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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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按照吴维平的要求,肖子航来到苏眠家。这是他第一次到苏眠家做客。那是京城北四环和北五环之间的一片小区,里面有公寓楼也有别墅,但疏朗宽阔,树木葱郁。苏眠家就在一个连体别墅里。那房子没有肖子航想象的豪华,他只是感觉客厅特别大,门也格外多。

肖子航看见苏眠,心中一惊,苏眠消瘦得厉害,两腮都有些塌陷了。听说睡了一会儿,刚刚醒来。苏眠指指床边的折椅。吴维平和肖子航坐下来。

“精神挺好的!”肖子航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

“肖子航,你代替我好吗?”苏眠说。

“我已经代替你了。”

“以后你还能代替我唱歌吗?”

肖子航点点头。

“我如果死了,你还能代替我唱歌吗?”

“不要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不——你能代替我唱歌吗?”

“还要怎么代替?”肖子航知道苏眠在说胡话。

“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

“我是清醒的。”

“放心,我在听你说。”

苏眠朝吴维平招招手,吴维平走到苏眠的床前。

“请你把我的身份证拿来给肖子航看看。”

肖子航一时没有弄明白苏眠的意思。吴维平取来苏眠的身份证递给肖子航。肖子航在身份证上看到了“苏文斗”的名字。他正在奇怪,只听苏眠说:“我的本名叫苏文斗,苏眠是我唱歌的艺名。苏文斗是个人,苏眠是个神。我和神在一起,我就威力无比。苏眠这个名字就是神头顶上的桂冠,谁戴上它,谁就光芒四射,谁就是明星!你明白吗?!”

肖子航点头称是。

苏眠接着说:“苏文斗走了,他没有力量再承受苏眠带给他的荣誉!可是苏眠没有走,他不会走,他也不能走,那么多人需要他,爱戴他,我的整个团队需要他,你也需要他。现在需要有人戴上苏眠这个神的桂冠!而最合适的就是你!从我离开这个世界的一刻开始,你就以苏眠的名义唱歌。苏眠没有死,他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仍然活着,光辉灿烂地活着!”

说到这里苏眠提高了声音。他剧烈地咳嗽。肖子航看见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小火苗。

肖子航飞快地看了吴维平一眼,分明在问: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吴维平以同样的眼神回复了他。

“吴维平,拿纸和笔来!”

吴维平把纸和笔送到苏眠的怀里。苏眠捧着纸和笔,用发抖的手开始写字:

我虽然死了,但是我还活着,因为肖子航代替了我!肖子航就是苏眠!苏眠的歌还活着。唱歌!永远唱歌!

“如果大家知道苏眠不在了,他唱得再好也没有用,他成不了苏眠!”吴维平说。

苏眠的嘴唇微微撇了一下,露出了笑容:“吴老师,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连这一点游戏都不会做呢?我死了,就是苏文斗死了,而不是苏眠死了。不用鲜花不用追悼会,鲜花和掌声我承受得太多了。不要声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在舞台上,苏眠还活着,还在照样唱歌!这个游戏是我的创意,很精彩的创意,你们也可以看成是一个行为艺术……好,不说这些虚的了,我的意思就是肖子航代替我,我不在了,肖子航也不在了,只有苏眠还在!”

肖子航和吴维平这次是彻底地明白了苏眠的意思!

肖子航惊呆了。房间里安静了。

“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啊!我想带走,可是带不走。我想给别人,但是没有办法给!”

“你不要说了,这怎么能行呢?”肖子航说。

苏眠的眼神集中起来,聚成了两条灼人的光束:“怎么就不行呢?这是多么伟大和美好的事情啊!”

肖子航转过脸。

吴维平拍拍肖子航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厅。院子里的空气带着清新和凉意扑面而来,几只小飞蛾一次次地向门厅顶上的灯撞击。

吴维平递给肖子航一支烟,又帮他点着。

“这怎么可能呢?古今中外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啊!”

