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忘不了那個夜晚,當她把那張七千多元的存折送給她的小偉時,他是怎樣拒絕的。他時而咆哮,時而又冷言相向,直到連她自己也像他那樣蔑視自己分錢後吃利息過小日子的念頭,直到她覺得原已不容易開始淡漠的創業發展的想法再一次清清楚楚,結結實實地從心底站起。五年,她已經離開那個拉緊窗簾點著票子設計寬裕生活的徐淑芳非常非常遙遠了,但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掉那個燭光迷離的夜晚,就像一個人忘不了旅程中最難逾越的那道障礙,而這障礙是他以他的方式幫她逾越的,雖然他那時是那麽野,那麽凶,雖然他嗬斥譏諷得她痛苦了許久……
還有馬嬸,她曾與之分錢又與之集資的老搭檔。
馬嬸死了。
像馬嬸自己說的那樣,中午從車間到食堂的路上,她走著走著,跌了一跤,就死了。
馬嬸是不脫產的副廠長。或者更確切地講,是名義上的副廠長。她曾幾次堅持要馬嬸脫產,坐到副廠長的辦公室裏去。
馬嬸卻說:“空出那麽一間屋子,讓我整天守著屋子幹嗎呀?還不把我憋悶出毛病來啊?哪有跟姑娘們在車間幹活好?跟姑娘們一塊兒幹活我覺得自己年輕!”
“忽悠”一詞,仍在民間廣為應用。但到了一九八六年,無論公對公還是私對私,或者公對私或者私對公,辦任何事情光靠能“忽悠”是辦不大成了。
生活淘汰一類人比舞台淘汰一類明星更迅速。
因而本市的老百姓又創造了另一個詞取而代之——“安排”。
是“創造”,絕不僅僅是“選擇”。
一個詞一旦被賦予了嶄新的含意,當然便是創造。正如新的發明取代舊的科學。
“安排”意味著請客、送禮、塞鈔票,以及凡能用物質說明的其他許多許多內容。它的技巧是必須掌握權與法之間的細微的原則。差之毫厘,失之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