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地下停车场,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眠坐在靠窗的位置,视线往外,看见被拦在‘不开’门口的陈宋,这些日子也不算完全和过去断联,宋艾有时会给她发消息说些家里的近况,说陈宋因为打了前妻被关进了警局,本来要放出来的,又被找了些类似于聚众赌博等名目把人关进去了一段时间。
每回说完之后,宋艾又会补充一句,好好高考,记得以后要养她的承诺。
那时陈眠才意识到,乔之晚上次找她大概也是为了说阮艳梅住院的事情。
今晚的生日宴乔之晚没能来,陈茵还挺开心,趁沈域出去的时候坐到陈眠身边,说了些有的没的,大致内容就是说其实她们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前提是陈眠说话好听一些。
陈眠觉得陈茵果然和沈域他们是朋友,都带了些过分的自我,仿佛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绕着他们转,她纠正着陈茵,“我是不想和你做朋友,才不好好说话。”
说罢,在陈茵愣怔的表情中,又问了句,“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会跟看不起自己的人做朋友呢?”
车慢慢开进了盛世豪庭,沈域侧眸,看向盯着窗外的陈眠。
车窗倒映着她的脸,轻抿的唇和下敛的眸,都在说明陈眠在走神。
手机里,游淮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难得没有故意插科打诨,而是问他,真就非陈眠不可了?
真心话大冒险那会儿陈眠一句没谈,都觉得在落沈域的面子,毕竟这是他生日,又众所周知他们有些暧昧,但凡一句还没都比冰冷一句没谈要来得有温度。
听着像是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来这儿只是迫不得已。
他们接触的女生里没有陈眠这类型——冷得彻底,没心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
没人能看出陈眠对沈域有哪怕一丁点的喜欢,平时开玩笑说沈域单相思也只是朋友间的打趣,从小认识的人怎么可能真忍心看朋友热脸去贴冷屁股,所以游淮劝得委婉,只说没必要投入过多的精力。
沈域随便看了几条,就关了手机。
恰好此时车停进了地下车库,司机在临他们下车时,笑着对沈域说生日快乐。
这句话今晚沈域从不同人的嘴里都听过,但陈眠却一句都没有。
电梯上行,包在手里拎着,镜面里倒映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
沈域忽然问了陈眠一句,“如果电梯这时候出故障了,就你有绳子,你会救我吗?”
陈眠:“……”
这问题和我和你妈掉进海里你救谁简直没什么区别。
陈眠抬眸看着人一脸不爽的表情,左右肩一边一个包,人靠在墙上,显示屏上数字从一往上升,他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时间行至十一点半。
还有半小时,沈域就成年了。
似乎,是该对过生日的人多一些宽容。
陈眠稍加思索,挺严谨地问:“那我是在电梯里面还是外面呢?”
沈域说:“里面怎么救?外边吧。”
陈眠“哦”了一声,继续说:“除了绳子不够,还得有伸缩梯,可以有伸缩梯吗?”
沈域也不知道随口问个问题哪儿来那么多衍生问题,这到底是谁问谁?
他有点儿烦躁地点了下头,“行,给你。”
却听见陈眠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那既然都有了,再来个消防员也不过分吧?”
沈域直接气笑了,“费什么劲,你不如直接让我摔死。”
陈眠就不说话了。
电梯门打开,沈域走在前面,陈眠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看见沈域用指纹解锁打开了房门,径直往里去,才拽住了沈域的衣角。
“你是在生气吗?”
沈域正在鞋柜里拿拖鞋,闻言人都靠在上头,手肘撑在台面上,“你说呢?”
陈眠有些茫然,“就因为我没在电梯间救你吗?”
这话听起来有些幼稚,但对沈域来说却刚刚好。
两年前两人还不算特别熟的时候,沈域经常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比如写作业的时候问她要是地震了会不会救他、又比如在吃饭的时候问她会不会给他下毒。
陈眠答的都很敷衍,要么直白地说不会要么扫他一眼诚恳地问他:沈域,你真的没病吗?
时隔两年,又一次看见沈域因为自己问的降智问题没得到满意答复而生气,陈眠没忍住,多看了沈域两眼。
她唯一熟悉的异性只有沈域,学校里那些男生和女生相处时也幼稚,扯头发吸引注意、丢纸条或是擦肩而过时周围人起哄的声音,但是不是别人都和沈域一样有时候爱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却不得而知。
沈域懒着嗓音对她说:“什么叫就因为你没救我?生死攸关,你对人命这么草率?”
