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湾镇的气息越来越深厚,胡妤却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她拿出手机,思虑很久,才给赵雪梅发了个信息。
“爸,”胡妤拨通了胡大志的电话,此时已经是下午,胡大志意外地没出去打牌,而是在家睡觉。
“我回来了。”胡妤一字一顿,轻轻地说道。
胡大志睡意朦胧,听到胡妤的话,从凉席上蹦起来。前几个月胡妤说要回来,他还极力阻止,没想到她招呼不打,直接回邛湾镇了。
小巴车停在邛湾镇的一个农贸市场出口处,这里没有车站,只是约定俗成的一个集合点。
胡妤踩着沉重的脚步下车,周遭熟悉的摊贩和建筑,她鼻头开始发酸,回家了。
她的头发不敢扎起来,只能披散着,因为怕别人发现自己耳垂上的缺口。
有人好像在盯着她,胡妤急忙低下头,背过身子。可许久后,没人叫她的名字,也没有谁上前打招呼,她渐渐地放松下来。
啪啦一声大喇叭响起,胡妤朝前望去,只见胡大志不知从哪搞来一辆皮卡,车头还绑了朵绸布大红花。
看着胡大志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胡妤简直无地自容,尴尬得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爸?”胡妤忍住恶心,还是叫了声胡大志。
“欸,”胡大志回答得响量,又无所适从地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接着,他拉过胡妤,亲昵地搂在身边,“我们家二妹回来了,看到没,她专门从港城回家来看我。”
周围的人开始聚拢来,胡妤更加局促,她惯性地伸手抚抚自己的耳发。
“听说胡二妹嫁到港城有钱人家了,怎么坐小巴车回来?”
“就是,连车都买不起,还算什么有钱人?”
“有钱人肯定也抠门,胡二妹估计也得不到啥子钱财。”
“你们看看,她还是那么瘦,是不是条件不好?”
“你懂个锤子,人家大城市都兴保养,长胖的才是穷人。”
“嘁,鬼大爷信你,肯定是吃不起山珍海味,才饿瘦的。”
“欸欸,你懂个铲铲。”
胡妤坐上胡大志和皮卡车,低头不语,胡大志自顾自地说起来,“老子明天要办个流水席,请大家吃上三天,不然真把我老胡家看扁了。”
“爸,没有那个必要。”胡妤叹口气,胡大志就是死爱面子,办流水席三天,那得花多少钱?
“你莫管,我身上还有点钱,”胡大志豪气起来,接着踩上离合,“对了,你这次回来,带了好多钱孝敬老汉儿?”
果然不也所料,胡妤拽紧了自己的挎包,她心知:这十万块钱又是肉包子打狗。
“胡有为呢,他不是去当什么模特吗?回来没有?”胡妤转移话题。
“狗日的龟儿子,这么久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更不要说从拿钱回来。”胡大志骂道,“死在外头最好,不回来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一个消息都没有?”胡妤皱眉,她隐约记得当时去县城里找胡有为的班任,当时老师提及,有几个同学一起离校,不参加高考。
“你没问过其他同学?”胡妤虽说很厌恶父亲对待自己和弟弟的相异态度,但胡有为怎么样也是亲弟弟,有血亲关系。
胡大志摇头,“你管他来干啥,他没回来肯定是自己吃香喝辣这享受去了。”
“喂,是赵伟强?”胡大志的车开得慢,胡妤瞥见路上的人。
赵伟强也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抬头,有些愕然,“胡,胡妤。”
二人的婚约虽已不作数,但胡妤经历了港城的诸多难事,对家乡的人抱有一些亲切的怀念之情。
车辆停在邛湾镇街头,离胡家不过百米,胡妤下车,盯着赵伟强,“你最近在做些啥?”
