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疏卷:火車筆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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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蛙

雞滋:雞皮疙瘩。獁狫:猴子。

——《李躍豆詞典》

她從未記得母親抱過她,自己也未有一秒想到去抱抱母親。身體在至親中都難以親近,在別處更是不能。自四十出頭,她就再也未與任何人有身體上的觸碰,男女老幼,哪怕隻是,手指頭輕輕觸撫。禮節性的握手除外。性的關係自然更是沒有。

她覺得正常的感情枯竭了,靈魂的一部分,生活和感覺癱瘓了,但說不出是哪個部分。她有時覺得她的生活不屬於自己。有時會有淡淡的厭惡感。不知道問題出現在哪裏。比起年輕時,她對兩性關係似乎更有渴望,但也更沒有握住這種關係的信心。

路過永州(“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就是這個永州)時大暴雨剛剛停歇,水塘和水窪滿出來,蛤蟆的叫聲震耳欲聾,這種癩蛤蟆,我們幼時叫“你我大水鬼”,叫了“你”又叫“我”,“它肚裏無衷藏有一副鑼鼓咩?”我問過呂覺悟爸爸,他說蛤蟆不是叫的,是由兩腮裏麵的氣囊鼓動發出聲音。

蛤蟆,有些方言叫它螞拐。螞拐這個詞像黃蜂蜇了我一下,緊接著蜇了我更多下,它們紛至遝來,在浩大的蛙鳴中一陣又一陣。

這叫聲喚醒了我。

我確鑿記起自己曾經寫過十首與螞拐有關的歌,我能想起其中幾首的歌名:《五更螞拐歌》《公螞拐出洞找母螞拐歌》《螞拐受孕歌》《小螞拐出世歌》……我望向虛空中的稿紙,但一行都看不清了,是用圓珠筆寫在稿紙的背麵,滿滿幾大頁。那是我唯一寫下的歌詞,也是至今仍然值得驕傲的詩歌。

但我沒能留下它們。

是霍先要拍一部神話劇,本來改編自《百鳥衣》,改得麵目全非隻得另取他題。製片方期望拍成一部歌舞片,共有十首歌。既如此,歌詞攸關成敗,劇本原作歌詞令他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