吴维平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青色的烟雾在黑暗的夜幕下显得格外清晰和袅娜,似乎每一丝都不愿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它们先是舞蹈,再是哭泣,然后才恋恋不舍地飘散。一支烟已经燃完了,吴维平说:“肖子航,你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吗?”

肖子航一愣,扭过脖子:“苏眠是让病‘拿’的,才这么说,你怎么也这么说呢?”

“这件事情乍一听确实有点怪异!可是静下心来慢慢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先听我说,我们分析一下这件事情的利与弊。”

“没有任何可操作性,根本没有办法!”肖子航打断他。

“肖子航,别着急,你听我把话说完……”

肖子航又点燃一支烟。

“我问你,如果你的一个亲戚突然去世,有一大笔遗产要你继承,你要不要?”

“我当然要。”

“我再和你说,苏眠的无形遗产是巨大的,可是随着他的去世,这些无形资产全部要跟着消失,这是多大的损失啊!而你肖子航,也只有你肖子航有条件继承下来。别人没有做过的,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做。年轻的时候不敢做出格的事情,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吗?再者说了,我们并不是在策划一个阴谋,要去谋杀谁,要去抢劫谁,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且这是苏眠愿意的,换句话来说,这是苏眠恳求你做的,这是苏眠临死前的愿望!我们再换一个角度,也就是站在你肖子航的立场来说……你一个大学生,就是一个优秀的大学毕业生,你还要面临找工作的问题。找到工作,你能挣多少钱?和一个歌星能比吗?就是你将来也唱歌,你能有苏眠的名声吗?你要奋斗,你要出道,等你再成名,不用我说,你知道这要花费多少时间,多少金钱,多少坎坷!我告诉你,有才华的歌手多了,他们不一定成名!还需要机遇,没有机遇他就是个神仙也没有用。而你的机遇就摆在眼前,我们何乐不为呢?”

肖子航默默地听着,他没有想到吴维平说了这么多,看来他思考这个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你顶替了他,并不是顶替他去死,而是阳光灿烂地活着!你还是你,你的本质还是肖子航,你的父母还是你的父母,你的思想还是你的思想,你的生命还是你的生命,不过就是换了一种生活的方式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当歌星,甚至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可我们……”

“说着容易,做起来不可能。我肖子航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是消失了昵?就是当了苏眠,你肖子航不是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吗?你的身份证还是肖子航,就像苏眠的本名是苏文斗一样。以前是苏文斗扮演苏眠,现在是肖子航扮演苏眠。我考虑过了,如果你同意的话,这些东西都是一般的技术问题,比我们包装一个歌星的难度小多了……”

“你说什么,难度小多了?”

“对!就你目前的情况,难度就更小。你是大学生,老家又在外地,认识的人那么少……几个步骤就可以搞定!”

肖子航看着吴维平的眼睛。

“你到学校申请退学回老家,考大学难,退大学还难吗?找个理由就走了,对同学对老师就说回老家了,然后就断了和他们的联系!第二步,告诉你的父母一个好消息,就说你在这里歌唱得好,进了一家演出公司,艺名叫苏眠,再说收入很高,这也不妨碍回家探亲,身份就是歌手,怎么啦?你的父母会怀疑吗?”

吴维平不愧是苏眠的经纪人,说着这些险象环生的举措怎么就像编故事那样简单容易!

“第三步,在这里就用肖子航的名字买一个新房子住下来,我告诉你,苏眠没有什么非常密切的朋友,你也用不着担心。”

“苏眠没有女朋友吗?”

吴维平想了一下说:“以前有,现在没有,以前的女朋友也没有来往了。”

“他的父母呢?”

“他的父母在外地的一个小县城,他从离开那里就没有再回去过!”

“难道也不让他的父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吗?”

