不费点功夫还真难以做到。此刻看到水桶娘俩要走,支书便阻拦他们:“你们不准走,事情还没弄清楚,你们不能走。”
“你要弄你就自己弄,还非要我们陪着干嘛?”水桶说着,拽了老娘就走。
支书扔下手里的选票拦住他:“我要查废票。”
水桶说:“你查啥跟我也没关系,我们得去吃酒席了,去晚了就没了,你慢慢查吧。”
支书恼了,动手拉水桶,水桶甩开他拉着阿妈就走,如果不是支书太胖,如果不是支书恼火,如果不是水桶太着急去吃酒席,如果不是……我们可以为当时设计出无数个如果,但是当这所有的如果都没有发生的话,血案就发生了。
3、支书肥胖,脸蛋子比胖女人的屁股还大,整个人活像一个穿着衣裳的大气球,多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看着让人着急,恨不能提醒他索性躺地下打滚,那样比走还快。
他追着水桶后面要拽水桶,步伐踉踉跄跄,刚刚揪住水桶的脖领,水桶停步,他动作笨拙脚下不稳,却又质量惯性太大,刹不住车,一脑袋撞了过来,脸刚好碰到水桶的后脑勺上。鼻子是脸上最突出的部位,首当其冲的就是鼻子,水桶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只顾跟老妈朝已经散发出阵阵姜母鸭诱人香气的操场上跑,身后的支书却已经鼻孔喷血,捂着鼻子嚎骂起来:“干你老水桶卵窖,你敢打人。”
水桶这才回头察看,支书其实伤得并不严重,就是鼻子碰出了血,然而,支书的手在脸上一捂,那张脸满是血污,就像刚从猪肚子掏出来的尿脬。水桶也受了惊吓,连忙又过去慰问:“支书,你这是咋了?我也没把你怎么样啊,你怎么就成这个样了?”
支书气狠狠地骂他:“干你娘狗日的水桶,你把老子打出血了,老子……”
支书这个时候又犯了一个大错误,当着人家老娘的面,骂什么话也不应该骂“干你娘、狗日的”,水桶阿妈是一个平和厚道的乡村妇女,跟村里任何人没有发生过争执,此时,当了大家的面,支书这样骂人,却也难以忍耐,一把揪住支书跟他讲理:“林家仔,你好赖也是个支书,这样骂人好教你们领导来听听,走,跟我见你们领导去,你有本事当着你们领导的面骂我。”
支书挣扎着想摆脱水桶阿妈的纠缠,嘴里还嚷嚷着辩解:“我哪里骂你了,干你老,我是骂水桶呢。”
水桶听到支书对着他妈吼“干你老”,顿时火了,扭住支书挥拳就打:“干你娘,你他娘的敢骂我娘。”
三个人顿时混作一团,嚷成一片,动静闹得很大,那边等着吃酒席的村民看到这边打了起来,放在平时,手上的活再忙,也得扔下跑过来看热闹,此刻守着正在上桌的丰餐美食,既不舍得扔下跑过来看光景,却又想看热闹,所有人的脑袋齐刷刷地转向水桶他们,就像操场上站了一大群企鹅。
也有心眼好的,看到这边闹得动静大了,就喊村长过来干预,村长正在照顾镇领导,镇领导自然不会跟村民们一起坐大操场的露天桌,躲在操场边上教室里由村长和妇女主任陪着,村长听到外面有人嚷嚷,跑出来看,看到支书在和别人打架闹事,也不出面,回头告诉镇长和书记:“支书和水桶母子打架了。”
镇书记是村支书的舅舅,要避嫌,指派镇长:“你去看一下。”
镇长心想你外甥闹事,你不管我怎么管?推托:“我是行政干部,支书是党内干部,我插手不合适。”
镇党委书记只好起身出去处置,村长连忙跟了上去,陪客的妇女主任也想跟出去看热闹,镇长给拦住了:“来,男女搭配,千杯不醉,我俩干。”
镇党委书记和村长来到扭成一团的三人跟前,乍然看到村支书满面血污,倒也惊了一惊,两个人三八两把撕扯开水桶娘俩和支书,异口同声地惊问:“咋了?咋把人打成这了?”
