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

十、一个决定招致的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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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桶婚后生活美满,他和韭菜住到了鹭门城里,根据政策,韭菜也顺利的在城里落户,成了名正言顺的城里人。唯一让人不太满意的是他阿妈对城里的生活不适应,坚守在西山村,令水桶的孝心打了折扣。

“水桶啊,你好好生上几个娃娃,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了娃娃,娘就进城给你带娃娃。没娃娃,娘一个人守个空屋子,空落落的没事情干,连个人是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在村里住着舒心。”水桶和韭菜第无数次去接他老妈的时候,水桶阿妈这样对他们说。

韭菜现在给水桶当财务总管,却又不懂财务,报了鹭门大学的会计培训班,又要管账又要学习,整天在外面忙。水桶不管有事没事都得到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坐着,算是上班。两口子一走,二百多平米的大房子里就扔着水桶阿妈一个老太太,也确实孤独寂寞。

“那咱们就抓紧生孩子,有了孩子我阿妈就会进城跟我们一起住。”返回鹭门的路上,水桶怂恿韭菜跟他配合,抓紧生孩子。

韭菜的想法却和他不同:“我们还年轻,不趁这几年多学点东西,多干点事业,还有那么多好玩的没有玩,我才不要孩子。”

水桶惊讶:“你不要孩子?那你结婚干啥?”

韭菜说:“我不是不要孩子,我是现在不要孩子,孩子当然要,不要孩子老了怎么办?”

水桶叹息:“你不要孩子,我每天晚上不都是白费劲么。”

韭菜扭身扑过来连掐带打:“干你老,耍流氓啊。”

车子在公路上扭起了麻花,对面来了一辆大集装箱车,看到水桶的车占道,连忙刹车,车身又长又重,拖挂横了过来。水桶手疾眼快,连忙左打,车子紧贴集装箱车冲了过去。后面,传来了愤怒的喇叭声和嘶喊詈骂的声音。

韭菜又抱怨水桶:“你不要命了?我们还没生孩子呢。”

水桶骂她:“不是你怎么会这样?老老实实坐着,不能再乱动了。”

两个人的关系就是这样,真真假假的争争吵吵,表面上看上去谁也不让谁,实际上水桶还是得让着韭菜,没办法,怕老婆的基础是爱老婆。韭菜的优点也很明显,就是喜欢在家里做饭吃,不爱到外面的饭馆吃。每天坚持给水桶做饭,水桶妈最欣赏的就是这一点,到处给人家宣传儿媳妇贤惠,能给儿子烧饭。韭菜的论点是家里做的饭不但可口,而且可靠,起码没有庄水桶生产的地沟再生油和一滴香。

在家里吃饭还有一个附加的优点:吃过饭,水桶没有充分的理由不能往外跑,两个人老老实实守着电视哪也不去。电视看厌了,困了,两个人就上床无功运动,每天的功课做完,两个人呼呼酣睡,一天也就过去了。水桶对这种日子很满足,吃喝嫖赌的恶习不治自愈,有时候回想起来还暗暗羞惭。韭菜拽他去老市区逛街,他往往推辞,即使去了,也低头缩脑,活像过节的老鼠斑鬼鬼祟祟。他是怕过去打过交道的站街女认出他来,不识相,过来纠缠他被韭菜发觉。

一家电视台每周有一个午夜夫妻节目,收视率很高,韭菜也特别喜欢看,而且到了那天必然要逼着水桶陪她看,边看还边讨论男女关系问题。那天一个妇女抱怨丈夫对她不好,家务活都是她干,家里什么事情却都是丈夫说了算。水桶看到就挺烦,想换台,韭菜坚决不答应:“这个世道确实不公平,就连那个什么经上都说,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一根肋骨,我们家不能这样。”

这方面水桶倒明白:“你说的是《圣经》,那上面可能写错了,其实上帝造的第一个人是女人,上帝看女人不够强壮,连活下去都难,就用女人的肋骨造了一个体格壮的男人,专门给女人打工,干活养活女人。”

韭菜也是初中毕业生,对这些事也不是不懂:“就是,过去有一个母系社会,生下来的孩子,光认母亲不认爸,男人连有孩子的资格都没有,要是现在还那样多好?”

韭菜脸上憧憬的神情让水桶好笑:“其实现在也差球不多,生孩子女人不愿意,男人再努力也是白费力。”

话头引向了造孩子的事情,韭菜说:“你真的想要孩子?”

水桶赶紧点头:“哪个男人结婚了以后不想要个孩子?当然想要啊。我们要是有孩子,不管男女,休息了,带着出去玩,多好。那天太阳好得很,我路过公园,看到草坪上有几十上百个人晒孩子,滚得爬的跑的闹的,真好看。”

韭菜被水桶的热情感染,眼珠子转了又转松口了:“那好吧,我答应你,生孩子。”

水桶马上激动了,扑过去抱住韭菜就啃,弄得韭菜满脸哈喇子。接下来就是关电视、回卧室,上床造人。

2、水桶打电话把两个人开始造孩子的事情告诉了阿妈,阿妈激动万分:“水桶曖,我这两天收拾一下就过去帮忙。”

水桶苦笑:“老娘耶,你要过来住我高兴,帮忙就算了,这种忙你帮不上。”

阿妈咯咯笑着扔了电话。

有了新的生活目标,两个人的夫妻生活也更加频繁,感情也更加热烈。晚上吃过饭,哪也不去,挤在沙发上泡茶看电视,那天的新闻很爆炸,说是一家全国著名的奶粉里被添加一种叫三聚氰胺的化工原料,孩子吃了以后,都得了肾结石,现在国家有关部门正在追查,将会严肃惩处。

刚开始这个新闻并没有引起水桶和韭菜的重视,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却大大出乎意料,这几乎成了震惊全国的罪案,人人口诛笔伐。水桶除了看电视,处理公司业务以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上网,网上流传的那些婴幼儿喝了三聚氰胺奶粉以后的照片,让水桶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那家奶粉公司给炸了,把那家奶粉公司的领导给杀了。

自然,暴力泄愤也就是想想而已,水桶不可能真的为了不相干的人去干那种血淋淋的事情,即使是为了相干的人,水桶也没有勇气杀人。韭菜对这件事情的反应没有水桶那么激烈,她的反应更加现实,更加联系实际:“水桶曖,我们的孩子可千万不能吃国产奶粉,一定要吃进口的,再贵也得吃进口的,现在发现的是三聚氰胺,还没有发现的呢?费尽力气生个孩子,结果吃奶粉吃出问题来,那还不如别生。”

水桶财大气粗:“那是当然,我们的孩子,要吃就吃进口的,吃到一百岁都成。”

韭菜就骂他:“你变态啊,哪有一百岁还吃奶粉的?孩子一百岁,我们都成焦灰了,谁还管得到那么远。”

三聚氰胺事件不断扩散,不断发酵,后来报纸上、网络上、电视上对食品安全问题越来越关注,市场再生地沟油、一滴香等等问题也成了讨论的热点。据说,地沟油里面的毒素会导致人中毒、得癌症。一滴香长期食用也会让人痴呆、患癌。这些消息让水桶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就是靠这些东西发财的,如果不干,财路也就断了。

这些消息让韭菜惴惴不安,刚开始的反应就是声明暂时又不想要孩子了,刚好避孕药又断顿了,就拒绝配合水桶造人。那天水桶回西山村跟村里结账分红,本来韭菜这个财务总管应该跟着去,韭菜却推托有事没去。水桶办的这种事情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村长、支书留他吃海鲜和高粱酒,水桶想着韭菜一个人在家,坚决拒绝,村长和支书还有乡亲们就纷纷表扬水桶是好男人,知道疼老婆。

水桶连夜开车回到城里家中,进门见韭菜躺在**,脸色黄蜡蜡的好像冬天的茅草。

水桶惊问:“你咋了?病了?”

