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二 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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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燶:鍋巴。掹草:拔草。虔誠:幹淨。

——《李躍豆詞典》

那些早已散盡和消耗的東西,它們又回來了,隨時隨地。千金散盡還複來。

比如,糞便。

我們與各種糞便早就混熟,自小學的拾糞運動始,牛屎、豬屎和狗屎,它們在我們的視覺、嗅覺和意念中起起落落。我們三五成群,扛著一隻空畚箕,從東門口行到公園路,到水浸社,再到十二倉,或者從東門口到龍橋街再到豬倉,像一群狗,東嗅嗅西聞聞,眼睛盯著地上。

拾糞五斤得一朵小紅花,十朵換一朵大的,大紅花等於積肥標兵。

屎越多,紅花就越大,而戴花要戴大紅花,騎馬要騎千裏馬。我們班,邱麗香得過一朵大紅花。邱爸爸是豬倉的,她一放學就到豬倉去,有一段,她身上時常有股豬屎味,尤其是頭發,好像她的頭發裏藏著一隻豬倉。大家順勢取了外號,叫她“邱倉”,一直叫到高中畢業。

街上的屎其實不少,除了西門口,哪條街都有屎。

雞屎至多,機關幹部的雞關雞籠,居民的雞,則放養,大大小小公雞母雞,全在街上行來行去。不過呢,一泡雞屎太細,一百泡雞屎還頂不上一泡牛屎。牛也時常行街的,它們從陸地坡那邊,過圭江大橋再過公園路……有時我們呼聲間望見一大泡牛屎在大路中間嫋嫋冒熱氣。

牛屎從來不臭,它是草變的,草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它令人愉悅,即使變成屎,也仍然好。

牛吃草的聲音來到火車的車廂,細細碎碎、不離不棄、不徐不疾,漫天細雨落在種滿木薯的山坡上……

它的口腔不臭,不像人要嚼口香糖。它非但不臭,還是香的。因草總是清香。我嚐過不少草,味道多淡甜,唯兩種是酸的,一是馬齒莧,葉子像西瓜子,又小又肥,肉乎乎的……小學一年級吃憶苦飯,“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那曲調是抒情的,歌詞卻是昂揚:“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伸,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仇,千頭萬緒,千頭萬緒湧上了我的心。”英敏高我一年級,她一日到黑唱著天上布滿星,她肉嘟嘟的圓臉爛漫的歌唱以及歌裏天上的星星令我垂涎三尺。她會唱,我不會。然後她們就去海軍陸戰隊跟解放軍聯歡,回來梳了一根獨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