“知道,当然要让他们知道。要让他的父母来,他的房子他的钱,当然要给他的父母一部分。关键是苏眠怎么写他的遗嘱,他让你代替他,说不定还要留给你一笔财产,而且希望你以他的身份继续他的事业!退一万步来说就是把财产都给了他的父母,你得到的无形的财产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你想了这么多?”肖子航的心动了。吴维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门厅的玻璃门咚咚地响。苏眠站在门后。

“哟!你怎么出来了。”两个人吓了一跳,就像活见鬼。以苏眠的身体状况,他是很难自己下地的。

两个人急忙拉开玻璃门,回到房间里,把苏眠扶到了**。

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那段著名的独白忽然涌到肖子航的脑海:活着还是死去,这真是个问题!

他将要永远以苏眠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活着!如此重大的人生转折,他没有相应的激动或者紧张,仿佛是今天听了一件在电视里报道的、发生在其他国家和其他人身上的事情一样,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样!一个人的欢乐和痛苦似乎都需要体力和精力,如果没有,你想欢乐也欢乐不起来,你就是想痛苦也没那个资格!

肖子航坐出租车回了学校。开车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如果有一天真的成了苏眠,拥有自己的小汽车还真的不成问题了!他没有兴奋,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宿舍的门没有锁,轻轻一下就推开了。四周看看,有两个空床。那两个北京的同学可能回家了,今天是星期天,这么晚了,按说他们应该回来啊?

躺在**,肖子航知道他马上就会进入梦乡。可是,脑袋挨上枕头的时候,却没有了睡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夜里两点钟了。

如果真要这样改变人生的话,他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何一梅。他要离开学校,他不再上学,他一夜之间从一个学生忽然变成了一个歌星!如果还要与何一梅相爱,不说清楚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这件事情怎么和她说呢?如果实话实说,她肯定会大吃一惊!这是免不了的事情。可是接下来,她会理解吗?她会同意保持他们的关系吗?可能会吧?肖子航的面容和本质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实实在在的肖子航。

他不是已经多次“代替”苏眠了吗?现在就是继续嘛!原来苏眠没有死,怎么替都觉得正常,可是如果苏眠死了,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有了这么大的压力!

肖子航辗转反侧,理不出个头绪。

还有一种可能,何一梅也可能是异常高兴地抱住他问:“是真的吗?”当她听说是真的以后,没准她会非常高兴地欢呼!

可是,她值得这样信赖吗?万一她要是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怎么办?

犹豫再三,肖子航还是没有下定这个决心。他突然想起,这些天何一梅没有给他打电话了。

一个月以后,苏眠已经报病危了。

他的父母已经来到了北京。吴维平考虑再三,决定让肖子航也见见他的父母。

“这样好吗?”

“好!”吴维平肯定地说。

在医院病房里,肖子航看到了一对非常朴实的老人,和一个比苏眠年龄稍大一些的女人,是苏眠的姐姐吧。他们强作欢颜地坐在苏眠的床前,肖子航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格外注意。吴维平向苏眠的家人介绍说:“这是苏眠的好朋友肖子航。”又对肖子航说:“这是苏眠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三个人看着肖子航还是没有太注意,只是握握手点点头。

吴维平凑到苏眠的耳边轻轻地说:“苏眠,肖子航来了。”

苏眠睁开眼睛,看见肖子航,他的眼睛睁大了:“你们都过来。”

大家围拢在他的床前。

他指指枕头。枕头角下,露出两个信封。吴维平忙把信封抽出来,递给苏眠。

苏眠把信递给姐姐。姐姐打开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姐姐:

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我恳求肖子航以苏眠的名义继续唱歌。他拥有我生前所有的权利和义务。他以我的名义所做的一切都是我同意的。他做的其实就是我做的。

谢谢!

苏文斗

某年某月某日

另一个信封里是苏眠写的两张遗嘱。其中一张是关于财产的处理,他把所有的财产分成六份,三份分别给他的父母姐姐,一份留给了吴维平,一份赠送给肖子航,还有一份后面的名字是空着的。

吴维平问他:“能告诉我这个名字吗?”