支书此时就像受了委屈见到家长的孩子,嚷嚷着朝镇书记告状,声音里都有了哭腔:“他们投票舞弊,我要追查,就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了。”
水桶连忙辩解:“我没有打他,是他自己把鼻子撞破了。”
水桶妈也连忙帮腔:“支书骂我,我儿子没有打他,是他自己撞过来把鼻子撞破了。”
支书冲水桶阿妈吼:“谁骂你了?我是骂水桶。”
水桶阿妈说:“你骂水桶干你娘,还说水桶是狗日的,你不是骂我是骂谁?”
镇书记和村长知道支书不过是鼻子流了血,放了心,镇书记先镇压自己的外甥:“干你老,你当着和尚叫秃驴,人家水桶妈能不生气吗?好赖也是一个支书,大庭广众跟村民打架骂仗,像什么样子?”
村长问:“到底是为了个啥闹成这个样子么?”
支书说:“他们选举舞弊,把十个候选人都打上钩了,做了废票,我要追查,他们要跑,我不让他们跑,他就打我。”
水桶继续坚决否认:“谁把十个人都打上钩了?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我就告你诬陷好人。我也没有打你,是你追赶我,自己把鼻子碰到脑壳上了,我娘可以证明。”
他娘连忙在一旁证明:“我证明,我证明水桶没有动手打他。”
现在的干部最怕上级觉得自己辖区不稳定,村镇基层民主选举是体现社会主义民主象征和实践,如果哪个村镇选举发生了舞弊行为,上级追查下来处置非常严厉,名声也非常不好听,所以镇书记听到外甥支书一口一个“选举舞弊”就皱起了眉头。
村长这次连选连任,如果认定选举有舞弊行为,传出去不但名声不好听,还可能要推倒重来,那样一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得重新再来一遍,不说别的,光是重新拉拢收买选民就够麻烦,支出也会增加,此时听到支书一口一个舞弊,内心反感,插话说:“哪次选举没有废票?废票不算舞弊么。”
支书对水桶憋了一肚子气,一口咬定:“他们娘母子就是舞弊了。”
水桶正要继续否认,镇书记却已经受不了了,抡起大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支书脸上,村支书懵了,镇书记对村长吩咐:“你领水桶娘母子去吃席,不管他的鼻血是水桶打的还是他自家撞的,都活该,你们走。”
村长给水桶使个眼色,水桶连忙拉着老娘跟着村长走了。背后传来镇书记连珠炮般的骂声:“干你老,啥叫舞弊?镇党委、镇政府领导下的民主选举能有舞弊的吗?废票哪一次选举没有?那能叫舞弊吗?”一连串的质问之后,镇书记向村支书下达了命令:“滚回家把脸上的鼻血洗干净去。”
4、水桶这趟回家,参加了一场选举,赚了几千块钱,几乎天天都能吃上不花钱的酒席,总体上是大赚。可是把支书的鼻子搞出血了,跟村支书结下了梁子,还是有点不划算。自己倒没啥,担心的就是阿妈一个人在村里被支书欺负。有了这重负担,水桶没有按计划回城。与他一样回来参加选举赚票费的“进城务工人员”先后都走了,唯有他整天闲呆着在村里瞎转悠,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样能把支书搞定,用钱买实在肉疼舍不得,钱花得少了不顶用,钱花得多了这次回来赚得票费不但要搭进去,弄不好还得亏本。可是除了给钱,又一时想不出其他能够缓和关系的办法。索性不理他吧,心里又不踏实,即使回到鹭门城里,胸中总是笼着那么一层乌云,喘气都不畅亮,根本不可能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思来想去,水桶想到了村长,虽然村长和支书明里暗里勾心斗角,可是即使他帮不上什么忙,能出个主意也好。
水桶便出门去找村长。水桶家的房子坐落在北坡上,坐北朝南,村里其他民居大都建在山洼一处相对平坦的坝上,因而水桶家和村里其他民居之间隔开了五六十米一段距离。也许,这是他的老祖宗庄强当初修建这院宅第的时候,显示自己的身份故意和其他村民的房舍拉开了距离,而且把房子建在山坡上,相对其他村民隐隐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意思。
