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犯家

41、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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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妤回到家时,胡大志正在呼朋唤友,那栋破旧的二层小楼房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胡大志看见自己女儿回来,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一块,他挥着手,挤到胡妤面前,亲昵地搂住胡妤的肩膀。

“这都是我们家二妹的功劳,不然指望哪个能翻新我这套老房子。”胡大志粗声粗气,炫耀着胡妤带回来的钱,给胡家带来的改变。

胡妤尴尬地笑着,嘴角也僵硬起来,可众人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毛骨悚然。

她心中慌乱,却又不知为何慌乱,只得伸手将头发拨弄到胸前,生怕别人看见自己耳垂缺了一块肉。

众人脸上表情精彩各异,看热闹的,不屑的,嫉妒的,嘲讽的,就是没有一个一个诚心真意地祝贺。

胡大志还在慷慨激昂地讲述着自己养成的女儿多么优秀、孝顺,众人也各怀着心思听他翻来覆去地讲着这些话。

胡妤的头越来越重,胸口也越来越闷,她踉跄地跑回屋里,无论胡大志怎么叫也不应。

房间里久不住人,总是有股霉味散发不了。胡妤倒在**,上齿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快出血放松开。

手机响了几声,她懒散地摸过手机,是赵雪梅发来的微信。

“你跑去后山了?”赵雪梅问道。

“那后面全是死婴儿,魂魄不散,你真是胆大。”

“谁也不知道那个哑巴为什么要去后山上吊。”

连续几条全是赵雪梅发来的信息,胡妤眼睛干涩又痛,她只回复了一句,我回家了,没事。

摄影师随风的采风计划没有停止,这一次,他好像不是在国内。胡妤看着那异域风景与脸庞,不禁陷入沉思。

她将胡妍以前的照片,贴在评论里,又附上:几年前你拍的人,她已经死了,你没有良心吗?

还没有发出评论,胡妤又将字一个一个删掉,最终她只是发了这张照片而已。

噔噔的声音传来,胡妤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胡大志倚在门口,看向床铺,“你跑回来藏起做啥,都乡里邻居的,还怕见不得人?”

胡妤嗯哼两声算作应答,胡大志一脚踢开门口的小木凳,走进来,坐在镜面已经斑驳的梳妆台前。

“二妹,你婆家就拿了十万给你呀?”果然,胡大志一开口就提钱的事。

胡妤内心愤恨,却不敢告知实情,她哪里在婆家,她在港城就是个代孕,怎么会结婚呢?

“没得了,我全部的钱都给你了。”胡妤的声音略微嘶哑。

胡大志摆摆手,“妈的,十万,早知道那个时候你就跟赵伟强结婚,起码人家屋头给彩礼四十万。”

“这下好了,平白无故少了一大半,三十万呐。”

胡大志的碎碎念,让胡妤又烦又怒,她猛地掀开被子,瞪着胡大志。

胡妤的眼神冷漠,更多是恨意,胡大志也没见过胡妤这般模样。他起身,拍拍屁股,缓解自己的尴尬。

接着,又断断续续道,“这,细水流长,慢慢来,每年有个十万,也不错哈。”

胡妤依旧不搭腔,胡大志也只得讪讪离去。

夜已经很深了,连虫子都不怎么叫,而胡妤却一直瞪着眼望着撕落多处皮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手机的电量快要用尽,她翻身,拿起充电线,刚一插上,便收到信息。

艳阳天时不时地会发个信息问一下胡妤,最近的信息停留在胡妤生孩子前一个月左右。

“你还在吗?在的话回个话。”十几条都是这样的语言。

胡妤放下手机,继续发呆,她伸手摸到从胡有为房间里拿来的一元硬币,蹭地一下坐起身来。

硬币一枚一枚地被胡妤抛向空中,又落下**。

“活着,死了,活着,死了···”胡妤看着硬币落下的花色,数字朝上就是活着,**朝上就是死了。

待到胡妤扔完所有的硬币,最后一个**朝上,“他死了?”

胡妤有些木然,发呆了一会儿,她又拿起硬币,一把全部抛向空中,硬币无声地落在**。

她赶紧确认花色,没想到**朝上占了大半,只有两个是数字朝上。

看来,老天爷已经昭示着,胡有为已经不在人世?

死了?胡妤的脸色表情有些怪异,该开心,轻松,还是难过可怜?

她又拿出手机,想了想回复艳阳天的信息:你到底是谁?你知道多少事?

