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七卷 木锡镇

第6章 黑客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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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我们是地球上能够行走的物种当中,最残酷而最无情的……我们也知道在彼此的内心深处,都藏有同样野蛮的冲动,会让人杀人、折磨人、彼此争战。

——安东尼·史多尔《侵略的人性》

1

“张钧见,没想到……真的是你。”

“晚安。”

我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坐在侦讯室里,我看着吕益强在我面前坐下来。

“最近征信社的生意怎样?工作忙吗?”

“不忙,整天闲得发慌,只好玩网络游戏打发时间。”

吕益强笑了笑。

他是个行事作风非常谨慎的刑警,年纪轻轻却很有实力,犹如蛰伏在暗处盯紧猎物,直到时机成熟后才敏捷蹿出的螳螂。如果考试有考“耐心”的话,他一定拿一百分。

据说他的办案方式,在警界颇受争议,因为你根本不晓得他在布什么局,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可以破案。他经常在等待。不过,有他在的案子,总是破得很漂亮。所以长官还蛮喜欢他的,总是给他麻烦事做。

但是,倒真的让我有点意外,竟然会在这个案子遇到他。

我和他在一个跟“脸孔辨识失能症”有关的案件相识。在某个场合里,他甚至还曾经救过我一命。尽管如此,其实我跟他能聊得上几句的话题并不多。我总有一种感觉——在他的眼中,每个人都是嫌疑犯,他的问案方式虽然温和,却犀利得令人头痛。阴郁神秘的表情,仿佛手上握有许多王牌,凶手一看见他,恐怕只有自白吐实才会开心点儿。

沉着稳健的超级刑警,大概就是这副德行吧。

“怎么会牵扯进这个案子?”

“听说连你们警方也被牵扯进来了?”

“你可真清楚。”

“怎么样?关于这件麻烦事……”我说,“这一次谁先讲?”

“我看,还是我先讲好了,先让你明白一下自己的处境。”吕益强翻开桌上最上层的活页夹。“当事人,不用说,就是你。检举人——李英齐、林小镜。案件事由,于二○○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凌晨,涉嫌谋杀许卿怡,焚尸并伪装火灾。除此之外,关于高家薇、辜明卉两案,可能也涉有重嫌。

“这三件连续伪装意外失火案,市警局已经正式受理了,许多证据得重新逐一检视过滤,还必须侦讯更多的关系人。张钧见,因为有人指控你,所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你。”

“真没想到,我的情况有这么糟糕。”

“那你呢?你真的认识她们三个人吗?”

“完全不认识。而且,除了辜明卉之外,其他两人的名字,我都是今天才听说。”

“你跟辜明卉是什么关系?”

“她的父亲辜崇希,在这个月九号委托我一件奇怪的案子,说他的女儿患了网瘾症,而且受到某个网络杀人魔的控制。他要我找出这个藏匿在远程的杀人魔。”

“你的老板不是不准你碰刑案吗?”

“我是寻人啊。”

“好吧,勉强算是。然后呢?”

“等一下。吕益强,你会告诉廖叔吗?”

“除非你真的涉嫌,否则我可以当做你没有来过市警局。”

“谢谢。”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过一口水,“辜崇希说他的女儿一直在房里上网,要我进房去看看她,问一些线索。结果,辜崇希的儿子——辜明孝回到家,我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老爸因为女儿死于一场火灾,已经精神错乱了。

“我看过那个房间。老实说,的确有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很难想象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火灾。所以,我答应辜明孝,要帮他查出怪火的起因。”

“也就是说,连死者的弟弟也觉得这场火灾很奇怪?”

“嗯。据辜明孝说,他感觉这场火简直就是冲着他姐姐而来。我查着查着,发现网络上有人在讨论类似的案件,跟人体自燃现象有关。没想到,居然是个陷阱。”

“我查过当地派出所的结案报告,”吕益强又拿出另一份文件夹。“辜家的火灾确实有点诡异,但鉴定原因被判定成自杀,理由是辜明卉有忧郁症。”

“我知道。那么,许卿怡和高家薇,她们的火灾事件又被警方归类成什么原因?”

“许卿怡因为在前一个晚上吃过火锅,所以这场火灾被判定为用火意外。至于高家薇……则是另一种用火意外。”

“另一种用火意外?”

“高家薇是一个健身器材公司的业务员。未婚、独居的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虽然业绩平平,但没有忧郁症、没有吃火锅,也没有男朋友。

“处于青春的尾端、经济能力自给自足的台北女人,会把薪水全部用来宠爱自己。根据结案报告指出,警方在高家薇的住处找到一些精油烛台,似乎有使用过的迹象,但是无法判定是不是当晚也使用过。这场火灾,最后在没有其他火源的情况下,只好将事故归咎于这些烛台。”

“精油烛台的微弱火苗,也能够引起火灾吗?”