赵伟强摇头,摸摸裤子口袋,拿出一支烟,点上,“没啥变化,还是帮我舅舅做事。”
“听说,你嫁到港城有钱人家去了。”赵伟强吐出一口烟,“没想到,还是你福气好。”
福气?又是福气,胡妤的心又被这两字冻得冷下来,“哼,福气呀,这东西···”
“对了,你有听说过我弟的消息吗?”胡妤问道。
“他出去,就没回来过吧?”赵伟强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望着北边的方向。
他也想离开邛湾镇,去找妮妮,可始终下不定这个决心。
胡妤转身,有些落寞,又侧过身子,挥挥手,“我回去了。”
赵伟强也未作声,只是无言地点头。
胡家,依旧是破落的二层小楼,唯一不同的是,大门涂上新的土漆,显得虚有其表。
胡妤抓住挎包,下车,双脚还未踏地,便听到一阵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有几颗小火炮弹到她的腿上,散发着硫磺味。
她缩回了车里,伴随着胡大志狭长的吆喝声,周围四邻的人们又开始聚拢来。
“我家二妹回来了,从港城回来啦。”胡大志的语气中透露着骄傲与自满,他早就看出来胡妤一直拽着挎包,那里面肯定有不少钱。
胡妤被胡大志强行拉下车,展示在众乡亲面前,他的女儿有多优秀多成功。
眼前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让胡妤有些不适,她的胃中开始翻江倒海,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快速跑回家中,呆呆地坐在发黑又酸臭的沙发上,空气中混合着的气味,让胡妤胸腔更加难受。
“二妹,这次带了多少钱回来?”胡大志快速将众人打发,进屋关上门,一语直切要害。
“没有。”胡妤马上呛声,又马上拢紧自己的挎包,表情动作极不自在。
“唉呀,我晓得,你心里不高兴老汉儿。”胡大志坐在沙发上,试图靠近胡妤,“但是你妈走得早,我一个人盘你们三姐弟也不容易呀,你说哈,在这邛湾镇,你们大姐是不是说读书读得最多的女娃?”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去上了学,参加了镇上的培训,能挣更多的钱?”胡妤一句话又戳穿了胡大志的底细。
“啧,你这样说,”胡大志双手搓了搓膝盖,一把抓住胡妤拽着的挎包。
“你?”胡妤反应过来,但还是没有胡大志手快,挎包被抢了。
胡大志拉开挎包的拉链,眼皮控制不住地抬了抬,天呐,全是粉色的票子,好多好多。
他一叠一叠地拿出来,总共十扎,差不多有十万。
“我就说我们二妹,一定会带钱回来孝敬我的。”胡大志的笑声很尖锐,他将那些钱紧紧地抱在怀中,“真得老汉儿的乖女。”
“之前不是每个月都给你转账吗?”胡妤起身,如今她是双手空空,两袖清风。
“那,那些钱,一个月几千,哪够用?”胡大志听到每个月转账,赶紧转移话题,那些钱他胡吃海喝,天天去打牌,几乎是月月光。
胡妤懒得再跟他辩解,望着二楼的房间,回头,“我不想做饭,你随便买点凉菜吧。”
“嘿嘿,”胡大志笑两声,又反应过来,“不做不做,我们出去打牙祭。”
“我不饿,不想吃。”胡妤丢下这句话,便上了楼。
胡大志朝包里望着眼钞票,碎碎念着,“不吃不吃,我自己去吃,哈哈哈···”
房间门起了厚厚的一层灰,胡妤推门而入,胡有为的电脑屏幕变成灰扑扑的。他是真得没有回这里,否则怎么能允许自己的游戏电脑变成这样。
那几枚硬币还躺在盒子里,也积满了灰。胡妤拿起来,仔细地看着,她到如今都没弄明白,这硬币到底是如何拍卖的。
回到自己房间,一股发霉的味道直钻鼻孔,胡妤推开窗户,恍惚间看见哑巴女人站在老树下盯着她。
可待她揉揉眼,再看的时候,老树下空无一人。
胡妤拿出衣柜里的床单,重新铺上一层,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久违的回家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毫无开心与生趣。
手机里弹出不少消息,有赵雪梅的,也有各种八卦推送。
摄影师随风的账号按照规律还在更新,这次是西南边境小镇的采风照和视频。有些东南亚异域的风景和少女,为随风的账户增加了不少粉丝与活跃度。
胡妤又尝试在下面评论,她想要把自己和姐姐胡妍经历的告诉随风,他拍摄的照片和视频,被人盯上了,他们循着这些少女和地区,开始一轮又一轮的撒网。
可惜的是,这么久以来,随风从来没有回复过她,她的评论被更多有热度的评论给刷下去了。
胡妤闭上眼,沉闷许久后,她又拿起手机,“雪梅,你明天上班吗?”
赵雪梅刚刚忙完几位外地旅客的入住,待她悄悄摸出手机时,离胡妤发来信息,已经过了十分钟。
“在,明天早班。”赵雪梅回复。
“那我明早来找你。”胡妤回复这条消息后,便关机,蒙头大睡起来。
虽然家已经不是完整的家,但也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下,胡妤能够安然入睡。
睡梦中,她仿佛又见到了二十岁的胡妍,还有十七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