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二十五章 此题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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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演唱会紧锣密鼓筹备的时候,段元生也没有闲着。

段元生没有大智大勇,但是他却有小小的狡黠。别人见过的世面他不一定见过,可是在同一件事情上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生在农村,是个超生的男孩,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按照计划生育的政策规定,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了,妈妈逃到外地偷着把他生出来。三岁回到本乡本土,家里被罚了一万块钱,对于他的家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但是爸爸觉得很值。可能是母亲怀着他的时候天天担惊受怕,东躲西藏,村里人觉得段元生有些鬼祟,看人总是躲躲闪闪的,性格也有些孤僻,可不像他的两个姐姐开朗大方,待人也和气。

这么个邻居不看好的孩子,家里却对他娇生惯养,段元生耍起混来家里人也从来都是好言相劝。直到八岁的时候,段元生做了一件事才让爸爸对他有了警觉。

段元生有个独立的属于他的抽屉。段元生警告家里人说,谁也不许动我的抽屉,否则后果自负!他在抽屉里架上一个弹弓,放石弹的地方他放了把刀子,然后做了个小小的机关可以不让弹弓发射。谁要是没有拆掉机关就打开抽屉,触动弹弓,刀子就会飞出来伤人!

有一次,爸爸找打火机无意中打开他的抽屉,一把食指长的刀子斜刺里飞出来,差点就扎在爸爸的胳膊上。爸爸抽了他一个大嘴巴,那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挨打。

学校的老师说,这个孩子性格有缺陷……

段元生学习还不错,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长大了。还上了大学,外表和同学们也差不多,还给人一种很憨厚的样子,实际上在禀赋里少了点东西。

“苏眠分身有术”的新闻引起段元生广泛的联想。他也参加了那次“以正视听”的记者会,尽管吴维平义正词严地宣读了声明,但他和那位《娱乐导报》记者感觉一样:不相信!

他没有那位记者的切肤之痛,可是他却有“切肤之疑”!他的素质和他的经历让他的思维系统中产生了一个“怀疑一切”的“软件”。

他的思维不是眼下社会希望倡导的“无罪推断”——先确定一个人无罪,然后再想方设法地找到那些有罪的证据,如果没有,无罪释放!段元生采取的是“有罪推断”——先确定一个人有罪,然后想方设法地找出证据来证明他有罪!如果没有证据,对不起,先关着!

那些日子里,他简直是得了魔障!无论看见什么广告和产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假的!甚至没有证据说明,也是假的!当然,这也不能全怪段元生,比起正常人,他只不过有些走火入魔。

比如他就确定肖子航“抢”走了他的戴丹,怎么解释也不行!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主观臆断和近于病态的执著让他的确发现了被许多人“忽视”了的秘密!

他想:表面上看来,苏眠在湖州唱歌,他不可能同时在北京接受采访,那个接受采访的只能是个骗子。可是如果在北京接受采访的人就是苏眠本人呢?那个在湖州唱歌的人就是个骗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段元生又兴奋又害怕!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不可能呢?湖州那边要骗的难度太大,而这边骗的难度要小得多!关键是湖州那边有许多证人,比如吴维平,还有广大的歌迷和记者;这边却没有证人,而且苏眠本人也否认!

问题的关键是,在北京的这个骗子能骗一个资深的记者,那边的骗子难道不能骗一大群人吗?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个人就是个“大骗子”!

照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怎么找那个“大骗子”呢?一个骗子在北京况且不好找,那么远在外地的骗子就更不好找了……不对,如果说那是个“大骗子”的话,他和吴维平一定很熟,因为吴维平咬定他在外地唱歌,他欺骗的过程一定是和吴维平串通好了的!

吴维平为什么容许一个骗子冒充苏眠呢?!这怎么可能呢?不对!

段元生那些日子就像着了魔,整日呆呆傻傻的。

有一天,他推开自己宿舍的门,发现屋里的人都不认识。以为是同学的朋友,也没有在意,可是屋里的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你找谁?”

“我谁也不找。”

“那你进来干吗?”

