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簡史

2.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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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動不動,保持坐姿,看著王河鞠躬、轉身,看著他踩著自己的腳印走到門口。他伸手抓住這一側的金屬把手,拉開門的那一刻,你雙手撐住桌麵,有一點貪婪地伸長脖子看過去。

王河當然看不見。他隻是在拉開門的瞬間,停頓了一下,身體有點僵硬,猶豫是否應該再回身打個招呼,道聲別。在他停頓的那一會兒,過道裏的燈光將他薄薄的影子投射了一截到房間裏,像是灰燼撒出的人形輪廓。隨即,他做了決定,徑直走出去。即使到外麵,轉身帶上門時,他也低垂著頭,沒有望過來,沒有揮手。

你盯著王河那一截影子撒在房間裏,向外麵退,然後被門護住,直到他毫無疑問已經走到三道門外,仍舊不肯收回目光。嫉妒、失落、隱痛夾雜,在心頭翻滾,進而向上攀爬,向全身發散,緊緊箍住你,讓你喘不過氣來。前所未有地,你感到體內的氧氣被慢慢抽走,四肢百骸的能量迅速逼近於零,你馬上就要像一攤稀泥,癱軟在桌子上,瓦解在地板上。但你借助雙手的支撐,憑著遊絲般意識的維係,不讓自己癱軟、垮掉,盡管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可你熟悉這種撕扯的起勢與走向,除了涸轍之魚企盼甘霖一樣等待,除了將死之人召喚遊魂一樣守候,別無他法。在這漆黑似墨、寂然勝鐵的房間,見不到光與影的移動,等待並不消耗時間,隻是意識的逐漸模糊,緩慢清明。

終於,你感到自己如同被充氣,一點點鼓脹起來,落在桌上的汗水,濕透衣服的汗水,用一點微鹹透析了體內的瓦解因子。於是,你坐直身子,站起來,向椅子後麵的空間縱深走去。隨著你腳步的逼近,一陣輕微的聲音響起,那黑色的一麵緩緩分開,露出從地板直至天花板的一整麵牆的玻璃。王河已經離開,沒有機會發現不久前在你背後的,不是牆而是窗簾和窗簾後麵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