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那座不起眼的小山村里，郭子仪躺在藤椅上，一只手摇晃着蒲扇，嘴角微微翘起，心情不错，只是忽然坐起之后，原本微微翘起的嘴角忽然落了下来，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目光看向南边方向，最终也是叹了口气，继续躺下。
忽然从栅栏外走进来一个同样是一头发白的老人，坐在老人的那张放着无数黑白棋子的木墩前，仔细观摩着。
“上次也是在这里，我问先生在楚云天死后最有可能坐在那张天下第一的位置上人是谁的时候，还记的先生是怎么说的吗？”李凤山一面认真观摩棋局，一面开口问道。
“自然记得，老朽虽然是个老头子，但记性却是相当不错。”郭子仪没有睁眼，随意回答道。
“当初我只是觉得先生之所以看重此子，是因为他接受了楚云天的一份武运馈赠，可现在，就南楚得到的谍报而言，此时的云白谷已经成了空有境界而无真气辅佐的废人，先生当年是否看走眼了？”李凤山身子骨挺了挺，看向郭子仪问道。
“你就这么觉得，云白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郭子仪仍旧没有睁眼的意思，继续摇晃着手中蒲扇。
“可事实就是如此。”李凤山声音有些拔高，似乎想让眼前这个未曾一败的老人亲口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鸿敬言不守规矩，用了欺天图，窃取了天上气运，让其能短暂的跻身入那所谓的仙人境界，所以，我也不讲道理了一次，引导着云白谷主动将体内真气武运甚至连同下辈子的气运一同为他的姐姐弟弟做了飞升的嫁妆，不过作为补偿，我也给了云白谷一点东西。”郭子仪睁眼看，眼神明亮。
李凤山沉默无言，眼睛死死盯着郭子仪，似乎想从老人言语中找出他在撒谎的漏洞一样，可看了半天，眼前这个比自己老无数岁的老人眼中终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所以，你做了什么。”李凤山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且问你，在你看来，如今的天下第一，应该是谁？”郭子仪并没有着急回应李凤山的话，反而是问了李凤山一个问题。
李凤山沉默无言，他根本不是江湖中人，所知晓的也不过是南楚在江湖上的碟子传来的一些较为详细的谍报，但终归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的，故而李凤山如今也不敢妄加猜测。
“反正不可能是云白谷。”最终李凤山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句。
“不，恰恰相反，因为这小子，现在就是天下第一。”郭子仪笑了笑，又躺了回去，只是不在摇晃手中的蒲扇。
“因为老朽，将云白谷现在最缺的东西给了他。”郭子仪话音未落，坐在木墩前的李凤山双目突然瞪大，似乎是第一次认识眼前整个老人一样。
“儒家气运，现在的云白谷，可谓真正凑成了天时地利人和，儒释道三家气运尽数集合在一身之身，或许你会说，云白谷的佛家气运早就被其给了他大姐，充当了嫁妆，但你要知道，有些气运是即便自己想送出去，也送不出的，云白谷所送出去的，只不过是阻碍他三教合一的那两团气罢了。”郭子仪忽然起身，缓缓走到院门前。
“南楚的那位皇帝，现在也要死了，他不死，南楚就赢不了。”郭子仪的话如同一把铁锤狠狠砸在李凤山心中，纵然李凤山早已知晓其中内幕，但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南楚的那位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若是当年不掺和进来，就冲他治国明君的大功德，就能护着他一家子无病无灾，但他硬是要掺和进来，所以，那个女娃娃，就得替他爹受着一劫。”郭子仪声音平静中似乎蒙上了一抹无情。
“可为何不是那些皇子，为何要落在一个女子身上？”李凤山声音有些颤抖。
“是不是特别不公平，明明是上一辈的错，却让小辈们来替上一辈的人挡灾，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封了那所谓天门了吧。”郭子仪蓦然转身，眼神肃穆，李凤山彻底哑口无言，低垂着头，不知所措。
“就没有别的机会了吗？”李凤山还是想要在挽救一下。
“去找赵知命吧，若是你求得动他，兴许还算有办法。”郭子仪说罢，转身回到屋里，直接将李凤山晾在院子里，而站在院子中的李凤山似乎下了决心，甚至没有与郭子仪行礼，就直接离开了村子。
“前辈就不怕晚辈坏了大事。”屋中，传出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赫然就是白云观的赵知命，刚刚郭子仪与李凤山两人在院中的交谈，都被这位白云观的新掌教听到耳中。
“既然你选择走你师父的老路，想替你师父把剩下的路走完，我就不怕你坏事，李凤山能为了李家的一个小女娃折了老脸去白云观求你，你大可帮他一帮，也算是跟李家接一个善缘，以后给白云观续上香火。”郭子仪看着院中，没有看身后的赵知命。
“晚辈明白了。”赵知命深吸一口气，朝郭子仪弯腰行礼。
长安城外，今天天气不知为何，阴沉沉的，似乎下一刻就会有倾盆大雨落下一样，带了个帽兜的云白谷掀开帽檐，露出那张俊美的面容，身旁跟着一个中年文人，一身青色儒衫，虽然模样平凡，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要在此地等？不去城中？”徐淮安碰了碰愣神的云白谷问道。
“城外好说话，也好走，若是我自己来，自然是去长安城中坐一坐，但带着淮安你，就得考虑你了。”云白谷笑了笑并不在意。
“倒是我拖了后退。”徐淮安跟着笑了笑，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对坐坐下两人，在坐下之后掀开了遮掩身份的帽兜，便是南楚的皇帝李玉泉与太子李懿二人。
“是该说好久不见，还是说初次相见？”李玉泉温和一笑，眼神中带着慈祥看向云白谷。
“那我该称呼你陛下还是直呼姓名？”云白谷眼中没有太多情绪，目光平淡，声音也很平淡。
