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国侦探小说精选:第七卷 木锡镇

第8章 撒旦的情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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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惊人的告白是承认挖出自己孩子的尸体,那是六年以前埋下的而且腐烂殆尽,因为她要煮那具尸骨来做一种魔法粉末,好拿给恶魔……我要举证显示,这种发展完备的女巫审判形式是设计来逼被告发疯的。

——安·勒维琳·巴斯托《猎·杀·女巫》

1

下午两点整,我和简克雄赶到市警局。

简克雄的电视台女同事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我们一下出租车,她立刻凑上前来:“简哥,周培巨已经承认,他是连续焚尸案的共犯了。”

“是吗?那作案的其他嫌犯是谁?”

“还不知道!”

“周培巨是什么时候认罪的?”

“今天上午十点。”

我们一行三人,联袂进入市警局,请门口值班的警员通报吕益强。

警员请我们稍候,拿起话筒拨打内线电话。

我们站在市警局玄关等待。情绪亢奋,活力十足的女记者不知道正在跟简克雄讨论什么事,两人交头接耳,态度相当神秘。警员打过电话,则不再理会我们,望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

看到简克雄的行为举止,我不禁怀疑——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是在网络上看到A小姐的故事,才开始注意到这一连串事件,这根本就是在骗我。我想,新闻媒体早就注意这个案件很久,简克雄以“灵异探险队”为名,只是为了掩警方耳目,设法多挖点儿小道消息。

不到十分钟,吕益强就出现了。他的表情非常疲倦,看起来像是一整夜没睡,不过充满血丝的目光还是相当锐利,向我们打了招呼,声音依然十分有神。

“张钧见,找我有事?”吕益强一个呵欠都没打,“这两位是……”

“吕刑警,你好。”简克雄和女记者敏捷地递出名片,“我是‘灵异探险队’制作人。”

吕益强只看了一眼名片就收进裤袋里。

“电视台的朋友,到市警局来有何贵干?”

“关于连续焚尸案,我们……”

“不好意思,现在还恕难奉告。”吕益强严肃地回答,“抱歉,让电视台等那么久。我相信这个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一旦案情有所突破,市警局会召开记者会,给记者朋友做个详细的说明。”

“不,是这样的。”简克雄笑容满面,“我们找到一些线索,想提供出来给警方做参考。”

“是吗?”

“当然,撇开我在电视台任职的事,我也是台北市的市民,大家警民合作嘛。”

吕益强立刻摆出一副“说得好听”的臭脸,斜眼瞄着我。

“吕益强,”我只好开口,“刚刚我跟简先生讨论过啦,我想这个线索确实对破案有点儿帮助,大家不妨聊一下。”

“关于什么的?”

“关于连续焚尸案的主嫌!”简克雄插嘴。

吕益强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听起电视台已经比警方更早破案啰?”

“没有,没有。”简克雄不想再浪费时间了,“这只是从我们得到的线索中,试图拼出来的一点儿小猜测。”

“那么你呢?”吕益强转头看我,“你怎么会跟电视台扯上关系?”

“查案子认识的。事实上,我也找到一些线索,与一种新形态的网络游戏有关。”

简克雄眼睛张大看着我。他显然很意外我刚才没有全盘告诉他。

“这边走。”

电视台女记者也准备跟上来,却马上被吕益强挡住:“抱歉,记者除外。开记者会时会再通知你的。”

“没关系,”简克雄安抚他的女同事,“详情我再告诉你……”

于是,辞别了满脸失望的女记者,简克雄和我尾随吕益强走进一楼会客室。待吕益强把门关好,我们三人才坐下来。

吕益强沉默地看着我们,没有主动询问。简克雄看我也没有说话,只好先开口了:

“吕刑警,我听说发现辜明孝焦尸的第一目击者周培巨,是连续焚尸案的共犯之一?”

“辜明孝还活着。”吕益强简短回答。

“喔。”简克雄继续问,“警方是怎么判断出周培巨是此案的共犯?”

“关于警方的发现,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

简克雄碰了一鼻子灰,笑容都僵住了。

“简先生,请问你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呃……是这样的。”简克雄为了争取更长的谈话时间,只好先屈服了。“根据我私下探访的结果,连续焚尸案的死者辜明卉、许卿怡和高家薇,很可能与网络上的某个争执有关。”

接着,简克雄把石守贤在简餐店里讲过的话重新说一遍,并将石守贤印给他的文件一并递给吕益强。说得唾沫横飞,好像完全是亲自做的一样。

“所以说,你认为,杀害这三名女子的凶手,就是这个准备挟怨报复,在讨论串的最后宣称复仇的女人?”

