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那条直通皇城的中轴大道上,有一对看着极为相亲相爱的父子,父亲似乎身子不好,一直需要身边儿子的搀扶才能慢慢的往前走,两人身上的衣服就像是长安城的某一户普通人家一般。
那位父亲走了不愿,似乎是走累了,驻足停下,仰头看了看那座几乎直达云霄的摘星楼,脸上扬起一抹疲惫的微笑,抓着身边儿子的手说道:“懿儿啊,朕不是个好父亲,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的那些名义上的亲人一样,都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李懿默不作声,只是抓着父亲的手,肩头微微颤抖。
“懿儿,以后这南楚的担子就的落在你身上了,可能会有点重,但总得有个人要挑起来,你这孩子比不上云白谷,他肩头的担子装的是天下,所以,也别怨恨他,事在人为,既然是父皇我当初做错了事,就该为父一人承担。”李玉泉嗓音柔和,说话似乎有些吃力。
“走吧,让父皇带你走一走的长安城,看一看安居乐业的百姓,看一看称得上是太平盛世的南楚,以后,你要做的比父皇我做的更好,要做一代明君。”李玉泉低头看了眼儿子,扬起一抹笑意。
李懿只是拼命点头,抬起头眼含热泪的看着李玉泉,眼中满是乞求,口中说道:“父皇,我们回去,回去找御医,找老先生,他一定会救你的,一定会的,他答应我的。”
“不重要了,懿儿,若是我活着,云白谷心里就会不痛快,当你设身处地的去站在云白谷的位置看待这件事的时候,你也不希望我活着,走吧,你自幼就被我送出宫门,还没享受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刚刚回来同样没轻松几天,就要挑起这么一挑担子,辛苦了。”李玉泉拉着李懿不在沿着这条中轴大道往前走,而是折了个方向朝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第二日天空破晓之时,一代明君皇帝李玉泉因病辞世的消息回**整座长安城,谥号,德,所有门户前皆是挂上白灯笼,红底对子变白底,临终遗旨,太子李懿继位。
李懿端坐在那张有些炙热的龙椅之上,神色严肃的看向下方俯首称臣的文武大臣,心中仍旧难以压抑悲伤,声音颤抖的说一些安抚百官的话后,终于是再也压抑不住,直接起身离开。
紫恒天上,江羽看着自己的妹妹江轩,眉头皱的很厉害,也不知什么时候,江轩总是跟紫恒天上的人打听那个皇帝的民间儿子,叫什么李懿的年轻人,听说现在已经成了皇帝。
“阿轩,你跟哥说实话,你与那个叫李懿的,是不是有什么?”江羽起身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屋里,江轩低垂着脑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说话。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皇帝,你让哥怎么在兄弟面前解释,怎么在兄弟面前抬得起头?”江羽现在仍然不知道云白谷去见了李玉泉之事,甚至只是觉得云白谷这一趟下山,也只是心中烦闷想出去走走。
江轩沉默无言,可感情二字本来就是如此琢磨不定,江轩也不知为何,兴许是当初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遇到了李懿,又或者是在朝夕相处之间暗生情愫。
“一大早就皱眉眉头,怎么,又琢磨什么坏点子呢?”门外,云白谷嘴角挂着笑意的走入院子里,与江羽目光交错,后者转过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谷子哥。”屋内江轩迎了出来,也同样低垂着头,不敢看云白谷一眼,
“你们兄妹两个这是搞哪一出?怎么感觉心中都藏着亏心事啊?别说,让我猜猜看,阿轩,你是不是对那个叫李懿的,有好感?”云白谷忽然蹲下,抬头看着眼神忽然慌乱起来的江轩,咧嘴笑了笑。
“不是,谷子,你听我说。”没等江轩开口,江羽倒是先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走到云白谷身边,想开口说什么,可当他看向云白谷的眼睛的时候,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抿了抿嘴。
“看样子,我猜对了,所以,我今天要是不来问,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在跟我坦白呢?”云白谷起身绕过江羽兄妹俩,走到屋子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茶有些苦涩。
江羽本来就嘴笨,现在又涉及到兄弟和至亲,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看看江轩,一会儿看看云白谷,此刻的他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里外不是人。
“好了好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开玩笑。”忽然,门外又走进来两人,秦双意、岚闫鑫,元宝元财没有走进院子,而是趴在墙头满脸笑意的看着手足无措的江羽。
姚白奕、陆兆白、陈玖安三个没来,听说是去紫恒那边讨要几个资质不错的好苗子带徒弟去了,也是实现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估计也会过来凑凑热闹。
坐在屋子里的云白谷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可周身气势却在一瞬间彻底松懈下来,江轩一脸茫然的看着走进院子的两位姐姐,有看了看屋子里重新挂上一抹笑的云白谷,心中有些无措。
江羽脑子转的快,只不过刚刚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压根没想过云白谷会逗弄自己,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朝云白谷扑了过去,拦着脖子两人闹成一团。
“你小子,又来逗我是吧,你看我不收拾你。”江羽拽着云白谷的衣领甩动着,云白谷朗声大笑,院中一片祥和,可闹过之后,众人又将目光看向云白谷。
“看我干什么,该谈就谈,反正阿轩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李懿现在又是皇帝,什么三书六礼的,不都得安排上?”云白谷见众人看向自己,挠了挠头说道。
众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云白谷,江羽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被云白谷抬手打断:“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跟江羽呢,是过命的好兄弟,他妹妹,就是我妹妹,我爹的事如今也算有个实落,系铃人如今也把铃铛解开了,有些事该过去,就过去吧。”