在水桶家和村子的左手边,有一座方方正正的土围子,围墙足有两丈高,围墙的四角还有碉楼,过去这是村里防土匪、兵灾的。如果遇到土匪或者乱兵来抢掠,村里人就集中到这个大土围子里,土围子里面有低矮的屋舍,可以供妇孺老弱躲避,壮年男丁就都集中到围墙上抵抗。解放后,闹农业合作化那会儿,这里当了库房、牲口圈,后来又搞承包责任制,农田分给了个人家,这里就彻底荒废了。
小时候,水桶经常跑到这座大土围子里玩,现在回家闲得没事的时候,也会爬到围墙上或者雕楼上,四处张望一阵,高兴了还会冲着四周吼几声。去村长家途径这座土围子,水桶蓦然有了一丝怀旧感,想到很久没有到这里玩了,就从门洞进了围子里边。
土围子的门洞原来有厚厚的门扇,现在门扇也没了,不知道是被谁偷回家去当木料用了,还是年久腐朽被人扔了。院子里荒草萋萋,几幢低矮的小房子挤在一起,或像冬天扎堆取暖的疲羊。所有房子的窗户都没了窗框,黑洞洞地就像盲人戴上了墨镜。水桶沿着咯吱吱呻吟的木梯爬上了东南角的碉楼,碉楼里黑洞洞地,几只蝙蝠受到惊扰,在碉楼里乱飞一气,扬起的浮尘呛得水桶咳嗽不止。
水桶爬上碉楼顶端,清新凉爽的风扑面而来,一直冲进了脑子里,不但胸膛敞亮了许多,就连脑子也清凉了。脑子一清凉,主意就多了起来,水桶猛然想到,如果把自己的工厂设在这里,论安全,肯定万无一失。这个想法让水桶非常振奋,连如何安抚支书都忘了,急忙忙从碉楼跑下来,朝村长家奔去。
村长家在村西头的坝子上,一幢三层楼,楼下还有庭院,楼的墙面上都贴了瓷砖,水桶见惯了鹭门城里的高楼大厦,如今见到村里这种贴满了瓷砖的小楼,这才觉得土气,暗想等得空了,把自家墙上的瓷砖揭了,墙磨得光光地再换成外墙涂料,看上去肯定比这瓷砖洋气一些。
村长见水桶来了,很是高兴,张罗着泡茶,连连感谢水桶和他娘母在这次选举中对自己的支持。村长认定他们娘母俩在选举中支持了自己,依据的是他们当初收了自己的票费,如果知道水桶阿妈母俩收了每个候选人的票费,也给每个候选人的名字上画了钩,恐怕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水桶和村长坐定之后,打着哈哈问水桶为什么还没有回城里,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办,需不需要村里出面帮忙,如果有什么需要,千万不要客气云云。
水桶根本没提支书的事情,给村长递了一支中华之后,坐郑重状说:“我这几年在外面,赚了一些钱,有时候想起村里面,我心里就常常不安,我对村里的贡献太小了。”
村长便半真半假地表扬他,说他有出息,一个人在外面闯**不容易,能作到现在这个程度在村里出去务工的人中,算是“鸭群里头出天鹅”,“乞丐里头出将军”:“水桶啊,前阵子听说你给华鹭集团当了助理,那是个什么身份?薪水高吧?”
水桶说:“那是以前了,我现在做实业,办工厂呢,过去不常说实业救国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么,现在和平不打仗,用不着我们上战场,我们就做实业啊。”
“生意怎么样?”
“好啊,好得很”,水桶趁机把话头朝自己的目的地引:“我们做得是食品化工,生意好得很啊,就是外面用工太贵了,如果不是用工太贵,赚得会更多。”
“那你把厂子开到咱们村里,现在那么多婆娘都闲着没事情,既发展了村里的经济,也给乡亲们增加了收入么。”
村长连任,正苦于没有政绩,村里经济主要靠茶叶,茶叶有时候好卖,有时候不好卖,就如现在,中国人民经过实践检验,发现铁观音并不如《铁观音》那本书里吹嘘得那么好,即使乾隆皇帝真的称赞过,跟老百姓也没啥关系,中央也没有下文件规定必须喝,于是西北人照旧喝他们的三炮台,北京人照旧喝他们的茉莉花,云南人照旧喝他们普洱茶,江浙人照旧喝他们的龙井,铁观音火了一阵,普及范围仍然回缩到了东南一隅。茶树过剩,茶叶价格低落,以茶叶为主的西山村经济疲软,村民颇有怨言,以至于村长本轮连任,非常费劲,勉强险胜,下一次能不能连任,村长自己心里都没底。
所以,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吸引投资,增加西山村民收入,就成了村长朝思暮想的渴望。村长的压力比市长更大,村民经济收入上不去,村长也可能下台,市里经济收入上不去,市长照样可以当得舒舒服服。
“能不能在村里投资办厂?村里全力以赴提供方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村长又紧逼了一句。