“自己的屋还不能进吗?”

一个人笑了:“你看看这是你自己的屋吗?”

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段元生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房间,他还傻傻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

有一天,段元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管骗子是哪一个,他长得一定很像苏眠,长得不像是冒充不了的!刚刚以为有了什么重大发现,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吗?自己笑了。

假定那个在外地唱歌的苏眠是骗子!假定啊!那么吴维平一定知道他就是冒名者。如果吴维平知道他是冒名者还跟着一起说谎,说明这个骗子不是孤立的,吴维平也是骗子,起码吴维平是同谋!吴维平为什么要找一个骗子“冒充”苏眠呢?某件商品一畅销,仿冒的产品就立刻出台!造假的人没有一个承认造假,可是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吴维平就是这个骗子的“制造者”!因为苏眠最近身体的确不太好!

就像一个天才某日某时突然抓到了灵感,怕忘记了,段元生急忙用笔把刚才的思路记在纸上。

刚才认为是废话的想法为什么总在脑子里转悠呢?因为它不是没有用处的!

这个骗子长得一定要像苏眠,因此他才能“代替”苏眠出头露面!

苏眠有一个“替身”!谁是这个替身呢?哪个人长得像苏眠呢?

一个人的身影和名字蓦地跳进了段元生的脑海。

这个人是肖子航!如果照着这个结果往回推,过程都能解释得通!

段元生在原地跳起来,一面用手捶着自己的脑袋一面大叫:“肖子航,你也有今天啊!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不是遇到我段元生,还真的让你们得逞了!段元生先生,你太聪明了——”

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

段元生还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需要证明,证明肖子航就是苏眠的替身!

怎么证明呢?当肖子航以苏眠的身份开会或者唱歌的时候,在他的背后大叫一声“肖子航”,如果他一回头,不就证明了吗?不行,这个机会很少。再说就是回头又怎么样?人家可以说,你叫谁我不能回头看看啊?

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天下午一点,他在肖子航大学门口给在肖子航身边的“小特工”发了短信。

“肖在不在学校?”

“在!”

段元生以吴维平的名义给肖子航发了短信:

苏眠获得本月金曲排行榜第一名,你替他到音乐台做嘉宾,两点我在电台大门口等。我手机没电了,用的别人手机,不用回信。吴维平。

这个短信连发了两次,立刻关机,把一个神州行的卡从手机里取出来。段元生每次做这种鸡鸣狗盗事情的时候,就用个找不到“出处”的卡,打完电话,马上换上自己的卡。段元生做这种事情很精明,基本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现在,段元生躲在一个报亭的后面,眼睛紧紧盯着学校的大门口。天大的秘密就要揭晓了!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肖子航呀,你可千万不要给“吴总”打电话验证啊!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不用打电话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段元生看见一个很像苏眠的人从大门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纸袋。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肖子航吗?

段元生屏住了呼吸。其实他离肖子航还有二十多米的距离。

肖子航走到离校门有半里地的胡同口,招招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段元生不放心,也上了一辆出租车,跟着肖子航。

他眼看着肖子航在电台附近下了车,上衣居然换成了一件白西服,还摘下眼镜,换上了墨镜。活脱脱一个苏眠。

你丫挺就装吧!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们那么像啊!

时至今日,一切废话都不必多说了。他急不可耐地给宋万成打电话。因为激动,他的手剧烈地哆嗦!

电话通了,没有人接。突然听到咔的一声。段元生知道宋万成可能开会,或者看到陌生的电话号码不愿意接,把电话挂了。宋总呀!这么重要的电话你怎么不接呀!接着又拨!还是刚才的待遇!再拨的时候,对方关机了。

段元生让出租车直奔宋万成的办公室。好容易到了,宋万成的助手说宋万成到外地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她。这件事情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说的呀!段元生想。

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助手不耐烦地说:“那就等宋总回来再说吧。”

“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你能打通宋总的电话吗?”

“你打他关机,我打也没有用呀,是不是?”

