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巍闻言,只好默默饮酒。
对于这种事情,他最是没有资格劝说对方,毕竟,就在白天的时候,他才刚刚摘取了大奉司礼太监的头颅,放在亡妻的坟前。
精壮汉子端起酒碗,与对方轻轻磕碰,两个各怀心事的街坊就这样相顾无言,饮酒对酌。
夏巍和徐歇之间的首次喝酒,一直持续到了午夜时分方才停歇。
精壮汉子看向那青衫少年的神色有些怪异,他忍不住问道:“小子,你跟少年我说句实话,这当真是你头回喝酒?”
委实是不由得他不心惊,今晚他们二人一共喝完了十二坛九娘酒铺中的招牌酒水。
饶是他这个常年混迹酒坊的老酒鬼,也已经有几分头晕的感觉了,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青衫少年,从坐上酒桌的那一刻开始,始终不见有任何醉意,就连身形都未曾倾斜分毫,这使得他夏巍心中狐疑不已。
青衫少年神色自若,无奈道,“这种事情,岂会诓骗夏叔,可能是我天生就在饮酒一事上比较有天赋吧。”
夏巍皱了皱眉,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对面的那小子,觉得这家伙今日分外欠揍,汉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滚滚滚,趁早给老子滚,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就烦。”
徐歇礼数周到地跟夏叔告辞,然后与柜台后边哈欠连天的老板娘告罪一声,就此离去。
等到少年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中之后,夏巍轻轻叹息一声,就算是直到这场酒局结束,看着窗外的一轮弦月,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要替青枝找个良配,本意是好的,可总是得顾忌孩子们的感受不是。”
汉子的身后突兀响起一道声音。
夏巍回头一看,正是那位风韵犹存的酒铺老板娘,她看向汉子的眼神带着几分莫名的光彩,神色温婉。
夏巍悄悄用武夫气机震散醉意,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唉,确实是我着急了。”
九娘顺势坐在他身边,宽慰道:“柔儿姐姐走得早,我明白你的心思,不想让青枝那孩子受到半点委屈。可即便你将徐歇劝得回心转意,但变成那样的青衫少年,你觉得还会是青枝他喜欢的那个青梅竹马吗?”
汉子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我不该如此的。”
然后,夏巍无奈地看向身旁的女子,这么些年了,她对自己的心意又怎会不清楚,但自己早就在柔儿的墓前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续弦再娶。
“魏紫,这天下马上又要变得不太平了,你何必待在这鸟不拉屎的为了一个不值当的男人空耗光阴,不如早些回去剑冢,帮助老家主维持大局。”
九娘闻言,轻轻抿起嘴唇,瞳孔猛地睁大,眼神幽怨,神色凄惨地质问道:“夏巍,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汉子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九娘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怒目而视,“姓夏的你果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好,我很快就会离开,再也不会碍着你的眼了。”
夏巍纵然心中怅然若失,但嘴上仍是说道:“那就好。”
说完,精壮汉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馆。
只留下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酒铺老板娘。
九娘与夏青枝的母亲,乃是世间四大剑宗之一无观剑冢的上一辈弟子,和当今那位名震天下的剑仙魏陌不光是同门,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无观剑冢名列天下四大剑宗之一,在很多年前,它的名字叫做魏家剑宗,只是后来剑冢涌现出来了不少外姓子弟,在他们当中,最厉害的那个家伙的飞剑名为无观,故而才有了无观剑冢这个后来名震天下的宗门。
最近百年,魏家又涌现出了不少剑道天才,其中以魏陌为首。
魏陌,魏紫,和已经逝去的魏柔三姐弟,魏柔是大姐,魏紫排第二,魏陌则是最受家人喜爱的老幺。
他们三人在二十余年前,都曾是无观剑冢年轻一代中的牌面。
同样也都是将来剑道一途扛鼎之人的有力竞争者,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当年夏巍刚刚拳法大成下山,那时候他和赵岺、刘希两位同乡一起游历天下。
当时的夏巍,还不是如今这个胡子拉碴,饱经风霜的模样,而是意气奋发,春风得意,当年三人结伴游历到无观剑冢地界,夏巍心血**,堵上门去想要挑战当时剑冢中的年轻天才。
那会儿的夏巍行走江湖,已经闯出了几分名声,在去往剑冢之前,还曾走过一趟东越仙临城。
被那姜老怪青眼相加,曾破例递出一拳,将这个姓夏的年轻武夫送出城去。
这可是最近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得到姜重楼特殊对待的年轻后辈,故而整座天下都对这个年轻武夫印象极深。
被这样一号声名在外的人物堵门,为了保护尚未成长起来的弟弟妹妹,魏柔当仁不让的与对方斗法一场。
结果自然是那个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年轻武夫胜出,也是从这时起,魏柔和夏巍之间故事开始了。
输给对方的魏柔伸长脖子看向对面的那个年轻武夫,一脸倔强地说道:“今日是我魏柔技不如人,败给了你而已,绝非无观剑冢的剑道不如旁人。”
只见对面那家伙漫不经心地扣了扣鼻屎,然后敷衍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接着他环视了在场观战之人,平静说道:“魏姑娘或者你们无观剑冢的任何一人日后若是想要找回今日的场子,尽管来找我夏巍便是,皱一下眉头就算我输。”
在场地魏家三姐弟在内的所有剑冢弟子闻言,看向那道嚣张身影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个个恨得牙根痒痒。
在夏巍等人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落败的魏柔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她认为正是自己的本事不济,才会让宗门蒙羞,就算是师门长辈常常对她进行开导,也一样无济于事。
又过了两年,魏柔这个向来乖巧懂事的少女,给家族长辈留下一份书信之后,便不告而别,前往江湖寻常当年那个武夫找回场子。
但可惜,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炼,夏巍的武道气象更上一层楼,即便魏柔已经破境,也不是这厮的对手。
眼见再次落败,魏柔提出要跟着夏巍一同游历,当时的年轻武夫对此自无不可。
在两人相伴游历的过程中,逐渐暗生情愫,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亲。
再后来,在江湖上经历了一些龌龊事的夏巍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已经嫁给他的魏柔回到南境。
而那个时候,大奉皇帝知道了他的存在,并派人查明了他的落脚之处,然后就有了以魏良为首的一干大奉鹰犬的秘密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