韭菜懒懒地说:“没病,我戴了个环。”

水桶没明白:“戴环?戴什么环?”

韭菜有点不耐烦:“还能戴什么环?避孕环。”

水桶怒了:“干你老,你不是要跟我生孩子么?怎么随随便便就把环戴上了,你还真以为现在是母系社会啊?”

韭菜没发脾气:“你别急,我也是为了我们好。现在生孩子,万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孩子有了损伤,就是我们一辈子的麻烦。再说了,你现在做的那些东西,什么地沟油、一滴香,都是伤天害理的缺德生意,万一老天爷怪罪我们,我们生个怪胎怎么办?”

韭菜的话就像重槌击中了水桶的脑门子,水桶颓然坐到了地上,韭菜也不理他,转过身给了他个后背,自己睡了。

韭菜的话令水桶越想越害怕,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本本分分靠劳动吃饭,伤天害理一定会遭报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把这些都忘了?阿妈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过,人在做,天在看,自己做什么,天公爷爷一定会一点不漏的看在眼里,老天爷不是自己的亲爷爷,对自己的行为一定会惩罚的。

“水桶曖,早些睡,明天一大早我还要早起到庙里烧香去。”韭菜躺在**背朝他又说了这么一句。

韭菜为什么要去庙里烧香,水桶心知肚明,韭菜是要求佛爷保佑他,不要惩罚他,当然,他也要改过自新。那一晚上,水桶坐在地上没有睡觉,也不敢睡觉,睡着了就会做噩梦,梦见长着鬼怪一样脑壳的人就像潮水,乌泱泱地围困他,让他赔命。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看看表,不过才打了个盹。坐在地上打瞌睡,屁股让实木地板硌得生疼,就像小时候不好好读书被老娘用笤帚疙瘩抽过。

天亮,水桶想给韭菜叫一份麦当劳做早餐,可是想到自己的地沟油、一滴香就又有点怕,他也弄不清自己做的那些东西会不会也流入了麦当劳的油锅。于是只好自己动手给韭菜煮了一碗稀饭,然后又弄了些小咸菜,看到韭菜还睡得香甜,就留了个纸条,说是要到西山村去办事,让韭菜好好休息。

水桶吸哩呼噜喝了两碗稀饭,然后驾车上路,现在的车是新买的奥迪,换车的时候,水桶想换一部日本车,韭菜不同意,说她恨日本鬼子,要买车也买美国的,美国人帮着中国人打日本人。可是美国车太耗油,比较来比较去,还是折中一下,原买了一台奥迪。

行驶在通往故乡的山道上,水桶郁闷的心情逐渐开朗,想想也对,刚进城的时候,自己啥也不懂,唯一的目的就是赚钱,好像这一辈子就活了个钱字。为了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的一切是不是对,是不是危害了别人,危害了社会。现在既然明白了,就不能再干伤天害理之事,一定要有个改变,人不能靠做坏事赚钱,就像韭菜说的,干坏事弄不好会生怪胎。

然而,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良好愿望招来的却是又一桩血案,而且这次流血的是他自己。

3、水桶进村后没有回家,直接把车开到了厂里。叶青春照旧又在他自己开辟的那个实验室里忙碌。叶青春曾经对水桶说过,他过去的理想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结果,不但没有搞成自己的实验室,反而连厂子都被卖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叶青春非常高兴,没事就在实验室里鼓捣那些瓶瓶罐罐。

水桶非常喜欢叶青春的实验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还有酒精灯、真空泵、操作台等等各种过去在中学实验室里能够见到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水桶回忆起自己上中学时候的情景,化学他根本学不进去,却喜欢摆弄那些瓶瓶罐罐。有一次晃瓶子,瓶子里装的不知道什么**,重重的、稠稠的,水桶好奇,用自来水往瓶子里面加,**顿时暴怒起来,四散炸开,差点没把水桶给毁了。原来他给浓硫酸里加水,引起了化学反应,把化学老师吓得再也不让他进实验室了。

叶青春的实验室里有的时候会散发出非常好闻的味道,就像用卤汤炖肉。有的时候味道很难闻,就像谁穿着球鞋多年未洗脚。叶青春的情绪和实验室里的味道配合默契,味道好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好,嘻嘻哈哈哼小曲,跟他开玩笑他也能接受。味道不好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很坏,一般人不准进他的实验室,就是村长、支书、水桶来了,他也把那张旧皮革似的老脸板得就像烂皮鞋,一句话听着不顺耳,马上骂粗口。

现如今大家都明白,叶青春其实是这个厂子、这个公司的灵魂,没有了他,这个厂谁也弄不了,不要说开发新产品,就连老产品也得停下来。对水桶和西山村乡亲们来说,生产的组织、设备的维护保养、产品的质量控制等等这些事情简直就是瞎子摸象。所以,就连水桶现在对叶青春极为珍重,好像叶青春就是他的钱包。

试验室的门关着,这就意味着叶青春不希望此时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他。水桶不是那种识趣、识相的人,推推门,门锁着,就开始敲。

叶青春拉开门,一股酸菜沤烂了的味道扑面而来,叶青春的脸色也像一颗烂酸菜:“干嘛呢?”

水桶赔了个笑脸:“想你了,来看看。”

叶青春对水桶心存感激,如果没有水桶,现今他肯定还在为今天吃不吃一顿肉这种让人惭愧的问题熬煎。如今,不但拿着高薪,而且年底有分红,大概算算,半年的收入竟然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还多,所以,不管情绪好不好,对水桶他不会太生硬:“进来吧,喝茶自己烧。”

叶青春扭头忙碌,戴着老花镜,埋头工作台,前面是花花绿绿的粉末,还有两个五十毫升的烧杯,烧杯里盛着土灰色的**,兰酸菜的臭味就是从烧杯里飘出来的。

“这是什么东西?这么臭?”

“说了你也不明白。”叶青春显然懒得对水桶这个外行讲解:“臭豆腐臭不臭?照样有人爱吃。”

水桶讪讪一笑,忍着臭味过去烧水泡茶。叶青春虽然说了让他泡茶自己烧水,却显然并不希望他在这里呆着,追问了一句:“有什么事?”没说出来的意思就是又是你就说,没事你就走。

水桶只好把话题往自己的目的上引:“叶总,最近三聚氰胺奶粉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叶青春仍然在埋头写着什么,随口回答:“听说了,怎么样?”

