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小志此刻就在金波的脚下,与金波只隔着一层楼板,就在公安局一楼预审科。
预审科的两名干警正在加班夜审王肜,检察院第二次驳回了公安局的逮捕申请,金波逼着预审科抓紧时间拿下王肜的口供。此时的王肜披头散发,已经精疲力竭,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预审干警的所有问话她只是机械地摇头。
朦胧中,王肜似乎听见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站着一个魁梧挺拔的身影,正是张小志,那两名预审干警已经晕了过去。
张小志过来紧紧抱住她:“姐,全完了!我说的那一天到了……”
王肜花容失色,惊呼:“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没说!”
张小志不由分说抱起王肜,夺门而出。王肜浑身颤抖,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木板。
楼里警铃响起,值班的警察睡眼蒙眬刚出来,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在他额头。张小志挥起枪柄打晕他,抱着王肜冲进院子。
院子里停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车,张小志将王肜放进车里,身后已经有三四名警察冲了出来,有人冲他举起了手枪,喝令他缴械投降。张小志满脸不屑,抬手两枪打爆了门口的灯,算是他的回答。院子里停着两辆待命的警车,那几名警察赶紧躲到警车后面。
金波在二楼听到警报和枪声,站在窗户向下观望,张小志看见他的身影,大喊道:“金局,你设计了我,我不恨你!你是一个好警察,我替齐江留着你!”张小志抬手一枪打碎了金波面前的玻璃。金波面色铁青,并未躲避。他在心里暗暗叹息这张小志确实是一条硬汉,可惜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躲在车后的警察开枪还击,张小志浑身一震,左腹中了一枪。他忍痛冲着那两辆警车连开数枪,压制住对方的火力,却没有伤及一人。
张小志用最后两颗子弹打爆两辆警车的前胎,然后把打光子弹的手枪一扔,冲楼上的金波喊一声:“刑警队,我回来了!我走了!”他跳上迈巴赫车,使劲踩下油门,像一头野兽撞进了黑夜。
东方欲晓,晨曦之下的齐江似乎睡着了,江面平静无波,平静之下不知道藏着绝望还是疯狂。
张小志将迈巴赫车开到最高速度,路上几次险些失速翻车,吓得王肜惊叫连连。
追赶他们的警车已经被甩得不见踪影。张小志松开捂住伤口的手,鲜血已经流淌到座椅上,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掏出手机,摁下一个号码。
睡梦中的林寒江被电话惊醒,他闭着眼睛接听电话。张小志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林副市长,对不起你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电话里和你玩游戏了。”
林寒江一惊,有些不相信地问:“张小志?那个打骚扰电话的人是你?”
“不错,就是我!猫捉老鼠的游戏我玩腻了。”张小志大笑着说,“换了个声音逗了你那么久,实在抱歉!”
“你能给我打电话,难道金波他们没能抓住你?”林寒江清醒过来,明白了金波和他设计的计谋并没有成功。
“我戏耍了你大半年,你最后摆我一道,也算公平,我们扯平了!”迈巴赫车继续像猛虎一样向前冲去,张小志单手打方向盘,堪堪躲过一个晨扫的环卫工人。旁边的王肜吓得捂住了眼睛。
张小志说:“林寒江,我最后和你说一句话,你是齐江最虚伪的人!”
“我虚伪?”林寒江有些不服气。
“你想当齐江的英雄,你所有的行为都是你沽名钓誉的英雄情结在支撑你,齐江市里我是唯一看透你虚伪的人!”张小志的伤口还在流血,他的脸因为疼痛显得扭曲狰狞,“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成为英雄,我没有成功,你也不会。齐江黑了臭了,你也会烂的,就算你是一根铁钉子,迟早还是会烂的!林寒江,你是一个虚伪的骗子,你骗了齐江,也骗了你自己!”
林寒江想起张小志曾经要用身上的警服来赌他的前程,问他:“张小志,你我的赌约,还有效吗?”
