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苏娜敲开了林寒江办公室的门。
林寒江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沏茶,一边问她的来意。
苏娜开玩笑说她是替小雪姐姐来看一下病号。苏娜虽然是玩笑话,但是触到了林寒江的伤心事,他坐在那里看着茶杯发呆。
苏娜聪明伶俐,马上道歉说自己不该触及林寒江的伤心事,平时讽刺他成了习惯,不埋汰他几句就不会说话了。苏娜转移话题嘲笑林寒江的茶叶就和锯末一样,老朋友来了也不拿点好茶叶出来。林寒江说只有你这种贵客来了才有茶喝,别人来了就是一瓶矿泉水。
苏娜怜悯地看着刚从工地回来满身尘土的林寒江,有些惋惜地说:“林寒江,你应该是学术讲坛或者大学课堂上的宠儿,当一个只干活没有钱、只担责不进步的副市长,实在屈才了。你要是下海,年薪肯定比我高多了。”
林寒江也调侃她:“你跟我说实话,青峰集团到底给你多少银子,能把你收买过来卖命?”
苏娜冲他竖起三根兰花指晃了一下,林寒江咂舌:“一年300万?!超过我半辈子的工资了。”
苏娜不屑地“切”了一声:“青峰集团的钱不好挣啊,钱总聘请我过来运作‘齐江胜景’和‘休闲小镇’的项目,结果这两个项目都被你林副市长给掐死了,我是挣不到这份钱了。”
林寒江尴尬地笑笑:“你不会让我赔给你吧?我就算砸锅卖铁、粉身碎骨也赔不起啊。要不你求求钱总给你换个项目,至少能让这份年薪落到口袋?”
苏娜白了他一眼,轻叱道:“你林寒江也会说弯腰折膝的话了?这点钱还不够收买我的尊严,我也不会那么轻贱自己。我今天来,是来向你辞行的。”
林寒江一惊:“辞行?你不干了?300万的年薪不要了?”
苏娜眼里满是不屑:“我是一只逐利的鸟儿,哪棵梧桐树上的钱多,我就飞往哪棵树,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到齐江的。你一定心里笑话我满身铜臭,可是我喜欢这种随时离开的自由洒脱,我没有你那么多拘束。一辈子很短,如果让我像你一样整天谨小慎微、瞻前顾后,还不如杀了我。”
林寒江赶紧解释:“你是又香又美的凤凰,非梧桐不栖,怎么会有铜臭味?”
苏娜笑道:“你林寒江终于学会哄女人说话了,虽然是假话,我还是爱听。”
苏娜不再和林寒江斗嘴,正色道:“我找到了青峰集团和赵恒远他们联系的证据了,所以我要离开。”
林寒江一惊,苏娜这么说,肯定是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苏娜从包里掏出一沓材料,递给林寒江,说:“你断了青峰集团的财路,可是还要厚着脸皮指望人家给你的环保事业添砖加瓦,你还是醒醒吧。我被钱起忽悠来青峰集团,虽然只有半年左右,但是我私下里给他们做了一个资金链分析。青峰这棵大树,早晚要倒的,我虽然不是凤凰,可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我才不想给青峰集团殉葬呢。”
原来青峰集团由于扩张过快,在外域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钱起收拢资金,本想利用“齐江胜景”楼盘和休闲小镇项目渡过难关,准备在这两个项目开工后,以在建工程抵押贷款的方式向银行贷款融资,延续企业发展。但是这两个项目先后铩羽,他的融资贷款计划也搁浅了,青峰集团已经岌岌可危。
苏娜接着说:“他们聘请我来,其实只是想利用我来软化你,可谓用心良苦。但是这样的做法冒犯了我的自尊,我的骄傲不会允许我自己成为棋子,我不会为他们做拉拢人、控制人的事情,多高的薪水也不行。况且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既不能说服你,也不能软化你,我只有辞职走人了。辞职报告明天就会摆上钱起的案头。”
林寒江怔怔地看着苏娜,说:“你辞职,其实只是为了我,我心里明白……”
苏娜也看着林寒江,眼眶有些潮湿,说:“我不想危及自身,更不想你因为我而遭到别人的威胁……”
林寒江心中一阵激**,很想握住苏娜的手,但是理智又让他缩回了手。
苏娜略微有些紧张地对林寒江说:“除了资金链的问题,我还发现了一个青峰集团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才让我下定决心必须离开青峰集团。”
林寒江问她:“什么秘密?”
