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

疏卷:火車筆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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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食

有關做散工,我很想把自己的經曆送給羅世饒。我這麽一想,眼前就出現了縣氮肥廠。縣氮肥廠曾經是龐然大物,國營大工廠,它在通往民樂公社的路上,縣城的郊外。從醫院宿舍門口公路下斜坡,激烈左轉上坡,然後是連綿的上坡,旁邊有很密的尤加利。氮肥廠食堂每一份菜的菜麵都有肉且是肥肉,還有洗澡間一排一排的。我無比羨慕。我從不覺得氮肥廠的空氣有粉塵有刺鼻的化學氣味有機器的噪聲,我真切感到,氮肥廠有某種醉人的香氣,那香氣不是花,而是炒豬肉的香,令我心醉神迷。

那隻圓形的巨大氨水池,居然是我親手蓋起來的。是高中一年級的暑假,繼父找到氮肥廠管施工的同鄉,我得以去氮肥廠做泥水小工。按日計工錢,即日工。

氮肥廠邊生產邊基建,每日慢慢吞吞蓋廠房,我和七八個小工一起,對著一堆水泥、沙、石子,放水攪拌。每人握把鐵鏟,翻來覆去翻攪。太陽暴曬,鐵鏟重滯。有幾日是建一幢兩層的樓,用推車裝上水泥沙漿推上一隻坡運到升降台,升降機連車一起升到樓台上,一車倒空,放下來,再接著運下一車。另有幾日,建一隻氨水池,是圓的,剛剛挖好地基,還用不到升降機,我們一人一擔,把攪好的水泥漿挑到地基邊,等大工用手鏟,一鏟一鏟,砌地腳。

我曬得像炭黑。臉上的皮先有一塊曬焦了,然後翹起,然後它就脫掉了。手背和胳膊的皮也都陸續脫掉,它們脫得參差不齊,全身都是花的。每日工錢七角。每個月底結工錢。快到月底的一天,工頭給我和另外兩人每人一張飯票,讓我們到本廠食堂吃上一餐午飯。

整個20世紀70年代,我向往任何工廠食堂的飯食。食堂每餐有肉——菜麵上的幾片肥瘦肉,何等晶瑩透亮,油汪汪閃閃顫顫,稀薄的肉香以少勝多,在彌漫灰塵的廠區,肉香壓倒一切。我迎向這一陣又一陣的肉香,盡最大的力氣把它們吸進我的肚子。在國營工廠食堂吃飯是一項極大的福利,外麵沒肉,這裏有,且比外麵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