苏眠似乎在冥思苦想,但好像又是装的——明明想好了,但是不肯说。

“写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个万一,过两天你的病没准就好了,你还那么年轻!”吴维平说。

苏眠的姐姐,苏文秀忽然大声喊起来:“文斗,这名字你还不敢写呀,你对不起孟莲呀,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人家呀!”

一旁苏文斗的父亲低下了头。苏文秀讲了苏文斗离家以后孟莲的遭遇。换了个角度,听起来大不一样。

两个月了,孟莲没有接到苏文斗的信。她的心里就像长了草,那草几乎是以每天一尺的速度疯长,几乎填满了孟莲的心房。

有一天,她对苏文秀说:“苏文斗一定是出事了,我要到省城去找他!”

孟莲来到省城,没有苏文斗的电话,她只知道,苏文斗在省艺校上学。在火车站,她向人家打听省艺校在什么地方,人家几乎都不知道。她又辗转来到省话剧团向传达室的人打听。对方想了半天说:“省艺校还有吗?不是和省艺大合并了就是取消了。”

孟莲心中慌乱起来。

对方说:“如果还在的话,地址是幸福三大街。”

孟莲又找到幸福三大街。果然那里有个艺校。不过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振艺明星艺术学校。不知道苏文斗是不是就在这个学校里呢?

这个学校不像孟莲想象中的艺校——主楼、花坛、操场、练功房!学校很拥挤,有些杂乱,学校里居然还有人摆摊卖东西,像是职工宿舍的大杂院。孟莲一路问到了一个楼房面前,看样子还有点规模。

一个老头在门口摇着扇子。

“请问,这是艺校吗?”

“就算是吧。”

“怎么就算是呢?”孟莲有些疑惑。

“这里只有一个培训班。”

“您知道有个叫苏文斗的同学吗?”孟莲急忙问。

老头的眼神变得专注起来:“苏文斗!原来倒是有一个。”

什么叫原来有一个呢?这老头说话总是不明不白的。来不及多想,孟莲又问:“求求您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

“你是他什么人啊?”老头眯起眼睛。

这老头真是有毛病,太啰嗦。没有办法,孟莲怕他不给找,只好编了个瞎话:“我是他妹妹,有急事找他。”

老头笑了:“长得倒是像他妹妹,也这么好看。可是妹妹怎么还到这里来找他呢?你不知道他的情况吗?”

“他不在这里吗?”

“你今天遇到我算是你有运气,你要是找别人,还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他在哪儿?”

“一个电视剧剧组到咱们艺校选演员,把他给选上了。拍电视剧去了。”

苏文斗没有病,也没有出别的事情。孟莲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埋怨苏文斗没有和她联系的心情也消失了。他一定是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去了。

“您知道到什么地方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老头摇摇脑袋。

“走了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回来?”孟莲又问。

“哎哟,时间可是不短了,起码一个多月了……你去里面问问老师,他们肯定知道。”

孟莲走进楼里,敲开一个办公室的门,和一个男老师说明了情况。

那位老师友好地笑笑:“巧了,明天就回来。”

孟莲暗自高兴。她找了一个离学校不远每天五块钱的旅馆住下了。那个房间在地下。一个屋有二十个铺。孟莲和衣躺了一夜。她想象着盼望着第二天和苏文斗相见的情景。天快亮的时候才迷糊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孟莲就赶到学校,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等,她没有吃东西,她怕在吃东西的那会儿,苏文斗凑巧回来,碰不到。连去个厕所都是一路小跑……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远处驶来,孟莲眼巴巴地盯住那辆车由远及近。她认定苏文斗就在那辆车上。

果然,车子停在了学校的门口。

孟莲站在离车大约有二十米的一棵树下。如果苏文斗从车上下来,她会慢慢走过去,在他背后小声地叫他……也不知道从这个学校选了几个演员?如果不光是苏文斗一个,那就不方便了。下了车几个人在一起,她怎么好贸然过去呢?想到这里,孟莲的心又乱起来。问题复杂了,什么时候他会一个人呢?要总是和别人在一起怎么办?