不是在真的生气,只不过在逗她。
陈眠没有说话,只是拉着他的书包带着他往房门口走,她行为有些异常,沈域一眼看穿她可能准备了些小惊喜,十分配合地装作不知道,表现得非常听话,陈眠让他闭眼就闭眼,让他别说话就别说话。
他坐在沙发上,相当自力更生地捂着自己眼睛,听见打火机被打开的声音,悄悄勾了勾唇。
笨蛋陈眠,准备生日蛋糕都不知道藏在房间里点蜡烛,全被他听见了,他还得装作不知道,还真是考验演技。
“可以睁开眼睛了。”
陈眠的声音近在咫尺,沈域听话地松开手,就看见桌上放着的一个草莓蛋糕,一看就是初学者的成果,沈域生日快乐六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奶油抹的也并不平整,但沈域仍然觉得,这是他这么多年见过最漂亮的生日蛋糕。
烛火摇曳下,陈眠站在他对面,火光全倒映在她眸中,显得格外漂亮,她看着他,见他一直没动也没反应,忍不住催他,“你、你许愿呀。”
沈域听话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几秒后,他又睁开,然后吹灭了蜡烛。
生日蛋糕有了。
蜡烛也吹灭了。
最后——
陈眠轻声对他说,“生日快乐。”
那台被沈域假设的电梯似乎真的在下坠。
而他们都在电梯里,坠落在十八岁的夜晚。
或许是生日,又或许是陈眠准备的蛋糕是真的取悦到了他。
沈域的声音里都带着笑,对她说,“妹妹,你真是,总能出乎我的意料。”
陈眠知道沈域身边的朋友会叫她陈妹妹,但那都是玩笑话,沈域这句妹妹说得暧昧,落入耳中让陈眠心跳都失序。
“妹妹——”沈域又喊了一声。
陈眠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此刻满是笑意,他在哄着她,对她说,“我生日啊陈眠,可以抱抱我吗。”
话直白,动作更直白,不等陈眠答应就直接走到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
“陈眠。”
“……嗯。”陈眠在他怀里,轻轻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沈域笑着,就着拥抱的姿势摸摸她的头发,对她说,“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礼物,真的。”
他和陈眠之间的相处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身边人都很难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觉得陈眠冷淡,像游淮这样直接劝他的人也不少。
认为他处于下风,任人拿捏变得不太像他们所认识的那个沈域。
游淮每次都说他过于上心,但沈域反驳得也确实真情实感。
心动、喜欢和爱说白了就是一种感觉,性格这玩意儿每个人都不一样,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不尽相同,亲情、友情都难以被一律定义,更何况是感觉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有些人的喜欢热烈,表达的坦率直接。
那也得允许有些人的喜欢晦涩难言。
呼啸而过的狂风是风,难以捕捉的微风那也是风。
河边的杨柳吹拂的是春天,路边生长的野花那也是春天。
别人看不出的喜欢,难道就不是喜欢了?
沈域觉得,人和人之间能维持长时间的相处,多半都是带了心。
真要一点儿心都没有,那怎么只是他不是别人。
陈眠只是,不太擅长表达。
沈域松开她,然后伸手,在黑暗中捂住陈眠的眼睛,湿润的眼睫在他手心颤动,像只在雨季被打湿却仍旧振翅欲飞的蝴蝶。
陈眠的声音都似乎一同被捂住,隔了层雾气,带上了些热度,问他,“沈域……你干什么?”
然后就听见沈域对她说,“刚才忘了件事,挺重要的。”
陈眠有些莫名,“什、什么?”
“忘了跟你说,我的生日愿望。”
陈眠有些困惑,忽然就忘了生日愿望究竟是该保密还是能拿出来分享。
她对生日的印象其实寡淡,唯一深刻的一次还是六岁那年,阮艳梅给她买了个蛋糕,房间里关了灯,只有烛火摇曳亮着。
而阮艳梅拍着手,对她唱着生日快乐歌,又催她闭眼许愿,那时候陈眠双手合十,许的愿望却是,希望妈妈不要再每天催我去上舞蹈课了。
六岁的愿望在十二岁被实现,而她十二岁一个人许下的愿望,希望爸爸能够不再嗜赌喝酒、妈妈能够回到身边的愿望,神明却选择性地闭了眼。
那时候陈眠就知道,别人的硬币抛出来是两面的,可她的硬币无论怎么抛掷,朝向的那一面指向的都是厄运。
所以她不再许愿,也不再过生日。
哪怕那一天是所有小朋友都会开心的儿童节。
但陈眠不开心。
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没有落下。
陈眠听见,沈域漫不经心的语气,对她说,“我都不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许的愿望,所以陈眠,我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送给你的。”
没有人会听见的,也没有人会实现的。
愿望这种东西,就跟白日做梦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美好的期许自己无法完成将其托付给神明。
注定会落空的期待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注希望。
可在这个时候,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像是虚构,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
只有眼前的人真实,声音似是黑暗中点亮的烛火。
六岁的生日蛋糕重新出现在眼前。
只是站在蛋糕旁的不是阮艳梅,而是十八岁的沈域。
他对她说,许个愿吧陈眠。
她运气一向不好,不信神明,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套,只固执地相信事在人为,推动因果的转盘只能是自己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轮回。
可是,在弥漫着草莓味的空间里,在满室漆黑中。
陈眠闭上了眼,睫毛扫过沈域的手心。
她揣着沈域送给她的愿望,像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忽然拥有了一盏灯,在微弱光线中再度信了愿望那一套。
如果真的有神。
如果沈域送给她的愿望真的能成真。
那,陈眠希望。
所有不见天日的黑暗,最终都能窥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