“不是。”简克雄摇摇头,“因为,这名女子应该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没错,上吊自杀。所以,她不可能是凶手。”

“你怎么知道她已经上吊自杀了?”

“这……老实说,电视台收到Email投书,有位观众寄了一份影像文件给我,说这个影像文件和连续焚尸案有非常密切的关联。后来,我找到网络上的这篇讨论串,才渐渐确定文中所谈的女人就是上吊自杀的人,而指控者就是三名被害人。”

“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吕益强点点头,首次对简克雄露出微笑,“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某个自以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网络判官’。”简克雄说得更起劲,“他发现一个做了几件小坏事的女孩,竟然被几篇太过分的黑函逼死,决定运用自己的黑客功力找出这三个指控者的真实身份,予以惩罚。”

好哇,这家伙连我的意见也一并用上了。他真不该去当制作人,而是去当演员。

“简先生,那你知道这个网络私刑者是谁吗?”

“目前还不知道。”

“那么,如果你有空的话,麻烦你继续追查。若你所提供的线索确实协助警方破案,市警局会赠一笔破案资金给你。”

“谢谢。”

吕益强很快地伸出手来,与简克雄友善地相握。

“简先生请回吧!”吕益强马上下了逐客令,毫不手软,“希望你早点破案。”

简克雄在吕益强面前完全占不到便宜,再继续待下去,恐怕也只是浪费时间,于是,他双手一摊,很有风度地离开了会客室。

“第三个。”等简克雄关上门,吕益强呼了一口气。

“第三个什么?”

“第三个电视台的朋友。”

“这个案子蛮红的嘛!”

“因为我们真的拖得太久了……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仍然抓不住凶手。不仅是媒体,连凶手自己都耐不住性子了。”

“怎么说?”

“简克雄刚才说,他收到观众投书。事实上,先前来找我的其他媒体,也是这么说。原本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的凶手,见警方毫无动静,大概也受不了了。”

“难不成,凶手希望自己真的被抓?”

“我不这么认为。说不定凶手有其他目的,想要借着透露线索给媒体的方式,来混淆警方的搜查方向。”吕益强话锋一转,“对了,你说你也有线索?”

“喂,等我说完了,你也要请我走人?”

“我不会这样对你的。”吕益强轻笑,“其实,简克雄说的事情,我觉得还蛮有帮助的。”

“那你何必急着赶他走?”

“他所制作的电视节目类型,不合我的口味。所以我希望他知道得愈少愈好。将真相诉诸鬼神,跟我的办案理念不符。”

“原来如此。”我切入主题,“吕益强,你认为周培巨涉案的理由是什么?”

“这跟你准备提供的线索有关?”

“有直接关系。”

“好,那我就告诉你。”吕益强的态度非常干脆,“周培巨的精神状况有点问题。根据医院提供的病历资料显示,他有轻微的妄想症。”

“妄想症?”

“你听说过魔法妄想症吗?”

“记得以前好像听你讲过……”

吕益强和我一起点头。我们曾经遇过一次这类案件。

“妄想症有很多种。自以为伟大、认定地球应该绕着自己旋转,这是自大妄想症;认为全世界都在密谋、欺骗、迫害自己,这叫做被害妄想症。

“六年前,在高雄市曾经出现过第一桩罕见的病例,还涉及一桩刑案。其实,魔法妄想症是夸大妄想症的一种,患者会认为世界上的魔法是真实存在的。患者心中的逻辑过于天真单纯,只要一出现不易解释的事件,他就会认为是有人在施行魔法。

“周培巨也是一个这样的案例。就我们的了解,他很喜欢玩网络游戏,而且最喜欢使用黑魔法师的角色。据他父母说,他受电动玩具的影响很深,一些魔法、武功一类的东西,他全都深信不疑。

“我们特别注意到,周培巨小学时曾经在家试图练习火焰魔法,结果把家里的沙发烧掉,差点酿成火灾。从此,他也开始进出精神科。治疗了几年之后,周培巨的症状有所改善,他终于明白魔法只是电脑游戏的产物,家人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周培巨的病情最严重的那几年,还为了魔法的真实性在Science板与人争论。我用Google找到当时的文章来读。毕竟还是小学生,论点蛮幼稚的,网友不是讪笑他,就是奉劝他好好读书。”

“吕益强,你的意思是说……网络杀人魔透过搜寻引擎找到周培巨,然后加以利用?”