苏娜说:“青峰集团背后有一只神秘的手。青峰集团只是这只手的赚钱机器,青峰集团的大部分利润都秘密流向这只手操控的账户,这是造成青峰集团资金周转困难的主要原因。说白了,青峰集团只是一个傀儡般的赚钱机器,他们的血液源源不断被人吸走,他们还有一个神秘的幕后主人。”
林寒江大吃一惊:“青峰集团只是一个被人操纵的傀儡?以钱起睥睨天下的性格,他会甘心这样被人操纵?”
苏娜冷笑道:“钱起表面跋扈霸道,唯我独尊,其实背后也是有苦难言。就好像电影《异形》一样,一个人的身体里钻进了一只怪兽,已经完全操控他的意志和行为。我现在看到钱起,心里其实很同情他。”
林寒江越发好奇:“这只神秘的手是谁?难道就是你说的赵恒远?他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将钱起这种枭雄治得如此服帖?”
苏娜目光闪亮,看着林寒江:“赵恒远肯定是和这件事情有关联,但他是不是最终的主谋,我也不知道。”
林寒江翻看着材料,里面密密麻麻的数据让他有些目不暇接。
苏娜又说:“查出这个最终主谋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我可不想惹祸上身,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遭受不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如果有一天青峰集团真的出事了,你只要把这份分析材料交给警方,这只手很快就会被查出来的。”
林寒江面色凝重,觉察出这份材料的分量,也体会到苏娜承担的风险。这个高傲的女人表面上不答应帮助他,其实却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探路。
苏娜又说:“青峰集团的发家底子并不干净,他们创业之初是靠破坏生态环境起家的。他们在齐江上游曾经吞并过大小数家沙厂,大肆倒卖河沙,由此积累了原始财富,后来在外省投资光伏产业,因为大面积破坏植被被政府严厉处罚,当时青峰集团几乎面临倒闭,但是后来又神奇地挺了过来,进而一路壮大,直至上市成为民营企业500强。我分析,当时帮助青峰集团渡过难关的人,可能就是这只神秘的手。钱起借助这只手的力量渡过难关,但也从此被这只手钻入体内,被人吸血操控。”
“赵恒远会不会就是这只手?”
苏娜摇摇头:“青峰集团的起落与命脉,很多环节都能看到赵恒远的影子,但赵恒远就是一个官二代与富二代的合体,我觉得他充其量是这只手的一根手指,这只手能量很大,又让人找不到痕迹。”苏娜的话,让林寒江一下想起笼罩在心中的那张巨网,这只手和那张网有没有联系?
“难道是H省前任省委书记秦风?赵恒远的妻子就是他的养女,这是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苏娜不置可否:“没有证据的话我不敢说,这是你们体制内部的事。”
听完苏娜的分析,看着青峰集团的资金链分析,没想到看似风光无限的青峰集团,却有这般凶险的幕后背景,而幕后操控的人又神秘莫测。他想起青峰集团答应为齐江市建设的几个环保项目,都事关齐江市环保工作的要害,他否决了青峰集团的开发计划,对方肯定也会釜底抽薪,让他的一系列计划破产。钱起原来答应的安置齐江钢铁工人就业、低价商品房、污水处理厂和垃圾综合处理场,这一系列计划估计都要泡汤了,林寒江不由得陷入沉思。
良久,林寒江回过神来,感激地对苏娜说:“你还是为我做了无间道,又为我舍弃高薪,以身犯险,我该怎么感谢你?”
