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肖子航换了平常穿的衣服来到医院。
病房是高级的保健病房，是个套间，外间没有人，肖子航推开里间的房门，看见苏眠躺在病**。
吴维平看见肖子航，迎面拦住了他，拉着肖子航来到外屋。
“情况很严重。大夫说他可能挨不过这个月了……”
“有这么严重！”肖子航大吃一惊，“什么病？”
“半年前就很不舒服，没有查出病，但是免疫力却急剧下降！”
“没有办法了吗？”
吴维平点点头。他的手略显不安地搭在肖子航的肩膀上：“明天只有靠你了……帮他完成心愿吧。”
里屋传来苏眠的声音：“是肖子航来了吗？”
吴维平拉着肖子航走进里屋，来到苏眠的床前。
“怎么样？好点了吗？”肖子航问。
苏眠惨然一笑，没有说话。
看着苏眠的脸，肖子航心中一惊！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才半天的工夫，脸上的血色怎么就全都没有了呢？他的血都流在了舞台上了吗？那绕梁三日的歌声是用血凝成的吗？肖子航的心忽然沉了一下，他坐在苏眠床前的椅子上，许久不说话。他心里突然觉得很悲哀，这样一个金光四射的星就这样陨落了吗？一段老歌蓦地涌进他的脑海，歌中唱道：
昨夜的
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他想哭。
“唱得怎么样？”苏眠的两眼直盯盯地看着他。
“挺好的。”肖子航回答，“一点毛病也没有，非常顺利。”
“明天你还唱吗？”
“还是你唱，你累了我再替你唱……”
苏眠点点头：“你不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上了台，我就有精神了……你信不信？”
肖子航连连点头：“我当然信！”
“你说，我们两个谁唱得好？”
“当然是你唱得好。”
“说的是实话吗？”
肖子航又点点头。苏眠的手一把攥住了肖子航的手：“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你一定要唱得和我一样好，行吗？”
“我一定努力！”肖子航原以为苏眠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情，没想到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
“你将来干什么？”苏眠问。
“我学的是中文，大学毕业以后可能当个老师。”
“你为什么不想唱歌？”
肖子航说：“想唱歌的人有的是，可是能当上歌星的能有几个啊！”
“你已经是歌星了。”
肖子航笑笑：“我顶着你的名唱歌才是歌星，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是！”
苏眠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屋子里很安静，苏眠朝吴维平摆摆手：“你去把东西拿进来。”吴维平走了出去。
苏眠语气和缓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不要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苏眠摇摇头：“没有关系，我不怕，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准备发表一个声明，我就说，我在一年前已经不能唱歌了，大家看到的是一个叫肖子航的歌手替我唱的，他不但替我唱歌，还替我到塔吊上救人，替我商演，还替我召开记者招待会。那个时候，你站在舞台上，大家先是惊讶！接着他们就会把以前给我的掌声和欢呼全部献给你！”
真是匪夷所思，苏眠是不是在说胡话？肖子航想。
“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真是这样想的。”苏眠仿佛猜透了肖子航在想什么。
肖子航一愣，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他说：“你就是真的这样做了，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大家会指着我说，看！这就是苏眠的替身！就是一个高级的模仿秀罢了……”
“你——你还不明白出名是怎么回事！一个人要是出了名，他身体的比重就变小了，比重知道吧？”
肖子航点点头。
“比重变小了，变得比空气还小，自己不用费力气，空气就会托着你忽忽悠悠地往上飘，别人会忘了你原来是谁，你自己也忘了你是谁。”
苏眠的语气变得很舒缓：“有时候，我觉得苏眠不是我，苏文斗才是我，我是苏文斗的时候我才觉得真实，其实我做的就是苏眠的替身，现在轮到你来做苏眠的替身了，苏眠是谁？苏眠就是个名字……”
肖子航似乎明白了苏眠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有点玄。爬到名人的位置上不容易，但当名人并不难。苏眠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两眼盯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
有人轻轻地敲敲门，没等答应，吴维平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个手提袋，走到苏眠的身边：“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就让肖子航替你唱吧！”
苏眠没有回答。
“还有什么犹豫的，你连站都站不起了。”
苏眠点点头，闭上眼睛。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来。
“来，子航，我们到外屋去商量一下。”
肖子航跟着吴维平走到外间。吴维平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捆钱放在桌上。
“这是十万元。明天演出结束，我再把剩余的给你。”吴维平说。
“我今天是来看望苏眠的，不是来要钱的。”
“我知道，钱也该给你，原来答应只要候场就给你五万，现在彩排的时候你就出场了，这是你应该得的。”
肖子航拎了一下那捆钱，还真是挺压手的。
