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國的疼痛

三 如何才能死得更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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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弘光的耽於安樂,史可法並非不知情。作為一個正直的重臣,他一次次對弘光提出越來越嚴厲的批評。早在甲申年夏天,史可法於鳳陽祭祀明朝祖陵後就上疏弘光:陛下你剛剛登基拜謁孝陵時,哭泣盡哀,在場的人無不感動。您如果到鳳陽看看祖陵的滿目蒿萊,雞犬無聲,一定會更加悲憤。希望您能慎終如始,處在深宮廣廈之中,能想想北方諸陵中列祖列宗不安的亡靈;享用玉食大餐之時,能念及北方諸陵中的列祖列宗連麥飯的祭祀也沒法享用。在另一封奏章中,他悲憤地批評弘光政府的現狀:“今則兵驕餉絀,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河上之防,百未經理,人心不肅,威令不行,複仇之師不聞過關陝,討賊之詔不聞達燕齊。君父之仇,置諸膜外。”

史稱,史可法每次寫好奏章,總是要念給身邊的工作人員聽,他“循環諷誦,聲淚俱下”,乃至於“聞者無不感泣”。——但即便再悲憤一百倍的奏章,一旦奏聞給弘光這個沉溺溫柔富貴之鄉的偏安之君,仍然如同石沉大海,波瀾不興。弘光的新宮殿興寧宮落成之際,他令大學士王鐸——王鐸乃明代最優秀的大書法家之一,然其人品可鄙——書寫了一副對聯,這副對聯係弘光親擬: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假如這對聯出自落拓無行的文人,我們庶幾可以付之一笑,然而出自身負中興大業的君王,我們即便想笑恐怕也笑不出來了。

通讀史可法留下的奏章,很容易用想象還原出一個為王事日日憂心、乃至於五內俱焚的儒者形象;同時,也容易聯想到另一個忠臣的典範,那就是比他早了一千四百年的諸葛亮。明清以降,由於《三國演義》近乎家喻戶曉的影響,三國人物和他們的傳奇故事以添油加醋的方式進入人們的日常視野。生逢江山鼎革、國事艱危時代的南明臣子,往往有意無意地把諸葛亮作為一個精神偶像——一個證據是,曾係張獻忠手下得力幹將、後來為南明永曆所招撫的李定國,自始至終奉永曆正朔,窮途末路退到緬甸也誓不降清。據說就是受諸葛亮事跡的影響,企圖做一個當世的諸葛。《明代軼聞》記載,李定國軍中有一個叫金公趾的人,經常給將士們講《三國演義》,他不是一般的說書,而是把三國故事和當時的現實聯係在一起:“每斥(孫)可望為操、卓,而期定國以諸葛。”李定國大為感激地說:當諸葛亮不敢奢望,但像關羽、張飛和薑維那樣,卻是我常常自勉的。與李定國的自比相仿佛,史可法生前,也有人把他比作諸葛亮。但正如曾經在史可法手下做過幕僚的複社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所言,史可法的忠貞死節,可以和文天祥相比,至於治國用兵,則遠遜於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