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章一 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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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十幾年,躍豆完全把米豆忘記了,不通聲息,從未寫信,連電話都不打。他結婚了,不知道,他離婚了,也不知道,他又結婚了,同樣不知道。他早早生了一個女兒,本來是知道的,因她回家見到了,甘蔗就放在母親大人這裏養著,但她很快忘記了。直到甘蔗考上大學,她才依稀記起,有一年她回家,傍晚時分,望見米豆抱著孩子企在走廊,光線正斜在走廊的這一頭,米豆以一種正麵直抱的姿勢緊貼著女兒,父女兩人黏在一處,一動不動。

那種全力以赴的緊張感使躍豆震動。

後來米豆離婚,再婚又生了個女兒,這些一概沒有印象,亦從未過問。遠照隻得提醒她:“米豆的細女生得好似你的。”這時躍豆就不搭話了,她聽出是探她的意思。母親也及時刹住話頭,不再勸她過繼甘蔗當女兒。

別人看這對姐弟總是奇怪的,認識米豆的人,從來不信躍豆是他的胞姐,反之亦然。兩姐弟多年來形同陌路,躍豆並不覺得有何心虛沉重,她向來不認為自己要照顧米豆。有次回家繼父說,米豆現在很孤寒,你有錢就要幫他一點。她隻有一句:我沒錢。

隻有看到幼時兩人的合影,她才會意識到,這個臉上肉乎乎的男孩是弟弟。

姐弟倆竟是同父同母的呢,比起異父異母的蕭大海(他是蕭繼父帶來的)、同父異母的李春一(她是李稻基前妻的女兒)、同母異父的蕭海寶,躍豆和米豆實在血緣最近。

是的,一條藤在土裏冒出頭,又在一片亂石泥湴中左衝右突,藤條就這樣開了叉。這兩個人,一個成了荔枝,一個成了薯菇子。

早年有幾個零星片斷倒是印象極深的。

他尖叫一聲,像隻老鼠躥進一堆褲腿的縫隙中……那時她八歲,奉母命去幼兒園接米豆。

從龍橋街到縣幼兒園實在遙迢,要穿過幾隻路口、一口塘、一段伴有溝渠的公路、一個全縣城最鬧熱的菜行。路麵鋪的是砂子,不是河邊沙灘的沙,而是細石砂,大卡車裝著生豬雞鴨拂拂開過,細石砂擠到中央,凸起一道屏障,任何車輪,碰到砂障都會扭上一陣S步,若是單車,“唰”的一下跌個滿麵沙。所以,公路段養有幾匹馬,夜裏馬安頓在廟裏。清朝早五六點,馬匹出來,釘了馬掌的鐵蹄咼咼咼咼踏在龍橋街的青石板上,一路留下熱騰騰的糞便。公路段使一隻木板耙綁在馬屁股後頭,雙手壓緊木耙行行向前,不一時,公路中間的砂障就耙攏一堆,之後再重新分配這堆砂子,勻勻耙向各處。馬吃得好,屁股肥訥訥,馬們出入屙屎在登龍橋的青石板上,學童上學,日日行過馬屎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