“你要知道,即便是静电火花,都可以引起加油站爆炸。”

“了解。那遗留在现场的吊人索呢?”

“辜明卉的情形,你应该很清楚。”吕益强以和缓的语气说明,“侦办此案的警员认为,她同时使用了多种器具试图自杀;许卿怡房内的吊人索,则是被误以为是前卫艺术品。

“至于高家薇嘛……你知道她卖健身器材。她自己也使用公司的产品。在她房内的吊人索,和其他两人的样式不同——那好像是一种健身用的松紧带。之所以挂在那个地方,可能是用于扶握,锻炼手脚肌肉。所以,完全没人去怀疑。”

“这样喔……”我不置可否,“还真有道理!”

“张钧见,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处理这些案子的警员,或许真的草率了点。”吕益强依序合上那些文件,“总之,当时会有意外和自杀的结案方式,对警方而言,是比较合乎现实的。毕竟台湾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体自燃案,是真正的火灾还是人体自燃,依据过去的办案经验,也不太会去分辨的。”

“那么,既然三桩案件都能够找得到火源,也全都结案了。”我倾身向前,“市警局为何受理这些案子?就算受理了,吕益强,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

“我记得只有在发生重大刑案的场合,才看得到你的影子。”

“我可不是专办重案的刑警哦。”吕益强刻意轻描淡写,但没什么说服力。“事实上,若非李英齐提出的证据令人讶异,我们也不会重新检讨人体自燃的可能性,翻出这些旧案。”

“人体自燃的可能性?”

“相信你一定很清楚,人体自燃现象有过许多猜测。譬如体内浓度过高的酒精,以及易燃的衣物等。我对这个并没有什么研究,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李英齐的看法——不过,我要特别强调,基本上警方同意了他的看法。虽然这是结论,不过我还是先说。

“首先,由于从表面上看来,三个案件都不属于刑案范围,警方并没有特意深入去搜寻他杀的线索,所以,才会漏失了储存于那些电脑中的怪异影像。这是市警局决定要接手的第一个理由。

“相信你也看过了,那份影像文件确实很奇怪。不过,根据李英齐的研判,上吊而亡的女人,在最后几秒钟突然复活的过程,似乎是撷取前面的影像资料,予以重组制成的。

“也就是说,女子确实上吊自杀,也确实死了。而站回座台的连续动作,极可能是一张一张仔细剪辑出来的,小心接在影像最后的,跟灵异影像毫无关系。女子目光凶恶地瞪视,给观赏影像的人不寒而栗的恐惧,也是影像处理的效果。不过,就算是剪接的,前半段的上吊自杀,我们仍然不能等闲视之,这明显藏有犯罪的企图。”

“你是指……见死不救吗?”

吕益强点点头,“是的。在刑法上有所谓遗弃致死罪。拍摄这段影像的人,非但没有抢救眼前的生命,还刻意录下她死亡的过程,并且做了影像处理,在网络上传播,用来恐吓他人。

“况且,如果这名上吊的女子是受到胁迫、服用迷药后才自杀的,这名拍摄者更犯了加工致死罪!”

“原来如此。”

“只是,警方目前仍对这名女子的身份、来历和自杀动机毫无头绪,也不晓得这份影像文件是谁拍的、从哪里来的。”吕益强的食指轻弹桌面,“从三名被害者的相互关系,设法找出线索,是唯一可行的办案方向。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许卿怡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住在士林;高家薇是三十三岁的上班族,住在公馆;辜明卉是十七岁的五专生,和家人住在天母。除了三个人都是女性之外,个人背景没什么共通点。

“不过,所谓地缘关系、生活圈这一类的名词,都是传统刑案的用语,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后,这些都变成过去式了。透过网络,原本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却会因为一只狗、一部电影或一位明星而有了互动。然而,这个共通点,很可能只是占据两人生活中极小的部分,连家人、亲友都不太清楚。

“警方办案,主要的方向就是人际关系,破案则需要动机。假使有一种人际关系,是私密到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情,而其中一人杀了另一人,这样一定会变成悬案。”

“关于这点,征信业也有同感。”

“三名女性只有一个共同点——喜欢上网。所以要找共通点,只能从网络上找。辜明卉由于父亲残废的缘故,罹患了忧郁症,整日上网打电动玩具,也不跟家人说话。唉,网络游戏又是一个广大的世界,是网络上犯罪问题第二多的区域。”

“那最多的区域是哪里?”