水桶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顺竿爬:“那当然最好了,就看有没有合适的厂房。”
“那好说,村里这些房子你随便挑,”村长手朝自家房舍画了一个圈:“我们家的房子你看着合适作工厂,我马上给你腾。”
水桶连连道谢:“谢谢村长的信任支持。村长真是一心为公的好干部,我跟我妈投给你那一票绝对正确,住人的房子肯定不能用来办厂子,这样吧,回头我打个电话,让我厂里的工程师来看看,选一处合适的房子就成了,办工厂的房子要求不高,比方说那座废弃的土围子就可以。”
村长马上表态:“就那个破土围子?你们看,只要能用,无偿提供。”
水桶又往后缩:“行不行还得我厂里的工程师看了以后再说,还有支书那边村长也得做做工作,支书不摆平,事情不好办。”
村长拍了胸膛:“支书那个人二百五,人的本质不坏,你放心,他的事情我负责搞定。”
告别了村长,水桶马上打电话通知叶青春过来看厂址,与此同时村长也通知他赴宴:“一块跟支书坐坐,啥事情就都说开了。”
去赴宴的时候,水桶从家里掏摸了两桶子加工厂生产的贴牌地沟再生油,作为送给支书的礼品。
5、叶青春过来看那幢土围子,村长、支书亲自陪同,水桶也跟着。村里人毕竟厚道,村长出面把支书和水桶叫到一起喝了一通鹭门高粱,吃了一顿姜母鸭,相互骂了几声“干你老”,支书就承认自己的鼻子并不是水桶打的,水桶却坚决不承认自己填了废票,支书也说他只不过是怀疑,并没有证据证明就是水桶和他娘。村长帮腔说反正选举已经过了,上级也认可了,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大家都有钱赚。
送给支书的两桶贴牌再生地沟油支书接受了,还连连道谢,说水桶从小就懂人情世故,在外面发财,还不忘村里人。水桶也连连谦虚,说从小在村长和支书的培养教育下,如果回家不记着给村长、支书带点见面礼,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吃不香睡不下。
几盅鹭门高粱下肚,几个人纷纷进入豪言壮语阶段,提及水桶要在村里办厂的事儿,支书比村长还热心,一个劲说只要是看上了村里的公产房子,连租金都能免,看上了哪家私厝,他亲自出面做工作,把租金压到最低。这场酒喝了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水桶大为宽心,即便在村里办工厂的事情没办成,自己走了之后,支书也不会给他老妈穿小鞋。
叶青春接到水桶电话,第二天就跑了过来,在村长、支书和水桶的陪同下,装模作样活像首长视察。进了那幢土围子,叶青春摇头晃脑,对那幢土围子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搞得村长和支书惶惶然,一个劲说这幢土围子如果不行,看看村里那座厝屋合适,都可以商量。
最后叶青春说他还要回去测算一下,做个评估,然后再答复村里。他这么说,搞得水桶也忐忑不安,因为到底适不适合做厂房,他还真弄不清楚,听着叶青春说的那些问题,都很是问题。村长和支书留叶青春,让他第二天再看看别的房子,有没有何时能开工厂的,叶青春答应了,村长连忙让支书回去安排酒席,费用由村里报销。
支书安排这种事情最周到,也最大方,那顿酒席看着很土,都是大盘菜、大碗酒,用得料却都是山珍海味,放在鹭门大酒店里,四五千块钱下不来。光是山上跑的就有香獐、山鸡,还有山溪里游的娃娃鱼,那东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据说吃一条就要判刑,支书说我们只吃半条,留下半条下顿吃就没事。
酒酣耳热之际,支书、村长一个劲纠缠叶青春,千方百计想让他认可村里的建筑适合办工厂。叶青春酒喝了不少,却不吐口,一提及此话,便叹息,说办工厂不像种茶叶,随便有块地刨松了浇上水施上肥就能摘茶叶。那是要考虑安全、动力、给排水、人员安置、机器设备安装的地质条件等等非常复杂的因素,他回去再认真评估一下,如果西山村适合,他一定优先考虑西山村。
水桶也希望把厂子办到村里来,觉得叶青春有点言过其实,一直帮着村长、支书做工作。酒足饭饱,水桶领叶青春回家睡觉,泡觉前茶的时候,水桶又问叶青春,难道他们真的不能把工厂搬到西山村来?
叶青春呵呵笑着说:“你看中的那幢土围子办厂简直太合适了,只要通上水电,把旧房舍休整一下,马上就可以安装机器设备投入生产。”
水桶没有反应过来:“你不是说那里不适合吗?”