水桶便唠唠叨叨的开始骂那家奶企缺德,伤天害理,诅咒那家企业的头头全家都死光光才好。叶青春回头看看他:“你了解情况吗?”

水桶说了解啊,不就是那家生产的奶粉里面加了三聚氰胺么。

叶青春叹一声,摇摇头:“我给你说件事情。我有一个朋友过去在那家企业搞技术检验,他告诉我,他们收购牛奶的时候,奶农们为了增加牛奶的分量,又不被检测出来牛奶蛋白含量不足,就往牛奶里头加牛尿,你说这些奶农聪明不聪明?”

水桶骂道:“卵窖,还聪明呢,聪明往这方面使,那不是害死人吗?”

叶青春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过身来,笑笑:“这样做害不死人,害人的事情在后面。你说一头牛能尿多少尿?奶农加牛尿也满足不了他们赚钱的欲望,于是就有人,比奶农更聪明的人,大多都是牛奶收购商,研究出了新的成果,给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溶液,既能增加牛奶的分量,还能不减少牛奶的蛋白含量,三聚氰胺溶液和牛尿不同,牛尿要靠牛撒,三聚氰胺溶液不麻烦牛,人可以自己配制,要多少配多少,敞开用。”叶青春乜斜了水桶一眼:“你说,这件事到底该怪三鹿奶粉,还是该怪奶农?”

水桶想了想:“都怪,最可恨的还是那些中间商。”

叶青春不再理他,回身把桌上的粉末分别装进了小磨口瓶里。水桶懂得,这表明叶青春对他的责任判定认可。

“最近报纸上到处在说再生地沟油的事情,都说那东西也对人有伤害,还有一滴香,都说是含有毒性的化工产品,吃了人会得癌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叶青春放下了手里的活,再一次扭转身子面对水桶:“你装傻啊?地沟油对人体有没有危害,你还用问我吗?不过,我研制的一滴香,可以明确告诉你,对人体绝对没有危害,就跟味精、鸡精一样。抽烟对人的危害那么大,卫生机构天天劝老百姓戒烟,可是国家为什么不彻底关了烟厂呢?话再说回来,就是白面大米,吃多了对人也有伤害,起码能把人撑死,你能说白面大米不能吃吗?”

对叶青春关于他搞得一滴香没有危害的说法,水桶不敢相信,他心目中的叶青春老奸巨猾,是一个很有本事的老坏蛋:“那是两回事情,如果真的害了人,我们可都得去吃牢饭了。”

叶青春瞪着他:“吃牢饭也是你,你是法人代表,”说完这一句,叶青春离开操作台,坐到了沙发上,给茶壶里注满新水:“你今天突然跑过来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事情,明说。”

“我想把这个厂子停了,不再干……”他犹豫片刻,还是把韭菜说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伤天害理的买卖了。”

叶青春没吭声,啜吸着茶水,眼睛也没看水桶。水桶瞩目叶青春,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态度,可惜叶青春确实老奸巨猾,那张脸就像一根苦瓜,没有任何表情,水桶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他的态度,就如想从地板上读出天书来。

“你说说么,你怎么想?”

叶青春闷闷地说:“你是董事长,法人代表,你说了算么。”

但是水桶却能听出来,叶青春并不支持,话外音其实就是反对:“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叶青春缓缓地说:“你是董事长,但是企业根据合同是有限责任制,还有董事会,还有西山村委会和西山村的乡亲,大家的利益都在里面,你做什么决定,最好还是听听他们的意见。”

水桶说:“我自然不能自作主张,自然要征求他们的意见,我现在最想听的还是你的意见。”

叶青春这才抬眼看了看水桶:“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有用吗?”

水桶说:“当然有用,你是我最器重、最相信的人啊。”心里却骂:“干你老,老狐狸,尝到甜头了,不想撒手。”

叶青春又说:“不管你要怎么做,但是你要相信,我研究的那些调味品绝对没有危害。至于地沟油,有危害,但是关键要看你用在什么地方,给人吃不行,给化工厂作化工原料就没问题,这是你们销售渠道造成的,跟我没关系。”

水桶又在心里骂他:“干你老,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推责任了。”嘴上却说:“那是,那是,你说得对,到时候真要坐牢,我去也轮不到你。”

叶青春显然很不愿意关掉厂子,却又不愿意跟水桶明说,那样显得自己掉分子,好像离不开这个厂子,离开这个厂子就混不下去似的:“我没意见,厂子随时你都可以关,你还是跟村长他们商量一下吧。”

说完,叶青春起身回了操作台,不再搭理水桶,水桶也清楚人家跟自己没什么话好说了,只好起身告辞,去找村长和支书。

村长和支书的态度是坚决反对,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谁也不愿意把财神、银行扔了不要。让水桶生气的是他们的态度,水桶一提出要关厂的想法,村长和支书对他的态度马上变了,就像他是贼人:“干你老,厂子是你们家的?你说开就开,你说关就关?关了村里乡亲的损失你来赔?”村长年纪大,辈分高,这样骂他,水桶没话说。

支书跟水桶的辈分一样,此刻也摆出了领导的款式骂他:“卵窖,你还真以为公司是你的?是全村人的,你要是敢关厂,我就敢关你们家的门。”

谈话是在村委会的贵宾室里进行,现在村里不时要接待一些前来参观、视察的客户、领导,所以专门盖了一间房子,装修得花里胡哨,摆放得豪华舒适,水桶到村委会找村长、支书,自然被让进了贵宾室。刚开始气氛非常融洽、热情,三个人还说好中午要在一起喝酒,结果谈着谈着就嘣了。

村长和支书齐声谴责、斥骂,水桶非常火大,如果放在过去,水桶也就罢了。现在这么一骂,水桶觉得过去所做的一切、所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利益掩盖下的假象。况且,自己作为董事长,竟然会被他们这样骂,证明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把自己这个董事长放在心里。想到这一点,水桶的倔强发作起来,推翻茶几,茶几上的茶具碎了一地:“干你们老,老子就是要关厂,还要去投案自首,厂子就是老子的,谁说了也不算。”茶具摔到地上尖锐的破碎声中,水桶嘶吼着,然后出门,把门摔得震天价响。

4、水桶肩膀上顶的好像不是脑袋,而是一大壶开水,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关厂,既是为了不再害人,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他要让村长、支书,还有那个老狐狸叶青春明白,厂子,是他庄水桶的。

来到厂里,水桶钻进自己的办公室,虽然在厂里设了一间董事长办公室,水桶却几乎从来没有进来过,每次来了,除了在生产车间兜个圈,就是在叶青春那里泡茶,或者到肉菜那儿瞎吹。董事长办公室里摆设应有尽有,电脑电视传真复印机沙发茶几大班台,是个套间,里间还有一张席梦思,供水桶劳累的时候歇息。

水桶叫来了肉菜,肉菜看到他竟然呆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有点意外:“你怎么呆在这里?”

水桶脸臭臭的,话狠狠地:“我的办公室我凭什么不能呆?”

肉菜见他不讲理,知道他犯毛病,也不跟他计较,敛容请示:“董事长找我有事?”