“你待会儿打,你的号码他接,我的号码他不接。”

助手误会了段元生的意思,以为段元生是个无理取闹的家伙,更不想为他联系了。

站在办公大楼的门厅里,段元生急得团团转。他在想,这个秘密一定要亲自对宋万成说,不能马上告诉记者,这个消息是个爆炸性的!不知道多值钱呢!沉住气,这个秘密过两天也不过时!“货”还是要卖与识家。

肖子航来到电台的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见到吴维平。走到传达室一问,人家往里面打电话,里面说没有约苏眠做节目的事情,不过既然是苏眠来了,太难得,编辑马上下来接。肖子航急忙走开了。

肖子航给吴维平打了电话,吴维平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事,也根本没有给肖子航发过短信。肖子航再从手机调出刚才的号码打过去,关机!他猛然醒悟:上当了!对方要干什么呢?想了一会儿,有些明白,有人在暗处看着他,有危险,但危险多大还不清楚!

五分钟后,吴维平给肖子航来了电话,他单刀直入地问:“刚才你说这件事情有可能是谁干的?”

肖子航想了一下。吴维平接着说:“就在你认识的人里找,说一到两个名字。”

肖子航脑子猛地想起了段元生和戴丹,于是说了出来。停顿了一会儿,吴维平又说:“你马上把那个段元生的情况,哪个学校哪个系给我发过来,尽快!”

电话挂了,从吴维平的态度来看,这件事情有点严重。肖子航思索了一下他对段元生的印象。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段元生、男、二十一岁、燕东大学政教系二年级,貌似憨厚实则狭隘偏执死心眼鬼祟。

吴维平回了信:注意微博,及时转发!

接到肖子航短信以后,吴维平打了几个电话,心绪稍稍平和了一些。他知道对于苏眠身份的怀疑已经不是他们偶然的不谨慎造成的,有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团队盯上他们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宋万成阴险的面孔。问题已经很严峻,决不能掉以轻心,既然这是一盘险棋,关键的时候就要下狠招了。

肖子航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他打开电脑上网,点开了苏眠的微博,依然是几条不痛不痒的生活常谈,却有着数量巨大的转发评论。肖子航已经知道,苏眠的微博也是有“专人”维护的,是吴维平所说的“策划包装”的一部分。吴维平在告诫他平时要“小心”的时候,就曾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有位“专人”随随便便在苏眠的微博上写了“!”号就发布了,结果那个数量惊人的转发评论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差点形成负面新闻。他又点开微博“排行榜”,首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上万条,急忙点开,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

#正义之声#【官二代凭代考进大学 偷窥明星隐私惹众怒】据可靠消息,燕东大学某系学生段某,被揭发当年高考悉由枪手代考,家中为此付出百万巨款。但有关方面以“时效已过,证据不足”为由,不予追查。段某父亲是东北某省一领导干部,属于官二代。另有人称,段某自小心理不正常,进大学后,因家里的关系与京城某影星接触,竟然与小报勾结,偷窥贩卖影星的种种隐私,某影星曾当面斥其“小人”。

肖子航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他翻看后面的跟帖,除了绝大部分表示愤怒之外,还有些看上去是有点实际内容的评论,似乎是“熟悉”段某的人。

“得饶人处且饶人,领导也是人。”当然后面免不了招来一顿臭骂。

“我认识这个人,虽然我鄙视他的行为,但他不是官二代。”

还有人写道:“燕大政教系有一个姓段的,他叫段元生!”

“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是燕大的。”后面跟了许多嘲笑的评论,最多的是:“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多了……”

肖子航明白了,这是吴维平的一着“狠棋”。所谓的“官二代”“高考代考”正是当下社会最能引发愤怒、最被人痛恨的两个“关键词”。他按键想转发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妥,再想想段元生的可恨之处,也就狠狠心按下去。

关于段元生的“事迹”,不到两天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专门跑到学校去打听。

吴维平没有忘了那天老李电话中提到的一个人,那天晚上肖子航冒充苏眠去工地,有人向宋万成密告说苏眠本人在公司喝酒。那天晚上在公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摄像小崔,还有一个就是打扫卫生兼采购的管理员。如果是有意给宋万成提供消息,那不就是卧底了吗?!吴维平真是又气又恨,幸好自己也留了一手,每次叫肖子航来公司的时候,都把其他人打发出去了。这天晚上,他和苏眠在小餐厅吃夜宵的时候,故意当着那个管理员的面说:“咱们也应该给段元生发点钱了,不能白用人家呀!”