苏娜微微一笑,饱含惆怅:“林寒江,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被人加害甚至打倒。即便你和整个齐江城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林寒江心中一热,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
突然一阵香风袭来,苏娜竟然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林寒江惊醒过来,苏娜已经闪到门外,对他回眸一笑:“林寒江,齐江这篇故事的结局,我就不陪你看了。这里水深浪急,你要保护好自己,我可不想让自己掉进江里。如果你有一天想明白了,想换一个活法,记得找我,我还会给你探路去……”
“你要到哪里去?”林寒江追问苏娜。
“我要去享受一段没有污染的人生……”
这只逐利的鸟儿像一片云一样飘走了。她也是一只聪明的鸟儿,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提早振翼而飞。苏娜告别的话,是劝说他跳出体制,还是别有所指,林寒江一时陷入了迷惘。
晚上林寒江回到招待所宿舍,发现耿正在门口等他,给他带来一大包水果。耿正提醒他,他脸色很难看,叮嘱他注意休息。林寒江心里有点感动,这个多年的老友,是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的真心关心他的人。林寒江赶紧烧水给耿正沏茶,耿正却说没时间磨蹭了,钱起约了几个校友晚上聚一下,特意让他问问副市长大人能赏脸不。林寒江确实想见见钱起,但是这种场合见面实在尴尬。他拜托耿正帮他约一下钱起,由他做东,他们三人另外找个时间小酌一下。
送走耿正,林寒江端详镜子里自己的脸,明显比刚来齐江那会儿憔悴多了,肌肉松弛发黄,鬓角隐隐变白了,尤其中毒以后,不仅经常流鼻血,每天早晨起来枕头上都是一堆头发,他已经微微有些秃顶了。为了去除体内的毒素,医生给他开了一大堆药,他吃得丢三落四,如果小雪在身边,一定会帮他打理好这些事情的。想到小雪,镜子里的林寒江眼圈发红,当初他没有听小雪的话,怀揣着一腔英雄情结来到齐江任职,没想到却被彻底改变了人生。孤独一人的林寒江咬着枕头看着窗外的黑夜,要不是有人敲门,他都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个漫漫长夜。
来的是省公安厅的两名便衣警察,他俩负责秘密侦办林寒江被投毒的案件,已经是第二次来找林寒江了。两人询问了一些情况,包括林寒江住在齐江大学研究生宿舍的情况。可能是中毒和吃药的原因,林寒江感觉自己最近记忆力明显衰退了,很多事情都像云雾一样缥缈。两名警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有些失望,只能又收集一些水样和食品,准备带回去化验。林寒江干脆穿上运动服出去散步,让他们在屋里忙活。
中毒以后,林寒江已经没有力气跑步了,只能偶尔散步。他心里堵得厉害,一口气走到了齐江边上。
江边一个女子的孤独背影在徘徊,这个背影林寒江有些眼熟,却又不敢确定。他咳了一声,慢慢走了过去,那个背影竟然真的是田小小。
泪眼婆娑的田小小回头看见林寒江,也吃了一惊。
林寒江有些担心地看着田小小,以为她伤心之下要做出傻事。
田小小大大方方地抹了一把眼泪,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流泪了,你以为我会像罗真子那样愚蠢地跳江?”
林寒江问她:“你去见过李云城了?”
田小小点点头,对着江面上升起的月亮,长吐一口气:“我决定了,和李云城正式分手了,以后他是他,我是我。”
林寒江暗暗苦笑,年轻人的爱情,终究经不起磨难的考验。
田小小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讥讽地看着他:“林副市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们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林寒江摇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评判。”
田小小杏眼圆睁:“我分手的原因不是李云城犯了罪,做了傻事,而是他认钱作爹,膝盖太软,为了一张卡、一套房子就主动去当狗了!”
原来田小小和李母在警察的陪同下,与李云城见了一面。李云城在警察面前还能硬撑着不说,但是在母亲和女友面前,终于崩溃得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把事情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警察让田小小带路,从齐江大学化验室的铁皮柜里搜走了银行卡和房屋钥匙。据说,李云城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反倒是对面的两个女人异常冷静。尤其是李母,她看着一摊烂泥一样的儿子,说:“我以为他们是逼着你去做傻事,没想到你是主动找上门去当狗。我养了你二十几年,如果想要钱起的一分钱,我早就要了。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长大,就是想向钱起证明,我做了错事我扛着,但我绝不会向他卑躬屈膝。而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真是他的好儿子,骨子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见利忘义……”
田小小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友,始终一言未发。
采集水样的那天晚上,王肜和钱起的秘书燕赵一起来找了李云城。燕赵送给他一张50万的卡,还有一套三室两厅房子的钥匙,说是钱总给李母治病的钱,房子是给李云城结婚用的。王肜在旁边撺掇说:“钱总让我告诉李副总一句话——你要拯救你自己的企业!”