水桶说:“你用电脑给我打一份通告。”

肉菜问:“什么内容?”

“就写……”水桶斟酌一下,接着说:“就写自即日起,工厂停工了,其他善后事宜,等候通知。”

肉菜愣住了:“停工?好好的停什么工?是不是上面又要来检查?”

水桶光火:“什么检察不检查的,我说停工就停工,我是董事长还是你是董事长?”

肉菜转身:“那好吧,我去打。”

水桶拦住了她:“上哪去?就在我这里打,字要打得大大的。”他是怕肉菜出去找叶青春和别的员工来跟他啰嗦。

肉菜无奈,只好打开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脑,噼里啪啦敲了一通,然后用打印机打出来,递给水桶看。水桶看了看,原还给肉菜:“你出去贴到大门口,别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肉菜拿着通告走了,水桶出门,来到供电总闸跟前,一把拉掉了总闸。机声隆隆的工厂顿时就变成了断气的尸体。工人们惶然嚷成一片:“怎么了?怎么了?停电了?赶紧找电工来修……”

电工来了,看到水桶守在电闸跟前,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惶惶然地向水桶解释:“刚刚停电了,我马上就过来了。”

水桶说:“没关系,是我停的。”

电工愣在那儿,工人们也纷纷涌出来看情况,一看到水桶,大家伙都向他报告:“董事长,停电了,停电了。”

水桶告诉大家:“没停电,是我让停工的,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处理清楚了以后再开工。”

立刻就有工人担心起来:“老板,我们的工钱怎么办?”

水桶扬声给大家宽心:“工钱一分钱也不少,大家放心,我庄水桶就是这个村里的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些事情要商量好了以后,开工还是关厂,再告诉大家。大家今天开始放假休息,放假期间工资照发。”

有了这话,工人们自然放心,轰轰闹闹得散伙,本村的跑回家去泡茶休息,家不在本村的,有的上山瞎逛,有的跑回宿舍整理内务。水桶当时并没有注意,叶青春、肉菜还有其他几个公司的管理人员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其实,停工也不过就是水桶一时冲动,是受了村长和支书轻侮之后的本能反应。停了工之后怎么办,到底是把工厂彻底关了,还是调整一下产品生产继续经营,他都没有多想。现如今,工厂已经停了下来,下一步该怎么办,问题马上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回家呆着,等着村长、支书他们过来跟他赔礼道歉,然后再说下一步的话。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刚刚从工厂出来,还没到家,村民不知道从那冒出来,把水桶给围了起来。

“你凭什么关厂?”

“工厂不是你一个人的。”

“关厂要经过我们同意。”

“造成的损失你要赔偿。”

村民们围着水桶闹哄哄地乱吵,水桶想起过去他们见到自己的时候那份恭敬和殷勤,一个劲犯晕,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是梦境,还是眼前的事情是梦境。

“你们别着急,我们生产的产品有问题,会害人的,等我和其他领导商量一个办法以后再说。”

水桶刚刚解释了这一句,马上有人开始愤怒:“你现在说这个屁话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生产什么,卖给谁了,都是你水桶做的,现在你说停就停,你把公司当成你个人的?”

“对,公司是我们大家的,我们大家都有股份在里头,停工了损失让他赔。”

“赔、赔、赔……”

一片“赔、赔、赔”的声浪中,偶尔能听到“干你老”的骂人话,还有“不准停工,要停工就要经过全体村民通过”之类的话语,就像声浪中迸出来的水花,溅进水桶的耳朵。

水桶在村里长大,知道山区农民的性格,这些山区农民就像老水牛,平常温顺敦厚,只要有一口草吃,就能任劳任怨的奉献自己的一切。然而你真的惹着他了,他就会变成疯狂的老虎,不管不顾跟你闹个你死我活,而且还特别执拗、倔强,认定的死理绝对不会轻易转弯。

面对气势汹汹的乡亲,水桶只能选择逃避,尽管他这会儿对自己刚才冲动之下停工多少有些后悔,然而此刻却不能马上退缩,那样就太没面子了。水桶拔脚就走,想从乡亲们的包围中冲出来并不那么容易,前面有人堵,后面有人追,也说不清谁真的火了,从后面踢了水桶一脚,还有人抓挠他。水桶也火了,扭身过去,也不管刚才是谁动手,乱抓乱打起来。

他一动手,别人也不会闲着,顿时打成一团,寡不敌众,水桶很快被打翻在地,鼻子脸上糊满了血,也弄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水桶阿妈闻讯疯了一样的赶过来,随手捞起不知道是谁扔在道边的一根竹竿,挥舞乱打,被打到的人呼痛喊疼,看清是水桶阿妈,却不好还手,纷纷躲避,水桶这才爬起突围,跟阿妈两个狼狈不堪的跑回家里。

水桶回到家里,才发现鼻子出血了,脑袋也破了,好在都不是什么重伤,显然乡亲们还算是手下留情,如果真打,那么多人,一人一巴掌都能把他拍成肉饼。

水桶阿妈给水桶擦洗了一下,这才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水桶还不能告诉她工厂在害人,只说工厂销售不好,想停工,他妈便追问停工了工人怎么办,乡亲们怎么办,水桶被问得心烦,就吼他娘别管他的事,出门开车回了鹭门。

5、韭菜看到水桶挂了伤,自然又是一番大惊小怪,对了韭菜水桶能说实话,便把白天在村里遇到的事儿说了一遍。韭菜极为愤怒,既恼乡亲们不识大体,又恼村长支书背后煽动村民起哄闹事。

“没关系,不管他们了,我有办法治他们。”

水桶问她有什么办法,韭菜说:“简单得很,财务款项都在我手里,我把资金给他们断了,看他们还怎么干。”

水桶也明白,他光发那一个通告没有屁用,他转身一走,通告肯定马上就被人撕了,电工推上闸,生产马上恢复,一切都照旧。韭菜这个主意彻底,没了资金流动,就像汽车没油了,只有停车。

水桶安心在鹭门休息,早上起来和韭菜爬山锻炼身体,回到家里泡茶看电视,或者上网瞎逛。中午吃过饭,美美睡个午觉,下午到街上转悠,碰到什么热闹就过去凑一凑,倒也过得清闲自在。唯一不太可意还不能向外人道的就是韭菜不配合他了,晚上想过夫妻生活,韭菜一概拒绝,理由充足:医生说了,戴上环三个月内不能行房。水桶觉得不太可能,想到医院找个医生问问,却又不好意思,到网上查了好几天,网上有的说戴环一周内不能行房,有的说十天,也有的说半个月,没有一个说三个月的。水桶把网上查询结果告诉韭菜,韭菜说网上的话你也信?网上还说股市要涨,房价要跌呢,你见股市涨了,还是房价跌了?每个人的身体条件不同,医生是根据我的身体情况作的医嘱。

水桶没招,也清楚,不管医生是不是这么说了,只要韭菜不愿意,那就没有办法,他庄水桶还没下做到强奸自己老婆的程度。韭菜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女人,知道水桶有需求渴望,就用手帮他舒服,水桶就觉得很难受,好像韭菜是幼儿园的孩子,自己是孩子的玩意儿,心里有了屈辱感,每当韭菜试图用手来满足他的时候,他就愤愤地推开,转过身去,用屁股用力墩几下床垫子,然后装睡,不搭理韭菜。