“色情网站啊。接下来,许卿怡是个网络小说家——网络上写文章的人很多,几乎是只要有打字能力的人都会写点儿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表园地、留言板和电子邮件,增加了无以计数的人际关系组合。更重要的是,这些连结都是暂时性的,亦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存在于一刹那。”

“你好像有很多感触。”

“还好。最后是高家薇。因为她独居,跟同事也不熟,所以很难知道她在网络上做些什么。依据我的经验判断,大概就是上聊天室交网友吧。由于案子早就结了,证物全都给亲属带回家,如今还在不在,根本就无从得知。

“所以,从许卿怡案开始着手,恐怕是唯一的方向。就算她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交友关系,但李英齐是个资讯工程师,为了找到杀害女友的凶手,他旷日费时地追溯许卿怡在网络上走过的足迹。”

吕益强站起身来,在侦信室内来回踱步。在他的口中,李英齐几乎成了天纵英才、意气风发的高科技业余神探。

2

“请坐。”那个时候,我正带着林小镜在SOGO百货试穿衣服;而李英齐则亲身前往台北市警局,与吕益强见面。“我是负责侦办本案的刑警,吕益强。李先生?”

“是。”李英齐留着小平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配上T恤和牛仔裤,外貌看起来还像是大学生。他把背包放在座椅脚旁。“不知道你看过我寄给警方的Email了吗?”

“我看了,也和队上的同仁开会讨论过。”吕益强回答,“长官对这件事情蛮重视的,所以才会请你来局里,做个详细的说明。

“真是抱歉。一开始,我们确实将你的信当成无稽之谈。毕竟,现在台湾的刑案那么多,但人人却只喜欢当侦探,而不愿意当自首的凶手,造成同仁们频频疲于奔命。倘若恰好发生名人的罪案,密告电话一天起码五十通。所以,我们总是得多少过滤一下。”

“我懂。”

“李先生,据你信上的意思是,你认为在台北市出现了一种新形态的犯罪,以人体自燃为杀人手段,并且伪装成一般的失火意外,是吗?”

“是的。”

“根据你的调查,目前已经发生过几起这样的事件?”

“三件。而我的女朋友——许卿怡就是这类犯罪手法的受害者。”李英齐扶了一下眼镜,态度相当认真,“对不起,我还是要说,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员忽略了许多细节,导致误判成用火意外事故。若非我亲自搜集线索,杀死卿怡的凶手恐怕会永远逍遥法外。”

“关于这点,警方实在很遗憾。我把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调出来仔细读过,发现当时在侦办过程中,确实有疏失之处。相关人员的惩处,已经在进行检讨了。”吕益强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李先生,我想,你来到这里,主要还是希望能与警方讨论彼此的看法吧。”

“若能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

听在吕益强的耳中,李英齐的口气有点毒辣。李英齐随意自在的打扮,似乎在告诉别人,他丝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你提供给我们的影像文件,实在令人非常惊讶。我们认为,这其中可能已经涉及某种犯罪事件。因此,对这份档案的真正来历……”

“你在Email中提到,这份档案就储存在卿怡的电脑里。储存的时间,距离她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而且,在她死亡之前,还曾经在网络上与人传过简讯。”

“我明白。所以你认为,这是你女友在上网与人传讯的过程中,对方传给她的。”

“没错,目的就是为了恐吓。”

“许小姐的交友关系,你知道多少?”

“她在网络上是个小说家,所以认识不少文友,当然,也会有许多读者跟她通信。”李英齐慎重地用字遣词,“他们经常举办一些小说创作的讨论聚会,大多是喝杯下午茶,这样的活动,我也参加过几次。”

“你认为这群写作的朋友中,有人试图恐吓许小姐?”

“比较亲密的文友,我当然认识。不过,假使某人别有所图,伪装成她的读者接近她,那就防不胜防了。在网络的世界里,人总会假设别人都是友善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网友很多,可能存在着你不知道的恶意者?”

“网络上可以匿名,也许这个人有双重人格。我认为,凶手一定与卿怡有某种程度的交情,他才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许小姐在网络上,曾经跟人结怨吗?”

“这……”

“抱歉,我恐怕问得太直接。就我所知,网络上似乎很容易发生争执。在虚拟的场合,人的脾气会变得比较火爆。我本身处理过一个案子,即是在网络上一言不合,最后两方各自请出大批人马,在深夜进行械斗的。”

“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对小说家来说,有些时候,创作理念是很主观的事。”

“所以你应当也同意——假设许小姐确实是被那个最后与她网上传讯的神秘客所杀,凶手所传来的女子自杀档案,或许有可能和某件网络上的恩怨有关了?”

