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午,在公园里,在碰碰车场,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使玩碰碰车和看玩碰碰车的人们都好生奇怪。她表情愀然地坐在一辆碰碰车上,却似乎根本无心加以控制,被撞来撞去,不惊不慌,不叫不笑,任而由之……
人们以为她神经不正常,或者在家受了丈夫的气,到碰碰车场上来以独特的方式宣泄。
隔日,徐淑芳出现在陈氏父女面前。
她郑重地对他们说:“我十分感激你们送给我那张珍贵的照片,我愿意永远保存它!”
那父女二人惊喜异常地相互望了一眼。
陈先生冲动地向她张开了双臂,然而扑入他怀中的并不是被停职反省的百花玩具厂厂长,是他自己的女儿。
女儿对父亲说:“爸爸,我真替你高兴!”
随后,陈小姐拥抱着徐淑芳说:“按照西方的习惯,从今往后。‘您’对于我们就是‘你’了!可能我和我的两位哥哥都将不习惯叫你母亲,但我们都会特别尊敬你,并像我们的父亲一样亲爱你!”
陈先生幸福得落泪了,连连说:“退机票!退机票……”
徐淑芳也落泪了。她内心里大受感动,却并不怎样激动。她的眼泪与陈先生的眼泪所表达的很不相同。
晚上,她来到了她的小叔子也是妹夫家中。当年的大院已不复存在,全院人家都住上了楼房。
那一天是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二日。
那一天是她的小伟的生日。
他说:“姐,你来得正巧,帮我们包饺子吧!”
有时他随着妻子叫她姐,有时妻子随着他叫她嫂子。那本是怎么叫都有理的。
于是她就洗了手,帮他们包饺子。
他们的儿子躺在**睡着,家里很安静。
她细致地包好了几个饺子,低声说:“我要结婚了。”
他们都停了手,有些不相信,以为她在开玩笑。
“真的。”
他问:“跟什么人?”
她低下头,拿起一个饺子皮儿,一边抹馅儿一边说:“跟那个美籍华人陈先生,一星期后。”双手使劲一捏,捏成一个工艺品似的饺子。
一阵沉默。
妹妹问:“那,我和立伟能参加你的婚礼吗?”
她说:“当然。谁比你们更有资格?”目光却望着她的小叔子。
而他说:“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走出屋去了。
一会儿,他进来后,仍一言不发地擀饺子皮儿,一个饺子皮儿快被擀透明了,还擀。
“立伟,你怎么不说话?”
“我有点儿怕……”
“怕什么?”
“怕再也见不到嫂子了……”
“放心,嫂子还是你嫂子。我只想做陈先生的妻子,不想做美籍华人。”
他笑了。
她也笑了。
她包的饺子个个像工艺品,没有一个煮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