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去学校。
作文竞赛出了结果,算是中规中矩的正常发挥,第三名的奖状被老师发下去的时候刚上早自习,班里人多数都没睡醒。临近夏日,蝉鸣在树梢拖着嗓子偶尔叫唤一声,掌声稀疏,噼里啪啦像劣质的鞭炮。
奖状压在了书堆最下,赵莉莉困得泡了两袋咖啡,中性笔撑着下巴,问陈眠,“今天第几节课有考试来着?”
陈眠看了眼桌上贴着的课表,“除了政治,其他都考。”
赵莉莉哀号一声,“不如直接杀了我,哪个班一考考一天啊!”
刘俊杰刚接了热水回来,听这话顺嘴接了句,“理科班连考两天了。”
“绝了。”
“理科实验班更绝,早自习你猜人家在干吗?”
“干吗?”
“数学小测,刚从那边路过里头写字的声音比印刷声都整齐,卷得可怕。”说着,刘俊杰往边上看了一眼,用最无所谓的态度问,“这人去哪儿了?”
赵莉莉说:“下课铃一响人就跑了,估计去音乐班找陈茵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喊。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林琳和乔之晚打起来了!”
赵莉莉蹦出个卧槽,连忙问:“什么情况啊,林琳跟乔之晚打个什么劲儿?”
那人是文三的小喇叭,比说书人还尽责,“也不是林琳跟乔之晚打,准确来说是乔之晚去理实找那谁,结果被陈茵和林琳撞见了,林琳讽刺了一句被乔之晚朋友听见,两个人吵着吵着直接就打起来了,老师都过去了,林琳这回惨了。”
那谁显然说的是沈域。
陈眠撑着下巴视线往外,正好看见穿着校服的男生从窗边路过的身影,面色冷淡看着有些烦躁,校服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身边跟着个亦步亦趋还在说些什么的陈茵。
赵莉莉指着那两道背影叹气,“真精彩啊他们这些人,活的跟个偶像剧似的,不像我等苦逼高三学生只有老实写作业考试的份儿,比不上少爷小姐们的丰富多彩——欸,陈眠你去哪儿?”
陈眠拿着水杯,对赵莉莉说:“洗杯子。”
上午第一节课即将打铃。
陈眠去了对面教师办公室,路过门口的时候看见乔之晚、陈茵、沈域、林琳,还有一个陌生面孔都在里面站着,沈域站在靠门的位置,神色不虞,已经烦躁到了顶。
里头级长喋喋不休地讲着大道理,谁也没放过,偶尔穿插一句不要早恋的话,眼风都朝着沈域来。
显然是对他这个绯闻男主角有些不满又不好直接点名。
沈域听得心烦,正准备随便找个借口走掉,却看见门口的陈眠。
她抱着水杯,抬眸看向他,又错开,游鱼般滑到里面乔之晚和陈茵的身上,最后再次落定在他身上。
分明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就是勾着点儿挑衅的意味。
快的像是个错觉,就又收回了视线,拿着自己的水杯,在级长念叨着学校校规的声音里走去了厕所。
沈域找到陈眠的时候,她刚洗完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拭了杯面,纸巾揉成团往垃圾桶里丢。
一抬头就看见沈域站在那儿盯着她看,眼神里带着审视,看得陈眠有些莫名,问他,“怎么了?”
这话本来应该是沈域问陈眠的,刚才那眼神看着跟妻子活捉丈夫出轨似的,他连级长念叨的话都没听完,径直就往外走,身后级长恼羞成怒地喊着他名字。
他也没接陈眠的话,只是站在她旁边重新拧开水龙头洗了手,然后靠近过去从她口袋里拿了纸巾,抽了张出来擦手,问她,“晚自习是不是要考试?”
这事儿陈眠还没听说,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为什么要上晚自习?”