“我可以同意。”

“好,我希望能请你提供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必须包含许小姐亲近的文友、读者,警方会先从这些关系人开始过滤。”

“我已经过滤过了。”

“是吗?”吕益强饶有兴味地问。

“其中大部分的文友住在北部,他们听到卿怡死了,心里也很难过,十分愿意配合侦查。网络文学似乎是有分派别的,不同立场的人当然会在讨论区吵吵闹闹,但这也不止一两次了,突然为此动了杀机,我觉得很不自然。总之,查到最后,我找不到他们任何一人涉嫌的可能。”

“听起来,你相当笃定。”

“因为,相约吃火锅的那天,是我第一次拿到年终奖金,我们要一起庆祝。卿怡刚好有一个网络文友的聚餐,所以她推掉了。那些文友还打手机给她,她所熟识的那些人全在一起,都是大学生,彻夜在KTV唱歌,没有人离席。”

“李先生,从你的话里,我感觉有个矛盾。”吕益强提出质疑,“一开始你说,许小姐的死亡,应该是与她熟识的人所为。最后却又说,她熟识的朋友,没有人有嫌疑。”

“刑警先生,我应该这样说吧——我跟卿怡是去年开始交往的,认识还不到一年。”李英齐好像早就准备好标准答案般说道,“况且,她上台北来念书,也是这两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和小镜对她一无所知。

“或许卿怡在高中时代就已经有上网的习惯了,就像小镜那样。卿怡在高雄上网,或许曾经认识某个住在台北的网友。或许他们最近偶然又联络上了……”

“我明白了。麻烦事,确实应该交给警方。”

“如果我一个人可能查到那么多,我不需要现在来找警察啊。”

“那么,如果今天那个网友的目的就是许小姐,为何他要杀害其他两名女性?”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有句话说:‘最聪明的人,会把叶子藏在森林里。如果没有森林,他会种出一片森林来藏叶子。’吕刑警,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

“也就是说,其他两名女性,说不定是无辜的,是用来误导警方侦查方向。”李英齐停顿一会儿又说:“但是,我认为不是这样。若说是藏叶于林,以人体自燃来伪装谋杀,就已经是一片很好的树林了。倘若发生太多起类似的案件,反而容易引起警方高度关切。”

“嗯。那第二种可能呢?”

“这个杀人魔,势必与其他两人也结下深仇大恨。这种怨恨,绝对不是网络上争执小说写法而造成的。以火焚尸,必然具有某种暗示性的泄愤。”

“而你认为,这项怨恨,与无名女子上吊自杀的影像有关?”

“是的。”

“不过,单从影像的内容,警方也无法查到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这个我知道。”

“另外,我很感兴趣的是,如何借着人体自燃来伪装失火意外,你并没有在Email上详细说明。我读了一些资料,人体自燃是一种超自然的异常现象?”

“我现在就可以说明。”吕益强的提议,似乎让李英齐精神一振。“这个网络杀人魔,使用了人体自燃现象来作为毁尸灭迹的手法。主要有三层含意。首先,诚如你刚刚说的,人体自燃事件在台湾极为罕见。所以,警消人员会以为那仅是情况特殊、未酿成大祸的小火灾。只要警方以意外结案,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其次,就算被有这类知识的警察知道这就是人体自燃,事件也将被归入悬案。在国外就是这样。例如玛丽·里瑟案,警方、FBI、病理学家、火灾专家及消防部门全都出动了,最后也是束手无策。凶手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再次,凶手可以模糊死者的死亡时间——因为,人体自燃过后,尸体只会留下一些残余的肢块,什么时候被杀的,根本无法由尸温、尸僵及胃内容物来解剖鉴识。对凶手来说,他可以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以卿怡为例,”李英齐的脸颊悲伤地**,“据我询问过她的同班同学,得知卿怡一整天根本没有去上课。亦即,当时很可能早就遇害,也可以跟凶手约好在住处见面。她所租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上班族,白天根本没有人在。凶手有一整夜和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作案。”

“同样的,高家薇是独居的上班族,辜明卉是辍学在家的高中生——尤其是辜明卉的父亲,已经形同废人。只要她们愿意,都可以在深夜偷偷约网友到家里去,而不会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办法自由控制人体自燃这种异常现象,予以杀人焚尸吗?”

“人体自燃现象,历年来科学家作过种种臆测。其中一项解释,与人体的可燃性脂肪有关。也就是说,人体脂肪遇高热开始燃烧,直到烧尽全身存有脂肪的部位。”

“这跟体内酒精浓度过高而开始燃烧,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酒精确实可以引发燃烧,但它集中分布于人体的血液里,而不像脂肪分布在人体的所有部位。所以,单纯地燃烧浸泡过酒精的肉块,与人体自燃的结果绝对不同。”

“我还是不太懂。”吕益强坦白回答。

“事实上,人体自燃现象之所以没有一致性的解释,是因为状况千奇百怪。除了一般所熟知的案子,人体燃烧殆尽的情况外,也有正在燃烧的人遭到目击,甚至发生人体自燃的生还者,公开证言自己亲身经验。”

“一八三五年,《田纳西州医学会学报》记载了一篇文章,描述到当地那士维尔大学数学教授汉米尔顿,因为‘局部自燃’受伤的情形。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天气气温很低,汉米尔顿教授回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向着火炉取暖。”