“哈哈,这一局算你赢了,但是你能永远赢吗?”张小志大笑着,把手机扔出车窗,手机瞬间就摔成了零件。
张小志之所以给林寒江打恐吓电话,并不单纯是戏耍他,而是认为这个社会不会再出英雄了,林寒江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在沽名钓誉,故意给自己的英雄形象涂脂抹粉,而他张小志就要毫不客气地揭穿林寒江的假面具。腐烂的齐江不应该有英雄存在,就算有英雄,也应该是他张小志,而不是林寒江。那是一种嫉妒、仇视、戏谑地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心理。
巍峨的齐江大桥在拐弯处浮现,张小志踩下刹车,迈巴赫尖叫着,车轮冒出一股黑烟停在路边。张小志已经不去捂自己的伤口,任由鲜血横流,他喘息着说:“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王肜虽然手段毒辣,但是看见鲜血还是会害怕,她胆战心惊地问:“这是哪里?”
“当年,我肇事撞死人,就在这里,刚才那个环卫工人又差一点撞上,这个地方和我犯邪啊,我走不出去了。”
“小志,你去医院吧,或者我们逃离齐江……”
张小志挣扎着下车,把王肜从车里拽出来,说:“姐,我和你从这里开始,就在这里结束吧。”王肜顿时面无人色,她以为张小志垂死之际要和她同归于尽。
那一年春天,齐江风淡云清,岸边野花正炽,年轻的张小志驾车从高架桥下路过,对面的王肜一身红衣,长发飘拂,开着一辆敞篷小跑车招摇而去。张小志对王肜一见倾心,惊为天人,急忙掉转车头追随而去,两个人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后来张小志在这里撞死人,从此就陷进王肜的旋涡而不能自拔……终于到了今天的绝境。张小志返回市公安局去救王肜的那一刻,他只是想向王肜证明一点,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是张小志,不是那个亿万身家的老家伙,也不是那个伪君子。
“小志,你快点逃走吧。”王肜伸手扶住摇摇晃晃的张小志,张小志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远处一阵警笛鸣叫,追赶的一长列警车已经隐隐可见。
张小志打开后备厢,把一大桶汽油泼在车上,从挡风玻璃到座椅,整辆车散发着浓浓的汽油味,他把剩下的汽油全部浇到自己身上。
“小志……”王肜明白了张小志的意图,泪水夺眶而出,哀号一声,奔上来要抓住他的胳膊,张小志一把将她推倒在路边。追赶的警车距离只有一百多米,张小志挣扎着重新坐回驾驶席,他对王肜说:“我确实有过和你同归于尽的念头,但是我不忍心,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作为一个警察,我劝你向警方自首吧,不要再为‘老中青’卖命!作为最爱你的人,你犯下的所有罪行,你记住了,都是我张小志干的,与你无关!”
张小志把点燃的打火机扔在车顶,车身立刻腾起一团烈火。他将油门踩到底,迈巴赫轰鸣着,拉着长长的火焰,像一头着火的雄狮,又像一颗巨大的陨石向齐江大桥高速冲去。
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将王肜围在中间,王肜泪眼蒙眬地看着那辆流星般燃烧的车。追上来的金波等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着火的迈巴赫撞断大桥护栏,带着炽烈的火焰冲向江面,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数不清的火焰散落在江中……
包围圈里的王肜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终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张小志最后的话,彻底动摇了她顽抗的信心,虽然她平时运筹帷幄、心狠手辣,但是真正面对血火爆裂的场面时,她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她被一阵悲凉的虚空压倒了。
第二天晚上,林寒江到李五的小馆子吃饭,李五被林寒江憔悴的容颜吓了一跳:“你们当官的就是不禁折腾,被纪委关了几天就成这熊样了?”
林寒江不想告诉他自己中毒的事,故意反问他:“听说我进去那几天,有人在市委门口打条幅为我喊冤,还被警察训诫了一顿?”