“没错。”吕益强回答,“周培巨供称,有个自称‘火象星座’的网友,告诉他人体自燃现象的事——当然,不包括哈安博士的实验——还传给他国外的现场照片,并且问他想不想亲眼看看。这是去年年底的事。

“一开始,周培巨半信半疑。火象星座告诉他,台北市未来真的会发生人体自燃事件,如果他想看,可以在十一月底某日早上七点,前往士林区一栋集合住宅的某室——那就是许卿怡的死亡现场!

“也就是说,在李英齐、林小镜抵达前,周培巨已经去过了。他不由得渐渐相信,并把火象星座视为操纵火焰的魔法师。高家薇的死亡现场,他也去过,火象星座把他内心对火焰魔法的信仰又找回来了。

“取得了周培巨的信任后,火象星座陆陆续续又叫他做了一些事情,为下一次火焰魔法作准备。最后,就是昨天晚上,火象星座要他准备一盒火柴,晚上八点到天母去。大概有预感是第一次放火,周培巨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伪装成球迷去看棒球比赛。”

吕益强站起身来,在会客室里踱步,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总之,周培巨依照火象星座先前的指示,准时到达那块荒芜的空地。他看到藏匿在废弃车壳、昏迷不醒的辜明孝。观察了辜明孝一阵子,他以颤抖的右手点燃火柴,将火柴丢在辜明孝身上。辜明孝身上立刻冒出大火!

“全身着火的辜明孝,此刻突然苏醒,凄厉地尖叫呐喊,还作势要扑倒眼前的周培巨。周培巨吓呆了,反射性地四处闪避,直到闻声抢救的民众赶来为止。周培巨之所以受到极大的惊吓,并不仅是目击了燃烧的被害者,而且是辜明孝突如其来的苏醒。

“不过,周培巨不承认自己打昏辜明孝、在他身上淋汽油,只承认点了火。我们还在评估,周培巨在这段证词中到底撒了多少谎……要问出这些事情,足足花了大半天。”

“怎么知道周培巨涉嫌?”我好奇地问。

“其实不知道。”吕益强坐回原位,“一切都是凑巧。原先他说话支支吾吾,我们以为他的恐惧仍挥之不去。后来有同仁发现遗留在现场的火柴盒,上面有周培巨的球鞋印痕,才问起这件事。结果,周培巨以为事迹败露,一口气全说了。”

“能找得到火象星座的下落吗?”

“如果你知道,可以告诉我。”

“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有新的线索要告诉我吗?”

“啊,对。你应该知道,今年二月底时,我正在找杨菱涓。我发现她人在网咖,但是似乎准备要交易毒品……”我看到吕益强挑眉起疑,“所以我等在那里。后来,周培巨现身,还撒了杨菱涓一身白粉。但那些白粉并不是毒品,而是寻常的洗衣粉。更重要的是,辜明孝当时就坐在杨菱涓的身旁,专心地玩网络游戏。这件事周培巨告诉过你吗?”

“等等,我想先知道毒品是怎么回事。”

我笑了笑,把杨菱涓的把戏稍微解释了一下。

“真是的,女孩子的事这么多。”吕益强回到正题,“我想起来了,周培巨说他接受火象星座的指示,很早就开始盯上他的目标辜明孝。刚好可以印证你目击的事件。所以说……撒白粉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就近观察目标啰?”

“嗯,而且根据你刚刚所说的,也让我发现——当时在交友网站里提议整我的人,很可能就是火象星座,而不是辜明孝。显然,火象星座早就知道辜明孝会在网咖里,故意叫杨菱涓坐在他旁边。”

“所以,周培巨接近了杨菱涓,刚好可以近距离认清楚辜明孝,记住他的长相。”吕益强接口,“另外,杨菱涓则会以为周培巨的出现,是身边的辜明孝找来帮忙的,所以才愿意顺从地让他靠近。但是,一切都是火象星座在搞鬼!”