那天晚上李云城在江边默默坐了半夜,终于套上了那件黑衣服……
田小小说:“原来我和李云城的梦想很单纯,不求大富大贵,只是想做个有气节的好人,铁骨铮铮,浩然正气,谁知道铁泡在脏水里也会变烂……”一语未完,田小小已经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人心会变化得这么快……”
林寒江安慰田小小:“污染江水的是毒物,污染人心的是金钱。人生一世,就如一条江河,会遇见各种毒物侵袭,只有坚守良知,才能持正除邪,渡过劫难。”
林寒江又说:“你们校园里流行一句话——成长无非是一场大醉,勇敢的人先干为敬。经过这次大醉,你往后什么磨难都不会放在心上。”
田小小慢慢止住泪水,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她指着远处一个夜钓的人说:“对我来说,爱情就和钓鱼一样,有的人上钩,有的人逃跑,现在我就是逃跑的那一个。”
两人在江边行走良久,林寒江郑重地向田小小致谢,感谢她在自己遭受磨难的时候两次帮助自己。田小小说:“李云城让我觉得希望破灭在眼前,而你让我觉得还有希望在远方。林老师,你是一个好官,更是一个好人。我帮你,是因为我希望好人一生平安,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嚣张。正义可以迟到,但绝不能缺席,否则这个世界就没有希望了。”
田小小的话让林寒江很感动,他说:“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青年,我才相信齐江的水终究会变清,这个世界终究会变好。我们治理环境,还要保护希望,一个没有希望的城市,即便江水清澈、天空蔚蓝,又有什么意义?”
田小小有些惆怅地说:“林老师,我要离开齐江了。这座城市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已经报考了北京一所大学的博士生,不过没有了学霸的帮助,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愿意为我祝福吗?”
林寒江认真地点头,说:“心正,气清,则行必胜,你一定会考上的!”
田小小眨眨大眼睛对林寒江说:“林老师,我最后送你一句话,‘对坏人软弱,就是对邪恶纵容’。我希望你离开齐江的时候就和来时一样,不曾弯过腰。”
田小小踏着月色而去,林寒江在月色下默默看着齐江无语东流。
尽管有了王武的自首材料,几件事情都指向齐江钢铁厂、化工产业园,包括幕后的钱起和青峰集团,但是都缺少关键的直接证据。王肜身上的嫌疑越来越大,已经引起警方高度重视。
王肜虽然是一个娇弱美女,性格却像梁山孙二娘,脖颈硬得很,所有的事情老娘一概不知,随你们处置。公安局只能重新整理证据,再次向检察院申请拘捕王肜。
青峰集团办公楼。
林寒江第一次正式去青峰集团拜会钱起,这个传奇学长依然满面笑容,声音悦耳,似乎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他无关。
钱起在挂着“江上数峰青”草书木匾的会客厅接待林寒江。林寒江仰头端详木匾良久,木匾是钱起亲笔所书,遒劲有力,“峰”字一竖剑拔弩张,似要破匾而出;“青”字却略微垂头,似被重物所压,有些颓势。
林寒江问钱起:“学长,恕我冒昧来访,我是厚着脸皮想来问你答应建设的污水处理厂和垃圾分类综合处理场,具体什么时候开工,还有齐江钢铁厂并购以后如何调整产业,原来的下岗工人怎么安置,青峰集团答应的低价楼房还算不算数。”
钱起依然风度翩翩,给林寒江斟上茶水,说:“既然你开门见山,我也不好遮掩。青峰集团现在遇到了资金周转问题,原来指望‘齐江胜景’和‘休闲小镇’项目,贷款融资盘活整个集团资金流转,如果顺利的话,这几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但是现在,老兄我要先养家糊口,然后才做济世之举。”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想法,却不点破。
林寒江又问:“有一个后辈学生李云城,据说和学长有些渊源,他做了一件纵火的傻事,毁了大好前程,不知道是受何人指使?”