李五不回答,只是哈哈大笑。林寒江也看着李五大笑,笑出了眼泪。
林寒江问起李五脸上的伤痕和手上的绷带,李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和一个小贼过了几招,我给他也留下了记号。”林寒江欲再细问,李五却不愿多说。
李五说:“这两天我好几次想找你,你身边一直有条子跟着,我不敢靠近。是不是纪委的事还没了,还被人监视呢?”林寒江一直没发觉有警察跟着自己,听李五这么一说有些恍然,应该是省公安厅的人在秘密调查自己的案子。
李五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低声说:“水底下那条鱼,我给你抓着了。”他把一支录音笔塞进林寒江的包里,叮嘱他说,“性命攸关的事,你别马虎了。”
林寒江还想再问,李五看看周围吃饭的人,拍拍林寒江的肩膀就回到后厨了。
深夜,林寒江躺在**快睡着了,突然想起李五的录音笔。他爬起来,刚打开录音笔,里面的第一段话,就让林寒江睚眦俱裂。
……我叫吴成,是我开车撞死了林寒江的老婆。我当时不知道他叫林寒江,后来才知道,还是一个副市长。警察找过我,我没承认,就说自己疲劳驾驶。今天我说出来,是因为你救了我一命,我无以为报,只能拿这条命还给你。
(具体是怎么一个经过?)(李五的声音)
那天早晨,我用一辆共享电动车,故意刮倒了一个老太太,刮完我就跑了,这老太太也是他们给我的照片和地址。然后我就开着大货车在高速公路口等,等从齐江过来的车,我在车上睡了大半天,那边来电话了,说车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哪辆车?)
他们给我的车牌号,提前给了我20万,让我撞死这车里的人,不管车里是谁,完事之后再给我30万。我偷偷录音了。
(谁给你的钱?)
一个戴墨镜的长发女人,很漂亮。她说是魏森的朋友,但是我感觉她不是,魏森交不起那样的朋友。她化装了,戴着假发。
(魏森是谁?)
魏森是我的发小,小时候一起长大,后来他在齐江钢铁厂当工会主席,最后也下岗了。是他把我介绍给那个女人的。
(魏森知道这事吗?)
他就是一个中间人,他嘴不严,我不敢相信他,估计那女人也不敢相信他。
(那女的说过是受谁指使没?)
没有,她是在省城的一个饭店里给我的钱,现金,这么大一个运动背包装着。毕竟是害人性命的事,我不敢轻信她,第一次拿完钱,我偷摸远远地跟踪她,后来看见她和一个戴棒球帽的年轻人开一辆迈巴赫走了。我暗地里记下他们的车号,上网一查,压根儿没有这个车号。
(第二次给钱,也是这个女人?)
是,第二次给我30万,我也跟踪她,不过这次来接墨镜女人的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换了一辆宝马,车号是齐江市的,99567,很好记。
(你今天为什么说出来?)
前阵子,我在监狱里听说魏森突然跳楼死了,说是抑郁症,那孙子要是能抑郁症跳楼,地球都能跳出宇宙。他曾经来监狱探视我,想找我打听那女人到底让我干什么了,我当然不能和他说,他要是知道了,全世界都能知道。魏森肯定是被人推下去的,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我能不怕吗?在监狱里我天天不敢合眼睡觉,连吃饭都怕被人下毒,没几天胃病就犯了。医生说我的胃已经烂成抹布一样,最多还能活六七个月,监狱把我送出来治疗,我心里更害怕,这是摆明了让人方便杀我。那天晚上,要不是有你,我这小命估计是没了。我现在宁肯回去吃牢饭,死在牢里,也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外面……
(钱在哪儿呢?)
我把钱留给我老婆,给女儿治病做手术,现在花得差不多了。当时警察问我,我不能说,一说这钱就没了。现在女儿做完手术,我和老婆也离婚了,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对了,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好像在电视上见过,讲过课……
林寒江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整整坐了一天。省公安厅办案的警察给他打来一个电话,林寒江木然地听着,仿佛说的事情与己无关。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林寒江给耿正打了个电话:“晚上我要请你和钱起吃饭,务必前来。”
耿正说他没问题,就不知道钱起是否有时间。
林寒江咬住嘴唇,一字一顿地说:“告诉学长,他必须来,性命攸关的事!”
