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皇甫良才一直沉默无言,黄炳佳、拓跋阳书两人都是心中干着急,可脸上却不敢又太大的情绪波动,毕竟他们如今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稳如泰山的老人了。
黄炳佳看着半天不说话的皇甫良才,心中哪里还有什么怨气,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在返回北辽燕京之后立刻被退出去斩立决,眼神要比拓跋阳书更为着急。
拓跋阳书只是问了一句,便不再继续追问,而是安静等着老人的回答,既然老人可以将大将军耶律连夜逼走,那就意味着老人肯定有应对之法,不然,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放着如此一位天下顶尖高手不用,反而因为一点点不起眼的兵权,反而将其逼走。
可皇甫良才就是不说话,只是默默饮茶,良久之后,才有了说话的心思,淡然开口说道:“哪里有什么应对之法,只是给几位一个体面的死法而已,冀州战线的颓势远不是一个耶律连夜就能拉过来的,与其返回燕京丢光脸面,还连带宗族家门,不如战死沙场,也算是博得一个好名头,待到禹州战线成功打通之后,诸位还能顶一个好名头,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和明显,老人的话并没有让诸位接受,反而是大有想撕破脸的冲动,拓跋阳书脸色陡然冷漠起来,他如今在北辽朝堂之上,不说权倾朝野,但却起码也是一代年轻文官所推崇出来的领头羊,难不成当真要葬身在这荒凉无际的两朝边境之上?
更是可能在后世的史记之中,自己连一个名字都留不住?他拓跋阳书怎么可能能接受的了,面色冷峻如刀锋出鞘时的拓跋阳书深吸一口气,仍旧有些不死心的追问道:“皇甫先生莫要开玩笑,我等可没有寻思的打,先生若是有办法,还请赶紧说与我等。”
“怎么?害怕了?当初在燕京城的时候,当时在文武百官面前立下军令状的时候,诸位好像不是如今这般反而先威胁气自己人了吧?”皇甫良才双眼眯成一条缝扫过一众文官武将,众人皆是不看与皇甫良才有任何是线上的接触,一个个低垂着头不说话。
“那皇甫先生为何要将大将军逼走呢?要知道比便是大将军在时不能挽回败局,但终会还算是有一战之力,如今大将军离开了冀州,万一南楚那边倾力冲杀,我等又该如何防备。”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毕竟眼下还不能撕破脸面,万一皇甫良才在撂挑子不干了,他们可就真的就是孤立无援,死路一条了。
拓跋阳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脸色也不在如之前那般紧绷,而是放平了姿态,低声又询问道:“先生,若是被南楚的知道了我大将军耶律连夜已经离开了冀州战场,或许之后的战事可能会更加难打。”
皇甫良才双手拢在袖子之中,目光扫过大帐之中所有人的面孔,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冷冽笑意,只听他缓缓开口说道:“诸位,你我都是上了赌桌的赌徒,就别想着能善始善终,既然如此,索性都是一死,不如我等放手一搏,打赢了,升官发财,中原大陆,不过你我囊中之物,输了就死,下辈子投个安稳世道而已。”
皇甫良才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脑海中炸响,可所有人都没有反驳,只是短暂的沉默之后,黄炳佳头一个站起身来,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狞笑,他说道:“老子带兵打仗好些年,从来没有像这样窝囊,如今被你们这些狗日的连累的连老子最后一点退路都给断了,既然如此,那还怕个卵蛋,这一仗,老子干了,老子手底下的兵,一个都不会少。”
拓跋阳书第二个开口,虽然是读书人,可话语之中的那股子独属于读书人的傲气一上来,即便是在这杀伐之气如此浓重的军营也不遑多让:“好好好,既然先生都说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打赢了全家风光,输了也只是一条命而已。”
就连一直坐在原位愣愣出神的拓跋春笋也回过神来,之前的一些话可能没能听进去,但皇甫良才的那番话,黄炳佳的甚至于自家兄长的皆是听入耳中,一阵阴冷笑意自其喉咙中发出,众人循声看去,拓跋春笋做出了一个怪异举动,用拳头狠狠砸了砸自己身上的战甲,只说了两个字:“死战。”
似乎是彻底勾起了所有人骨子里的狠劲,一个个怪叫着,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冲上沙场,与南楚的骑军士卒来一场冲阵厮杀,只是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的皇甫良才抬了抬手,众人这才安静几分,不过眼中早已没有之前对于甚至兵败即死时的那股恐惧,反倒是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战意。
“诸位既然想好了,老朽会亲自书信一封送到燕京,到时候会抽调而来十万骑军精锐,这也算是彻底用完了老朽跟女帝的最后一点香火情,老朽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们对老朽感恩戴德,而是让诸位明白,我北辽不是接受不了败仗,只是想轻轻松松的吃下我北辽小三十万兵卒,不把他们半条命都留在这,哪能说得过去吗?”皇甫良才声音淡漠,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这一场中军大帐的议事之后,有一封战报送到了燕京女帝的面前,皇甫良才正如自己所言,亲自书信一封给了女帝,以他们那点为数不多的香火情,换来了十万骑军精锐,并在十天之内赶赴冀州战线。
东方明月坐在御书房之中,神态默然的看着窗外景色,身后屋中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艾青郡主什么时候跑的前线去的。”东方明月声音中满是威严,并没有回头去看跪在屋子中央的那个人。
那人浑身颤抖一下,只觉得嗓子发干,好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道:“回禀陛下,是,是在七天之前,与之同行的还有,还有托月剑谷的邓东来,以及好几位托月剑谷的武夫。”
“为何不第一时间禀报,朕将你留在郡主身边是何用意,当真不知道吗?”东方明月默然转身,眼神冷漠的盯着趴在地上的那个人。
