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二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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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逾古稀的吉木子洛坐在火塘前,用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余烬,火星不时地从盆里跳出来,落在四周的泥土地上,像节日夜空绚烂的礼花。

吉木子洛就这样出神地坐着,眼神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穿着家常毛麻短衣短裙,藏青的大襟衣滚着黄绿两色的绣花花边,藏青色的百褶裙滚着同样的黄绿两色的绣花花边,饶是好看。藏青的包帕紧紧地包裹着吉木子洛的头发,包帕上一枝粉嫩娇俏的索玛花迎风开放。吉木子洛身旁的矮凳上,搭着她浅灰色的“查尔瓦”,一束索玛花散落其上。黑暗中的索玛花仿佛是这光影下的精灵,让这黯淡的夜晚陡然活色生香。

火盆里,半焦半嫩的洋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啪!”

“噼啪!啪!”

一颗又一颗大大的火星接连跳出来,落在吉木子洛粗糙的手掌上。她伸出另一只手,耐心地将这些顽皮的火星一一拍灭,很多年以前,儿子还小的时候,她每天晚上也是这样一次次耐心地将淘气的他按在**,催他入睡。可是,儿子跟火星一样,总有着按不住的顽皮。往事也像一颗颗顽皮的火星,拉着吉木子洛的手让她不停地回到过去。吉木子洛将火盆里的洋芋一个一个翻了个身,诱人的香气越发地浓烈了。儿子最喜欢这烤洋芋的香气了,他在这火塘边陪阿妈坐了几十年,喜欢看阿妈给洋芋翻身,喜欢将鼻子凑到火塘边深深地嗅着洋芋的浓香。

不远处的矮桌上放着一大碗热腾腾、香喷喷的坨坨肉,吉木子洛的儿媳节列俄阿木正在忙着将锅里大块大块的肉捞出来,旁边是一小碗一小碗打好的蘸料——盐巴、蒜碎、花椒粒。吉木子洛用彝语冲着节列俄阿木嚷嚷:“乌色色脚,乌色色脚。”她只会说彝语,急了更是如此。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女孩从大门走进来,大笑着说:“婆婆,啷个又说彝语咧?这个不是乌色色脚,分明是猪肉块块。”这是隔壁吉好也求家的女儿吉好有果,吉木子洛每天见她似乎都感觉她长高了一些。吉好有果清脆的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川西乡音,她开心地笑着,哼着“满山花儿在等待,美酒飘香在等待”,一步一跳,走出门去。

就如同一颗石子落在池塘里,笑意从吉木子洛布满皱纹的脸上**漾开来。那年春节,吉木子洛一家搬进了新居。新房子,就在离旧家不远的安置点,那里一座座白墙灰瓦的带院小楼,宽敞,整齐,豁亮。按规划,三河村将整体实施易地搬迁,共解决319户群众的安全住房问题,其中就包括吉木子洛、吉好也求两家共151户贫困户,他们都住进了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

可是,她还是思念着这破旧的土坯房,时不时地一个人踅回来,将地里成熟的苦荞和土豆收割好,摸摸四周简陋的泥坯墙面,点燃火盆里的炭火。甚至每到周末节日,她便不厌其烦地将新家里的锅碗瓢盆搬回来,让四里八乡的邻居都回到老房子打一顿牙祭。

这里有着她最难忘的记忆,她永远不会忘记,儿子就是在这里长大,又在这里拖着疾患的身子跟她告别。从此,她和儿子便阴阳两隔,从此,她便跌入贫困的深渊。

那时候,吉木子洛住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门前一堆粪,旁边是猪圈。“人畜共居”曾经是凉山高寒山区无数个吉木子洛这样的彝族村民的居住环境。她还记得,当时这间土坯房外墙的泥土脱落了大半,为了取暖,不得不将房子尽可能地密封起来,逼仄的窗户锁住了屋外灿烂的阳光,举目便是阴暗、潮湿、寒冷。

这里,也有着她最温暖的记忆。那一天,习近平总书记走进吉木子洛的家里。那一天,火塘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习近平总书记同村民代表、驻村扶贫工作队员围坐在火塘边,一起分析当地贫困发生的原因,谋划精准脱贫之策。

座谈中,习近平总书记讲得最多的就是“驱鬼”。他说,愚昧、落后、贫穷就是“鬼”,这些问题解决了,有文化、讲卫生,过上好日子,“鬼”就自然被驱走了。

那以后,吉好也求时常带着吉好有果来到吉木子洛家串门,同吉木子洛和节列俄阿木一起回味那难忘的一天,聊聊这些年身边的变化。“觉醒”——吉好也求用这个词为这些年彝乡的变化做总结。从落后走向进步,从贫穷走向富裕,从封闭走向开放,因为——“我们觉醒了!”

觉醒,让昔日深度贫困的三岔河乡旧貌换新颜。下一步,吉好也求计划带领身边的乡亲们实施乡村振兴,发展乡村旅游,移风易俗,让腰包更鼓,让生活更好。

那一天,吉好有果演唱了一首《国旗国旗真美丽》,大家都称赞她唱得好。如今,吉好有果长高了,她成了凉山的小明星,站上了中央广播电视总台的舞台,还飞到莫斯科参加公益活动。说起未来的期待,吉好有果说,原来最盼望的是住进漂亮的新房子;现在住进了漂亮的新房子,她想有朝一日走出大山,对外面的世界大声说:

“凉山脱贫的花儿开了,致富的酒香浓了。彝家今后的日子,‘瓦吉瓦’(彝语,好得很)!共产党,‘卡莎莎’(彝语,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