“我跟你父亲相识是在少年，就像懿儿这般岁数，那时候同样是被我爹丢到江湖里历练遇到你爹，打打闹闹，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后来，我被父皇召回宫中，一连十年没能见过你父亲，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在长安城里头了。”李玉泉并没有回答云白谷，而是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这类人向来都不是什么拐弯抹角之人，该说什么自然直言不讳。
“那次朝堂议事，你爹硬是要演一出戏，配合着那位姓郭的老前辈，演绎出给天看的戏，其实你父亲本来可以不死的，可他硬是要离开长安城，最后的结果，想来你也知道了，你父亲死在了紫恒天前，纵然是你父亲在求死，但毕竟诛杀云御峰的命令是我父皇发出的，故而，你父亲得到死仍旧与我皇家有关系。”李玉泉轻轻咳嗽一声，天空中想起阵阵闷雷声。
“今天来与你说这么多，其实也没想过与你握手言和，毕竟在你看来，你与我庙堂之间的仇恨乃是杀父之仇，但那是你与我李姓宗族的仇恨，总不能将这种仇恨殃及到南楚的黎民百姓身上吧，所以，我想用我的命，换这场闹剧一个落幕。”李玉泉眼神真挚的看着云白谷。
云白谷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淮安愣了愣神，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外面，之后的事儿，他一个外人插不得手。
李懿眼眶通红，却仍旧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李懿与李玉泉都看着云白谷，只要云白谷一个点头，相信李玉泉真的会用自己的命来填补云白谷的仇恨。
云白谷没有回答李玉泉，而是问道：“其实，我爹当年不是这么说的，对吧。”
李玉泉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被一抹释然覆盖，开口说道：“是啊，御峰当年其实是想让我交给你一封密折，不过里头大多都是为我求情的话，说这一切不过是让你们过得平安，只是，这封密折已经被我毁掉了。”
“为什么，你知道你若是有那密折，我说不准真的会让你活着，就像你说的，若一切都是给天演的一出戏，那就是我爹的原因。我云白谷又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只要有折子。”云白谷猛然站起身子，眼神盯着李玉泉。
“因为我心中迈步过去，我将云御峰视作至交好友，纵然十年未曾谋面，但我与他之间的兄弟情义又怎会被那短短十年磨灭，可最后，却是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兄弟，我良心难安，这些年心中更是饱受煎熬，所以，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是好事，特别是我这种做错了事的人。”李玉泉笑了笑，很是释然。
云白谷跌坐在凳子上，眼中带着困惑，看着李玉泉，他开口问道：“为什么有些想活的人活不下去，而你们这些活着人不好好活着却巴不得一个一个去送死呢，做戏给谁看啊。”
“人活一辈子，就算是九五之尊也好，乡野乞丐也罢，总得对得起一撇一捺，我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能让南楚的江湖与朝廷彻底成为一块铁板，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江湖里的那些新起之秀不都围着你转，相信你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吸引着他们。”李玉泉笑了笑。
“我是不会杀你的，你走吧，我答应你之前的，不单单是因为你，更是为了某个老头子压在我身上的担子，我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因为你的只言片语，就认定我爹真正的死因是如此，南楚我会帮，但我跟你们永远不会是朋友。”云白谷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不在看李玉泉。
“如果御峰还活着，能看到如此理智的你，一定会很欣慰，若是张天师还活着，也同样会很欣慰，但这一切只是你自己的想法，我不能让南楚出现一丝变数，所以……”李玉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丹瓶，从中倒出一枚黝黑丹药，直接吞入腹中，速度之快，连身旁的李懿都没能反应过来。
“丹药是我从郭前辈那里要来的剧毒之物，一旦服下，十死无生，这点你尽管放心，只希望我死后，你能帮着懿儿，守住南楚的黎民百姓。”李玉泉仍旧是嘴角含笑，云白谷抬手抓住李玉泉的手腕，刚想催动真气，想逼出李玉泉体内的毒时。
“一旦有真气注入，毒性会被瞬间激发，给我在留一些时间，我想在走一走长安城。”李玉泉收回手，朝着云白谷最后一笑，在李懿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云白谷站在原地，看着父子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其实他在听到李玉泉说出云御峰临终遗言时，以及那封密折的存在，已经不想再杀李玉泉了，但同样他也不会诚心实意的为南楚朝廷做事，毕竟就如李玉泉所说，他父亲的死，他李玉泉一家终归脱不开身。
只是没想到李玉泉直接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直接是赶鸭子上架，在自己眼前吞下剧毒丹药寻思，云白谷也不会怀疑那丹药的来历，因为李玉泉压根不需要欺骗自己，若他真是假死，那之后南楚处境只会越来越困难，而想要云白谷真心实意的给南楚办事，不管是李玉泉还是李懿，两人之中必须死一个才行。
“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一个好父亲。”徐淮安走到云白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
“帝皇之家，又怎么会有好父亲呢，他甚至连一个好挚友都算不上，因为是他亲手将自己的好兄弟，送到了断头台上，所以，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云白谷双手撑着桌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疲惫感，他不应该高兴吗？可是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