“突然间,他觉得左腿灼热疼痛,有如被黄蜂叮了一口。他朝下一看,腿上竟有一团几吋高的火焰,直径如一个银币大小,顶部则呈扁平形状。他立即用手拍打,但无法把火焰拍熄。所幸教授保持冷静,想起若火焰没有氧气助燃就会自动熄灭,于是,他两手拱成杯状盖在燃烧处,火才终于熄灭。”

“但是,他的伤处产生剧痛。脱下长裤检查,教授发现在左腿处有一道青黑色伤口。正对伤口的外裤已被烧穿,但其他位置却完好无损。尽管这道伤口与一般的烧烫伤有所不同,但诊治教授的医师仍然按照一般程序处理。伤口很深,过了一个多月才愈合。”

“这是最早一桩人体自燃生还者的经典案例。一般认为,当时教授若未能及时将火焰扑灭,他就会立刻像其他死者的情况那样凄惨。”

“然而,我的看法完全不同——说穿了,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意外地看到他人或自己的身体突然起火燃烧,就会误以为火势必将在一瞬间吞噬全身。这是人类对于火焰的原始恐惧。事实上,火焰在燃料供给稳定的状况下,都像是蜡烛一样缓缓燃烧,不可能突然爆燃。”

“……蜡烛?”

“是的,就是蜡烛。我记得日本作家小酒井不木,有一篇短篇作品《尸体蜡烛》,描述将人肉脂肪溶入蜡中,制成蜡烛的情节。事实上,这样的情节虽然匪夷所思,却是有科学根据的——这称为‘灯心效应’!

“根据诸多人体自燃殆尽的现场目击者所言,现场有几项特征非常值得注意。

“第一,这些案例都发生于室内,且受害者必死无疑。死者总是已独处了很长时间,发现者即使在附近,也从未听到任何惨叫或呼救的声音。

“第二,尸体被焚烧的程度一般要比正常火灾严重,但是身体的焚烧程度并非均匀全面的。四肢通常未烧毁,而躯干被烧的程度最严重,在许多案例中,躯干完全被烧毁,骨头被烧成了灰烬。

“第三,尸体、骨灰下面的地板往往覆盖着一层气味难闻、黏稠厚重的黄色油状**。这其实是人体脂肪的残渣。

“第四,火势仅限于人体和附近,而没有蔓延开去,周围的家具受损不大。

“第五,在死者的周围总可以找到火源,例如蜡烛、油灯、炉火、香烟。

“吕警官。以上这五大特征,在告诉我们,人体自燃的发生绝非超自然力,而是符合‘灯心效应’条件的偶然事件。

“所谓灯心效应,是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酒醉或昏睡中的人,衣物被火焰点燃,接触衣物的皮肤因而烧灼肉绽。接着,皮下脂肪由于高温而溶化、流出伤口,并开始浸润衣服。

“衣服被液化脂肪浸湿后成了蜡烛灯心,而体内的脂肪就像是蜡,源源不断地提供燃烧的燃料,于是人体就像蜡烛一样慢慢地燃烧,直到所有的脂肪组织都被烧完。当事人意识昏迷,并未感到痛觉,就此醒不过来。而且,人类的骨髓和脂肪同样可燃,这就是为什么人体自燃可以连骨头都烧成灰烬,比火化更彻底。

“人体像蜡烛一样地燃烧,但这是形态内外相反的蜡烛——烛心在外,包裹着蜡油。

“根据这个理论,人体的躯干及大腿,必定燃烧得最完全,因为积存的脂肪最多。至于没有衣服覆盖的身体部分则不会被烧毁,因为融化的脂肪需要有衣服做灯心,才能充分地燃烧。

“另外,脂肪燃烧时会产生浓烟,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死者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会被熏黑。有些融化的脂肪会流出体内,流到地板上,由于没有衣服做为灯心,部分脂肪并未燃烧而残留下来,所以在死者身下的地板,总能发现黄色的黏稠物质。”

李英齐说着,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亟力传达的意念,穿透了吕益强的脑髓。会客室里出现一阵漫长的沉默,空气几欲凝结。吕益强望着天花板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响应。

“李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按照你的解释,人体自燃根本就毫无神秘之处。”

“确实没有。”李英齐继续说明:“一九九八年四月,加州犯罪学研究所的约翰·德·哈安博士做了一个实验,首次检证灯心效应。他到屠宰场买来一头死猪——猪的脂肪含量与人体近似——并在猪体上裹了毛毯,至于房内,一旁则摆了电视机。哈安在毯子上浇了一些汽油,然后点火。

“实验证明,猪油随着高温而渗入毛毯,形成灯心,火焰持续地燃烧了好几个钟头。大约五个小时后,猪骨被火烧裂,与脂肪成分相近的骨髓流出,火焰最后把骨头烧成碎炭。至于未裹毛毯的猪肢,则没有遭到波及。

“特别注意的是,灯心效应所产生的火焰并不猛烈,火势不会延烧到一旁的电视机;未燃的脂肪有如浓稠的黄油般遗留在地板上。烧尽的猪只,形态与人体自燃现场一模一样!

