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疏卷:滇中

字體:16+-

滇中 艾

她時常做一個相同的夢,夢見迷路。明明出門不遠,過條馬路就是所住的小區,卻迷路了。隻好問人,人也熱情,說先轉左再轉右,行過一條馬路就到了。於是向左,本應是平路,卻變一隻高坡,台階高得費解,她喘氣爬上,一望,又是隻陌生的路口。心想不如就打個滴滴快車,果然望見一輛出租車停在狹促的巷子裏,司機是在一間白色小屋子,從窗口望得見他的上半身。跑過去,問師傅走嗎,師傅直起身子來說,對不起。原來他正在解大便。她隻好自己漫無邊際行過兩條街,街麵仍是陌生的,再穿過一隻十字路口,到了公交車站,一望手機,沒電了。她自言自語道:“怎麽辦呢,手機一點電都沒有了?”這時人堆中有個女子笑盈盈向著她:“我這兒有充電器,我借給你用。”她在夢中鬆了口氣,說:“咱們加一個聯係方式吧。”女子就報出手機號,她輸入手機,結果不管摁哪一隻數字,顯示出來都不是數字,而是好幾隻詞。一直沒法輸入電話號碼。反複輸,反複輸,概不成功,急壞了。醒來渾身肌肉都是疼的。

有次她夢見一張高背椅子,是要在椅子背上寫字,她跪在椅麵,向那高高的椅背寫字。用的是毛筆。正寫著雨下來了,剛剛寫上的字即刻澆滅,但她身上卻點滴沒淋著。

那部想法龐雜的《李躍豆詞典》也是寫寫停停,本來就不是真正的詞典,不過是某種修辭方式,再者說,圭寧方言已經不是她的舒適區,大量土語詞匯她已忘得差不多,甚至句法,她腦子想事是本能地使普通話,多年過去,普通話已經成為她的第一語言,母語已陌生遙遠。她感興趣的隻是裏麵的《備忘小詞典》,但,她一邊寫一邊看見它們變成支離破碎的故紙堆。

有兩次她夢見了一樖芭蕉木,不是一樖,是兩樖、三樖,似乎是一片,但她隻望得清跟前的一樖,從木芯垂出一柄沉沉大大的苞蕾,脹鼓鼓紫紶色苞蕾,最上麵的那瓣張開了,露出一圈細細長長的芭蕉花,小手指般大小,淡淡的米埃色,幼時她和呂覺悟執過,專嗍那甜汁。她伸出手,苞蕾一拱就自己拱落了地,它唱道:“頭辮尾,垌垌企,擔水夫娘碰著你。”她定目一望,這哪裏是芭蕉苞,是個穿紫紶色衫褲的小孩子,肩上披著一圈淡米色的肩圍。她問:“你又無使擔水,戴隻肩墊做乜嘢?”小孩不答,隻是唱道:“頭辮尾,垌垌企,頭辮尾,垌垌企。”這是她們幼時唱過的童謠,在夢中她不可思議地記起了結尾的兩句:“喊你冇哭就冇哭,畀條鹹魚你送粥。”後麵還有幾句,是與“企”字押韻的,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