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郑重,肖子航特意找了一家高级餐厅,早早就预订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肖子航说。
“你别吓唬我好吗?”
“不是吓唬你,这件事情确实很重大。我说了你要保守秘密!”肖子航表情变得很严肃,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他把手放在桌下。
肖子航想抽烟,但是为了给何一梅留下好印象,忍住了。何一梅却说:“你想抽烟吧?抽吧!”
肖子航愣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
“直觉……”何一梅没有什么表情。
肖子航燃起了一支烟。何一梅静静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我,我都紧张了。你是不是不愿意我抽烟?”
“那么我也抽一支!”就好像一个人要自杀,另一个说,你要是死,我马上跟着你一起死。
“别别,我掐了吧!”
“你还是抽吧。快说你的重大秘密!”何一梅笑了一下。看见何一梅的笑,肖子航的心才稍稍安定了。
肖子航把他从到电影厂门口找工作,到给苏眠当替身,后来替苏眠开演唱会的情况说了一遍。说到在演唱会上,在现场看到了何一梅。他停住了,紧紧盯着何一梅的眼睛。
烟灰缸里已经有了三四个烟头。
何一梅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惊讶,有怀疑,有审视,有嗔怪,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何一梅没有马上说话。不知道她对这件事情是什么反应,肖子航心里很着急。
“这件事情是不能说的,但是我喜欢你,我不能不对你说。”肖子航补充说。
肖子航诉说的时候,何一梅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但是专注地听,还不时地问一些细节,总是在肖子航停顿的时候,她抬起头投入地问道:“后来呢?”
可是等肖子航全部说完了,何一梅却没有了反应。或者说何一梅没有表达她的反应。肖子航心里没有了底。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何一梅终于抬起了头。
“真的。”
“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我?”
“好像没有到时候。”
“现在到时候了?”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面临一个重大的变化。”
“什么变化?”
肖子航把苏眠让自己永远代替苏眠在台上唱歌的事情说了。
“你答应他了吗?”
肖子航点点头。何一梅嘴角动了动,似乎要哭。她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愁苦和悲哀。
“你怎么了?”
“没有什么,”何一梅苦笑一下,“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情太离奇了。”
“是,不要说你觉得离奇,我都觉得像做梦一样。”
“谢谢你能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我……你还上学吗?”
“我准备退学,就说老家需要我回去,或者说上不起了……不过我人根本不离开北京。咱们还可以在一起。”
“肖子航这个名字还有吗?”
肖子航犹豫了一下,说:“还有啊,我身份证上还是肖子航,苏眠是艺名!”
“那个曾经上大学的肖子航还在吗?”
“当然还在!就是换了身份而已。”
何一梅忽然冷笑一下说:“这么重大的秘密,你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肖子航愣住了,何一梅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不是游戏呀!他呆呆地看着何一梅:“我们是什么关系呀!就是再为难,我也要和你说实话呀!”
何一梅沉默了一会儿释然地说:“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么大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好啊!”肖子航来了精神。
“你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的表姐吗?”
“当然记得。那天你说我们一起去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去,我还奇怪呢!”
“为了我的表姐,我才决定接近你!”
肖子航一时没有明白何一梅的意思。
“我一直关注你,因为我觉得你长得太像苏眠了。我的表姐就是一个苏眠的粉丝,他们这些苏眠的粉丝自称‘梦丝’!也有梦死的意思。他们对苏眠的痴迷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们中最极端的人就公开说,能和苏眠吃一顿饭或者喝一次茶,死了也值得。我表姐就是最极端的一个。”
听到这里,肖子航忽然想起,前些年一个女粉丝为了能在台上与某影星相见,不惜倾家**产,更离奇的是,她的父母居然还都支持!肖子航想着身上不由感到一阵阵发冷。
“你给苏眠当替身的事情,我有感觉,所以当你说到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惊讶。那天苏眠的演唱会,我看见了你,你也看见了我。我当时就觉得站在台上的不是苏眠,而是你肖子航……”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肖子航大吃一惊。
“你看我的眼神那一瞬间就让我相信,那就是你!”