“根据哈安的实验,证实人体自燃现象,根本不是超自然事件,只是一种持续、缓慢的灯心效应——仅仅需要一点儿火源及可燃物,就可以在十个小时左右将人体彻底焚毁。

“回头对照汉米尔顿教授的遭遇,就会令人恍然大悟。当天的气温太低,导致他冰冷的手脚因寒冷而麻痹。当他靠近炉火取暖的时候,或许有一颗微小的滚烫煤屑,飞上了他的长裤。

“教授完全感觉不到煤屑烧穿了他的长裤,烧开了他的皮肤,并且开始形成‘灯心效应’。但由于他意识清醒,才亲眼看见了人体自燃的开端。”

吕益强没有立即答话。他默默看着李英齐从背包中拿出好几份影印文件,全都是英文资料,上头有一些黑白照片,大致可以看出实验猪体燃烧时,每半个钟头的现场状况。

“李先生,照你的说法,”吕益强谨慎地询问:“人体自燃现象既然已经可以靠灯心效应来完全阐明,为何还有许多人认为这是超自然事件,而没有一致性的解释?”

李英齐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听起来并无轻蔑之意。

“吕刑警,这个问题很漂亮。”李英齐摆出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姿态,“哈安的实验做完,其实引发诸多争议。的确,亲眼所见的过程是很有说服力,但他的实验结果,却不能解决人体自燃事件所有的谜团。”

“怎么说?”

“首先,有许多纪录详尽的案例,现在找不到丝毫火源。没有火源,就不可能有灯心效应。更何况,灯心效应需要十个钟头的燃烧,但在不少案例却有目击者证言,人体自燃事件发生的时间短于三个钟头。”

“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哈安的实验,只解释了他想解释的疑点,对于其他解释不了的谜团则视而不见。所以,人体自燃现象才至今仍让人争论不休。”

“原来如此!”吕益强点点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人体自燃的解释至今虽然仍旧莫衷一是,但杀害三名女性的凶手,却很有可能仿效哈安的做法,利用灯心效应来杀人毁尸?”

“正是。只要凶手事先做过充分的模拟,如同哈安的实验反复操作,就能估算出概略时间,掌握灯心效应的诀窍,让焚毁人尸的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

“另外,受害者们都有长时间独处的时刻,这给了凶手可乘之机,亦是凶手选择她们作为被害者的理由。同时,我还想提出一种猜测:凶手之所以亟欲彻底焚毁她们的尸体,却又不希望真的引发火灾,使得现场太早被人发现,所以才利用灯心效应——这一定有不得不燃的理由。

“例如,被害者生前都曾被凶手强暴?为了完全抹销凶手遗留在死者体内的精液……”

李英齐闻言,双眼圆睁。

“抱歉。”吕益强稍稍避开他的视线,“或者,凶手想掩盖受害人的真正死因。”

“确实有这些可能。”

“你的猜想假使属实,那么这就是一连串非常邪恶的连续谋杀案。”吕益强叹一口气,“不过,这三个案子皆已结案,尸体均由被害者家属领回火化了。如今,已经没有足够的物证来还原现场,要找到凶手,恐怕……”

“不。”李英齐振作精神,“事实上,我已经锁定凶手的行踪了!”

“你说什么?”

“卿怡的表妹小镜,日前曾在网络上留下意义深长的留言,目的是为了诱使凶手现身。这一类的凶手,既希望犯罪手法天衣无缝,又难忍炫耀的虚荣心,即使他避开警方的追缉,但他依然会到网络搜寻,查询是否有人在谈他作的案子。

“小镜在留言中明白地表示,她知道这些案件都是人体自燃现象。凶手如果看到,势必很想要知道小镜到底对案件的了解有多深。如此一来,他必然会主动与小镜联络,如不得已,甚至会动手杀人灭口!

“现在我们的诱饵,已经钓上一个非常可疑的人物了。这名疑犯假借侦探的名义,准备今天与小镜见面,向她探听口风。就在我来以前,小镜暗中打手机给我,说她已经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凶手!

“吕刑警,小镜现在和对方进了旅馆,她会设法拖住凶手的时间,等待警方到来。同样的,小镜现在也有生命危险。”

李英齐站起身来,颀长的身材完全遮住吕益强的视线。

“请你派出一组警员支持,立刻前往馥敦饭店逮捕凶嫌。我设计了一套伪造的网络服务器系统,让小镜佯装成功力高深的黑客,目的就是要以几可乱真的假线索,设陷阱逼凶手就范。”李英齐终于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3

“作案的手法……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吕益强口中的李英齐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灯心效应的推论倒是令我佩服。只不过,如果我知道哈安博士做过这番实验,我应该也想得到这个答案吧?