“好兄弟。”江羽抿了抿嘴,最终也只能说出好兄弟三个字。
“谷子哥……”江轩眼眶通红,在紫恒天上待久了,云白谷一家的事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可也正因为知道了,江轩心中也十分痛苦。
“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再这样,我可要改变主意了。”云白谷笑了笑,摆了摆手,从袖中摸出一封圣旨。
“南楚的新皇帝,也就是阿轩的情郎,李懿,在我回到紫恒天前,给了我一道圣旨,大致内容,是在他真正登基之后,让我去一趟长安城,以紫恒天天主的身份,到那天,我会带着阿轩一起去,双意,你跟我回去,见见岳父。”云白谷看向秦双意,后者脸色一红,杏眼瞪了云白谷一眼,却还是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诸位,一旦我紫恒天宣布与南楚朝廷冰释前嫌,要小心北辽那边下黑手,毕竟,紫恒天地理环境太过特殊,北辽对我们虎视眈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云白谷脸上多了一丝认真,紫恒天几乎是南楚和北辽都想占下的一个绝佳之地。
虽然谈不上是两朝咽喉,但紫恒天位置特殊,身份特殊,一旦占下来,既不用担心身后补给,又能持续给对方施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想来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按死对方,可凭借着这一片地方,仍旧能慢慢蚕食掉对方。
“天主,你就放心带着轩妹子找她的情郎哥哥,家里头有咱们几个人看家护院,安稳的很。”元宝大大咧咧的样子依旧,说着江轩脸色羞红的垂着头。
“这轩妹子要出嫁,那我羽子哥岂不是要心疼死啊,这宝贝妹妹还没几天就又送出去了?”元财站在墙头笑嘻嘻的说道,但下一刻就被一块石子把门牙都给崩掉了。
“少数两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江羽脸色难看,梗着脖子骂道。
众人一阵哄笑后,各司其职去了。
入夜,云白谷一人坐在山顶的那两座坟冢前,盘膝而坐,身前放着两坛酒,烛火在夜间微风的吹动下,明灭不定,也使得映衬在云白谷脸上的光忽明忽暗。
云白谷就这么坐在坟前,一句话都没说,时不时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又是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江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云白谷身边,将怀里的一些果子摆在两座坟前,又给两座坟各自上了三炷香后,坐在云白谷身边,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但却同时端起酒碗,各自看了对方一眼后,一饮而尽。
“谢谢了。”江羽开口,声音低沉。
“谢什么,都是兄弟,只是没想到,我爹跟那个被我视作杀父仇人的明君皇帝,也是兄弟,更没想到,我爹真的是在求死,只为了给紫恒天,不,是给我们这一家子开路,甚至不惜,拼上了自己的命。”云白谷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口说道。
江羽一时无言,只是端着酒碗大口喝酒,最后才说道:“真的放下了?”
“放不下又如何,自大我知道老道士用自己的命换来我那时候的一身气运,亲手将天下太平的担子交给我,而我又亲手将其挑在肩头上的时候,这些事,我其实都已经看淡了,仇恨只会影响我的判断。”云白谷深吸一口气,眼神看着两座坟冢淡然说道。
“我给伯父伯母,磕个头。”江羽心中有些难受,穆然起身,后退两步朝着两座坟冢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云白谷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我这一趟去长安城,会找崔云鹤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除非是那李玉泉临终遗言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就心甘情愿的为他们拼上一把,可要有半句假话,我只能用我的法子,完成老道士的遗愿了。”云白谷起身下山,背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羽站在原地,用以照明的烛火被微风吹灭,最后江羽口中呢喃一句:“说什么放下了,只是不想让死的人不踏实。”
在李懿登基大典的那天,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没料想到,身为与朝廷势同水火的紫恒天天主,竟然只带着一个女子现身在这登基大典外。
一众武将神色肃穆中带着警惕的分析这位名动天下的紫恒天新天主的来意,文官们更是没有任何保留的小声唾骂着,城外更是有无数兵卒朝云白谷慢慢围拢上来。
“住手。”就在有兵卒想上前试探云白谷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兵卒们分作两边,身穿官服的张奕龄与崔云鹤一前一后朝云白谷走来,两人身后跟着齐微、卢总管。
“云天主,久仰大名。”张奕龄朝云白谷含笑作揖行礼。
“首辅张奕龄张大人?我怎么觉得的,你们朝廷似乎不是很欢迎我。”云白谷眉头一挑,上下扫过张奕龄,只觉得眼前之人浑身蔓延着死气,看样子已经是命不久矣之人。
“都是最近太过繁忙,忘了与下面的人说此事,这不,我与几位大人亲自来迎,陛下毕竟要忙着登基,不然会亲自过来。”张奕龄笑了笑解释道。
“理解,那我们进去说话?”云白谷一抬手,声音温和。
“请。”张奕龄闪出一条道路,与云白谷并肩而行,朝皇城内走去。
见此一幕,周围的守城官兵皆是目光惊讶,谁不知道紫恒天的云天主与当今先皇势同水火,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位云天主竟然如此客气。
“站住。”就在云白谷等人走入内城之时,有一位身高八尺,皮肤因为常年在边关而有些粗糙的中年汉子拦住了云白谷等人。
“皇将军,有什么事吗?”张奕龄眉头微微皱起,眼前之人名叫皇文浩,实力放在军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存在,若当世真有万人敌,那名单之中肯定会有皇文浩的一席之地,张奕龄毕竟是个文官,就算他是当朝首辅,但边关武将他也只是认识,却并不熟悉。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云天主切磋切磋。”皇文浩眼中闪烁着浓烈的战意,看向云白谷时,更为炙热。
“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将军不知道?就不怕我想陛下请你一罪?”张奕龄眉头微微皱起,实在不喜眼前这位武将如此坏了规矩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