夜市一条街,李五的小饭馆。
林寒江面前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铜火锅,桌子上摆着一盘葡萄、几根香蕉和一碟瓜子,他木然地嗑着瓜子,等钱起和耿正过来。
耿正急急忙忙开车过来,见林寒江的神态有些奇怪,问他发生了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林寒江像哑巴一样不吭声,耿正只能坐在那里陪他嗑瓜子、吃葡萄。
钱起一直拖到晚上七点多才来,耿正已经吃完了一盘子葡萄。钱起上次和林寒江一番博弈以后,已经等于挑明了彼此的立场和态度,断然没有了学长学弟的情谊。他风度翩翩地坐在那里,让李五的小店显得更加狭小。其实钱起心里多少也有点惴惴不安,他在揣测林寒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五把涮火锅的羊肉和青菜摆上桌子,林寒江把瓜子一扔,第一句话却是对李五说的:“李五兄弟,今天我和两位学长说事情,屋里的三张桌子我都包了,有客人来就请到外边就座,你上完菜也不要过来。”李五连声答应,过去关上了门。
三人面前各摆了一瓶白酒,还是红星二锅头。林寒江倒满酒杯,说:“小弟来齐江十个月,从来没请两位兄长吃一顿饭,是我的不对,我罚一杯!”说完一仰头干了满杯酒,耿正慌忙陪了一杯。钱起只尝了半口就放下了酒杯,他感觉到这是一场“鸿门宴”,林寒江接下来一定会有惊人的举动。
林寒江又倒满第二杯,说:“我来齐江,做了很多事,有对有错,破坏了学长青峰集团的发展大计,是我对不起学长,再罚一杯!”
林寒江第二杯酒又干了,耿正端起酒杯,不知道喝还是不喝,求援似的看着钱起。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说:“都是好兄弟,一个学校出来的,千万别伤了和气,发财机会有的是,慢慢再找机会呗。”
钱起笑容满面,目光却慢慢变冷,这杯酒只是沾了沾唇就放下了。他慢条斯理地剥了一根香蕉吃了起来。
耿正左右为难,只好一咬牙干了杯中酒。
林寒江倒满第三杯酒,端起酒杯眯起眼睛:“第三杯酒,我替九泉之下的小雪敬两位兄长,她要是还在,一定会感激两位兄长对我的照顾关爱。”林寒江眼圈发红,端起酒杯直逼二人。钱起和耿正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最后三人还是相互碰杯一饮而尽。
三杯白酒下肚,林寒江把酒杯一摔,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耿正,问他:“耿正,老同学,我最好的兄弟,你为什么给我……投毒?!”
耿正一惊,筷子都掉到了地上,哑声道:“你说什么?”
钱起一把拦住他,阴森森地问林寒江:“寒江,你这是在给我俩下套吧?”钱起左右环顾,他的意思是指林寒江可能带了录音录像设备,来套两人的话。
林寒江慢慢掏出手机,扔进火锅的沸水里,然后站起来,扯掉上衣,脱掉长裤,只剩下一件贴身短裤。他张开双手转了一圈,示意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设备。
钱起放下心来,嘲笑林寒江:“你是副市长,注意身份哟。”林寒江脱光衣服,虽然出格,却让钱起这只老狐狸安心不少。
林寒江近乎**坐在那里,双目如刀地紧盯着耿正。耿正不敢和他对视,汗都冒了出来。林寒江有些残酷地笑道:“你们刚才吃的水果,就是耿正那天带给我的水果。”他又晃晃酒杯,“喝的酒里,我也放了同样的东西!”
耿正和钱起像被蛇咬了一样跳起来,耿正立刻用手指伸进喉咙干呕起来,钱起的脸上也冒汗了,指着林寒江:“你堂堂副市长,竟然拿‘六价铬’来害人?”
林寒江的语气像一股寒风:“钱起学长,我从来没说过‘六价铬’三个字,你是怎么知道水果和酒里有这东西?莫非这一切都是你的指使?”
钱起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慢慢坐下来。耿正还在那里抠嗓子眼儿,钱起反手一巴掌抽在耿正的脸上:“你他妈的给我坐下来,别在那里丢人现眼!吃了‘六价铬’,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耿正捂着喉咙坐了下来,原来亲切和善的眼神突然变得像蛇一样瘆人。他挪开椅子离林寒江远一点,充满怨恨地盯着林寒江。
林寒江双手一摊,坦然承认,水果确实是耿正带去的水果,酒却是地道的好酒。
钱起此时反倒是一脸笑容,他压低声音,问林寒江:“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耿正做的?”
林寒江冷笑:“省公安厅已经介入调查,从他带来的水果里检验出‘六价铬’,水果上、纸袋上都有他的指纹,他抵赖不了。”
原来白天省公安厅的警察给林寒江打电话说的就是此事。
钱起抓起一根香蕉扔在耿正脸上,咬牙骂道:“蠢货!”