钱起哈哈一笑:“难道你是怀疑我去教唆一个孩子?老兄我在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傻事,都是我的部下爱厂心切,做了错事想去掩盖,最终错上加错。”
林寒江替李云城惋惜:“李云城马上硕士毕业,正值大好年华,我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为了化工产业园而自毁前程呢?”
“不瞒学弟你说,这李云城确实是老兄我年轻时一时风流留下的债,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后,心里很高兴,我钱起总算有后人继承家业了,我也答应他在集团中给他一个位置。谁知道,这小子可能太着急表现了,误听了别人挑唆,身陷囹圄,我是真的替他惋惜啊。不过,他总归是我儿子,血浓于水,在里面锻炼几年,出来以后青峰集团还会有他的位置。”
钱起说得好像并不在意,其实心里是哑巴吃黄连。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其实钱起并没有教唆李云城去烧毁水样,王肜和燕赵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他的授意。
钱起与李云城父子相认,引起了秘书燕赵的警觉。燕赵名义上是钱起的秘书,实际上是“老中青”中“青”字第三人,是那只“手”派来监视钱起并负责转移青峰集团资金的人。钱起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儿子,很可能会打破原有的平衡,破坏那只“手”对青峰集团的控制和安排,所以那只“手”密令燕赵赶紧除掉这个隐患。燕赵心机很深,他找来王肜设计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挑唆李云城以身犯险,借助警方的手除掉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钱起知道李云城做了蠢事被抓以后,勃然大怒,把王肜和燕赵一顿大骂,但是他忌惮那只“手”的威力,不敢公然翻脸,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林寒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嘻嘻再问:“化工产业园总经理王肜,简直就是梁山孙二娘、顾大嫂转世,很讲义气,所有的问题到她那里都是一概不知,看来她是要和警方硬杠下去了。你们青峰集团不会是打算丢卒保车,把这个美女经理甩出来背锅吧?”
钱起一脸惭愧,道:“甩部下出来背锅,这绝对不是青峰集团的作风。这件事是我教育属下无方,识人不淑。青峰集团在排污处理方面制定过130页的操作手册,可是集团四五千人,难免良莠不齐,有些人就是贪图利益,做出了违背操作流程的事,污染了环境,损害了齐江人民的利益,青峰集团一定吸取教训认真整改,愿意接受处罚。至于王经理的所作所为,你们尽管按照法律程序处理,她犯法了,就该接受惩治。她若没有犯法,法律自会还她公正。青峰集团从上到下,绝没有法外之人。”
林寒江在大学读书时,最崇拜的风云人物就是钱起,和他接触过几次,一直觉得他儒雅和善,风度翩翩。但是经过最近几件事情,尤其刚才的面谈,林寒江才发觉钱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雄,喜怒无形,深不可测。在钱起面前,林寒江感觉自己就是一碗水,而钱起却是泛着寒气的深潭老井。
钱起又斟了一杯茶,说:“你问了我三个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林副市长。你是我的学弟,按说我们应该是一个战壕的人,你要是去钻研学术课题,我可以在大学里给你设一个学术基金;你要是想仕途高升,我可以出资百万,帮你摆平道路。学弟,你为何苦苦相逼,死盯着老兄的两个项目不放,一心想置青峰集团于死地呢?”
林寒江凝视着茶杯里“江上数峰青”木匾的倒影,轻声道:“学长,你错了。读书的时候,我很仰慕你,甚至梦想能成为你这样的风云人物。但是现在,我和你不是一个战壕的人!我做这些事,既不是为名也不是求官,只为两个字——”
钱起有些好奇:“哪两个字?”
“良知!”林寒江轻声说。
钱起顿时沉默不语。
“齐江确实因为你而改变了,但是能改变多少呢?”钱起手指轻叩茶几,似是感慨,又似惋惜。
“一滴水,也是力量。”林寒江用食指蘸着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一”字,他说,“载营魄抱一,这个‘一’是‘道’,也是我的良知。”
钱起盯着林寒江的眼睛,慢慢说:“门后的世界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你还没找到开门的钥匙。”
林寒江沉默,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张滔天巨网,能不能掀动这张网,他毫无把握。但是既然他坐在了钱起对面,他已经决定了不会做网中之鱼。
二人话不投机,茶叶喝得寡淡无味。
林寒江告辞时,指着那块木匾问钱起:“学长,这是你的墨宝吧?”