“听起来火象星座这个人好像蛮聪明的。”

“事实上,这个火象星座,先前我们在高家薇的电脑里,也曾发现他的踪迹。我们找过高家薇常去的聊天室,问了几个时常在里面逗留的网友,他们说确实对这个昵称有印象,只是不晓得除了高家薇以外,他还跟谁交谈过。

“高家薇电脑里的聊天记录,提供了清晰的线索。火象星座曾经化身好几个虚拟人物,对高家薇的生活背景旁敲侧击了一段时间。他的杀人手法非常细腻,有非常完整的计划。以罪犯侧写的角度而言,火象星座是个极为聪明、冷血,而且反社会的人。”

“所以像周培巨这种年幼、容易惊慌失措的人,只能沦为代罪的傀儡了。”

“不一定!”吕益强抱持怀疑的态度,“我们绝对不能看轻网络时代的小孩。在信息爆炸、全球竞争的今天,成人整日追逐可图之利、自顾不暇,于是在省事省力的心态下,给了小孩一部电脑、一条网络线,放任他们恣意发展自己的好奇心。

“将火力强大的武器,交给空有创意、缺乏良知的人,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在外国,利用网络进行远距犯罪、扰乱金融秩序的,有很高的比例是未成年人。握有网络控制权的小孩,就像是握有核子弹按钮的猿猴。”

“会不会讲得太夸张?”

吕益强的一番话,令我不禁想起杨菱涓的模样。

“可是,为什么要撒白粉呢?”吕益强固执地思考细微的疑点。

“说不定,又跟火焰魔法有关……”我摇摇头,“但,洗衣粉并不易燃烧啊。”

“那么,我只好再回头去问周培巨了。”

2

这个案件,我能插手的部分似乎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部分,全是警察的事情了。

离开市警局之后,我立即回到征信社,向廖叔报告我所知道的案情始末。说起来,这个委托我办得有点儿窝囊,不仅第二位委托人身受重伤,还一度被认为是嫌疑犯。我们讨论了几个小时,决定退还部分酬金给辜崇希,就此结案。

结案报告的内容,其实我也没什么贡献。关于人体自燃现象的解释、哈安博士的实验,都不是我发现的。顶多,我从杨菱涓、流瀑那儿查到的线索,确实对警方有点儿帮助。

隔天,在荣总又见了一次辜崇希的面,将结案报告交给他之后,我又回到廖叔的指派任务,开始接办新的委托案。

至于辜明孝,则在那天下午由于血压突然降低而死亡,在这个世界上,还活不到十五年。

辜崇希面对小儿子的死亡,仍是一脸茫然。

虽然我已经远离了连续焚尸案,但心中仍有牵挂。吕益强获得新的线索之后,警署高层对案件又有了新期待,破案压力升高,他全力投身侦办,十分忙碌。

吕益强曾经说过,案情一有突破就会召开记者会。然而,等了一个礼拜,还是没听到记者会的消息。我不知道吕益强所谓的突破要到什么程度,但依照我对他的了解,像他这么严谨的刑警,指的应该是逮到凶手,完全破案吧!

这段期间,他只打过一次电话到征信社,我当时不在,他请如纹转告我。留话的内容简单扼要:“他说‘洗衣粉’经过火象星座施法,用来诅咒预定放火的目标。”

好烂的理由。

原来,洗衣粉只是为了要让周培巨神经紧绷、身历其境,心生“执行特殊任务”的临场感。另外,当时我和杨菱涓也被洗衣粉波及……这么说来,我们该不会也被诅咒了吧?

五月初,台北市的梅雨不曾停歇,连带影响了我平常的跟监成绩。礼拜一下午的市区大雨滂沱,我只好回征信社待命。

“有访客。”

如纹的声音,和外头的大雨一样冰冷透骨。

我向如纹礼貌性地点点头,拍去身上的雨水,直接走进接待室里。

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老板廖叔;另一个是——林小镜。

“找我?”

“钧见,这位小姐有事情想跟你说。”廖叔站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一定是关于连续焚尸案的事。”我看到林小镜望着我轻轻点头,“廖叔,你没有兴趣一起听?”

“人家是来找你的。可不是来找我的。”廖叔一溜烟就走人了。

我在林小镜的右侧坐下:“怎么了?”

我注意到,她今天的打扮相当成熟,高跟鞋还是那天我跟她在SOGO买的。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发际还淌着雨滴的林小镜,声音有点儿颤抖。

“这会是另外一件案子的陷阱吗?”