李英齐果然花了不少时间在搜集人体自燃现象的相关资料。

“该不会真的是你做的?”

“林小镜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抛出诱饵、引凶手上钩的想法虽没有错,”我摇摇头,“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辜明卉的弟弟是个早熟的少年,他的父亲疯了,但他仍然可以委托我。”

“辜明孝真的委托你了?”

“是的,他也怀疑姐姐并非死于寻常的火灾。”

吕益强似乎没有完全信任我的说法,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吗?”

“不算有。”

“什么意思?”

“我找到几个辜明卉的BBS与聊天室的账号,”我看了一眼吕益强,感觉到他对此案的关切,“她的BBS信箱有点儿问题——全被垃圾邮件塞满了,这些邮件有点儿奇怪,好像永远删除不完。”

“这还不算疑点吗?”

“这最多只能说明,辜明卉在BBS上被人盯上了。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凶手,也就是李英齐已经证实的网络杀人魔。”

“你在辜明卉的电脑中,是不是也找到《情人节想对你说》?”

“没错。”

“所以,这几桩案件的确有关联了……”

“吕益强,我在意的其实不是影像文件,而是现场的绳索。”我望着侦信室的天花板,“三件案子里都出现了吊人索。我觉得这好像有非常强烈的警告意图。”

“你说的没错。凶手的目的,有可能是在宣告完全犯罪的达成。不过,绳索也可能是功能性的。”

“功能性?”

“例如,用来辅助凶手焚尸。只是在哈安的实验中,并没有这样的道具。”

认真讨论案情的疑点,还真是迷雾重重。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吕益强,我有个问题想要请你回答。”

“什么问题?”

“警方真的把这些案子当成一般的火灾案件在处理吗?”

吕益强没有立刻回答我。

“面对一个尸体燃尽、室内却毫无损毁的怪异现场,警方难道果真无动于衷?”我追问,“还是说,警方是依据过去的惯例,一旦发现不可思议的怪案,就会不愿声张,然后秘密调查?”

“并没有这回事。”

“是吗?”我定睛看着吕益强的脸,“我是在傍晚六点左右被警员带到这里来的,在警局里才刚吃完便当,你就出现了。”

“那又怎样?”

“我不相信你有这么闲,随时在等候我来。”

“我刚刚解释过,下午李英齐来找过我。”吕益强的表情无甚变化,“他事先也写了Email。”

“可是,辜明卉的案子发生在天母,高家薇的案子在东区,许卿怡的案子在士林。不到三个小时,警方就已经找齐三件案子的结案报告,并且评估出这确实是一连串有计划的犯罪,相信凶手就和林小镜在一起……请问,会不会太有效率了点儿?”

吕益强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没有特别理会我。

“张钧见,你真的真的太多疑了。”隔了两分钟,吕益强总算才开口。

“警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人体自燃案的?”

“第一个案件。”

“许卿怡案?”

“嗯。”

“真早,”我刻意夸张地睁大眼睛,“警方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多了。”

“谢谢。”

“原来你已经侦办这些案子这么久了。那么,在李英齐出现之前,警方对连续焚尸案已经作过详细的调查了?”

“没错。”

“为什么没有将消息公布?”

“诚如你刚刚说的,一旦发生不可思议的怪案,我们有时候会秘密调查,从头到尾不让媒体披露。这是为了避免‘模仿犯’的出现。”

“模仿犯?”

“有样学样的后继犯罪者。充满想象力的犯罪者毕竟是少数,他们天才的犯罪手段若是公之于世,经常会引起二流犯罪者的竞相学习……万一连续谋杀案的第一件是甲作的、第二件是乙作的、第三件是丙作的——到时候警察会累死。”

我想起,网络世界也有相同的例子。天才黑客少之又少,但他们研发出来的攻击程序,如果放在网络上供人下载,就会出现一大票凶猛的小角色破坏网络安全的惨况。

“我就知道。你总是出现在奇特的案子里。”

“你不也是?”

我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许卿怡案发生后,在队上曾经引起激烈讨论。”吕益强坐回我的面前,“一开始就有人认为,这是一桩恶意纵火未遂事件——犯罪者可能先将许卿怡下药或勒昏,接着在现场放火,要伪装成许卿怡在火场中逃生不及的火灾。没想到,因为某种特殊因素,导致尸体被烧毁之后,火就熄灭了。”

“你们有人想到人体自燃吗?”