苏眠第一次与乐队合练的时候,宋万成出现在现场。他特意让段元生跟着他。

两天前,他回到北京,听说了段元生火急火燎找他的事情,就主动给段元生打了电话。

听见了他的声音,段元生几乎要哭出来,宋万成发现段元生有些不正常!

“您可回来了,您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吗?您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呀!我都快急死了。”电话里传来段元生抽泣的声音。

“找我什么事?”

“非常重大的事情。”

“到底什么事?”

“电话里不能说,我要见您当面说。”

“你别制造那么大悬念好不好,先说个大概。”

“这个大概就是全部,我要马上见您。”

“你身体没事儿吧?”

“没事!我能为您工作五十年呢!”

这话有些不着调。宋万成想了一下说:“好,我在办公室等你。”

一会儿的工夫,段元生来了,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慢慢说。”宋万成亲自给他倒杯水。

“电梯总不下来,我爬楼梯上来的。”说着,段元生看了一眼助手。

宋万成挥挥手,助手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

“说吧——”

“我告诉您,苏眠现在根本不能唱歌,给他唱歌的是他雇的一个替身,名字叫肖子航,那不是个好东西,他把我的女朋友都给戕了。”

宋万成微微眯起眼睛,虽然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说:“不要着急,待会儿说女朋友,先说替身的事情。”

“苏眠病了,现在替他唱歌,替他开会的是一个替身……”接着段元生就把他怎么巧使计谋、调虎离山、隔岸观火发现秘密的经过说了一遍,边说边加上自己大段的分析。

宋万成认真地听着,听完了又问:“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这还不够吗?要不,您说需要什么证据,我再去侦察……还有,我的力量有限,您可以找人专门去查,我保证,一查一个准儿!”

宋万成不说话,对于段元生的“报告”他将信将疑,里面有不少合理的成分,但也有些听起来太过玄乎。如果真像段元生说的苏眠的台都由别人来站,那么过两天的第一次合练就是一个很好的验证,还用派什么人调查吗?只要当面和苏眠说说话,再听听他唱歌,是真是假不是一目了然吗?

段元生走了,助手走进来,打开电脑点开微博“排行榜”,宋万成看着看着,渐渐皱起了眉头。

助手又说:“不久前李师傅来电话说,段元生在吴维平那边还领着钱呢……”

“哦,难道他是个双料间谍……”宋万成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今天,宋万成以关心老朋友演出的身份来到现场,飞乐的老总看见他心中有些疑惑,但只是一闪念的事情,大家都是圈子里的“朋友”,于是“欢迎欢迎”地把他让到前排就座。

在前面坐了一会儿,宋万成还特意来到后台与苏眠和吴维平聊了一会儿,这就是真正的苏眠啊!紧接着,他寸步不离地跟着苏眠来到前台,看他张嘴。

排练比原来设想的顺利,这次与乐队合练基本没有费什么力气。关键是苏眠的身体没有出大毛病,吴维平的脸上出现了笑模样,有时候也说个手机新段子开开心。

宋万成看了一眼段元生小声问:“你看这个是真苏眠还是替身?”

“是真的苏眠本人吧?我也说不好。”

宋万成笑着摇摇头。

“这次是真的,没准下次是假的呢?”