日子过得有时候有趣味,有时候很无趣,有趣味的时候就叫生活,没趣味的时候就叫熬日头,生活也罢,熬日头也罢,一个月过去了,西山村就像记忆中的往事,在水桶脑子里渐渐远去。有时候给阿妈打个电话,也从来不提工厂的事情,阿妈也怪,居然也从来不和水桶提及工厂的事情。然而,在水桶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种期盼,希望西山村那边能够想起他,担心西山村真的把他给忘了。

韭菜知道他的心思,不停地提醒他,主动权在他们手里,客户在他们手里,客户的购货款打在他们的账户里,怕啥,理都用不着理西山村那些烂人,就等着那些烂人上门来求他们。韭菜把西山村的乡亲们叫“烂人”,水桶很不接受,反骂她:“你们北山村才是烂人。”

韭菜反讥他:“好好好,我们北山村是烂人,你们西山村不是烂人,可是我们北山村的烂人没有把你这个西山村的烂人打得头破血流。”

水桶便鼓了气不跟韭菜说话,心里暗暗承认,西山村的人确实有点烂,用得着朝前,用不着翻脸不认人。这天水桶跟韭菜到超市消费,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用车拉回家里,正在楼下卸货,门岗保安打过来电话,说有人要会见水桶,问水桶见不见。水桶问是谁,保安说是西山村的。水桶马上回绝:“不见,西山村的一律不见。”刚刚说完,电话里传来阿妈的骂声:“干你老,是我,你老娘你也敢不见?”

水桶没想到阿妈突然驾到,连忙跑到小区门口迎接。一辆日产骏捷停在小区门口,水桶认得,这是村委会那辆公车,平常都是村长和支书用,今天载着阿妈过来,肯定是村长支书指使阿妈过来作说客要钱。

“这是我老妈,过去在小区常来常往的,你们怎么不认得了?”水桶责怪保安,保安解释他是新来的,过去没见过这位老人家,今后再来就记住了。

水桶瞄见车里还有别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果然是村长和支书,便假装没看见,把阿妈从车里接出来,然后吩咐司机:“好了,人到了,你回去吧。”

村长和支书连忙跳下车,把水桶裹住,村长笑嘻嘻地套近乎:“水桶,董事长,我们亲自把你阿妈送过来,干……”蓦然想到水桶阿妈就在跟前,紧急刹车,把“你老”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连口茶都不给泡,太没情谊了吧。”

支书也说:“水桶,这么多天没见你,我和村长专门过来看看你,一路连口热水都没喝,你不能朝我们甩冷屁股啊。”

水桶阿妈在水桶脑门上杵了一指头:“水桶曖,有理不打上门客,村长支书过去对我们孤儿寡母可没少照看,今天你要是给村长支书撂冷脸子,可别怪我今后不登你的门。”然后对村长、支书说:“走,我给你们泡茶去,别理他。”

水桶只好对村长和支书挤出一丝笑意:“哪里,没有事情啊,走走走,泡茶去。”

村长和支书打着哈哈,跟着水桶朝小区里头走,司机开着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就像给他们送行。韭菜还在楼下等着水桶搬东西,看到他们一行人,连忙迎过来,韭菜当过咖啡馆服务员,也做过茶楼里的茶花女,应付人比水桶活络得多,见了婆婆和村长支书,满脸堆笑:“妈,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跟水桶好过去接你,你看你还麻烦村长和支书来送你。”然后才跟村长、支书招呼:“村长、支书,你们两个可是请都请不来的稀客,快上楼泡茶。”

村长跟支书看到地上堆的大包小裹,二话不说,屈尊帮着他们提,韭菜也不跟他们客气,任由他们当小工,和水桶两个拥着阿妈挤进了电梯,在电梯里,趁村长和支书上下打量电梯里贴的广告时,韭菜朝水桶挤挤眼睛,又笑了笑,水桶明白他的意思:看看,憋急了,上门求饶来了。

6、进门坐定,韭菜手脚利索的给村长和支书泡茶,村长和支书这个时候才显出了局促、尴尬,没话找话:“这房子真不错啊,到底是城里的高档住宅,看看多亮堂,多豪华。”村长四下打量着客厅说。

“装修得也好,多洋气,不像村里的房子,再怎么装修也土。”支书说。

吸了两杯茶,村长和支书又夸奖水桶的茶叶好,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往外挤话,反倒把水桶闹得难受,他真想说你们俩有什么话就明说,可是那样说又好像要赶人家,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上门的客,又是陪着老娘一起来的,只能客客气气,不能像在村里那样耍脾气。水桶只好陪着村长、支书没话找话,几个心里都清楚,最终的话题就是西山村的工厂,可是谁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就像患上了脏病的人需要治疗,却又本能地绕开这个话题。

韭菜给水桶阿妈安顿好住处,过来在一旁听着看着他们绕弯子,实在难受,便插话问:“厂里还好吧?”

她一下把话接到了工厂上,立刻像打开了阀门,话头就像滔滔流水不停地从村长和支书的嘴里流出,而且流出来的全都是苦水:“不好啦,已经停产了。”、“要账的人住在村里,进货也没有钱,眼看着干不下去了。”、“工人也着急了,快两个月没见工钱,说是要到市里讨薪呢。”、“村里人也不干了,在工厂上班拿不到工钱,都嚷嚷说要把厂子里的东西抢了变现呢。”

“……”支书和村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愁眉苦脸,水桶殷勤沏茶,不作回应。

“水桶,公司你是老板,你说咋办呢?你不能就这样扔下不管了吧。”村长见水桶不表态,没热情,只好软下身段直接求诉。

水桶也装作愁眉苦脸:“我自己一手弄起来的事情,我比你们还心疼,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再管了,再管乡亲们就得把我杀了。”

支书讪讪地笑着:“水桶,乡亲们也是不明白道理,一时火起,你在村里长大的,哪一家的饭你没吃过,哪一家的茶你没饮过?不要记乡亲们的仇啊。”

水桶说:“我可不敢记乡亲们的仇,我也不相信乡亲们会那么无情无义,乡亲们肯定也是受人蛊惑的,我不生乡亲们的气。”

村长老脸微红,水桶的话就像刮痧用的篦子,然而,刮得不是后背,是他和支书的老脸:“水桶啊,你千万不要误会,当时我和支书也没想到事情会弄到那个地步,就是想让乡亲们出面劝劝你,还不是为了我们西山村,为了西山村的乡亲。你受委屈了,我和支书今天当面给你赔个礼,道个歉,成不成?你就放开手,不要一把把厂子给掐死了,那也是你的心血么。”

支书连忙点头,胖脸红涨有如一盆水煮肉片:“是啊,是啊,水桶,为了新农村建设,为了西山村的稳定和谐,你也一定要接受我和村长的道歉,放工厂一马,不然我们给乡亲们没法交待啊。”

水桶很执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愿意法律也不愿意,我想好了,按照我们当初的合股协议,还有企业章程,分了算了,那种厂子不能再干了,再干伤天害理啊。”

