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簡史

第二部 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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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地下

“馮先生——”何芫喊了一聲,遲疑一下,“今天是1號。”

“今天拍什麽?”你問。

“老虎。”何芫的聲音痛苦起來。你知道她為什麽遲疑和痛苦——每次隻要拍活物,她都會這樣。你也知道,她專門建了一座半私人性質的動物園,收留那些被你拍過的動物,它們有不少都是在她的親手照料下,盡可能減少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這些你都聽之由之。甚至拍攝非洲象那天,何芫整個過程都淚流不止,你也沒有太過計較。但是,你不允許任何人勸阻,她也很清楚。也許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可能帶給你的不快,何芫接下來的話多少帶著順從的意味。

“他們盯了兩個月,才挑中這頭。據說快八百斤了,運出森林,運到這裏,都很不容易。”何芫說。

你想象著八百斤的老虎,當它行走在那個房間裏,每一寸空間都因為它斑斕的皮毛而生輝,百獸之王自帶的威懾光芒。可那又怎樣?還不是陰影裏的陰影,灰燼裏的灰燼,薄薄的無重量的一層?它在叢林裏巡遊的時候,以尿液畫出邊界,以吼聲聲明權限時,想得到命運會陡然轉變,成為被你擺弄的玩具嗎?不能抗議,無從反抗,隻需要針頭紮進身體,藥劑輕輕推送。

這甚至稱不上命運。因此,你說:“先拍。”

何芫點點頭,轉身向另一扇門而去。你跟在她身後,走出房間,再跟著她走進電梯,下到地下五層。每一次,走進這闊大的由你親手設計的空間,你都會興奮。此刻,仍舊如此,情緒得以加溫,身上始終緊繃的地方有所舒緩,連光亮越盛程度越深的懷疑與虛無,也都暫時消融。你知道,這與你設計的這闊大空間的牢籠感有關,它似乎保障了某種穩定,但更與接下來要發生的有關,它讓你確信,你還行進在追尋早已失去之物的旅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