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梁曉聲小說精選集(套裝共10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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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這青年出現在自由市場,雙手捧著一段經過細心雕琢的鹿角似的樹杈,樹杈固定在經過車磨加工的赤銅底座。一隻貓頭鷹雄赳赳威凜凜地棲息在樹杈上。不過已不是活的,而是製作得相當不錯的標本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某些青年大抵都沒有放生的慈悲,也大抵都不想積點兒什麽德。他們普遍不再迷信什麽,甚至可以說普遍不再相信什麽。如禪門弟子似的,精誠所至,感化神明,茅塞大開,忽而頓悟,一切皆空,唯有錢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像跑狗場上的狗,戴著各種主義各種思想的脖套,又兜回到老祖宗的一條古訓,叫作“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從這個陳腐得吹口氣便飛灰滿天的訓條為“嶄新”起點,開始追求,或曰“創世紀”。

貓頭鷹底座懸掛著紙牌兒,上寫“豐富家庭藝術情趣,引導生活新潮流——廉價出售,五十元整”。

與標本的做工相比,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實在拙劣。

同樣的錢數,寧願賠上做工賠上時間到自由市場來賣死的,不肯當成是名正言順的酬謝費外加一封感謝信體體麵麵地接受,這種心理怎麽解釋?挺難解釋,也挺好解釋。時髦的注腳是“逆反”。

一九八六年,許多青年們,尤其城市青年們,尤其二十多歲的城市小青年們,普遍傳染上了“逆反病”。西方的病理學家們因為“艾滋病”而憂心忡忡的同時,中國的社會心理學家們則在因為“逆反病”的無藥可醫而搖首歎息。城市的小青年卻覺得患上了這種病如同騎上了一輛摩托兜風,完全沒有任何不適的病症感覺。既然患上了這種病是這樣的神氣,連中學生們也受到大大的**。中學老師教導不用功的學生——“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啊!”學生立刻回答——“我是老二”。

那幾天A城的晚報內容挺活。有人慷慨陳詞痛切籲請對小青年加強思想教育,有人堅決反對往小青年的頭腦中灌輸傳統觀念;而在電視台為小青年們舉辦的懇談會上,他們都說苦悶啊不被社會關懷啊不被重視啊不被理解啊尋找真誠啊真誠在哪裏啊,仿佛早已被壓抑得死不了活不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