耿正像蛇,钱起就像是蛇的克星“平头哥”蜜獾,耿正在他的目光威慑下慌了手脚,支吾解释道:“林寒江住大学宿舍那两次简单,放进纯净水桶里就行,后来搬到招待所就麻烦了,我只能抹在水果上给他送过去。”
钱起觉得不解气,直接抓起眼前的水果盘,砸在耿正的脸上:“还他妈狡辩!你怎么不在袋子上把你的名字也写上?”
耿正的眼镜被砸掉了,他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摸眼镜。
钱起转过脸看着林寒江,挤出一脸的笑容,又恢复了儒雅的神态,说:“寒江学弟,你来齐江,得罪的其实不只是我,还有耿正。”
“我怎么会得罪他?”
“你一门心思想当齐江大学副校长兼环境学院院长,搞你那可笑的研究,那时候你就绝了耿正的活路。你当副校长兼院长,耿正往哪里放,你就没想过?你来齐江当副市长,又断了耿正的财路,你吵着闹着要关停化工产业园,又是取水样又是抽查的,化工产业园每年都要给他分红的!”
林寒江恍然大悟,道:“前两次水样被人暗中替换,其实是耿正捣的鬼,并不是李云城所为。而第三次烧毁水样,则是你借机会甩掉讹上你的私生子李云城,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给李云城任何好处。”
李云城一事给钱起造成的痛楚,林寒江当然不知道内幕。钱起铁青着脸,闷哼一声:“我的家事,就不劳林副市长操心了。”
林寒江冷笑道:“我的学长,对你来说,儿子是拿来蒙骗的,朋友是拿来出卖的,部下是拿来牺牲的,对不对,钱大老板?你的部下王肜为你背锅,你的私生子李云城为你去纵火,你的朋友耿正是不是你下一个牺牲品?”
钱起哈哈大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的路,本就是拿这些人铺就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是我最喜欢的话。功成名就之时,这些人当然看不见了,我就是那最后剩下的唯一青峰!”
耿正戴上眼镜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他冷静了许多,说:“林寒江,你应该感谢我,是我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我给你打那个电话,你就和小雪一起下地狱了。我说你这个人用钱收买不了,钱起他就想直接除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变成灰了。还有,‘六价铬’是我给你下的,但是我只想让你回省里养病,我如果真想毒死你,一次就够了。”
一听到这话,钱起更加怒不可遏,又是一巴掌抽在耿正的脸上,骂道:“当初要是听我的,哪有今天的麻烦事。”
钱起对耿正抬手就打,看来平时两人的客气都是假的,钱起更多是把耿正当成一个可随意打骂的奴才。
耿正又趴到地上摸他的眼镜,在桌子底下叫屈:“是老大不同意你的计划,你们哥三个每人给林寒江设计了一条计策。老大说你的计划太急,不要轻易直接干掉林寒江,他毕竟是一个副市长,弄死了影响太大,可以先拿他老婆给他一个警告,让我从小雪那里弄来银行卡号,然后再依次使用老二和老大的计划……”耿正越说声音越低,他自知说漏了嘴,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钱起嫌耿正多嘴,狠狠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给我闭嘴!”
耿正的话让林寒江吃了一惊,他以前一直想不明白魏森怎么知道小雪的卡号,没想到却是耿正利用小雪对他的信任骗取的。林寒江没想到自己在齐江的日子,每天都在阴谋诡计、刀光剑影的笼罩之下,爱妻小雪竟然被自己最信任的老同学害死了,更没想到他两人之上还有神秘的“老大、老二”。
林寒江一把揪住耿正的衣领,怒吼:“小雪的车祸你真的参与了?!”
耿正偷眼瞅瞅钱起,不敢回答林寒江的提问。林寒江用尽全身力气打了耿正一记耳光,重重地将他扔在地上,那一瞬间林寒江心里突然升腾起杀人的欲望,他差点儿把火锅里的热水倒在耿正头上。
林寒江红着眼睛喘息了半天,抑制住自己的怒火。他问钱起:“你是老三?谁是老大、老二?”钱起嘿嘿冷笑,压根儿不回答。
耿正刚想爬出来,林寒江一拳挥在他脸上,把他又打回桌子下:“这一拳是替小雪打的!你的车号和你的指纹,现在都在警察手里,你就等着警察找你吧!”
