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帝國的疼痛

一 憤怒青年陳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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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6年暮春,浙江四明山籠罩在無邊的煙雨和寒意中。這一年,晚明大才子、被稱為雲間繡虎的陳子龍三十八歲,正值文思泉湧、體態輕健的壯年。其時,為了躲避清軍追捕,他已在人跡罕至的四明山深處隱姓埋名好幾個月了。花落傷春,雁鳴悲秋,這原本是中國文人最自然的衝動,何況值此國破家亡,身寄如萍,日暮途窮於江湖之際呢?這年春天,陳子龍時時佇立在隱居的茅屋門前,如梭的細雨中跳入他眼簾的,是無情的狂風急雨打落的繽紛落英。睹物傷情,陳子龍寫下了他為數不多的詞作中最為繾綣與傷感的一首,這便是後人廣為傳誦的《點絳唇·春日風雨有感》:

滿眼韶華,東風慣是吹紅去。幾番煙霧,隻有花難護。夢裏相思,故國王孫路。春無主,杜鵑啼處,淚染胭脂雨。

大凡每一個享國較長的王朝,當其一旦滅亡,總會有一些文人為它的滅亡而呼天搶地,痛不欲生,乃至以身相殉。這倒不是文人比一般普通百姓更熱愛那個不見得愛他們的王朝,而在於他們血脈深處一種叫作文化的精靈在作怪。甲申之變兩百多年後,甲申年的最大贏家清朝也和它取而代之的明朝一樣,被中華民國刷新。此時,一個叫王國維的大學者跳湖自殺,對此,另一個大學者陳寅恪在為王國維寫的悼詞中分析了王國維緣何自殺,這一解釋同樣適用於陳子龍的追懷故國:“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度愈高,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

可以作為佐證的還可以舉出奧地利作家茨威格。1942年,從歐洲流亡到幾乎就是天涯海角的南美巴西的茨威格,在寫下他生命中的最後一部回憶往事的《昨日的世界》後與夫人雙雙自殺。遺書中,他表達了與陳寅恪的解釋幾乎相同的意思:“在我自己的語言所通行的世界對我來說業已淪亡,和我精神上的故鄉歐洲業已自我毀滅之後,我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從頭開始重建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