村长和支书面面相觑,尴尬、气恼却又不得不忍着,表情活像在大街上憋了一泡尿却到处找不到厕所。

这个时候水桶妈闯了出来,老太太洗了一把脸,又换上了拖鞋,冲到水桶跟前揪下拖鞋劈头盖脸的就朝水桶抽:“你个不长进的东西,乡亲们对你多好,你在外面混,家里全靠乡亲们帮着,每年茶田里的活路我忙不过来,还不都是支书、村长安排人帮着。现在你有钱了,当老板了,了不起了,你是要把乡亲们给害死啊?你今后还回不回西山村了……”

村长和支书见水桶妈出头了,便假模假式的拦着劝着,却只动口不动手,任由水桶妈的拖鞋底子拍蟑螂一样不停地朝水桶脑袋上招呼。

水桶自小到大有一个好处,虽然也有跟老娘顶撞的时候,可是老娘真的发火生气,水桶能做到骂不吱声,打不躲闪,只要老娘骂得痛快,打得解气,水桶是绝对不会拒绝打骂的。然而,韭菜看到婆婆打水桶却心疼得了不得,连忙扑过来劝阻。水桶阿妈打水桶从来没有人劝阻过,也不知道该见好就收,正打得顺手,猛然有人过来动真格的拉架,竟然把矛头转向了韭菜:“你这个媳妇咋当的?就眼睁睁看着男人祸害乡亲?你躲开,不然我连你一块打。”

韭菜犹豫间,已经被村长和支书隔开,表面上村长支书是劝架,实际上是挡开韭菜,让水桶老娘继续发威,下意识的希望水桶老娘能制服水桶,让水桶放开闸门,为工厂提供流动资金。

水桶阿妈回身继续惩罚水桶,水桶此时早已没了董事长的派头,两只胳膊护了脑壳,任由老妈施暴。韭菜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声威胁:“不准打人,你再打我打110报警了。”

她这一喊,村长、支书笑了起来:“人家老妈打儿子,110来了也管不了。”

水桶也在拖鞋的拍打之下抽空喊:“别报警,报警没用。”

韭菜干着急,跺着脚喊:“妈,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傻了,那可是你儿子。”

水桶阿妈此刻已经打累了,正想歇歇手,把拖鞋扔回地上,脚丫子探索着往拖鞋里面套,嘴上说:“没关系的,从小就这么打,打不傻。”

韭菜气愤,却又不好真的跟婆婆撕破脸,况且人家说得有理,你再心疼,人家打的是人家的儿子,你也没处说道理。韭菜把火撒到了村长、支书头上:“你们不是就想让那个破厂子继续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么?帐本和印鉴都在我手里,就是水桶答应了,我也不干,没有印鉴看你们怎么拿到钱。再把我逼急了,我就去工商局、公安局投诉你们。”

韭菜如此激愤,倒也让村长、支书和水桶阿妈惊愕,他们把矛盾焦点集中在水桶身上,谁也没想到还有韭菜这么一道障碍。

水桶阿妈追问韭菜:“你刚才说,那个破厂子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怎么伤天害理了?”

韭菜瞪了村长和支书一眼,对水桶老娘说:“妈,你不知道,那个厂子是生产地沟再生油,还有一滴香的,哪些东西人吃了会得病,还可能死人呢。现在报纸上、广播上都在曝光这种事情,我们要是继续做,被人家抓住是要坐牢的。就是不坐牢,人在做,天在看,万一因为我们做了坏事我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是残疾怎么办?”

韭菜此话一出,在场诸人全部大惊,目光就如发现了敌情的探照灯,齐刷刷集中到了韭菜身上。水桶阿妈对这种事情反应最为敏感,第一个追问:“你说你肚子里有孩子了?”

水桶被韭菜搞迷糊了,因为前不久韭菜还告诉她说自己戴环了,现在怎么又说怀上孩子了,戴环是真是假,怀孩子是真是假,他一概弄不清楚,想问一声,又怕话说成两叉,扩大激化矛盾,只好闷声不吭气,眼睛却瞠瞠地盯着韭菜,大嘴也张开构成了一个圆圆的圈圈。

水桶阿妈又落实了一问:“韭菜啊,你怀上了?”

韭菜羞赧颔首:“嗯,娘你说,我们再做那种害人的事情,老天降祸到我们孩子身上怎么办?”

水桶阿妈呆了,愣怔怔地问水桶:“韭菜说的是真的?”

水桶反问她:“啥是真的?”水桶的意思是怀孩子是真的还是工厂产品害人的事情是真的,他怀疑韭菜这个时候端出自己肚子里或有或无的孩子,是骗人的,为了给关厂找理由。

“我问你那个厂子是不是在害人?”水桶阿妈把自己的问题具体化、明确化了一下。

水桶点点头:“你想一下,用泔水剩菜还有地沟里捞出来的下水炼出来的油,再给人吃,能不害人吗?还有老叶研究的那个什么一滴香,使用化学原料生产的,人吃了肯定也有问题。别说老天爷降罪,就是让政府知道了,也会抓我们进去吃牢饭。”

水桶阿妈僵住了,呆呆地站着,然后软软地坐了下去。村长和支书看到事情演变成了这个样子,两个人面面相觑,尴尬忐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水桶给他们重新换茶,然后商量:“村长,支书,不行咱们就分了算了,这种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不光是我不能再干,韭菜也不让干了,你们要是不怕,你们继续干,我退股。”

支书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水桶的提议,当了多年的村领导,村长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显然要比支书强得多:“水桶曖,公司的去向最终怎么办,我们说了都不算,从公司法和公司章程来说,我们不过都是股东而已,股东里还有叶青春,村里的股份也不是我和支书的,是乡亲们的,我们俩也不能就这么替乡亲们作主。你看这样成不成,我们先不谈退股不退股的事情,先解决眼下的问题,你把流动资金卡住了,工厂无法生产运转,损失很大,这笔损失算在谁头上谁也不会答应,你说是不是?”

这话明显的有意思恐吓、要挟的味道,水桶很气恼:“干你老,我是董事长,公司怎么运作,我有决策权。再说了,我占了公司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按照公司法、公司章程,也都是我说了算。”

村长不傻,村长是个明白人,水桶这种蛮理说服不了他:“根据企业章程,董事长在董事会上也仅仅是一票,到底怎么办,应该由董事会成员集体讨论。不然这样吧,我们把其他董事会成员都叫过来,一起讨论一下,如果董事会同意你退股,那就退,可是退也罢,不退也罢,这两个月工厂欠下的款都要付清楚。”

水桶阿妈说话了:“村长,支书,水桶,这里是家,不是会议室。韭菜现在有身孕,要静养,你们开什么会,另找个地方,哪有在人家家里开会的。”

水桶阿妈的话说得柔柔的,理却很硬,就像裹着塑胶的警棍,摸上去柔软,挨一下却很不好受。

水桶连忙往外请村长、支书:“那咱们就另找个地方开会,把其他董事会成员叫过来。”