满脸是血的耿正像一条被抽筋的蛇,瘫在桌子底下喘粗气。
林寒江愤恨不已,把桌上的酒瓶子砸在耿正的后背上:“去你妈的‘三剑客’!去你妈的‘醉笑陪公三万场’!”
林寒江左右手各抄起一个碟子扔在耿正身上:“去你妈的‘几十年的老同学,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这世界还不如垃圾场’!”
林寒江怒不可遏,又抄起邻桌一摞盘子全扔到耿正背上:“去你妈的‘为了自己相信的正义要勇敢去拼,不要做缩头乌龟,否则就是活千年,不过是千年的禽兽’!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禽兽,你这条虚伪的毒蛇!”
屋子里静默下来,只剩下火锅的“咕嘟”声和耿正的喘息声。林寒江慢慢穿上衣服,带着几分嘲笑问钱起:“老大、老二到底是谁?难道你钱大老板能容忍‘江上数峰青’的峰头上再起一尊佛?还是你的头上按着一只手?”
钱起目露凶光:“你想知道真相?除非你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我告诉你,真相都是浸在血水里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林寒江丝毫不惧,问他:“魏森的死,也是你俩下的手?是不是和你们的计划有关?”
钱起冷哼一声:“你太小看我了,一个卑鄙小人,不配脏了我的手!”
“那王武呢?肖秘书呢?”
“要想知道真相,就要看你的造化了!”钱起不想多说,他拽起浑身沾满菜叶的耿正,推门而出。
门外站着李五,他把一个纸袋子扔在耿正身上:“这是林寒江还你的10万块钱!”
耿正抱着纸袋子,失魂落魄地爬进他那辆“99567”车牌的宝马里。
钱起正要上车,李五拍了一下他肩膀。钱起刚一回头,只觉眼前一黑,李五的板砖结结实实拍在了他的脸上,钱起立刻眉骨开口,鼻子歪斜,满脸的鲜血。李五骂道:“你这种人,才是齐江最大的垃圾!”
林寒江摇摇晃晃走在夜市里,身后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凄凉。他揭穿了钱起和耿正的真面目,最受伤的却是自己的心。不知不觉鼻孔又开始流血,他却懒得擦拭,这个世间真的污浊啊。
省公安厅的两名警察走进李五的小饭馆,向李五出示警官证,然后在柜台上的招财猫身上取出一个微型摄像头。小雪生命中最后一张自拍照就是和这只招财猫合影,林寒江把摄像头安在它身上,或许是想让妻子在冥冥之中保佑自己的计划圆满实施。
李五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心想:“林寒江总算变聪明了,他终于学会用手段了。”
警察问李五:“给我们说一下吧,那个撞死林寒江妻子的吴成,他的录音是怎么得来的?我们需要找他核实情况。”李五满口答应,并提醒警察要立刻将吴成控制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林寒江在夜市尽头的“水幕灯光秀”那里,足足坐到半夜,看着眼前水幕上变幻无穷的各种图案,一朵朵繁花像焰火一样在水幕上升腾,在灯光秀前面合影留念的一对又一对年轻人,来了又去。这些年轻人的身影让林寒江思绪飞远,林寒江想起了自己当年和小雪的恋爱时光,也想起了和耿正、王武读书时代的同窗情谊。“繁花之上再生繁花,梦境之上再现梦境”,当年的“三剑客”下场各异,王武葬身齐江,他最信任的朋友耿正害死了他最爱的妻子,又亲手给他投毒,人生比梦境更加诡异残酷。
十二点已过,水幕灯光关了,夜市的商铺也纷纷开始打烊,喧闹的广场重归宁静。林寒江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回走,一阵轰鸣响起,一辆没有车牌的轿车箭一样向他冲来,林寒江一瞬间吓住了,僵在那里。他心里想的是:小雪就是这么被他们害死的!突然一个人影从旁边扑过来,拼命把林寒江撞出去老远,尖啸而过的轿车从那个人影的右腿上轧过,冲到对面的马路上。
林寒江回过神来,发现救他的人是满脸瘀青的耿正,此刻他正抱着被轧断的腿痛苦地哀号。那辆车在前面掉头,轮胎和沥青地面摩擦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车里隐约可见两个黑衣人。轿车的车灯打开,两盏雪亮的大灯直刺过来,牢牢罩住林寒江,发动机咆哮着,车头对准林寒江又要冲过来。林寒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抱起耿正向夜市街里跑去,轿车尖啸着追了过来。
林寒江拼命跑进夜市,急促地喊道:“李五、李五!快来救我!”