叶青春难得骂了粗口:“干你老,你傻啊?轻易就答应,显得我们急切就不值钱了。再说,他们摸清我们愿意在这里办厂,条件就多了,麻烦也就多了。”
水桶顿时明白,笑骂:“干你老,老叶,你真是条老狐狸。”
叶青春教水桶拖两天,村长和支书一定会过来催促他,到那个时候,水桶再给村长和支书表态,就说为了村里发展经济,看在村长和支书的面上,他拍板决定一定要把厂子办到村子里。如果村长和支书问他叶青春不同意怎么办,水桶就说我是董事长,我决定了的事情,叶青春不办也得办。然后当场给叶青春打电话,用非常强硬的口气下命令,叶青春在电话里会跟水桶争吵几句,然后才勉强答应。
“这样一来,村长和支书就有了来之不易的感觉,今后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办,他们也才会真使力,你水桶在他们面前也格外有面子,多好的事情。”
水桶让叶青春说得高兴,马上把专门给自己留着的纯天然春茶掏了一包,送给了叶青春。叶青春接过茶叶,笑眯眯地问他:“就这么一包茶叶就把老叶打发了?”
水桶这一回反应很快,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情正在兴头上,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好说,在原来说好的数上,再给你加五个点,百分之二十,凑个整数,好算帐。”
叶青春一句话多拿了百分之五的干股,极为兴奋,不停地拍打水桶的肩膀头,一个劲说水桶好,这辈子老了老了碰到水桶这么个贵人,今后有财大家发。
过后的两天,水桶依着叶青春的计划,躲在家里看电视、泡茶,不在村里露面,果然村长和支书等不及,跑过来问话。水桶阿妈也在一旁帮腔,动员水桶过好了要想着乡亲们,做一个帮助乡亲一起致富的好人。水桶故作感动、激动、冲动状,拿起手机给叶青春下死命令,叶青春在电话里左推右挡了一阵,水桶强硬:“我是董事长,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这件事情定了,你赶紧做好准备,带着人进来施工就好,别的话不说了。”
说完,水桶挂机,村长、支书直愣愣地瞅水桶,长相不同,表情一样:刮目相看。水桶故作轻松,嘿嘿一笑说:“没事,企业里都是这样,不然管不住。”
从那天开始,村长和支书再见到水桶,不叫水桶,改叫“董事长”了,好像他们也成了董事长的部下。
6、叶青春这一次来西山村浩浩****,带着水电工、泥瓦工、机械安装工,还有三汽车机器设备。村长和支书高兴得整天脸上放红光,就像天天喝足了鹭门高粱。村民们大都是老弱妇孺,极少见到这么大阵仗的热闹,整天没事干了就在土围子里外瞎转悠看热闹。
村长和支书整天围着叶青春转,就好像叶青春的行政助理,随时有什么事情,随时解决。叶青春几次要跟他们签协议,他们都不好意思签,说是自家人,签什么协议,干就行了,反正已经说好了,不收租金,就那么一幢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
叶青春私下里跟水桶商量,不付租金肯定不行,短期内谁也不会说啥,时间长了,肯定要起纠纷,索性把村里拉扯进来,把土围子的租金变成股份,算是村里用土围子入股。水桶有点舍不得:“真的给他们白白分钱?”
叶青春说:“你真的想人家白白把那么大一座土围子给你?还是那句话,有钱大家赚,大家才有积极性。咱们生产的这些东西,见不得官,到时候少不了要村里出面,没有利益,人家谁会给你真使力?”