村长、支书只好起身,随着水桶出门,在电梯里就开始挂电话,通知董事会成员到鹭门来开会:“具体到什么地方?”村长问水桶。

水桶想了想说:“到巴星克咖啡馆,海边上,风景好,这个时间那里也静。”

7、董事会成员是按股份分配的,水桶占大股,代表他的董事会成员除了他自己,还有叶青春、洪永生、肉菜。西山村的董事会成员除了村长、支书以外,还有一个村委会委员。七个董事,水桶这方面占了四个,西山村三个,如果表决,水桶的利益从数量上拥有保证。这是过去的情况,现在情况变了,水桶的利益建筑在公司正常运作的基础上,如果水桶的利益和公司全体员工的利益,自然也包括过去代表他的三个董事的利益,发生了冲突,那么,叶青春他们还会不会在董事会投票的时候用票数来支持水桶,水桶自己心里也没数。

水桶打定主意,如果自己的主张得不到董事会的支持,他那唯一的选择,就是退股。此时退股,经济上他肯定要遭受很大的损失。村长和支书话里话外已经表达得很明白:退股可以,但要赔偿损失。损失认了,啥都好说,不认,退股都困难。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控制住了资金,可以用资金放行作为条件,估计退股还能少损失一些。一路上,水桶心里暗暗盘算着,村长和支书也不说话,水桶明白,他们心里也在暗暗盘算。

巴星克咖啡馆这个时间是空档,客人稀少,服务员们懒懒散散的或坐或站,享受着忙碌前的悠闲。阳光从茶色窗外挥洒进来,让咖啡馆里面的人和摆设都像陈旧的照片,反而给这个冒充星巴克的咖啡馆增添了时间赋予的历史韵味。水桶他们的到来,让服务员们有些无奈,因为正常的消闲被客人打碎了,忙碌时光提前到来,而忙碌并不能让他们获得额外收入。

洪永生本来就呆在鹭门市里跑业务,接到通知很快到了,看到水桶和村长、支书的脸色难看,知道有大事发生,也不敢乱说,悄悄地坐下。服务员过来请示他要什么,他说要一杯白开水,水桶骂了一声:“干你老,跑到咖啡馆里喝白开水,”对服务员下令:“给他一杯咖啡。”

洪永生悄声问水桶:“怎么到这儿开会?有事?”

水桶说:“大事,我不想干了。”

洪永生呆了,他无法想象,这个叫做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企业,没有水桶还会存在。

“今天开董事会的目的就是讨论我退股的问题,一会你要按我的意思举手。”水桶吩咐洪永生。

洪永生没吭声,点点头。

等待叶青春、肉菜和另外一个代表西山村的董事期间,已经到了的人们没话好说,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说的、听得都已经累了。几个人守着咖啡沉默不语,气氛诡异又紧张,服务员都不敢靠近,远远地朝这边不安地张望着,就像几只发现了危险的鹅,每当水桶他们唤人过来服务的时候,呆立的服务员就会颤抖一下,就像受惊的兔子,然后才胆战心惊的跑过来:“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声音都颤抖起来,活像大风掠过的后飘落地面的枝叶。

洪永生坐在水桶身边,悄悄扯了水桶的衣襟一下:“董事长,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水桶起身:“你们几个慢慢喝,我到厕所尿一泡。”

洪永生也随即起身:“我也去尿一下。”

两个人来到卫生间,站在尿池前面,洪永生不解裤子,站在水桶旁边,水桶解开裤子正要尿尿,见洪永生这种架势,忍不住骂:“干你老,看啥呢?你自己没有?要看看自己的。”

洪永生连忙扭头,水桶照样骂他:“干你老,尿啊,不尿跑这干吗来了?”

洪永生说:“我没尿,叫你出来说话。”

水桶尿了,伴着嘀嘀嗒嗒的尿水声说:“啥话?”

洪永生说:“你真的要撤股不干了?”

水桶叉着腿系扣子:“谁有心跟你说闲话。”

洪永生追问:“那我们怎么办?”

水桶还真没有认真想这个问题,思考一切问题从自身利益出发,既是水桶这类人的习惯,也是水桶这类人的本能。但这毕竟仅仅是思考的出发点,如果真的有人提出来请他也考虑一下别人的利益,水桶绝对不会为了自己伤害别人,起码,不会干他明明知道是损人却还要利己的那种事情。这也是水桶农民意识的特质:自私,却又善良,狡黠,却又淳朴,办事没有分寸,却又懂得不犯法、不惹天怒。

“你说的你们,就是你跟肉菜两个人么,你们想干嘛?”

“我们也没想干嘛,谁知道你突然就不干了。”

“我不干了,你们还可以继续干么。”

洪永生有些茫然:“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你到底为啥突然就不干了?那天你怎么突然就跑过来把电也停了,还说要关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水桶瞪着他,但是却没有从他脸上看到答案,他只好问:“事情你跟我一样清楚,现在我问你,你支持我还是支持他们?”

洪永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水桶不知道他是啥意思:“明确,支持谁?”

洪永生没回答,解开裤扣尿尿,水桶明白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董事的一票,不,应该是两票,还包括洪永生他老婆肉菜那一票。形势很明显,这次董事会,他只拥有自己一票,对叶青春他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这个厂对叶青春的意义。有了这个厂,叶青春就是一个直立行走的人,没了这个厂,叶青春就是一条爬着到处觅食的狗。

洪永生明确表态,多少有些“话说到前头”的意思,话不投机半句多,水桶也不再跟他说什么,扭头就走,后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滴水声,很像女人在抽泣,那是洪永生尿出来了。

水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西山村的村委会委员兼西山公司董事,还有肉菜都已经到了,唯独叶青春还没有来。肉菜跟水桶站起来打了招呼,保留了最后时刻的尊重。而那位西山村的董事,见了水桶不但没有搭理,还瞪他了一眼,仿佛面对的不是董事长,而是不应该在白天露脸的老鼠。这家伙过去每次见到水桶,都会大老远追过来,点头哈腰什么好听说什么,像极了电影电视剧里面皇军的翻译,今天居然也翻了脸,连人都不认识了,水桶恼火了,刚好服务员过来请示新到的客人喝什么,水桶替他们答复:“白开水。”

“老叶呢?”水桶问肉菜,按道理叶青春应该搭肉菜的车一起过来。

“不知道,说是到市里办事去了,办完事就过来。”

洪永生撒完尿回来,肉菜提示他:“把裤子系好。”

洪永生低头看看,才发现自己忘了系裤扣,连忙系好,坐到了肉菜身边。

肉菜又嘟囔了他一句:“干什么呢,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

洪永生瞪了她一眼,没答话。放在过去,董事会气氛良好,公司运作顺利的时候,肉菜如果和洪永生这样,马上会成为大家耍笑、打趣的焦点,起码肉菜提醒洪永生系裤扣的情节,会有人说几句下流话取乐。而今天,却没有任何人对他们夫妻间的小龃龉感兴趣,气氛僵僵地让人感觉似乎空气都凝结成了冰块。

资金流断了,工厂停产,还有一屁股账堵在后面,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董事长庄水桶。大家都明白,今天这个董事会,最大的可能就是以炮火连天开始,以两败俱伤告终,就如一场战争,剩下的只能是一片废墟,废墟就是西山化工有限公司。