钱起点点头,林寒江笑着说:“好诗,好书法,如果有一天真的‘曲终人不见’,学长一定要记得把这个‘江上数峰青’送给我。”
钱起顿时一脸青气,林寒江这是嘲讽他的青峰集团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了。
送走林寒江,钱起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林寒江有些佝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一只小手指长的黄蜂飞来,落在玻璃上,呆头呆脑地看着钱起。钱起看着这只黄蜂,突然面色发灰,把窗帘狠狠地拉上。
林寒江站在青峰集团的楼下,觉得无比疲惫。他和钱起直面摊牌,其实是两败俱伤,钱起的宏图大计搁浅了,他的好多环保计划也要泡汤。关停那些污染企业容易,可是那些从业的员工怎么安置,生活着落在哪里?原来设计好的产业结构怎么升级?齐江市的工业就此滑入谷底,到底是谁胜谁败?
周成功向林寒江汇报,净土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科研项目,由于得到了林寒江帮助拉来的500万融资贷款、120万科技企业扶持政策,公司钻研的土壤和水体修复课题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目前正在向国家申请科技专利。治理污染只是第一步,净土公司正在试验修复的工作,治理加修复,才是一个完整的环保工作流程。
周成功说:“我们过去的发展侵害了土壤、水体和大气,以后要下大力气研究修复工作,那也是我们赎罪的过程。”
林寒江对周成功愈加敬重,正是因为有周成功这样的人,绿水青山才有了坚实的群众基础。林寒江问周成功是否想进步一下,周成功笑着拒绝了:“老郝倒下以后,我主持工作实在勉为其难。我年纪大了,不太适合做官,只会研究点工作业务,机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林寒江也向周成功坦承自己的想法:“齐江市的污染治理工作虽然已经闯出一条路,但是还有很大的问题在后边考验我们。比如说青峰集团搁置的污水处理厂、垃圾分类标准化处理厂等项目谁来接手?还有怎么安置原来关停和产业淘汰而下岗的员工,以及未来考虑的一系列环保修复工作,我们不能‘治而不管’,现在要通盘考虑这些问题。需要有国企或者大规模的民企来接手进行市场化运作,净土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做一些技术研究可以,但不能指望他们来操盘一个城市的生态环境综合工作。”
林寒江准备向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汇报自己的想法。
晚上十一点半,齐江市公安局刑警队。
金波正带着几个刑警研究案情,最近齐江市出了一起杀人分尸案,被网络热炒,刑警队压力很大,很多案件都搁置一边,集中精力侦破这个案子。
张小志端着几盒方便面进来发给大家,打趣说:“金局,让大家先垫垫肚子吧,吃饱了没准儿就能把凶手从面汤里拽出来!”
大家呼呼啦啦泡方便面,一个办公室的女警察在门口探着头说:“金局,市政府的林副市长把电话打到值班室了,说有要紧的事要找你。”
金波掏出手机一看,骂了一句:“该死,手机没电了。”他一边倒热水一边说,“我懒得去接,让他打到这个屋里吧。”
女警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张小志冲金波竖起大拇指:“金局,还是你牛,副市长的电话都不接。”
金波?他:“副市长就得让我溜须拍马?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先吃饭。你小小年纪,就满脑门子阿谀奉承,我看你是学坏了。”
张小志吐一下舌头,坐在办公桌上吃面。
这时,张小志身边的电话响了。金波手里正端着方便面,没空拿电话,就摁下了免提键。林寒江焦急的声音传来:“金波,十万火急,发现重大线索!”
“什么重大线索,你把杀人分尸案的凶手抓住了?”金波不以为意,大口咽着面条。
“肖秘书的案子,有人看见了杀人凶手!”
“你说什么?”金波愣在那里,一半的面条还挂在嘴上。
“不是看见,是我们监测站委托的净土环保科技公司在试验‘人工浮岛’时,在浮岛上安装了监控设备,没想到拍下了作案全过程,净土公司的总经理王辰在整理监控资料的时候发现的。我给你打了半天电话你也不接……”
“监控资料在哪里?”
“就在总经理王辰的电脑上呢。”
通完电话的金波兴奋异常,使劲喝了一大口方便面汤,拍着自己的腿大叫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叫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波冲刑警队员们拍拍手,说:“都别吃了,赶紧干活吧!”