真是匪夷所思,肖子航苦笑着摇摇头:“这么说,我们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你的‘梦丝’表姐?”
何一梅叹了口气:“爱一个人很多时候并不是从爱的起跑线上出发的,但这并不妨碍在终点上有爱在等着他……”
肖子航心中又有了些温暖。
“让你去看我的表姐,我觉得有些自私,有些疯狂,甚至有些丑陋。我不愿意让一个喜欢我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所以那天医生告诉我表姐有些不好的时候,我就让你回家了。可是回到家我又想,你要是见到我表姐,能够对她恢复病情真的有好处……我真是很纠结!肖子航会怎么看我?”
肖子航把手放在何一梅的手上:“不要再说了,一点也不疯狂,一点也不丑……”
“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很疯狂,可是我们无可奈何。这个人如果不是我的表姐,是个外人,我会嘲笑她,鄙视她。可是当她就是我的亲人的时候,尤其是看到我的姨妈姨父为女儿不惜变卖家产,陪着女儿一路追随观看苏眠的演唱会,也不管自己是听懂还是听不懂那些歌……现在又为了女儿的病情伤心流泪,我就觉得这个病人就是我的一只手、一只脚,他们失手、他们失足我们都有切肤之痛。”
肖子航忽然想起今天一个重要的结论还没有定下来,那就是如果他真正当了苏眠的替身,以苏眠的面目出现,他们的关系会不会产生影响?于是他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我们还这样吗?”
何一梅愣了一下,说:“你原来是肖子航,现在变成了苏眠,我面对的到底是谁呢?我们还适合在一起吗?”
“我只是替苏眠唱歌,苏眠其他的事情我怎么能管呢?”
“能分得那么清楚吗?我不会当任何人的粉丝!”何一梅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站起身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肖子航吓了一跳,以为何一梅就要离他而去,顿时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何一梅回来了,可能是洗了脸,泪痕不见了,脸上又重新出现了往日的微笑。
与何一梅分开以后,肖子航回到学校,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躺在**,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有数的几次躺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学校,离开他的大学生活。一种怀恋和珍惜的情感油然而生。
人们常常以为在人生的道路上多几个选择,人才是自由的,肖子航却体验到了另外一种滋味。选择多,人就要犹豫,犹豫的时候人就要痛苦。当某一个选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即便再好的选择也是一种估计,它不是一条一眼就可以望到尽头的道路。它只是一个出发点,只是一种想象!因为那条道路是随着人生的变数在随时更改着它的方向、坡度、坎坷。路上的天气怎么样?遇到的人怎么样?就是路边的车站也在随时变化。如果别无选择多好啊!没有别的路,那么不论眼前的路怎样艰难你也要走,脚下可能费劲,可是省了多少犹豫的苦恼啊!
人在选择的时候,思维是这样的,选择往右边走的时候,马上就会想起左边那条路的优点和好处,可一旦决定往左走的时候,右边那条道路的好处马上就跳了出来。
开始,肖子航在决定永远代替苏眠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条道路给他带来的好处,可现在一旦决定了,自己原来的生活又向他频频招手,有多少东西让他割舍不下?!何一梅那含混的答复也让他觉得有些沉重。
肖子航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是不是就是那种“庸人常自扰”的庸人啊!
人生的许多苦恼有时候并不是因为选择太少了,人生的苦恼有时候恰恰是因为眼前的选择太多了。
这时候,如果有个声音对他说:“肖子航!你别无选择!”那该多好啊!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肖子航昏昏睡去。
苏眠的个人演唱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微博上的粉丝数剧增,报纸的娱乐版几乎每天都有关于苏眠的消息,飞乐音像公司更是决定乘胜追击,与吴维平商定下个月苏眠要开始全国十大城市的巡演!以后怎么样不敢说,就现在而言,苏眠的人气指数已经上升到他步入歌坛以来的最高点!