胡妤不能确定艳阳天到底是谁,但他以往的信息中透露出来,他一定知道何浮舟与江洋他们的勾当。

“这是一条产业链,你明白吗?”艳阳天回复,“所谓的采风,就是第一个陷阱。”

“他是个伪善的人,头骨子里头就烂掉的坏人。”

胡妤向上翻着聊天记录,一年多前,艳阳天就说过摄影师随风是坏人,但后面又没再多提一个字。

“你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说清楚吗?”胡妤打字,发出内心早已不满的怨怼。如果当时,艳阳天能够说出这些情况,自己或许不会随何浮舟去港城,沦为代孕工具。

艳阳天沉寂了许久,微信页面只能看到他正在输入,接着又没有动静。

迷迷糊糊中,胡妤有些困顿,睡意袭来。她好像又走到邛仙湖的山腰,埋葬着许多在邛仙湖洗过魂的女婴。

眼前的树林从野变了,泥土仿佛被冲刷过,漫山遍野漏出皑皑白骨。胡妤惊慌失措地嚎叫起来,刚跨一步,低头,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小小的头骨上。

“啊!”惊叫声响彻山腰,又传来回响。胡妤提起脚,无处下落。她一抬头,猛然发现,老槐树上挂着麻绳。

穿着破烂的哑巴女人,头耸拉着套在麻绳里,胡妤头皮发麻,胃中翻腾起来。她捂住嘴,呜咽出声,忍住恐惧和害怕,一步一步朝挂在树上的尸体走进。

她要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真是自己的姐姐胡妍。

嘀嘀嘀的手机声音传来,胡妤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尸体的面容,便被声音唤醒。

她拿起手机,这是以前在邛湾大酒店上班时调好的晚饭闹钟。

胡妤满头大汗,她缩了缩腿,将身子蜷在一起。梦中的一切是那么惊恐与可怕,那座山埋葬了多少冤魂与罪孽。

艳阳天发了长段文字信息,胡妤朝上翻看着,很多条,她终于也知道所谓的产业链是怎么一回事。

摄影师随风是这条产业链的第一环,他假借采风之各,拍摄各地的少女照片,当然也有风景人文,各种类型的照片一起发布,才会显得不那么突出。

那些女性便是他替背后的金主物色的代孕容器,而这些女性被何浮舟称作房子。随风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尤其是贫穷落后闭塞之地,如今更是延申到边境和国外。

供货端俨然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些女性或拐或骗或抢或哄,用尽一切手段运送到港城的公司。

劳务输出就是将这些女性送到港城最稳妥有效的方法。正如邛湾镇的电子孵化培训中心,王善林就是送货这一环的负责人。

杨胜超作为镇长,让全镇适龄的女性男性进入培训中心,美其名曰是学习,其实是让他们调整好作息及饮食规律,并做好身体检查,为送到港城代孕做准备。

邛湾镇那条如墓碑般的房屋,那些被标记过的女人,都是替人生过孩子。她们几乎是被丈夫和父母强迫送走,为的是换取二十万的代孕费用。

那些女人,有的不愿再回邛湾镇,也有为挣钱而再次做代孕母亲,剩下的就是精神异常,回到邛湾。

艳阳天的老家也是西南地区的一个小山村,他的姐姐听信了外来男人的花言巧语,跟着那个人去了港城。

胡妤的头快要炸裂,她早在港城就知道了何浮舟和江洋的真面目,可万万想不到,王善林、杨胜超甚至王峰也是这事其中的推送高手。

那个敦厚儒雅的培训老师,那个开发家乡发展经济的模范镇长,全部都是伪装起来的,他们将邛湾镇女人迫害得凄惨如此,还能一脸笑意地享受着大家的歌功颂德。

清晨的露水微湿,浸在胡妤的脚踝上,她站在镇头路口的那块广告牌下。

画布已经被风雨冲刷得些许退色,可那上面的宣传大字依旧显眼:翡翠作叶,白玉化根,脆嫩鲜美,春食韭叶,静待长生。

胡妤蹲下身,指尖去触碰着一茬被割掉不久又冒出新叶的韭菜。这就是所谓的长生草,它们每天能窜长一至二公分,多么可喜的生长速度呀。

邛湾大酒店几个大字依旧大气夺目,胡妤提着包站在酒店门口,愣愣地望着自己曾经把这当作温暖小家的地方。

有几个年轻女孩站在旁边,她们刚才装着胆子跟胡妤搭话,想要跟着这位有钱太太去港城,看看能不能有条除嫁人以外的出路。

胡妤没有理会她们,甚至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她不得不再次离开邛湾镇,她的人设已经立住:一个飞出大山、嫁给有钱人的金凤凰。而这个面具,胡妤摘不下来,将伴随她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