水桶不是糊涂人,叶青春一指点马上就明白,于是和叶青春商量着拟了一份协议书,规定西山村用土围子入股,算百分之十的股份,另外,厂子除了专业技术工以外,优先雇用村里的闲散劳动力。仅凭这两条,就把村长和支书感动得直流鼻涕,说水桶厚道,发财不忘西山村,赚钱想着众乡亲,忙不迭地拿了村里的公章跟水桶签了合同。
这一次叶青春让水桶正经八百的办了工商登记,肉菜在镇工商所跑了两趟,就把“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拿了回来。工厂正式投产那天,村支书请来了镇书记和镇长,镇书记得知工厂是在外地务工的成功者水桶投资办的,镇书记连忙向区宣传部报告,说他们镇上有一个进城务工先富起来的好青年,富裕不忘众乡亲,坚持走和乡亲共同富裕的道路,在偏僻的西山村投资办厂,为西山村开辟了新的经济增长点云云。
区宣传部得到消息,忙不迭地给市里的电视、广播、报纸通报,热盼这些新闻媒体下来采访报道,承诺给每个前来采访报道的记者车马费五百块。下级作出了政绩,需要上级了解,上级不知道,政绩就是狗屁。只要有利于GDP增加的事情都是政绩,所以这种事情必须马上让上级知道,而这种事情对于全市来说又是小事,镇长、书记跟市领导距离太远,就为这点小事去汇报不被市领导骂就算幸运。既要让领导知道,又没法给领导汇报,这种情况下新闻媒体就是最好的途径。
新闻媒体自己也知道这类邀请性新闻的痒痒处在什么地方,所以接到这种采访邀请,记者一般都会扭捏一会儿,或说采访任务重,这种新闻排不上号,或说身体不好不方便出远门,或说家里孩子没人带,下班还要接孩子……反正理由无数个,随手拈来一个就能对付,目的就是让邀请者有个明白的承诺:给多少钱。物价飞涨,货币贬值,记者的车马费就要增加,过去跑一趟一百块就打发了,现在市区内要二百块,市区外除了报销交通费,还额外要车马费五百块。好在这种费用公家都能核销,所以镇长、书记毫不吝啬。
接下来的日子,水桶着实火了一把,报纸、广播都有了他的报道。唯有电视台没有播,因为那个厂子用鹭门市的眼光看,实在不像一个厂子的样子,也就是个设在土围子里的作坊,上不得镜头。镇长书记不答应了,威胁说记者拿了车马费却不报道,要去找宣传部评理,记者害怕了,连忙在电视上播了一下,却没有给镜头,让播音员照着报纸的稿子念了一遍,算是应付过去了。
从此,水桶的工厂就在老家西山村乡亲们的大力支持下,开办了起来,除了原来的再生地沟油以外,叶青春又研究出了调料添加剂,各种口味的汤羹菜肴,不再用传统的花椒大料姜葱蒜了,只要按照需要,加一滴他们工厂生产的调料添加剂,就会芳香四溢,令人馋涎欲滴。这种产品一上市,立刻受到了饮食行业的热捧,饮食业老板、厨师广泛应用,既可以大大降低成本,又能够减轻厨师劳动强度,这种产品被广大饮食业着亲切地称之为“一滴香”。
水桶乘势而上,跟大学生洪永生商量,决定对再生地沟油和一滴香实行捆绑销售。洪永生现在是水桶任命的市场部经理,经过不懈的努力,在停产期间,洪永生采用转买转卖的手段,维护住了地沟油的传统市场,虽然为此公司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用叶青春的话说:“值!”
洪永生也对水桶解释:“利润是皮毛,市场是生命,我们现在损失了一些皮毛,但是保住了生命,只要工厂一投产,马上就能把损失补回来,如果市场丢了,再想打进去就难了。”
那段时间,每天用市场价买进来,再用工厂价卖出的亏本买卖,水桶心疼得捶胸顿足,用文化点的说法就是“如丧考妣”,然而却硬着头皮对洪永生说:“干,把市场干死。”
洪永生感动坏了,说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然后跑到客户那提回扣去了。大学生的脑子好用,买卖两头拿回扣,不管老板亏多少,洪永生自己却赚了个饱满。他对女朋友肉菜说:没办法,搞供销的都是这个样,你不收回扣人家不敢跟你做生意。
虽然那段时间水桶亏,洪永生赚,但是洪永生的战略还是正确的。现在水桶的工厂大规模反攻,再生地沟油和一滴香捆绑销售,叶青春发明的“一滴香”没法报专利,技术机密却控制的极好。水桶牢牢垄断了一滴香的制造技术,捆绑着再生地沟油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花莲香墅美食街全部陷落,整条街上的酒楼饭馆非水桶他们的地沟油不用,图得就是能够用上价廉省事的一滴香。
自从大量使用再生地沟油、一滴香之后,这条街的生意火爆,老板利润倍增,食客也觉得便宜,每到饭口,人来车往,汽车扎堆,没处停放只好往家属小区里挤,害得居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骂声一片。然而,现在的官员已经养成了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精神,脸皮比脚后跟还厚,你愿意怎么骂就骂去,只要不集体到市政府门前上访就当没听见。也许街道办的领导是正确的,花莲街道经济增长突飞猛进,连连受上级到表扬,官场传说,花莲街道的书记、主任不日即将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