“这是发生了高家薇案之后的事了。”吕益强又露出沉郁的神色,“我们浪费不少时间,请教过国外鉴识专家,也听说了哈安博士的研究。总之,在李英齐出现之前,我们已经有了相同的结论。

“但是,连续焚尸案的破案关键并不完全是在犯罪手法,而是在凶手的身份。我们曾经把凶手范围设定在曾有消防工作经验的精神异常者。消防工作必须随时待命、绷紧神经,面对四处喷窜的火舌与浓烟,生死之隔只在一念之间。这样的工作形态,往往会造成精神疾病。

“火焰是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发光体,在我处理过的案例中,纵火狂一看到燃烧的火光就会极端兴奋。然而,能够引发火势的纵火狂,通常没有能力控制火候,所以我们才会怀疑凶手有消防工作经验。

“凶手可能透过网络结识了许卿怡,与她见面后动了杀机,案发之后又想毁尸灭迹,因此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进行伪装。

“另外,我们在许卿怡的个人电脑中,发现无名女子的上吊自杀影像后,曾一度怀疑杀人动机与此有密切关系。不过,我们也一直找不到这名女子,无从证实这项猜测。有时候,我们不免联想到一些灵异杀人手法……”

吕益强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高家薇死亡后,我们终于确定台北市真的出现了一个新的连续杀人魔。根据调查,案发当晚高家薇和健身器材公司的同事们到东区喝酒,不过,好像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提早离席了。在她回家的路上,曾经在一个算命摊逗留过。

“算命师是个有点儿神经兮兮的老太婆。她说,高家薇当时看起来气色很差,照算命的术语,就是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还真给她料中。这个算命摊距离高家薇的住处不太远,晚上才开始营业,一直到午夜为止。

“据老太婆说,入夜以后,那条巷子的行人很少。然而,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也就是说,若非这名凶手避开了算命师的目光,否则就是老早就埋伏在高家薇的家里了。

“后来发生了辜明卉案,事件全貌更为扑朔迷离。凶手仿佛像是在网络间穿梭自如的黑客,三件案子最后还是变成悬案。一直到李英齐出现后,案情才出现一线曙光。”

“因为我有嫌疑?”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讲的凶手是你。既然李英齐跟我们的结论完全一样,市警局为什么要见他?”

“为什么?”

“因为,我们怀疑他!”

我不自觉拍了一下桌面:“真想不到……”

“李英齐是个软件工程师,说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黑客。他杀了许卿怡之后,又藏叶于林地杀了高家薇和辜明卉。然而,他的虚荣心作祟,耐不住警方至今没有透露丝毫消息,恰好你涉入本案,他认为你的条件很适合当凶手,所以才会亲自出马,到市警局来探口风。”

“因为那是他的犯罪手法,自然可以侃侃而谈。至于林小镜有没有涉嫌,我并不清楚,但从两人亲密信任的互动,我认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难不成,你认为杀人的动机是……劈腿吗?”

“这是一种猜测。”吕益强回答:“林小镜有可能是共犯,也有可能只是李英齐的棋子。不过,这项猜测其实有点大胆,因为一共夺走三条人命,动机不像只是劈腿那么单纯。

“不过,若是李英齐藏身网络,连续或同时与许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三人交往……也就是说,他是因为对许卿怡已经厌烦才杀人,高家薇和辜明卉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你这样说,似乎把李英齐当成杀人不眨眼的花心大萝卜。”

“因为除了网络之外,这些案件几乎没有关联。而李英齐现身在市警局,却把三件案子全都串在一起了。他是我们必须高度观察的对象。”

“那么,我没有嫌疑了?”我小心翼翼地接着问。

“不。”

“为什么?”

“你知道辜明卉和杨菱涓住在同一个社区吗?”

“你怎么会知道杨菱涓?”

“我先问过你家廖叔。”

“喂喂……你竟然把这些事情告诉廖叔?你不是说,会当作我没来过市警局的吗?”

“我是说过。但那是在你没有嫌疑的前提之下。”

“就因为我办过的两个案子,人物有所关联?”

“那个天母的社区,门禁非常严格,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得去的。你先办了杨菱涓案,没多久又办辜明卉案,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透过网络认识了辜明卉?”

“我根本不知道杨菱涓也住那里。”我耸耸肩,“杨菱涓的父亲是亲自前往征信社委托的,而辜明卉的父亲,则是请我到他家接案的。那个社区,我是第一次去。”

“是吗?”吕益强并没有松口。“虽然我们认识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你的某些行径,常常令我无法理解。”

侦讯室里一阵静寂。吕益强居然一直怀疑李英齐跟我。显然他也被这些悬案逼入绝境了。

就在我们沉默对峙之际,侦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吕益强和我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进来的警员表情有点儿抱歉,但语气仍然显露着高度的焦虑。

“一个小时以前,辜明孝被人淋汽油放火……现在全身百分之七十的三度灼伤,紧急送医院后差点脱水死亡,目前还在动手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