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叶青春仍然没有来,水桶唤来服务员:“给每人来一份套餐,最便宜的。”

谁也不吭声,最后的晚餐,其实吃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埋头吃饭的过程,水桶只说了一句话:“吃过饭,老叶还不到,就开会,不等了。”他已经算定,老叶肯定不会站到自己这边,有他没他都无济于事,反正最终还是一拍两散,散的乐观就是自己少损失一点,散得不乐观,就是自己多损失一点,如果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只能上法庭,想到法庭,水桶心情糟透了,法庭留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死亡陷阱,何光荣夫妻的那场官司,已经让他领教够了,对法庭终生恐惧。

似乎大家本能地都想让最后的时刻晚来一会儿,就像明知大祸无法避免,却总是盼着大祸能够晚一点降临。水桶心里有事,肚子满满,一点也不想吃,却做出狼吞虎咽的样子,最先把套餐搭配的米饭菜肴一股脑地塞进了肚子。

其他人陆续吃完,水桶呼唤服务员过来把盘子收走,桌子收拾干净,然后把自己坐的椅子搬到了桌子上,爬上桌子坐了上去。

“你这是干啥?”村长、支书惊愕,异口同声发问。

水桶盘起一条腿,对他们说:“我是董事长,不能跟你们平起平坐,自然要坐高一点。”他想的却是,自己今天绝对孤立,如果话不投机,动起手来,自己占领了制高点,即便是跑,也能跑得快一点。

服务员们看到他坐到了桌子上,惊讶却又好笑,躲在一旁热闹,谁也不敢过来问个为什么。咖啡店老板过来,看到这个情景,远远站着观望了一阵,吩咐一个服务员:“过去问问还需要什么不。”

服务员战战兢兢过来仰着脑袋请示水桶还需要什么不,水桶挥挥手:“什么也不要。”服务员如遇大赦,忙不迭地跑了。

董事们哭笑不得,纷纷劝他下来,水桶就是不下来:“怎么,我这个董事长还没有撤职呢,是不是应该比你们高?你们没看政府开会,领导都坐在台子上?现在我宣布开会……”

董事们无奈,只好由他闹:“今天的会议要讨论的就是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罪行,”水桶声音放得很大,远远躲在一旁的服务员和其他客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西山化工有限公司的主业是生产地沟再生油的,副业是生产一滴香的,这些东西都是有毒的,人吃了会生病、死人,报纸上、广播上、电视上都在播放这方面的事情,今天我们要决定一下,我们是继续犯罪,还是从今以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他的这段开场白大大出乎董事们的意料,村长反应快,反驳他:“即便是犯罪,你是董事长,你也是首犯。”因为坐得低,跟水桶对话很难受,要仰起脑袋,村长就站了起来。

水桶并不在意:“我没说我不是首犯,所以为了不当这个首犯,今天才要开这个会。”

支书生气了:“水桶,干你老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断村里的财路了,你要断村里的财路,我就断你的生路,我跟乡亲们回去扒你的祖坟。”

不管是不是真的敢挖他的祖坟,就是这话说出来也太伤人,水桶站起来在桌子上跳着脚骂:“干你老,你个王八蛋要是敢挖老子的祖坟,你个卵窖也有祖坟,我不但扒你的祖坟,还要把你先人的骨头喂狗去。”

两个人骂将起来,其他人七嘴八舌劝架,水桶居高临下,骂起人来也占了便宜,声音大传得远。支书在低下很吃亏,仰着脑袋除了要接水桶的骂,还要接水桶的唾沫星子,气急之下,冲过来就拽水桶,企图把水桶从高高在上的战术优势位置上拉回地面,平等对骂。

水桶看到支书要动手,就先动了手,高高举起了椅子恐吓:“干你老,你敢摸老子一下,老子就把你的脑壳砸出辣椒水来。”

眼看又是一桩血案即将发生,村长、洪永生、肉菜连忙上前劝解,村长和西山村的董事把支书拽开,朝外面推,洪永生和肉菜在桌下面跳着脚够水桶,想把水桶高举的椅子夺下来。支书被推到了门外,水桶也就把椅子放回了桌上,刚要坐,椅子被肉菜抢了过来,水桶站在桌上没地方坐,就朝肉菜要椅子:“干你老肉菜,把椅子给老子,老子坐啥?”

肉菜说你下来,坐下来说话,水桶说就不下来,我是董事长,就要比你们坐得高看得远。肉菜说你不像董事长,像耍猴的,你自己就是猴子。水桶说猴子是人的祖宗,我要是猴,你们都是我的孙子重孙孽孙……眼看着如果再继续斗嘴,水桶就会和肉菜干起来,洪永胜连忙把肉菜的嘴捂住了。

其实,此刻水桶就像骑到大象背上的孩子,想下也下不来,椅子又被肉菜抢走了,站在桌上没地方坐,老站着也太不像样子,好像过去被人押到台上批斗的地富反坏。水桶年幼的时候,赶上了**的尾巴,村里斗地富反坏的时候,她娘抱着他去围观过,脑子里还留有深刻的印象,此时和自己联系起来,就感到很是吃亏,嚷嚷着要椅子,他觉得,只要坐下,就不像挨批斗的地富反坏右了。

“干你老肉菜,把椅子递给我。”

“干你老庄水桶,就是不给你,你看你哪像个董事长。”肉菜真的动气,也就真的不把他当董事长了。

洪永胜帮着肉菜劝水桶:“董事长,有什么事下来好好坐着说么,你站那么高干什么?下来吧。”

水桶嚷嚷:“谁是董事长?没有董事长了,散伙了,全都散伙了。”

正在闹哄哄地乱,叶青春夹着大皮包从外面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刚刚被推出门外的支书,和刚刚把支书推到门外的村长。

8、叶青春满脸涨红,尽管咖啡厅里面灯光昏暗,仍然能看得出他那张老脸就像老年秧歌队正在扭的队员:“别吵了,我来了,我来了。”

水桶站得高,看得远,看到叶青春马上骂他:“干你老叶青春,你来了又能怎么样?到这里来收泔水来了?那个买卖老子不干了,早就给你说过了。”

叶青春冲过来,顾不上搭理水桶,捞起桌上也不知谁剩下的半杯白开水灌进喉咙,这才说话:“水桶,董事长,有话下来说,论年龄我跟你爸爸也差不了多少,你听我一句好不好?算给我个面子。”

水桶等的就是这张面子,马上回应:“好吧,看在老叶的面子上,我下来,”说着,从桌子上跳下来,洪永胜连忙把椅子垫到他屁股底下,水桶对叶青春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话没屁,回家上炕。”

村长、支书这时候也回到了桌前,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桌旁,水桶故意出难题:“我以董事长的身份宣布,支书的董事身份撤销了,我要求村山村重新补选一个董事,等到新董事确定了以后,我们再开董事会。”

支书一听这话急了,跳起来又要跟水桶吵架,村长连忙拦住了他:“支书,你别发言,让我说,”然后对水桶说:“水桶曖,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现在改选董事也来不及啊,咱先不说这话,还是说公司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