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呈現出悲傷的表情,他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垂在胸前,他的兩隻手緊緊抓住衣邊,他那樣子像哀悼誰。她看得出來,她妹妹對他的取笑,嚴重褻瀆了他內心的某種感情。她想,那感情肯定是對他非常聖潔的。她憐憫他。
“能講嗎?如果我配聽的話。”
“……”
“講講,你的心情也許會輕鬆些……”
他漸漸抬起頭,凝視著她,用極低的聲音回答:“沒人理解……”
“我妹妹不能理解的,我能理解。”
“難道你沒聽出來我的北京口音?”
“第一天就聽出來了,不過在此之前我不願主動詢問你什麽。”
“大學畢業後,我本可以分配回北京的,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留在了這座城市,盡管我並不喜歡這座城市。”
“為了……愛情?”
“不,為了尋找妹妹。”
“親妹妹?”
他搖頭。
“表妹?”
他又搖頭。
她一時不知還應不應該詢問下去了,期待地沉默著。
他終於反問:“你空虛過嗎?”在椅子上坐了下去。她看得出來,他已經不能不向一個人敞開心扉了。某種感情正在他內心翻湧。
她坦率地回答:“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麽可能沒空虛過呢?”
“你是什麽樣的女人?”
“當過知青教導員的女人。”她苦笑了一下。
“我指的是另一種空虛,它足以造成人的靈魂死一般的寂寞,這也許是唯有我們知識青年們才會產生的空虛。我們被稱作知識青年,可我們身邊沒有文學,沒有藝術,沒有一本值得我們翻閱的書,甚至,連可以引起我們興趣的消遣和娛樂也沒有。隻有各種政治學習材料和《毛主席語錄》。生活像一塊海綿,它將我們的種種熱情和願望都吸收了,可它還是它本身的顏色。”
“我曾親手把這塊海綿放入各種政治運動的顏料缸裏,撈出來後叫別人承認它是豐富多彩的。”她不禁又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