“喂!你别这样!我跟你说正经的啦!”

“什么忙?”

“帮我找出火象星座!”

“小姐,这里不是警察局。你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吕益强才对?”我想起那晚在石牌路的事,“对了,你跟吕益强讲过高家薇是凶手的事吗?”

“有。”

“吕益强怎么说?”

“齐大哥要警方去向高家薇的父母要骨灰来化验。但警方说,火化过的骨灰,要验出DNA得碰运气。后来警方也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

“那就好啦。其他的事由警方来处理。”

“但是,齐大哥不这么想。他认为,高家薇绝对是凶手,而且使用了更高明的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

“因为焚尸现场只剩下高家薇右足踝以下的腿,所以骨灰的分量很少。至于其余尚未燃尽、留在地板上的焦炭、脂肪,早就被清理干净了。齐大哥认为,即便是DNA吻合,高家薇也一定是斩断自己的右脚来故布疑阵的。她绝对还活在世界上。

“因此,他决心要独立证实自己的推论,花了好多时间在网络上搜集线索。他睡眠不足,再加上工作压力又大,我好怕他会累倒……”

我叹了一口气。

“你的齐大哥要这么坚持,我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啊。难不成,你要委托我去把隐姓埋名的高家薇找出来?”

“不。我认为,高家薇并不是凶手。”

“是吗?你不支持你的齐大哥?”

“喂!齐大哥并不是我的!”林小镜的脸蛋顿时涨红,“我觉得……这次齐大哥……”

“判断错误?”

林小镜沉默地垂头微点。

“那我怎么帮你?”

“我从齐大哥的电脑里,copy了一些东西出来……”林小镜从黑色提包里,好不容易找出一张磁盘,“这是他两个礼拜以来的侦查成果。”

“你经过他的同意吗?”

她摇摇头:“我不想让他胡思乱想。”

接过这张浅绿色的软盘片,轮到我陷入长考了。对我来说,至今未能解开连续焚尸案之谜,总是一桩未竟的遗憾。可是,就算获得了李英齐手上的线索,我就一定能破案吗?吕益强拥有充沛的警力支持,都没办法突破重围,何况是我?

“我答应你!”

我的理性,终究还是败给我的感性了。

“真的?”

“英雄救美,是我的使命。”

“谢谢你,侦探大哥。”林小镜伸出光滑软嫩的双手,握紧了我的手背。她沁凉的手心,传来异样的温度。

我将林小镜带到我的办公桌旁,拉了张座椅给她。如纹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仿佛对我有点儿凶巴巴的。如果我记得没错,如纹今年是二十三岁。办公室里很少出现比她年轻的女客。

我将磁盘插入软盘,查看磁盘内容。里头有十几个文件档,打开一看,全都是网络资料流量的分析过滤结果。

仔细阅读几分钟,这些陌生的资料令我感觉有些沮丧。和李英齐的电脑功力相比,我就连为何他要做这类分析都不太了解了,遑论找出关键?

“为什么你认为高家薇不是凶手?”

“齐大哥花了很多力气在追踪她在网络上的金钱交易记录,查到她有五张信用卡。结果显示,高家薇喜欢通过网络购物,也喜欢在拍卖网站买卖二手货——重点是,无论新旧,这些衣服饰品都只属于某几家欧洲知名品牌。”

“然后呢?”

“齐大哥认为,尽管她还活着,还躲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都仍然会维持固定的购物习惯。女人的购物偏好是不会变的,尤其是拍卖网站上的匿名行为。因此,他只要密切锁定这几个品牌的交易买卖主,就很有机会找到高家薇!”

“这个方法还不错啊。”

“一开始我也觉得很有道理。”林小镜的眉目低垂,“可是,追踪了几个礼拜,查到的网友身份却全都信实可征。齐大哥并没有死心,继续追查她的其他上网活动。结果,查到她喜欢网络算命。于是,齐大哥运用黑客技巧去突破那几个算命网页的防火墙,盗取用户资料,但还是找不到高家薇的行踪!

“齐大哥锱铢必较的搜查做法,让我好担心。他钻牛角尖地分析高家薇生前的一举一动,将杯弓蛇影的特征与广大无边的网络世界相互比对。他已经累得不成人形……”

“为什么他那么死心眼?”