“你们班主任没说?今天开始走读生都要在学校上晚自习。”
还真没说,难怪赵莉莉说理科班连续考了两天,晚自习都在考,原来已经实施了这项政策,陈眠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问沈域,“那是不是又要填资料。”
绥中每实施一项政策时总会再要求学生填写一遍表格,家庭住址、父母联系方式等等,说是怕出了问题联系不上人,陈眠唯一觉得麻烦的就是需要填写父母信息,之前陈宋的电话号码随手乱填过一次,高一那会儿家长会老师看陈眠这儿没人来,拨打电话过去发现是空号,直接把陈眠叫来教育了一顿。
再后来陈眠遇见了沈域,父亲联系方式那儿直接就填了沈域司机的号码。
她皱了下眉,语气绵软地抱怨,“好烦。”
教师办公室那儿动静很大,里头林琳的声音尖锐,又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沈域刚分神看去一眼,就听见陈眠说的这两个字,像被猫挠了一下,一大早被牵连着来老师办公室挨训的坏心情也被扫了个七七八八。
“你最近还挺爱撒娇。”他语调懒散地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对她说,人也懒散地靠在洗手台旁边,手表上时间滴滴答答在走,不远处教师办公室级长贯穿走廊的怒声。
门边那儿有双眼睛一直在往这边瞥。
裙摆没藏好,露出来些被风吹得像起了浪。
视线跟陈眠对上时,跟受惊的兔子般立马移开,往里走了几步,裙摆也跟着消失了。
“看什么呢你?”沈域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了眼,什么都没,就空****的走廊。
陈眠收回视线,对沈域说:“没撒娇。”
话题都跑得十万八千里了,还能给绕回去反驳,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说完还不忘指着老师办公室对沈域说:“会撒娇的在那里。”
陈茵、乔之晚,林琳,无论哪个都比她会撒娇卖乖。
沈域听着陈眠这话单纯剖析字句来看是有点儿酸,但落进耳朵里又不是那么回事,就跟单纯向导导游给人介绍哪里风景更好似的,平淡地有些气人,说完更是忘了自己说什么了似的,把口袋里的纸巾拿出来放进了沈域口袋。
人靠近时,沈域闻到陈眠身上铃兰沐浴露的味道。
清淡,跟着靠近的身体温度一同被风送过来,像个春日错觉。
她将纸巾放进他校服口袋的时候,忽然被人隔着衣服握住,棉质布料,薄薄一层,手指热度跟错时空似的缓了几秒才传递到陈眠手上,纤长手指指骨弯曲,捏了下她食指,像捉住了夏日躁动的蝉。
陈眠抬头,看见沈域顶着喉结竖起的校服领子,拉链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晃了下。
距离拉近,手被人拉着,后退的步伐刚迈出,就听见沈域毫不遮掩的嘲笑声。
他再度对她说:“陈眠,你真是,又菜又爱撩。”
吃糖那回是又菜又爱玩。
这回在学校给他放纸巾是又菜又爱撩。
没几个好词。
陈眠从台面上拿起自己的水杯,“我要回去考试了。”
沈域也没为难人,撤了力道,看人逃也似的抱着水杯立马奔向拐角,手指顶着自己外套口袋碰到纸巾,无声地笑了声。
陈眠踩着上课铃声进的班级,刚坐下赵莉莉就拿了表格给她,上头写着走读生资料,“你刚才去厕所,班主任让陈柯统计的,我帮你要了一份,你不是走读吗?”
沈域刚说了这事儿,陈眠有了准备,“嗯”了一声,拿了笔在上面填了内容,手机号码照例填了沈域司机的号,地址填了盛世豪庭。
赵莉莉有些惊讶,“你搬家了呀眠眠?”
“嗯,我妈住这儿。”
话说得自然,她父母离异这事儿也不是秘密,陈眠是单亲家庭也是贫困生,几乎全校皆知,这会儿‘妈’这个字说得自然,让赵莉莉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陈眠这妈消失了好多年。
赵莉莉有些恍惚地“哦”了一声,犹豫了会儿还是小声对陈眠说:“但我觉得你要是这么填,让陈柯看到,一定会借题发挥的,说你住这儿不符合申请标准。”
贫困生申请标准。
完全秉持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标准,穷萝卜住窄坑,富萝卜住宽坑。
盛世豪庭因为毗邻绥中,所以学生里头没人不知道的。高中生平时除了学习之外没什么正事儿,统一校服的着装下隐形攀比的内容就是鞋子、手表、手链,以及住的地方和平日来接送的车辆。
学校就像个隐形金字塔,一个人从底层一下迈入中层,必然会引发热议。
才告过状的陈柯显然不是个善茬,赵莉莉是真情实感地为陈眠担心,甚至出主意,“要不你一会儿直接交给老师吧,别让陈柯去给了,他就是个大喇叭。”
话刚说完,在位置上整理资料的陈柯就朝她们走了过来,赵莉莉立马闭嘴,陈柯朝陈眠伸出手,“就差你了,填完了吧?”
赵莉莉看陈眠要拿给他,急得小声喊她名字,“眠眠——”
陈柯看她,“你有什么问题吗,赵莉莉?”
赵莉莉瘪嘴,“我能有什么问题,完全没问题。”
说完,手伸在下头扯了一下陈眠的衣服。
陈眠把资料给了陈柯,不出意外,陈柯看到地址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眠一眼,什么也没说,拿着资料就走了。
赵莉莉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人在憋着坏,她去拉陈眠的手,正准备让她注意点儿陈柯,嘴巴还没张开,数学老师就抱着试卷走进来了,东西往讲台上一摞,看着底下恹恹的同学们,戒尺拍得啪啪响。
“同学们!打起精神来!看看讲台上的高考倒计时,精神点儿啊,要睡等高考结束了再睡,第一排的同学往后传下卷子。”
然后就听取唉声一片。
一整天的考试榨干了人的精力。
再来一节晚自习的讲试卷,下课铃声落人耳朵里就跟往海里丢了个救生圈没区别。
陈眠收了试卷,折叠放包里,看着是还要回去再看一遍的意思。
赵莉莉有些羡慕她的精力,“眠眠你对学习的热情就跟‘花痴’遇着帅哥似的。”
这形容也挺形象,评价完别人又评价自己,“而我,就是对牛谈情的那头牛。”
前排正在收拾东西的林琳听着这话笑了一声,转过身看着陈眠,目光带着些挑衅,话却是对着赵莉莉说:“你这就有些不够了解你同桌了,她除了对学习有热情之外,对人也挺有热情。”
话说完,拿了抽屉里的校服外套,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