他命令刑警队长:“赶紧和那个什么净土公司联系一下,派人把监控资料拿来,老天真开眼,这么大的一个馅饼掉脑袋上了啊!”
刑警队长面露难色:“金局,这都半夜了,人家公司肯定也没人了,明天早上去拿行吧?”
金波似乎被这个意外喜讯冲昏了头,冲着队长摆摆手:“抓紧时间联系,你看着办吧。”他背着手唱起了南腔北调的京剧,踩着台步转到隔壁办公室门口,又冲那个女警察喊:“方便面不禁饿,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能不能给弄点饺子吃啊……”
深夜一点,净土环保科技有限公司。
公司所在的整幢楼突然漆黑一片,有人拉掉了电闸。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净土公司的门锁几秒钟就被他弄开了。黑影头戴棒球帽,又用一个黑色的口罩遮住面目,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支小巧的军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公司的内部布局,总经理办公室在走廊西边尽头。黑影把口罩挂在耳朵上,用嘴叼着手电筒,拿出一根铁丝在王辰的门锁里捅了几下,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黑影打了一个响指,似乎在赞许自己的身手。
黑暗中,王辰的电脑还亮着屏幕,黑影心里纳闷,整栋楼的电源都被他断了,怎么还有电?他仔细用手电查看,原来是连在备用电源上。黑影来的时候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找到那个监控资料就卸走硬盘,找不到就干脆一把火烧了这层楼。黑影点开电脑准备查找监控资料,谁知道屏保画面一打开,就看见屏幕里金波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原来这台电脑的摄像头已经连上了公安局的监控设备。
金波笑嘻嘻地说:“张小志啊,你上当了!实话告诉你吧,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监控录像。”
黑影从震惊之中慢慢镇静下来,摘下帽子和口罩扔在桌子上,果然是张小志。
他也在电脑前坐下来,问屏幕里的金波:“金局,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了?”
“啧啧,在摄像头里看你,这身黑衣服太难看了,没有警服帅。”金波面前摆着一盘饺子,他用手捏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要说怀疑呢,确实很早,大约在把你调回刑警队之前,那时候我就发现你和王肜暗中有联系。把你调回警队是我的主意,我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张小志骂一句:“你真是一只老狐狸,原来你一直在给我设圈套。”
“前几天你在省城医院大闹一场,被筷子扎伤的地方还没愈合吧?把你送过去就可以帮省厅结案了。对了,王武、魏森的案子也都是你做的吧?”
省公安厅在刺杀吴成的现场已经提取了张小志的血液,昨天给齐江市发来协查通报。金波接到通报以后,认为可以收网了,就和林寒江设计了这么一个圈套。
张小志面色铁青,看着金波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镜头前的金波还在大口吃着饺子,问张小志:“你还干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和我说说吧。”
张小志冷笑:“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抓到我!”
金波看看手表,有些不满意地说:“那些家伙怎么晚了三分钟,我早就说过平时要多流汗勤练兵,一到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楼里灯光大亮,有人推上了电闸,走廊里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刑警队长带着一群人冲了上来。张小志冷哼一声,回身一拳将窗户玻璃击得粉碎,他把一根带有卡索的登山绳套在桌子上,撞开窗户从五楼一跃而下。等刑警队长他们破门而入,张小志已经消失了。
从摄像头里看到张小志逃跑的手段,金波惊得连声大呼:“了不得啊,这身手!是我轻敌了……”气急败坏的金波把饺子都扔到了地上。
女同事递给金波一张表格,那是张小志的档案资料。金波扫了一眼,发现张小志当年曾代表警校获得过全省格斗冠军、射击比赛第二名,还是登山俱乐部的成员。
金波气得背手转圈,嘴里一直念叨:“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学坏了呢?不是冠军就是亚军啊,当个刑警多好……”
齐江的夜空被警笛的尖啸惊醒,十几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分头出击,全城搜捕张小志。金波站在公安局二楼的监控大屏幕前,听着对讲机里各处汇报的消息,各个小组都没有发现张小志的踪迹。金波揪着下巴苦苦思索,判断着张小志的逃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