正式的演唱会，按照吴维平的安排，肖子航不和任何人进行台下的接触，演出前后不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不会见、不应酬任何人——不论是官员还是朋友，以保证不穿帮！离演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休息室里。
演出开始了，当肖子航在升降台上冉冉升到身体露出一半的时候，观众就开始鼓掌！肖子航放眼望去，整个大剧场座无虚席！
那里可能有他的同学和熟人，他们怎么能知道眼前的苏眠就是那个与他们在教室一起上课的肖子航呢！
“你们好！”肖子航洪亮地发一声喊，然后把话筒朝向观众！
“苏眠好——”剧场响起一片热烈回应。
没有人注意到，安全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儿，苏眠在吴维平的搀扶下，化了装悄悄来到第二排最边上的一个座位上。从肖子航开始演唱第一首歌的时候，他就开始流泪。第一首歌完了的时候，他觉得台上演唱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他的生命和灵魂已经飘飘悠悠地进到肖子航的躯体里。他开始出现幻觉，他凌空升起，飞过乐池，他觉得他和肖子航已经融为一体，站在舞台上，他可以登高望远，他看到了坐在第二排最边上椅子上的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
有人跑上台给肖子航献花。就在这个时刻，肖子航在观众席里看到了苏眠。他举起鲜花向那里招手，似乎是告诉他，你不是说希望我唱得比你还好吗？现在，我已经光荣而成功地实现了你的嘱托！
他的目光不再躲闪，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的畏惧！现在就是有人看见了真的苏眠，就是苏眠和他并肩站在台上，人们也会认为肖子航是真的苏眠，而旁边那个人不过是个长得酷似苏眠的模仿者而已。
这一刻，肖子航觉得那个叫肖子航的大学生也已经不存在了，站在这里的就是苏眠本人。
掌声随着花束一起飞过来。“苏眠！我爱你！”的尖叫声格外悦耳！剧场里的声浪就像化成了物质，波涛一样地涌向舞台。歌手就被这声浪凭空托举起来，举在空中。真是飘飘欲仙，不辨东西！这个时刻的感受是没有当过歌星的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突然，前门入口处混乱起来。
那里爆发出一声尖叫：台上的苏眠是假的——苏眠是个替身——
那是段元生！现在他正企图挣脱两个保安的拉扯往前跑。
没有人明白他的意思。神经病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段元生被两个保安一边拽住一只胳膊架出场外！
为苏眠的欢呼再一次响起。刚才的事情可能变成明天媒体报道的一个花絮！刚才在门口周围的观众留下了一个印象——有个神经病来过，说了一句很可笑的话——苏眠是假的！真是幽默搞笑！
肖子航觉得有人从后面拽了他的衣服一下，急忙回头，却没有一个人。不会是有人拽了一下然后跑掉了吧？放眼望去，离他最近的乐队也有十几米远。肖子航愣了一下，又一想，就像小时候，自己的左脚踩了右脚的鞋带……可能是心理作用吧。
……
苏眠的演唱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宋万成在台下看得目瞪口呆！他本以为那个被许多人说成病人的苏眠会倒在台上，起码出点忘词或者和乐队合不上的小错误。这个苏眠真是太厉害了！他太大意了，苏眠给他做了个假动作，让他以为苏眠不成了，其实这是苦肉计，他伪装得太像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肖子航更得意的人了。
铺天盖地的掌声让他又飞快地回过头来。他不再害怕看具体的观众。
这时候他看见吴维平站起身搀扶着苏眠朝门外走去。热情的观众已经拥到了台前，没有人注意到真正的苏眠已经离开了那个喧嚣的大剧场！
肖子航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何一梅的美丽的脸庞。尽管有那么多的美丽年轻而狂热的女孩，何一梅的表情却是平静的，别人站着，她还坐在那里。正是因为平静才显得突出吧！
肖子航的目光在何一梅的脸上停顿了几秒钟，就转向了别处。何一梅怎么出现在这个地方呢？当然也不奇怪，如果她来看苏眠的演出当然不奇怪。可是如果她是来看肖子航，那可就大怪特怪了。她当然不会是来看肖子航的，这件事情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知道。
可是，比起在演出的场合见到段元生，见到何一梅更让肖子航感到紧张。那毕竟是自己爱着的女孩呀！他的心怦怦乱跳，因此他的脸不敢再回转过去，他不敢再碰到那双眼睛。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一侧场地里响起有节奏的呼喊：“苏眠，看我们！苏眠，看我们这儿！”
肖子航只好抬起头目光投向远处，这才回转身来。他感到那双眼睛仍然牢牢地盯在他的脸上。肖子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灿烂！
这些日子，肖子航像个演员，又像个特工，短短的一个多月他穿梭在学校、宾馆、体育馆……不停变换着角色。现在好歹是告一段落了。
肖子航在宾馆的房间里洗了澡，洗去烫发的油脂，头发又自然地散开。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穿好，戴上眼镜，对着穿衣镜看着自己。表面上还是一个大学生的模样。可他怎么看，怎么又觉得不像个学生了。
出了宾馆的大门，肖子航随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半小时后，他让出租车停在离学校最近的公交车站。他开始步行。
深夜的校门口空空****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空空****的，好像这段时间的演出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和体力，现在身上一点劲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