宋万成“迫害”苏眠的心思没有了,他要好好地“利用”一下苏眠。
苏眠巡演会的海报贴在城市繁华的大街上,就是路边的那种十米长五米宽的巨型广告。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苏眠还躺在医院里。
几天来,宋万成多次催促苏眠和他签约——戴丹编剧的那部电影他这次真的准备开拍,当然离不开苏眠主演。片酬三百万,还可以再商量……
外地的几家著名演出公司也先后给吴维平打来电话,照这样下去,苏眠两年的活也干不完。最让吴维平高兴的是有广告商找上门来了,要知道作为一个名人,广告的酬金是他们收入的大头啊!
苏眠的巡演会首先在京城举行。
肖子航唱完第一首歌《希望你能忘记我》,果然是不负众望,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和欢呼。
第二首歌的伴奏还没有响起之前,肖子航举着话筒走到舞台前沿,他深深地给观众鞠躬。然后说:“各位朋友,各位来宾,现在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谁。”
台底下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是粉丝们的高声呐喊:“苏眠——”
肖子航用充满情感的声音说:“我不是从‘星光大道’走到这个舞台上来的,我也不是从‘超级男声’走上来的,更不是从‘全国青歌大奖赛’走上来的,我是从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通道走上来的……”
台下一片笑声。苏眠以前是没有这么幽默的。
“一年前,我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我到北影厂的门口想找一份群众演员的工作,当时有人找到了我,让我给苏眠主演的一部电影当替身演员。我不知道当时的苏眠已经得了病,我就答应了。一年来苏眠的病越来越重,我慢慢知道了,他需要一个替身来为他演唱……”
台下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声音越来越大,有人大声喊起来:“你要干什么?你在说什么,听不明白——”
“我今天要告诉大家,真正的歌星苏眠已经得了病,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不是苏眠,我的名字叫肖子航,一个月前的苏眠个人演唱会就是我唱的。”
台下一片惊叹之声。但是当肖子航再次开口的时候,剧场又是一片寂静。
“按道理说一个人说谎话很难,但我越来越发现,在我们这个时代,说实话更难!今天我站在这里,就要说实话……今天我冒着两个风险说实话,我说了实话以后,有人会说我是骗子,你们会骂我,会用东西砸我,甚至会诉诸法律,我都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的确欺骗了大家。还有一个风险就是大家在情感上受到的伤害,许多人热爱苏眠,是苏眠的粉丝……当他们知道原来是另外一个人站在这里,会是多么的愤怒与伤心。
“苏眠嘱咐我,希望我继续以他的名义唱下去,继承他的鲜花和掌声,我答应了他。可是我的良知告诉我,我不能继续这样,我在这里先给苏眠鞠一个躬!我对不起你,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我还要给大家鞠个躬,我对不起你们!
“今天,我想把这个演唱会变成为苏眠祝福的演唱会,希望他早日恢复健康!大家如果想继续听下去,我非常感谢,如果不想听下去,我们会给大家退票,我给大家造成的精神上的损失和伤害我无法补偿,但是我以我赤诚的良心面对大家,我想大家会原谅我的。我的名字叫肖子航!”
台下一片安静,许多人掏出了手机,估计是在发微博,有些人开始打电话。让肖子航感到惊讶的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离开。
剧场里没有强烈的举动和声音,人们可能一下子蒙住了,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在剧场最后排,紧靠安全门的地方坐着一个女生,她是何一梅。
她站了起来,愣愣地望着台上。泪水从眼角流淌下来,她打开手机给肖子航发了一条短信,估计肖子航只要打开手机就会看见。
“欧毕拜克!”