“因为……吕益强接他电话接到后来生气,质问他为什么只怀疑高家薇。既然总共有三桩焚尸案,为什么不去怀疑辜明卉和……怡姐?其实,齐大哥这样做,已经不单是要证明高家薇是凶手,也是在洗脱怡姐嫌疑。

“齐大哥已经失控了。他坚持心中的答案,再也无法理智、冷静地过滤线索。然而,高家薇已经彻底被他拆解剖析光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高家薇的嫌疑,已经被齐大哥洗脱了。”

真是个讽刺的结果——为了找出嫌疑犯不在场证明的破绽,反而严格检验了不在场证明是不可摇撼的。

“这两天,我一直联络不到齐大哥……我好怕他在哪里累昏了,或者无意间查到了什么可怕的线索,发生危险……”

“林小镜,在你的心里,有没有凶手的人选?”

“我……”,林小镜的头垂得更低,“老实说,有。”

“所以你才会来找我,要我把凶手找出来。”我倾身靠近林小镜,一只手扶起她的下巴。“这个凶手躲起来了,藏身在不知名的角落,就像李英齐心目中的高家薇那样,是吗?”

“没错。”

“告诉我,是谁?”

“影像中上吊自杀的女孩!”林小镜的嘴唇颤抖。

我随之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

“用摄影机录下那女孩上吊自杀的过程,很容易令观影者接受‘偷拍’的心理暗示。亦即,观众会认为,这段影像一定是有个恶意的某人,偷偷安装了摄影机,录下非常‘难得’的过程,并散布到网络上。

“再加上,自杀者看似理所当然、超过四分钟的悬空晃动,则会让观众认定她已经死了。而且,也使得最后三秒钟的复活瞪视,意味着具有复仇象征的灵异现象将会出现——也就是人体自燃事件的连续发生。

“这些城府深沉的设计,都是为了让人产生一连串特定方向的联想。上吊自杀的女子,无论深仇大恨从何来,她都不会再被怀疑。因为,警察讲求的是现实世界的合理证据,鬼魂是无法被检方起诉的!

“这就是这段影像的真正目的。对齐大哥和警方而言,女孩子就在镜头前上吊自杀了,摄影机后方必然有个邪恶的操控者,涉嫌加工杀人罪。最后三秒钟,则是故意吓唬三名受害者的剪辑噱头。三个命案现场,都有暗示女孩上吊所用的绳圈,意味操控者想让复仇诉诸灵异事件——只要以这种思考模式去考虑,就绝对不会认为上吊的女子就是真凶!

“然而,女子只要在吊索的左右两侧各绑妥几条钢丝,就可以演出上吊自杀的戏码。这是技术上的细节。录好的影像,只要事后以影像处理软件抹销钢丝的存在,就不会露出破绽。上吊女子就此从人间蒸发!”

我不禁向林小镜拍拍手。

“所以你并不是要我去找隐姓埋名的高家薇,而是去找影像画质不佳、脸孔难以辨识的无名女子?”

“我知道这有点儿困难……但,这是唯一解救齐大哥的方法!”

又是齐大哥!——我的语气尽可能平和:“确实很困难。这名女子,连警方都找不到……”

“我可以付钱。”

我沉默了。跟林小镜谈酬金的事,我感觉很不自在。

“甄试上了台大资工,我申请了几笔奖学金。”林小镜眼神坚毅,“我有钱。”

“你有没有跟吕益强谈过?”我换个话题,“这是他的案子。”

“没有。”

“为什么?”

“他不会相信我的。尤其是我……还曾经怀疑过我。我就像是个放羊的小孩。”

——放羊的小孩!

不知为何,我对这个名词有点儿在意。在连续焚尸案里,似乎真的有个成天喊“狼来了”的放羊小孩!可是,到底是谁呢?

我的心中隐隐浮现某个混沌模糊的心理形象。

“上吊自杀的女孩子,可以是任何人。”考虑良久,我还是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许是陌生人,也许是案件关系人。既然吊钢丝不是问题,那么,戴假发、伪装性别也不是问题。”

林小镜正想开口,如纹突然敲门,把头探进来。

“怎么了?”

“钧见,吕益强刚刚打电话过来。”如纹无视林小镜的存在,“下午四点,市警局召开连续焚尸案的记者会。”

“喔。”毋庸置疑,这次又是吕益强,先把凶手找到了。

林小镜显然难以体会我的失落感——我的内心,才刚下了为她擒凶的决定。免费。