车门开了,车上跳下一个小伙子,很帅,穿得也很酷。孟莲认出来了,那就是苏文斗,现在他留了长头发……不知道是省城“打扮”了他,还是电视剧组“打扮”了他。

苏文斗的形象和当下那些电视里的青春偶像很相似,如果以前不认识他,简直就是个演员!孟莲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苏文斗还在等什么人。

车上又跳下一个女孩!不知道是没有站稳,还是故意表示亲昵。她居然一下子就跳到苏文斗的怀里。孟莲心中一动。她听见车上的人哄了起来。

苏文斗在女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她放在旁边的地上。

孟莲尽管心里很不舒服。但她想,拍电视剧,他们一定扮演一对情侣。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不要走过去。

车上就下来他们两个人,面包车开走了。

天上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人们都四散避雨。苏文斗和那个女孩没有动。就这样互相看着。接着他们拥抱在一起热吻起来,树影婆娑,细雨蒙蒙,背景是江南那狭长而空旷的小街……不远的地方,另一个女孩眼里含着泪水看着他们……这真是一幅凄美的图画啊!

孟莲默默地回了家。苏文秀问她找到苏文斗没有,她摇摇头。她的脸明显地消瘦了。她坐卧不安,她变得迟钝,到后来几乎没有办法做成一件事。在厨房里,她经常是举着刀发呆,不知道要干什么。有一天老板娘走进厨房,看见孟莲这个样子,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到门口,做好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然后放平了声音问:“孟莲——孟莲——你怎么啦?”

喊了两遍,孟莲都没有回答。老板娘叫来老板。老板把门敲得咚咚响,孟莲这才回过头,好像是被吓了一跳,才从梦中惊醒一样。她抱歉地微笑着,显得十分惶恐。

……

后来饭馆不敢要她了。孟莲母亲去世早,她跟大姨住在一起,有一天大姨问孟莲:“你实话告诉大姨,你和苏文斗有没有那事呀!”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那你还这么伤心干什么呀!他不给你来信,他就是再找了别人!孩子,你别傻了!振作起来吧!”

孟莲居然说:“大姨,你不知道,我要是跟他有那事倒好了……”

大姨奇怪地问:“什么意思?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以为有了这事就能把他拴住?不可能,忘恩负义的男人,没这事的时候,他还对你好,有了这事,他没准才不要你呢!”

孟莲哭着说:“大姨,你不明白呀!”

她又跟苏文秀问了苏文斗的地址和联系电话。结果电话已经是空号了。

大姨说:“人家既然不愿意见,何必找没脸。”

“就要问问为什么。”

大姨陪着她来到省城。那个“培训班”已经解散了,听人家说苏文斗在省城的歌厅唱歌。她们问遍了省城的所有歌厅,并没有一个叫苏文斗的人在歌厅唱歌!

苏文斗就像蒸发了一样,从此没有了消息。半年以后的一天,孟莲在电视上看到了苏文斗!她急忙叫大姨来看,还好心告诉了苏文秀。

那一天夜里,孟莲讲了苏文斗上艺校前前后后的经过。

大姨惊呆了:“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呀!你干吗要去帮苏文斗那个忙呀!”

听人说,苏文斗改名叫苏眠了,已经在北京唱歌了。这时候,孟莲已经灰心了。

大姨却不想善罢甘休,她带着孟莲来到北京,按大姨的话说,旧社会秦香莲还能进京找到陈世美呢,新社会咱就不信找不到一个苏文斗。

苏眠已经成了名人了,比普通人好找一些。他们在派出所和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苏眠的经纪人吴维平的电话。电话里吴维平问:“你们到底是他什么亲戚?”

大姨说了句:远房亲戚。

吴维平笑着说:“想和歌星认亲的多了,你们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我们可以见见苏眠吗?”大姨说。

“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全权代表他!”