“好,什么时候是假的你告诉我……”

日子飞快地到了彩排的那一天,离正式演出只有一天的间隔。也就是说,彩排以后苏眠休息一天,转天就是正式演出的日子。

彩排的那天上午,苏眠睡到早晨九点。没有吃早餐,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那一天,为了方便,肖子航就睡在苏眠的家里。他看着苏眠走出家门,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回到家里看电视。然后给几个这次友情出演的歌手打了电话,第一是表示感谢,第二也是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晚上的彩排。

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用了午饭。苏眠说心里有些发闷,但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就没事了。到了两点,苏眠又看看节目单,然后又睡了一会儿……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来到体育馆。肖子航紧紧跟在他的旁边,脖子上挂的是红色的全场通行的工作人员证件。按吴维平的安排,今天肖子航化好了装,穿一件有帽子的夹克衫,还坐在场地区的第二排。后天正式演出的时候,他就要在苏眠的单人休息室里化好装“埋伏”下来,一旦需要,他就要立刻顶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彩排开始前,宋万成居然又特意“亲临”后台,又是和苏眠握手,又是故意大声地说些鼓励的话,没有人知道宋万成的真正目的只是“验明正身”。看见了,摸着了,他才放心了,于是若无其事地返回台下。

彩排进行到中间的时候,苏眠已经唱了七首歌,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个病人。肖子航开始还为苏眠担心,可是当听到他唱的华彩乐段,尤其是唱到高音区的时候,不但底气充沛,声音圆润,而且非常动人。

真是出现了奇迹!

宋万成冷冷地看了段元生一眼,段元生惶恐地低下头。

那天也来了上百个观众,都是关系单位和熟人,掌声也非常热烈!

就在第八首歌的前奏响起的时候,广播里传来休息十分钟的声音。肖子航有些奇怪,休息应该是在第八首歌唱完以后,难怪指挥举着指挥棒在那里发愣!

吴维平出现在台上,走到乐队指挥的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指挥做了个手势,乐手们把乐器放在了一边。

吴维平快步走到苏眠的身边,几乎是挽着他的胳膊走下场。在外人看来,那是一种亲热的表示。可肖子航明白,这是很不正常的,他意识到,苏眠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果然,他注意到苏眠走路的姿势——像是喝醉了酒——几乎是靠在吴维平的身上。

幸好在场的人没有在意。

肖子航从座位上跳起,快步向后台走去。

在单人休息室里,肖子航看见了苏眠。他正躺在沙发上吸氧,面色苍白,脸上满是汗水,就像是刚刚洗过澡一样。吴维平不断地用毛巾揩去他脸上的汗水。

“要不要去医院?”肖子航说。

吴维平摇摇头:“不成!现在不能去!”

房间里很安静,看墙上的钟,分针和秒针好像蹭在了一起,那秒针几次试图越过分针继续行走,分针就是不肯让路,发出“嚓嚓”的撞击声。

这表是不是总是这样?肖子航看看自己手上的表,发现时间与墙上的钟时间相仿,这说明分针和秒针撞击的情况是刚刚发生的。

“肖子航,你上吧!”吴维平平静地说。

苏眠挣扎着坐起来:“不——”

吴维平一把按住苏眠的肩膀:“今天是彩排,你如果倒在台上,后天的正式演出就全部完蛋了。”

苏眠泄了气,不再挣扎。不知道为什么,肖子航心中突然有种感动,眼睛湿了。他走到苏眠面前:“你先休息一下,后天再上场。”

吴维平和苏眠的目光一起看着肖子航。肖子航脱下宽大的外衣,把眼镜放进衣兜……走进洗手间。当他再从门里出来的时候,和刚才已经判若两人。

他走到苏眠和吴维平的面前:“行吗?”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吴维平点点头。肖子航没有动,眼睛还紧紧地盯着苏眠。大约有半分钟,苏眠举起手朝门口的方向摆摆手。

“放心吧!”说这话的时候,肖子航忽然有了一种见义勇为救死扶伤的豪情。

肖子航跟着舞台监督走上了舞台,站定之后,他朝指挥点点头。

歌曲《生死含笑》的前奏响起来。

吴维平从屋里锁上了门,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肖子航的歌声传了过来,前两句过后,一阵掌声响起来。吴维平回过头问苏眠:“听见了吗?”

没有回答。吴维平急忙走到苏眠跟前,苏眠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能挺住吗?”吴维平问。

苏眠眼里露出疑问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能马上去医院,会穿帮的。”

“我没有想去医院。”

“你能挺住吗?”

