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

第三十五回 捐巨貲紈袴得高官 吝小費貂璫發妙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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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閻二先生自從代理太原府以來,每日上院稟見撫台,以及撫台同他公事往來,外麵甚是謙恭;雖然缺分苦些,幸而碰著這種上司,倒也相處甚安,怡然自得。不料一日正坐衙中,忽然院上發來一角公事;折閱之下,乃是撫台下給他的劄子。前麵敘說他集款放賑如何得力;接著又說:

“現在已交冬令,不能布種;若待交春,又得好幾個月光景。這幾個月當中,百姓不能餐風飲雪,非再得巨款接濟,何以延此殘生?該員聲望素孚,官紳信服。為此特劄該員迅速多集款項,源源接濟;幸勿始勤終惰,有負委任”

各等語。閻二先生接到劄子,躊躇了半夜。次日上院,又要顧自己麵子,不敢說上海不能接濟的話;隻說已經打了電報去催,大約不久就有回信的。撫台聽了,無甚說得。過了三日,又下一個劄子催他。

他弄急了,便和一個同來放賑的朋友——現在他衙門裏做帳房的一位何師爺——商量。何師爺廣有韜略,料事如神,想了一想,說道:“撫台一回回的劄子,隻怕為的自己,不是為的百姓罷!”閻二先生道:“何以見得?”何師爺道:“現在太原府的百姓都已完了。到了春天,雨水調勻,所有的田地,自然有人回來耕種。目下逃的逃,死的死,往往走出十裏、八裏,一點人煙都沒有,那裏還要這許多銀子去賑濟。所以晚生想來,一定是撫台自己想好處。他總覺著你太尊上海地方麵子大,扯得動,一個電報去,自然有幾十萬匯下來。那裏曉得今非昔比,呼應不靈!”閻二先生道:“如今上了他的圈套,要脫亦脫不掉。你有什麽好法子呢?”

何師爺此時雖然掛名管帳,其實自從東家接任到今,一個進帳沒有。而且這位東家又極其嗇刻,每日零用,連合衙門上下吃飯,不到一吊錢。就是要賺他兩個,亦為數有限。這個帳他正管得不耐煩。如今聽了東家的話,他便將機就計,想好了一條計策,說道:“太尊明日上院,隻消求撫台給晚生一個劄子。晚生拚著辛苦,替太尊回上海去走一趟。”閻二先生道:“劄子上怎麽說法?”何師爺道:“勸捐。”閻二先生道:“目下捐務已成強弩之末,況且上海有申大先生一幫在那裏,你人微言輕,怎麽會做過他們?”何師爺聽了,笑道:“勸捐是假,報效是真。”閻二先生聽到“報效”二字,便曉得其中另有文章,連問:“報效如何辦法?……”何師爺道:“若照部定章程,開個捐局專替山西辦捐,人家有了銀子,不論那裏都好上兌,何必定要跑到你們局裏。此我所以不說勸捐,而說勸人報效:因為勸捐是呆的,報效是活的。我隻要撫台上一個折子,先說本省災區甚廣,需款甚繁,倘有報捐在一萬兩以上者,準其專折奏請獎勵。”閻二先生道:“能捐一萬銀子的有幾個呢?”何師爺道:“晚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捐不捐在他,出奏的權柄在我。能捐一萬銀子的固然不多,隻要他能夠捐上六七千,我們同撫台說明,算他一萬,給他一個便宜,人家誰不趕著來呢。合起捐官的錢來,所多有限,將來一奉旨就是特旨班,人家又何樂而不為呢。這筆款子叫名是山西賑濟,賑濟多少,有甚憑據?盡著撫台的便,隨他愛怎麽報銷就怎麽報銷。如此辦法,撫台有了好處,一定沒別的說話。你太尊就是要調好缺,過府班,都是容易之事。他還肯再叫你在這太原府喝西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