“你代表不了,我们一定要见苏眠本人!”

电话挂了。

后来,大姨又一次找到吴维平,交给他一封信,让他一定要转交给苏眠。一个月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突然有一天大姨接到一个电话。

“你是谁?”大姨问。

“我是苏眠的朋友。”

“苏眠在哪儿?我要见他。”

“苏眠看了你的信,他问你要干什么。”

“我要一个公平的结果。”

“什么样的结果才算是公平呢?”

“苏眠必须当面对孟莲说清楚,他为什么抛弃了她?”

“苏眠让我告诉你,他对孟莲的遭遇非常难过。但是这不怨他。”

大姨突然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于是说:“你就是苏文斗!”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又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苏眠在省城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说孟莲已经嫁给剧团的副团长了……”

听见这话,大姨浑身一哆嗦:“胡说,这是谁打的电话?”

“……”

“你为什么不问问孟莲本人?”

“她既然做出那样的决定,我怎么好再问。”

“你这是造谣,你这是为了逃避责任。”

“我没有逃避。”

“为什么不敢说电话是谁打的?”

“我可以告诉你电话是谁打的,但现在为时已晚。电话就是我的父亲打的。”

“你就这样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吗?”

“没有,我要感谢孟莲一辈子。”

“你要来看看孟莲。”

“你不要为难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电话断了。大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愣在那里。可这种事情怎么告呢?这是一笔良心账啊!不讲良心的时代,这种账可以不认的。孟莲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大姨只好带着孟莲回了家,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孟莲从一个盘山路的悬崖边上掉下去了,幸亏被一个司机发现送到医院,虽然被救活了,身体也没落下残疾,只是性格大变,很少说话,如果说,就是反反复复的一句:

“其实我没想死,就是一脚踩空了!”

泪水顺着苏眠的脸颊流淌下来。

姐姐苏文秀看着看着,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急忙走出房门,苏眠的父母也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肖子航听见外面传来嘤嘤哭声。吴维平急忙关上房间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三个人陆续从外面走进来,都刚刚洗了脸。一进门,每个人都紧紧盯着肖子航的脸,显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我的好朋友,我病的时候,他替我唱歌,我不在的时候,他也替我唱歌,你们要帮助他,你们不要难过,我没有死,他就是我!”苏眠吃力地说。

父母和姐姐失声痛哭。

听见这话,肖子航的眼泪也忍不住了。

为了给苏眠会诊,或者说抢救苏眠,医院特意请来了精神康复中心的医生。

“我就是唱歌的苏眠,原名苏文斗,一直没有告诉你。”苏文斗说。

“上次你告诉我了,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医生走到室外,询问住院处内科医生关于苏眠的病情。

内科医生摇摇头:“你治疗精神,我治疗身体,不知道我们谁能起死回生?”

精神医生问:“苏眠到底得了什么病?请跟我说实话。”

“我和你说实话,我们从头到脚查遍了,他没有什么器质性的病。”

“真的吗?那他怎么会是这样?”

“我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可能有一种怪病我们还不知道吧。”

医生又回到苏文斗的床前。肖子航和吴维平站在一边。

“你还有什么要问吗?”苏文斗说。

“你是名人,你不想写书吗?”

“不写。”

“身体好了也不写吗?”

“不写,写出来心里就空了!”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苏眠眼睛一亮:“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病,你的病全都来自精神上的。”

苏眠惨然一笑:“你不用再鼓励我了,精神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你的心中有几十把锁,有的打不开,有的锈住了,你别着急,只要找到钥匙,锈了都不怕,一点润滑油就管用,我们能打开一把就打开一把……”医生说。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对我有什么用呢?”苏眠又咳了起来。

“想看看你过去的老朋友吗?”

“谁?”

“你想见谁?”

苏眠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医生又说:“苏眠,照我说的去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这么年轻,给我们一年的时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