就在这个时候,肖子航突然看见剧场所有的安全门一起打开了,无数观众拥了进来。他们一边拥向舞台一边高声呐喊:我们早就知道你是假的,但我们喜欢你!那些人临近了,他突然发现那些人没有表情,只是瞪着死羊一样的眼睛看着他。而那个手伸在最前面,似乎要来抓他似的观众,竟然就是那位《娱乐导报》的记者……
肖子航一下子醒了过来。他从**坐了起来,满身都是汗水……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
第二天早晨,肖子航给何一梅打了电话,说如果何一梅需要的话,他愿意去医院看望何一梅的表姐。
当天下午,一辆出租车驶上了郊区的公路,车上除了肖子航和何一梅之外,还有表姐的父母。汽车开了很远很远,经过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肖子航看到了一个路标:白家庄。白家庄路标的下面,另一个路标非常显眼——久安疗养院。
“怎么走?”司机问。
“右转弯——”
一片茂密的树林后面,一座白色的建筑物出现在眼前。司机把车停下来。“久安疗养院”的牌子挂在大门口。
肖子航以前只在电视和电影里见过精神病医院。那些病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们站在屋里聊天,偶尔有人走过,他们会怪叫一声,把你吓个半死。还会哈哈笑着从身后把手蒙在你的眼睛上……严重的病人会被医生绑在**电击……
走在楼道里,过了一道门,又是一道门,那氛围让肖子航心中有些不安,精神病人不都是怕刺激吗?表姐看到“苏眠”,她会兴奋,不是病就更加重了吗?
一间病房的门开了,洁白的窗帘被微风策动,缓缓摇摆,一张棕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不知是身体太瘦,还是身材微小,映入眼帘的只是铺展到沙发的黑黑长发……医生走到了病人跟前:“二十床,有人看你来了。”说完,医生走了。
何一梅和苏眠走到沙发前。
表姐的脸有点消瘦,很苍白。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尽管有病,但还看得出那是一张非常美丽的脸。何一梅说,表姐只比她大一岁。那是一张显得非常善良的脸。如果不说的话,没有人以为她是个病人。只见表姐慢慢睁开眼睛,眼睛显得格外大。看见何一梅,她的黑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何一梅微笑着,故作轻松地说:“表姐,你看谁来了?”
表姐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骨碌地移动着,最后停在了肖子航的脸上。
“你好!”按照何一梅的嘱咐,肖子航凑上前说。
表姐的嘴唇咧了咧,好像要哭,又好像是打招呼。肖子航没有想到何一梅的表姐身体这样虚弱。肖子航被何一梅感动了。为了表姐,她真动了心思!
不管什么方式,不管多么艰难,表姐要见苏眠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
那是一种美丽动人的渴望!表姐的嘴唇动了动:“坐……”
一个“坐”字让肖子航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肖子航没有坐,他只是微笑地看着表姐。
“表姐,你看谁来了?”何一梅又重复了一遍。
表姐的眼神又聚焦在肖子航的脸上,表情却显得茫然,好久好久,好像在追溯逝去的时空。
“他是苏眠——”何一梅附在表姐的耳边轻轻地说。
表姐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她好像要站起来。何一梅去扶她,她却又坐回去了,忽然说:“当时请你来,你不来。现在没有请你,你倒来了……”
肖子航点点头说:“好好养病,出了院你和表妹一起看我的演出好吗?”表姐的爸爸妈妈笑容可掬地在一旁帮腔:“苏眠听说你有病,特意来看你的。”
表姐点点头说:“你不是苏眠,但是长得有点像,苏眠比你成熟,更有男人味儿。你是苏眠的弟弟,可是苏眠没有弟弟……”
大家都愣住了,何一梅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精神病人比正常人的脑子还要清楚呢,也可能是这些苏眠的“梦丝”对苏眠太熟悉了?
离开医院回城里的路上,表姐的父母一个劲地说谢谢,还总说“你这么著名的歌星”……到现在他们可能也不知道眼前的“苏眠”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