苏眠点点头:“他替我唱几首?”

吴维平一愣:“我看今天就让他唱完算了,你养精蓄锐,等着正式的演出!”

苏眠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就在同一个体育馆里,肖子航看过一位外国著名的魔术师表演魔术。那魔术实在是精彩!一位观众“走进”银幕,居然走到银幕里夏威夷的海滩上……这种时空穿越真是让人目瞪口呆!看魔术和看其他的文艺节目不一样,除了欣赏之外,所有看魔术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和心理,那就是想“看穿”魔术的破绽。要能看出来的话,还叫魔术吗?明明知道是假的,你却找不出假在什么地方!真有真的魅力,假有假的魅力!

站在台上,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了他——肖子航就觉得自己在表演魔术!一瞬间,他的全部心思和一招一式都放在不要让观众看出破绽来!越是这样想,心里越是紧张!他的手开始微微抖动,他竭力让自己放松!但是身不由己!明明在唱着歌,眼前却不断出现那天看魔术的场面。这个时候怎么能分心呢?看观众绝对不能实看,千万不要具体看哪个观众的脸,更不能把目光停留在某个脸上。更何况他这个不成熟的不老练的歌手。

肖子航心中一惊,就在第一排,他看见了宋万成和他的女儿。宋万成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这个面无表情,其实也是一种表情,这种表情的后面可以隐藏着冷漠也可以隐藏着敌视也可以隐藏着怀疑……段元生居然也人模狗样地坐在宋万成的身后。他不停地伸过头附在宋万成的耳边,说上几句,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尽管宋万成根本不看他的正脸。在肖子航的眼睛里,段元生就是一条狗,他正在用舌头舔主人的肩膀。

段元生还不时地用手指着台上。忽然,宋万成朝段元生猛地摆摆手。段元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肖子航觉得心被揪到了一起。他竭力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一曲终了,一阵夸张的掌声响起,肖子航心中一喜!那掌声是宋万成的女儿拍的,然而那掌声的作用是关键的,那热烈和真诚让肖子航心里突然充实了。小的虚假往往容易被人识破,而瞒天过海的谎言却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他没有真假的问题,他只有唱得好不好的问题!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了底,他进入了状态,开始了艺术创造!他的眼里不再有具体的哪个观众,观众只是一个整体,只是一大片五彩缤纷的光影!

坐在那里的宋万成和女儿的心思却不一样!根据他得到的情报,苏眠的身体确实不行了,并且知道了苏眠经常看病的消息。可是根据苏眠最近的表现又不太像。前些天听说苏眠与飞乐音像签了合同,他心中非常嫉恨。这个苏眠有病是不是装的,故意做给他看的呢?

他知道,一个歌手在一台个人演唱会上所付出的体能,和一个足球运动员踢满一场国际足球赛所耗费的相差无几,无非是形式不一样罢了。如果苏眠身体有病,他根本撑不起一台演唱会!

前些天,段元生告诉他这个“重大秘密”,他又惊又喜,这才三番五次地亲自“查验”,结果他看到的,摸到的,就是真正的“苏眠”,而不是什么替身!他转而认定段元生有些神经过敏,加上网上的那些传闻,他对段元生的“专业”已经有所怀疑了。因此刚才段元生再一次告诉他,虽然他不能肯定台上的是不是真的苏眠,但是根据可靠消息说,肖子航不在学校!

“你不要再说了,不在学校的多了,都是苏眠的替身吗?”

助手小声对宋万成说:“听说这个段元生因为失恋,到戴丹的大学去闹过事,就是开机仪式那天最后要求发言的那个……”

宋万成猛地想起来了,点点头。

当段元生再一次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低声然而是很严厉地说:“你没事就先出去吧!”

宋万成不能不说是很精明的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台上的“苏眠”真是个替身!

按预先规定,苏眠的这次演出一共要换三次服装,每当友情客串的歌手上台的时候,他就马上去单人间换服装。

这次彩排总算有惊无险地唱了下来。结束的时候,肖子航的衣服全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