轿车在他身后连续撞飞商铺外摆的桌椅。
送走警察的李五正在收拾打烊,听到林寒江的喊叫,立刻冲了出来,一些没有离开的商贩也跑出店外,和李五一起把林寒江护在身后。一群人与那辆野兽一般的黑车对峙着。那辆黑色的车犹如噬人不成的恶虎,咆哮着,似乎就要冲过来碾压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李五等人面无惧色站成一排人墙,牢牢将林寒江挡在身后。
发动机咆哮良久,那辆车终于慢慢退回黑暗里,鬼魅一般消失了。抱着耿正的林寒江也筋疲力尽,软软地倒了下去。
耿正右腿被轧得粉碎性骨折,白花花的骨头刺破皮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在等救护车来时,他拽着林寒江的衣袖,泪水长流:“老同学,我对不起你!我听见钱起打电话,命令人必须今晚做掉你,他下了死命令,车里的两个人就是那次在公园里追杀你的人。我急忙赶过来,还好来得及。寒江,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
林寒江看着这个既害过他又救过他的老同学,神情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耿正喘着粗气向林寒江解释:按照钱起的想法,在林寒江阻止“齐江胜景”项目计划时,钱起就想直接把林寒江做掉,先是在林寒江夜跑时制造歹徒抢劫杀人案件,结果杀手被李五打跑;后来又指使王肜制造车祸,司机吴成早就收买好了,魏森和吴成的灭口计划也准备妥当。当时,耿正力劝老大不能操之过急,于是老大、老二和钱起集体商议,三人每人给林寒江设计了一条计策,老大把钱起提出的制造车祸的计策给折中了,让他安排人只撞死小雪,给林寒江一个警告;老二的计策是让耿正弄来小雪的银行卡号,指使人存款栽赃,用国家机器的力量来收拾林寒江;如果林寒江执迷不悟,最后就用老大的计划,让耿正给他下毒,一点点加大剂量,逼他回省城养病。耿正利用水样异常的借口,在高速公路口把林寒江叫回齐江,保住了林寒江一条命……后来他按照老大的命令先后三次给林寒江投毒,他每次使用“六价铬”的量并不是很大,他希望林寒江能够回省城养病,活着离开齐江市。今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后,钱起终于恼羞成怒,没有请示老大就要直接干掉林寒江。
林寒江问耿正:“老大、老二到底是谁?”
耿正一脸恐惧:“别逼我了,想想我的老婆孩子。‘老中青’是一张大网,我惹不起,除非他们全部落网了,我才敢开口。我这一生都让‘老中青’给毁了!林寒江,就算我在给你投毒的时候,我心里也是敬佩你的,你千万别像我一样走错了路……”
林寒江第一次听到“老中青”的名称,他逼问耿正这是一个什么组织,耿正痛哭流涕却不回答。
省公安厅和齐江市公安局联合行动,逮捕青峰集团总裁钱起。
警车呼啸着驶入青峰集团,大批员工惊惧地拥到楼前围观。钱起的几个骨干部下纷纷被警方带走,他的秘书燕赵却不见了踪影,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字成员好像提前得到了消息,狐狸一样悄悄溜走了。
青峰集团里并没有钱起的踪影。金波布置警力全力进行搜寻,机场、车站、高速公路全都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却都没有发现钱起的行迹。
金波给林寒江打电话,问他是否知道钱起藏匿的地点。
林寒江此时人在医院,正推着耿正从手术室回病房,医生说耿正的腿虽然保住了,但是以后走路肯定要短一截儿。
耿正在一旁听到钱起消失的消息,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脸颊滚落下来。他只说了三个字:“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