那人抖抖索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东方明月眼神漠然,却十分有耐心,并没有可以催促男人回答自己的问题,房间中一下子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哑巴了?”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东方明月猛的拍了一把身前书案,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心跳都是漏了一拍,更是低头不语。
跪在地上的男人声音颤抖道:“卑职,死罪。”
“朕问的不是你的罪,而是朕让你在郡主身侧是做什么的。”东方明月似乎并不满意男人的回答,语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监视郡主的一举一动,若是郡主有什么破格举动,第一时间禀告陛下。”男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那你为何,今日才跟朕说。”东方明月记住追问,
“是郡主,让卑职晚些日子在告知陛下。”男人只能实话实说,眼前这位虽然是女帝,可却是北辽之上一手遮天的存在,他只是靠着朝廷积蓄起家的一个死士而已,没被吓破胆已经算好的了。
“来人啊,拖出去,依照北辽律令,斩了。”东方明月挥了挥手,从暗中走出几位甲士,将那个趴在地上的死士直接拖了出去。
东方明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有些不解为何艾青不老老实实的留在北辽,竟然偷偷离开燕京不说,甚至是直接去了前线,这让东方明月根本猜不到艾青到底在想什么。
“陛下,这是冀州战线传来的书信,是皇甫良才亲笔书写。”一位老太监将一封书信放在东方明月桌案上后,告退离去。
东方明月睁眼眼睛,目光看向了那封书信,直觉告诉自己,书信内容绝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坏事居多,打开简单浏览之后,东方明月眉心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跳动,当真正看完之后,忍不住常常吐出一口气。
“这个皇甫良才,这是要用自己那保命的香火情,来当一回万人心中的好统帅啊。”东方明月将书信按在桌面上,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笑意。
“说不定是给他的那位大弟子,在南楚的官场上铺路也说不准。”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是刚刚送信的老太监,东方明月冷眼看过去,后者立刻慌慌张张的跪倒在地,不断磕头掌嘴。
“这世道之中最大的恶意,就是无缘无故用自己的想法刻意去揣摩传谣他人,崔总管,你当真觉得是跟在朕身边久了,朕就不杀你了?”东方明月对于崔姓老太监的磕头掌嘴毫不在意,声音冷漠的开口说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太监面露恐惧,他这些年并不是没有过口无遮拦的过错,只是东方明月那时候虽然会怪罪惩戒自己,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无情,面露惊惧神色的老太监只管磕头,可东方明月只是皱了皱柳叶眉,挥了挥手,在老太监的一声声哀嚎中,老太监被拖走。
随后,东方明月再一次拿起手中那张书信,信中内容十分简洁,简洁到对自己的要求目的没有任何掩饰,直言自己需要十万骑军送死,皇甫良才知道,冀州这条战线其实并不重要,甚至只是一个开战的由头,故而,能不能成功从冀州打进南楚,不管是东方明月还是平江令对此都想来不重视,索性才会让皇甫良才亲自坐镇其中。
但虽然不重视,但也不能成了南楚反攻的一个点,可北辽朝中能成为随意可以舍弃的棋子的其实本就不多,而又有谋略与名声的更是少之又少,而皇甫良才的出现则是恰好填补了这块空缺。
所以,当东方明月看到皇甫良才要用十万骑军的性命来拖垮冀州战线的时候,其实也有些犹豫,毕竟十万骑军精锐并不是个小数目,在已经将整座北辽的兵力分散到三条战线之后,其实北辽本土的兵力已经没有很多,这个时候抽调出十万骑军送死,东方明月说不心疼才是骗自己的。
东方明月重重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敲定了主意,从燕京之中抽调出十万精锐前往冀州,批好了折子之后,让一侧的太监下去安排,东方明月则是缓缓起身,心中升起一股老态,如今的她双鬓已经生出白丝,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怀壮志,要以女子身做天下主的东方明月了。
年纪其实说不上多老,但近些年的某些无法掌握的事端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东方明月只觉得心神憔悴,双手所在袖子中,东方明月朝御书房外走去,她准备去见一个人,不过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却知道她要见的那个人的弟子此时此刻就在北辽。
东方明月还是想亲自去问一问那个运筹帷幄,以天下为棋盘,万物为棋子的老人,为何偏偏要选他南楚,而不是自己的北辽,凭什么他的一句南楚应天运,就要让自己苦心谋划二十余年的大好江山拱手相送,不公平,是在不公平,可东方明月心中还有很多很多疑惑想去询问那个人,只是这一切都要在见到那个人。
换上一身素雅衣裙的东方明月依旧难掩帝王之态,只是也知道此行较远,故而也收敛了几分,随身只是跟着几个朝中豢养的死士鹰犬,以及几个贴身宫女,乘坐一辆马车朝着北辽的偏远腹地而去。
而冀州战线,在那共计十万精锐骑军抵达之后,身为冀州战线北辽主帅的皇甫良才破天荒的没有坐在大帐之中,而是将所有将领都叫到了营帐之前,目光远眺,狼烟四起。
“诸位,可曾写好遗书寄回家中?”皇甫良才并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而是问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可曾写好遗书。
站在皇甫良才身后的众多将领脸上没有任何恼怒,反倒是会心一笑,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看向了南楚,看向了南方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